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到分局開車大概需要二十分鐘,李從安在路口一個剎車沒踩到底,差點撞上一個騎自行車的老頭。 “他媽的,怎麼開車的,趕著投胎啊?”老頭被嚇得不輕,轉過頭怒目而視。 李從安把頭探出來,“說什麼呢?”然後迅速意識到自己失態,“對不起!”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說道。 十字路口的交警看到這邊有情況,緩緩走了過來,老頭來了興致,“下來,下來!”他自己下了自行車,揮手讓李從安也下車。 李從安看走不了了,把車停到路邊。 “差點撞上我!”老頭義憤填膺地跟交警比畫著。 “傷著沒?”交警問著,手裡拿著一個本子,轉頭看向李從安,“駕照。” “傷倒好像沒傷著。”老頭上下拍拍,確定自己沒有哪兒不對勁。 “我有急事,對不起!”李從安從車裡下來。 “有急事,也不能開那麼快!駕照!” 李從安看看表,心裡很焦躁,他把交警拉到了一邊,亮出了自己的證件,交警抬頭看看李從安,皺眉道:“你這不讓我為難嗎?” “我知道,我真有急事,你看看能不能迅速處理下,我趕著走!” 交警又轉身走向老頭,問:“有傷著的地方沒?” “怎麼個意思?包庇啊!”老頭看見兩人在那兒嘀嘀咕咕,心生懷疑。 “不是,老同志,我也是個警察,真有急事,對不起,您看這樣行不行,我警官證上的號碼您抄一抄,回頭磕著碰著了,來我們局裡,我一定賠償!”李從安忍不住衝過去自己解釋著。 老頭看了看警官證,對了對李從安的臉,“有急事,也不能撞人啊!”不過他的語氣已經軟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說,還要繼續不?”交警問著老頭。 “那——那就算了吧,還好你沒碰著我,要是把我碰傷了,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謝謝,謝謝!”李從安又上了車。 “慢點!” 拐過路口,接下來的路程,李從安開了警燈。 到了醫院的門口,李從安急匆匆地走進了大樓,又硬生生地拉住了自己的腳步,站在急診室前面的走廊裡,停了五秒鐘,然後深呼吸,確認自己的情緒不再失控了,才走了進去。 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這不是意外。幾乎不用什麼專業知識都能得出這樣的判斷,李從安問了下基本情況,這樣想到。 木舟被人做了手腳,船中央炸了一個小洞,冰水汩汩冒了上來,幾乎一瞬間就傾沒了小船,對方是下“死手”來的。 “那邊情況怎麼樣?”當地派出所跟過來的一個民警說正在排查,從山莊內部和競爭對手兩條線著手。 “放心吧,我們一定盡快破案!” “謝謝!” “說什麼呢,應該是我們感到抱歉才對!” 民警身邊站了一個小伙,說是度假村公關部的經理,他上前一步說:“醫藥費我們掏,有什麼需要只管提,太對不起了!” 李從安不好說什麼,他心裡在想,會不會是遭人報復?要知道父親也乾過刑警,親手送了不少人進監獄。 那邊的工作李從安插不上手,他決定還是先等等,看看調查出來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李從安轉身找醫生,透過縫隙,往急診室裡看,什麼也沒有看到,只看見一張擔架橫在門縫後的地上,上面有血跡。李從安心抽了一下,然後感到五臟都開始沸騰起來。他趕緊站起身,“有煙嗎?”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問道。民警拿出一盒煙來,自己取了一支,然後把煙塞給了李從安。 抽上了煙,沒過多久,各級領導就聞訊感到了。 “怎麼樣?”先是公安大學的副校長和教務主任,“怎麼會遇上這事!”他們牽著李從安的手詢問著。 “現在還不知道,還在查!” “病人呢?” “還在搶救!” 市裡也來人了,政法委的書記走在最前面,李從安應付著形形色色的人士。也不知道怎麼那麼快就走漏了風聲。 