姚若夏起了個大早,事實上她根本沒怎麼睡。坐在駕駛位上,她盡量伸直腰腿,讓血回流過來。昨天晚上,她開著租來的小車,一路盤旋上了山路,來到這個溫泉度假村。 沒走正門,姚若夏趁著天黑翻進了山莊。這是一座四面環水的孤島,島中央有幾汪溫泉,來的遊客需要坐船擺渡抵達小島。船也有分類,人多的時候,是那種百餘人的機動船,如果人少就可以坐上船夫搖的小船。 姚若夏給李從安的父母定的是VIP尊貴旅程。說是VIP,也就是錯開了人流高峰,換個清靜;出發的時辰比別人都早;五人座的別克商務車直接將游客接到景區,泡澡、吃住、山水游全包。姚若夏觀察了一段時間,每天清晨的第一批遊客,都是由一個三十多歲精壯漢子劃著小舟送客人進島。 這小舟就拴在岸邊。小島上留宿的遊客,都已經睡了,那邊還有點點燈火,這邊值班室裡空亮著燈,沒有看到人影。工作人員都不知道躲在哪個旮旯裡找周公去了。 姚若夏背著自己的山地包。準備好的東西不沉,但很精緻。她來到湖邊,脫下背包,從裡面取出了防水服,還有一個梯形的小盒子。這是個體力活兒,也是個技術活兒。她將手電筒拿在手裡,穿上防水服,悄無聲息地鑽進了水里。 一片漆黑,只有手電筒的光照著前方一小塊黑暗。水分子像灰塵一樣在面前扑騰。這水不深,防水服主要用來抵抗寒冷,她幾乎是踩著水底來到了小舟的邊上,蹲下,摸索著觸到了船底。 木製的,這和預料中的是一樣的。姚若夏從皮帶上解下剛剛扣在上面的梯形盒子,上面有防水的百粘膠。一切乾脆利落,她撕下塑料膜,把這個梯形的盒子按在了船底。一切大功告成,正要鑽出水面,突然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姚若夏想起來,自己的背包還在岸邊擺著。她在水里頭不敢探出來,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麼,好像是兩個人。但問題是,憋氣憋不了多久的。她均勻地吐著自己的氣,像一個精打細算的居家婦女,算計著自己胸腔裡的空氣。但岸上的人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邁動自己在水里的步伐,她要走到船的另一邊去,偷偷探頭呼吸。 這個過程很難熬,岸上的人似乎還點起了香煙,姚若夏躡手躡腳地在水底走著,就這麼幾步,可水下的阻力就像是一道無形的大牆,堵在她的面前,她又不敢用力,差點就窒息在水里了。小舟並不是很寬,摸到船沿,姚若夏仰著腦袋,露出鼻子和嘴,像河馬一樣在水面呼吸。 黑暗中,岸上的人一邊拿著手電筒在黑魆魆的湖面上掃著,一邊說:“我明明看到那人跑這兒來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鎮定了一會兒,姚若夏緩過神來,她又慢慢踱到了船尾,從船尾翹出水面的那點小縫隙間往岸上望去。是兩個男人,穿著保安的製服,手裡拿著應急燈。 “不是你看花眼了吧?”一個對另一個說。被指責的那個摸摸自己的後腦勺,一臉茫然,他們往後退著,往更深處去了。 姚若夏確定四周沒人了,才慢慢地朝岸邊走去。上了岸,她粗喘了一口氣,在黑暗中摸索著地上的背包,剛剛那兩個保安並沒有發現她的包。姚若夏摸了半天,這時候,她不敢開手電筒,在她記憶中的區域甚至更廣的地方,姚若夏都找不到自己的包! 奇了怪了!她想。 姚若夏又仔細回憶了一下,沒錯,兩個保安確實是兩手空空走的。再說如果發現岸邊有個不知名的背包,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離開了? 難道這包在他們來之前就被人拿走了? 姚若夏不禁打了個冷戰,她看看周圍,漆黑一片。 姚若夏想了一夜也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脫下防水服,翻牆回到了自己的車裡,坐了一宿,到太陽微升的時候也琢磨不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也許被保安拿走了,自己沒看見?她在車內不大的空間裡眉頭緊蹙,看了看表,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現在,車停在半山坡的樹林裡,山里的雪還沒有化,姚若夏租的是輛白車,為了防止擋風玻璃反光,她還特地備了一塊白色的遮陽屏蓋在車前,不細看,很難發現這邊的情況。李從安的父母會從不遠處的環山路坐車上來。從車的左方,姚若夏透過望遠鏡,可以將溫泉山莊里的情況,盡收眼底。 還是那輛黑色的別克商務車,和以往沒有不同,這種一對一式的服務從內容而言和普通的項目並沒有太多的區別,無非吃、住、行,變著花樣讓客人感覺到自己受到了重視。李從安的父母就在車裡,他們成了這個山莊的第一批客人。 早浴是這個山莊的特色,山莊的老闆不惜重金在媒體上做廣告,聘請中醫專家來證明這種做法的科學性。 車繞著山路,像一個小小的甲殼蟲,盤旋上來,停在了山莊的停車場,姚若夏看到他們下了車,隨著工作人員來到湖邊,上了那條原生態的小木舟。精壯漢子划槳而出,嘴裡哼著船調,到了湖中央,姚若夏從後座上拿起了遙控器,遙控器閃著綠燈,證明信號良好。 只要一按下去,她想,今天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賀北光的生意有聲有色,主要業務卻不是來自官司,更多的人對他名下的“諮詢”公司很有興趣。說得通俗一點叫“私家偵探社”。 搞這個業務的靈感,和他回到桐城後重又偶遇的“發小”李二牛有關。李二牛高中畢業,本地人士,卻操著東北口音,冒充黑社會,被警方以鬥毆滋事、擾亂經濟為名處理過兩次。