場面弄得挺隆重,如果只是一幫小流氓搞破壞,這次可是撞上槍口了。 似乎還有幾個拿照相機的記者也混在人群中。李從安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趁著打完招呼後的空當,又溜到走廊的邊上吸煙。他遠遠地聽見有個領導在裡面怒斥轄區內的派出所領導:“連公安大學的校長都能遭到襲擊,人民群眾的安全還怎樣保證?” 市局的一個局長看見李從安,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要堅強點,做好最壞的打算,工作上的事兒有必要的話,可以放一放!” 李從安說:“沒事,我抗得住!” 領導又拍拍他的肩膀。李從安勉強笑笑,這就是當警察的“好處”,不管遇到什麼樣的狀況,也得顯得自己挺堅強。 他吸著煙,有個護士遠遠地看過來,想走近幾步,猶豫了一下又退回去了。走廊里站滿了穿制服的,李從安抬頭看到牆上貼著的“禁止吸煙”的招牌。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一看是專案組的同事,電話裡說,又發生了一起兇殺案,同樣是網上傳播的屍體地點,同樣留了一句話:我想見到你——只是這次多了四個字:城中公園。 這次死的是個男性,李從安不由心頭顫了一顫。他看看急診室的門,又看看手機。 好不容易,醫生從手術室裡走了出來,李從安一個箭步衝了上去,“醫生,我爸爸媽媽怎麼樣了?” 李母落水的時候,腹部被船破裂的棱角劃了一個十厘米的口子,加之冰水的浸染,現在身體極為虛弱。李父幾十年的硬朗身體,在這裡倒起到了一點作用,但仍然不可掉以輕心,醫生正在為他做各方面的檢查,以確保萬無一失。 “總體來說,還算樂觀!”醫生說道。李從安這才鬆了一口氣,看看手上的煙,還有半截,就放在地上踩滅了。 他這時候想起自己的事兒來,尋思著是不是要給姚若夏去個電話,這次旅程是她安排的,如果知道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一定會心存愧疚吧。號碼撥到一半,想想還是算了,辦正事要緊。 不走不行了,李從安看看四周,把醫生拉到了一邊,確信父母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之後,找個僻靜的樓梯,下了樓。 他不想被其他人看到,說一些丁丁卯卯的酸話,誰叫自己是乾這一行的呢。
黃色的警戒線已被拉起來。周圍停著不少警車,川流不息的人群從門口的馬路經過,有些邊走邊看,還有一些駐足停留了一會兒,瞧不出什麼名堂也就走了。剩下幾個不死心的閒人,圍成一團,紛紛猜測著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輛銀白色的中巴夾在人和車中間,上面寫著“勘查”二字,李從安認出那是楊靜靜的。沒想到她比自己到得還早! 年輕的警察站在黃線的邊上,揚手警告李從安不要再靠近,李從安掏出證件,一邊往前走一邊給他看了看。 “在哪兒?”到了跟前,李從安問道。警察用手指了方向。 這是一座不設門崗,只有斷斷續續矮圍牆的城中公園,建設在一個緩坡上。雖然不大,但綠化的比例卻異常高。除中間一大塊草坪圍著一圈石凳之外,其餘都是被小路劃分開的成片樹林,規劃者很明顯想把它弄成“曲徑通幽”的典範。 平常這個時候,這裡應該聚集著尚未散去的晨練者;會有很多閒暇的小青年和中年人圍著石桌打牌下棋,每一座免費的公園都是這副模樣。而現在,公園已經被警方清空,顯得空空蕩盪。 屍體陳列在靠西邊一片樹林裡。李從安一邊往前走,一邊抑制不住心中的厭倦感。這種感覺以前也有過,可這次卻特別明顯,可能是因為父母受傷的原因。 也許時間還不夠長?李從安想著,又皺了皺眉頭,可今天仍有些不對!他現在的情緒低落到最低點。 他爬上了緩坡,看見幾個警察正彎著腰在右手邊的樹林裡搜索,另一邊被樹擋著的地方有更多的人圍著。縫隙中央,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白色帳篷,楊靜靜蹲在地上,屍體應該就在眼前。 有時候李從安挺佩服楊靜靜,一個高級知識女性,可以有很多社會身份等著她去轉換,可她偏偏乾的是這行。不知道她在解剖一具屍體,將他們停止生命的髒器,一個個從體內挖出,放進金屬盤子裡時是什麼感覺。 他看見她站了起來說了幾句話,身邊的助手將擔架展開,將初步勘查完的屍體抬了出來,楊靜靜轉身看到李從安,跟了過來。李從安剛要和她打招呼,身邊被人拍了一下,原來是也剛剛趕到的肖海清。 “你要不要看看?”屍體抬過李從安身邊的時候,楊靜靜遠遠地問他。 “不用了!”李從安本能地把頭偏向了一側,這個動作有點突兀,楊靜靜一愣,肖海清也一愣。她們沒有說什麼,李從安不自然地四處望望。 太陽還沒有完全曬透被露水弄潮的土壤,抬屍體的助理一個趔趄,差點滑倒在濕滑的小道上,已經被砸得稀巴爛、不成形狀的腦袋從蓋屍布里露了出來,李從安無法避開這個場面,強忍著沒讓自己嘔吐出來。 兩人再次詫異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肖海清問道:“你父親怎麼樣了?” “還行。”李從安答了句,心一抽。 肖海清還是看出了其中的問題,李從安一直想把現在所受的焦慮轉換出去,可畢竟他也是人,況且往往越是知道如何排解心理壓力的技巧,反而越會受技巧的干擾,使得問題更為嚴重。就在剛剛,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躺在醫院的擔架上,和現在裝屍體的那副沒什麼兩樣,儘管見過太多非正常死亡,可對象涉及親人,李從安還是難以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下一次運氣沒那麼好,躺在停屍房的是父母,或者就是自己,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轉換型歇斯底里症的初步表現。”肖海清平靜地說。 李從安苦笑,肖海清小題大做了。 “沒那麼嚴重!” 她說的是一種將焦慮強壓進潛意識,可能會導致的影響生理表現的官能症。二戰時期,一群美國大兵四肢抽搐,不得不退下戰場,在醫療所裡,找不到任何病理性的原因,他們的表現又不像是裝出來的。隨軍的醫師懷疑這些症狀起源於“厭戰”的心理原因,果然將他們送回國之後,每個人都毫無理由地痊癒了。 “你確信自己沒事?”楊靜靜不太放心李從安的現狀。 “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肖海清在一旁說著,她很有把握。不久之前,比李從安更嚴重的情況正發生在她的身上,那時候還是他安慰自己,沒想到那麼快就“調換了位置”。 “有時候我在想,大家都對心理學了解,其實是件挺沒勁的事兒。”李從安恢復過來了一點,“彼此都沒有秘密,想想甚至有些可怕!”他的嘴角咧出了笑容。 楊靜靜稍微放心了一點。 “說吧,啥情況!” “死亡時間,初步估算是在昨天夜裡十二點到今日凌晨兩點之間,凶器應該是一根直徑30厘米左右的實心金屬棍,兇手從身後擊打了受害者兩次,其實一棍就夠了,”楊靜靜頓了一頓,“第一次擊在死者的顱頂,形成凹陷性骨折,顱骨變形直接引起可以致命的穹窿部、額極、顳極出血,另一棍則擊在後腦,”她又停了下來,右手摀在腦後蹲下身子,“就像這樣,第一棍之後,兇手又自上而下地給他來了一記。”楊靜靜重新站了起來,“死者右手除拇指之外,其餘四根手指全部骨折斷裂,創口處還發現了一些油污。” “這是第一現場?”李從安問著,他的手裡拿著剛剛遞過來的勘查報告。 “沒錯,屍體周圍發現了襲擊時濺出來的血漬。” “哦。”李從安回答。 “城中公園,我想見到你,”肖海清重複著網上的那封“信”,補充著說,“既然第二起案子發生了,可以證明'他們'並沒有聯繫上,”肖海清咳嗽了一聲,“很明顯,城中公園也是他們的聯絡暗號。” “這次沒有提死者的姓名?”李從安心裡已經有了想法。 “沒提,只有城中公園四個字。”和張慧佳案不同,死者不是邢越旻和神秘人的交叉點! 李從安就此案又詢問交流了幾個問題,基本可以確認此案與張佳慧案兩案並一案了。 