他看到港台電視劇裡私家偵探很威風、很掙錢,於是跑到工商部門,想註冊個偵探社。 人家說,現在國家對社啊團啊都很敏感,有黑社會嫌疑,這樣的名字一律不給註冊。李二牛說:“那我改名偵探所成不成?”工商局的干部用白眼翻了翻他,斥道:“你乾脆開個派出所得了!” 這事不成,李二牛罵工商幹部屁都不懂,但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干些“取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勾當。賀光北和李二牛小時候住在一個院子裡,後來一個念大學、一個落榜了,才分道揚鑣。兩人再次重逢,有種“恍若隔世”的親切感。賀北光想起來,在北京的時候,很多律師都在做“諮詢”的工作,實際上和“私家偵探”沒什麼兩樣,現在有李二牛開拓業務,自己的律師事務所豈不也可以做做“私人偵探”的業務?兩個人一拍即合,在律師事務所“正大光明”地開展起了“諮詢”業務。 私家偵探是門技術活兒,不是有點搓煤挖土的傻力氣就能幹的。而且多少都有點窺探別人隱私的味道,弄不好要吃耳光。所以賀北光想起了中學同學李從安。 賀北光記得小時候雖說和李從安不是“好朋友”,但也沒紅過臉。既沒追過同一個女孩,也沒做過告發之類的“沒屁眼”的事兒,說起來沒什麼宿怨,到了三十歲,多少已經算是“懷舊”的年紀了吧。 這是雷打不動的真理,社會上交的朋友再多,那都是虛的,抵不上同學二字。上學的時候,總喜歡把同學介紹成“這是我朋友”,顯得路子廣,交際多;年紀一大,就喜歡說誰誰誰是我的同學,這樣才顯得親切,辦事有譜。 但沒想到李從安那小子,居然拿劉文海的事兒來嚇唬自己。賀北光聽得出來他的意思。還沒託他辦事呢,就已經拒人於千里之外了。賀北光想,我又不是“有事”才找上你的,再說了,你是個刑警,辦的都是殺人越貨的案子,我真要出了這事,估計你想包,也包不下來啊! 自從那次吃過飯之後,因為賀北光心裡有了小疙瘩,所以就沒再見過李從安,但有個刑警是“自己人”,多少心裡踏實點,通過兩次電話,說說家長里短,隨意溝通溝通,別時間一長,淡了關係。 不過這兩天,賀北光一直沒聯繫過李從安,他正在為一個案子惱火。西聯屠宰廠的趙胖子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據說還是個大學生,兩人年前結的婚,週年慶還沒到呢,趙胖子就懷疑媳婦外面有人了,所以委託賀北光的諮詢公司,調查一下他媳婦有沒有紅杏出牆。 說實話,賀北光很是看不上這樣的案子,怎麼說自己也是國家重點大學法學院的畢業生,有國家認證的律師執業資格,不說在法庭上口若懸河地唇槍舌劍,也不至於要淪落到查“破鞋”啊。 但是趙胖子價格確實出得跟他的體重一樣,商業社會了,誰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哪有送上門的人民幣不收的道理?賀北光把這事交給李二牛,李二牛掛著個佳能單反相機,成天撅著屁股躲在陰溝旮旯裡偷拍趙胖子媳婦。一個月過去了,李二牛偷拍的技術倒是見長,但唯獨沒見到過趙胖子臆想出來的那個第三者。 “如果沒有姘頭,我總不能把她捆起來,邊上硬塞個男人拍合照吧!” 賀北光很是惱火,這活兒收錢收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不是說最後啥也沒查出來就不收錢了,這是常識。趙胖子是一介武夫,不認這個理,愣說是李二牛辦事不力,尾款拖著不肯付。 “媽的,你今兒個什麼都別乾,找趙胖子要錢去!” “他要是不給呢?”李二牛在電話那頭明顯不想去。 “不給?你那麼大個白長了?他要是不給你就揍他,他因為你揍他不給,你就再揍他!” “拉倒吧,我這個頭兒,還不夠給他練手的呢!”趙胖子的體重近三百斤,據說能扛起兩頭生豬。 賀北光想到了李從安。這事應該不違反紀律吧,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警察同志不就是應該為民做主嘛! 賀北光正想著要不要給李從安去個電話,那邊李二牛又接著說了:“這事兒咱先別提了,我攬到個大活兒,正經生意,掙得比趙胖子這破事多得多!” 聽他那神秘兮兮的語氣,好像真撿著什麼寶似的。 兩人在街邊碰了頭,一同去往不遠處的一個茶室。 路上李二牛說,這是他鐵哥們儿傳出來的消息,有家助聽器企業想找個諮詢公司查點事兒,這事兒好像還不小。 進了茶室,包廂裡,簾子後面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雙方打過招呼,坐下來談起了正事兒。 原來他們那兒最近老是有人搗亂,鼓動消費者抓一些產品無關痛癢的小漏洞,訛詐公司,敗壞公司的名聲。這事從去年就開始了,一直延續到今天,他們懷疑是競爭對手所為,一直沒什麼證據。這些天,公司內部調查的時候,發現內部網絡上,有一個女員工曾經偷偷進入過保存公司秘密文檔的地址,這在她的權限之外。他們懷疑這位員工與公司一系列的賠償案有關,希望賀北光他們做一個調查,看看是不是競爭對手派來的臥底,構不構得成不正當競爭罪。 那人說完,遞過來一個信封,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電話號碼。 賀北光從信封裡拿出照片,看了一眼,又裝了進去,寒暄了幾句,談好初步的價格,不動聲色地起身離開。 告別了客戶,賀北光在車裡再次拿出了照片,確認是姚若夏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