李從安把先前調查的結果大致說了一下,按照肖海清提供的建議和偵查方向,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收穫。李從安說著,肖海清一直在聽,時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等李從安把一切都說完了,肖海清眉頭也皺了起來。 大家都不說話,想了一會兒,李從安又把劉一邦的案子講了一下,他沒有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只是像那天自己捋案情那樣,把整個過程說了一遍。沒想到,這次又和肖海清有了默契。 “那麼流暢?就像有根隱形的線把他們穿在一起。萬吉朋招了嗎?”看肖海清提到了這個問題,李從安知道肖海清也有著和自己差不多的推測了。 “你是說,還有一個人參與了他們的行動?如果陷害的假說成立的話!”聽完李從安的補充,肖海清反問道。她很聰明。 “是的,是不是有這種可能?邢越旻和那個神秘人共同策劃陷害他的父親萬吉朋,被張慧佳遇見了破綻,所以殺人滅口?”李從安問道,“正因為神秘人幫了他的忙,所以才導致邢越旻現在瘋狂地想要找到他?!可——”李從安發現這個推理永遠都無法繞過先前的問題,“神秘人為什麼要躲著邢越旻呢?還有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幫助邢越旻呢?畢竟是要殺個人,而且僅僅為了陷害萬吉朋就殺掉無辜的劉一邦?這確實很難想像。” “我不知道。”肖海清還是那句話,她又想了一會兒,肯定了李從安的推理,“但我想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問題是通過對邢越旻的調查,發現他的身邊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神秘人,不對,”李從安停了一下,“但又如何解釋那個神秘的電話呢?邢越旻身邊確實有個神秘人,不過他是隱形的!” “會不會白素梅也參與其中?” 對於這個問題,李從安還是胸有成竹的,“可能性也不大,”他明白肖海清的意思,也想到過這個問題,曾經有一組民警專門偷偷調查過白素梅,“發現她的社會關係也很簡單,電話記錄查詢也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有沒有想過,”肖海清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興奮起來,“神秘人和邢越旻是不認識的!” “什麼,不認識?”李從安不太理解肖海清的意思,“不認識為什麼要幫邢越旻?”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進入了一個誤區,總以為只有關係密切到很深的程度,神秘人才會幫邢越旻謀殺他人,如果這樣的話,神秘人為什麼不直接幹掉萬吉朋,而多此一舉殺害劉一邦陷害萬吉朋呢?後者的風險一點不比前者小,而且所需要的犯罪技能要求更高,從現場痕跡勘查看,顯然不是職業犯罪人幹的。” 肖海清分析到這兒,李從安有點明白了,他嘗試著把肖海清沒說出來的話接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說,最初是因為神秘人想要謀殺劉一邦?不僅他幫了邢越旻,邢越旻其實也在幫他,幫他洗脫了謀殺的罪名?他們是相互利用的關係?” 這個推測比李從安原來的那個說服力要強得多,“可問題是——”李從安還是有疑問,“為什麼神秘人在事後就不肯見邢越旻,而導致他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給他寫'信'呢?” “他們只是共生關係,共同做了案之後,不想見面也很正常,”肖海清分析著,“至於邢越旻為什麼要瘋狂地找神秘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