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來,華燈初上,李從安開著車,身邊坐著一個民警。民警說著中午的餃子,他媽也是山東人,好的就是這一口。 “沒想到那麼大年紀了還能生孩子!”他說的是老王的老婆,在印像中,她好像已經四十掛零了。 “這就叫福氣!”李從安說道,“人生最大的快樂事兒是什麼,就是老來得子。” “就是就是,不過現在養個孩子也貴,什麼都在漲,我表姐的孩子四歲,去唸什麼雙語幼兒園,一年的學費就是八千多,跟明搶一樣。我們忙死忙活,到頭來,自己的孩子也送不進這樣的學校!”民警氣憤地抱怨著,“老王又要苦了!” “那也是幸福的苦。”李從安似乎很羨慕人家。民警聽出了其中的意思,調侃道:“隊長,你什麼時候辦事啊?” “我呀,呵呵,還早!”他腦子裡想著姚若夏,時間差不多了,她那邊應該下班了吧。 “趁早把事兒辦了唄,看得出來,嫂子對你不錯,我那位飯都不肯給我做,更別說送湯來了!” 李從安心裡有點小得意,嘴上卻在說:“她也是正好空著,今天順道過來的。” “那起碼知道心疼人啊,你說咱們整天風裡來雨裡去的,圖個啥,不就圖了家庭美滿嘛!” 李從安笑笑不作答,婚姻的事兒,不是說辦就能辦的,順其自然吧。他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抄著近路,但到藥廠的時候,工人們還是差不多都走光了。 李從安最終還是決定辛苦點,跑一次這個泰民製藥廠。門衛得知兩人的來意之後,很熱情地打著內線電話,轉了一圈之後,總算碰上了一個負責生產的科長。按照門衛的說法,這是還在廠裡最大的干部。 等了一會兒,那個科長來到了門口,一聊才知道,這事要靠他來了解,還真有點困難。 “我一個負責生產的,一般不參與前期的研發和效果評估,我只管按照程序下單。” “知不知道'試藥'這個事情?” “應該有吧,”生產科長沒有迴避,“我們一般會做些樣品出來,交給實驗室,觀察藥的穩定性和副作用,有時候也會在配方方面做些調整,這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弄完的,臨床上一種藥付諸市場,一般都要用上一到三年,有的時間甚至更長,都是人命關天的事兒。” 李從安沒想到這個科長一點也不避諱,看來自己倒是孤陋寡聞了。 “那這事誰比較清楚?” “我得問問,問問我們廠長吧,他正在出差,我打他手機。” 手機響了十幾下沒人接。過了幾分鐘,還是沒人接,生產科長有些不好意思。 “真不巧,可能手機不在身邊。” 李從安不好說什麼。他轉過頭去,年輕的民警打了個哈欠。 “那算了,明天我再來吧!”李從安沒有提更多的要求,警察也是需要休息的,“到時候你帶我們去找找知道這事的人。” 告別了同事,李從安開著車,往回家的路上趕。還好讓姚若夏自己過去,刑警這個工作還真是沒準。 “話沒說出來之前,你是它的主人,話說出來之後,你就成了它的奴隸!” 李從安忘記這句話是誰說的了,做刑警最好不要輕易答應別人甚麼,沒準就成了奴隸,而且還有可能成為騙子。 “出爾反爾”經常發生在他跟姚若夏之間。 差點過了時間。到了父親家的小區之後,看見姚若夏已經在小區門口等著。他按了喇叭,在路邊踩了離合器,姚若夏上了沒有熄火的車。 李從安問你怎麼不上去? “我估計你也快到了,所以乾脆就等等吧。” “那你也應該打個電話啊,這天怪冷的。” “我不是怕你正在執行任務嘛。” “一般不會。”李從安笑笑,“真遇到了不能接電話的那種任務,你想找我也找不著了。” 李從安把車停在了一個單元門口。 “別忘了盆栽。” “哦,你不說我還真差點忘了!”李從安從後座提起了那個塑料袋,領著姚若夏上了樓。 李從安的母親開的門,一開門就抱怨怎麼那麼晚才到,菜都快涼了。 她把兩人讓進了屋。李從安的父親正戴著眼鏡在看報紙,看到他們來了,折起報紙,站了起來。 “爸,這是姚若夏給你的!”他把盆栽遞了過去。 “呦,這個品種好啊,小姚花了不少錢吧?” “沒多少錢,”姚若夏笑笑,“叔叔好!” “來,坐,坐!” “我都說了吧,他都快成花痴了。”李從安笑著說道。 李從安的父親這兩年一直在培養興趣愛好,這個乾了半輩子刑警,又乾了三分之一輩子公安大學領導的老頭,再過一年就要退休了。現在老幹部容易患上“退休綜合症”,防患未然,別到時一下空落下來,沒了主張。 “還是老百姓好,當了一輩子乾部,到最後退休了還那麼多名堂,這也算是職業病吧。”李母從廚房把菜端了出來,她的腰上還繫著圍裙。李母這輩子當的最大的官是中學年級組組長,還是個副的,所以經常拿這事揶揄自己的丈夫。 “小姚喜歡吃清蒸蝦丸吧,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她把菜端上了桌。 “謝謝阿姨。”姚若夏禮貌地說著。 “坐呀,別傻站了!”李母又招呼起來。 四個人坐在一塊兒吃飯。 “最近在忙什麼?”李父拿出了一瓶酒,五糧液,李從安拿過來,幫父親倒上。 “兩起謀殺案!” “哦,最近事兒怎麼那麼多?” “也不能算是兩起,哎,這麼說也不對,反正就是一對父子都惹上了殺人的官司。”李從安給姚若夏倒上了果汁。 “吃啊。”李母在一旁給姚若夏夾著菜。 “什麼意思?” “有個叫劉一邦的給人殺了,懷疑是他樓上的鄰居幹的,兇手的兒子在三天之後又成了一個女學生被害的嫌疑人。” “誰?劉一邦?”李父問道,他舉到一半的酒杯停在了半空。 姚若夏不動聲色地聽著。 “怎麼,你認識?” 李父沒說話,像是在思考。 “吃飯的時候聊啥工作啊!”李母不高興了,“成天殺來殺去的,這事別在飯桌上說。”她下了最後通牒。 “嗯嗯。”李父點著頭,可思路還在回憶中。 倒是李從安抽身出來說著別的話題:“你們東西都準備得怎麼樣了?” 他說的是明早去度假村的事兒。 “你們也該享享福了,我錢都交了,明個一早就有車來接!” “有什麼好準備的,”李母呵呵笑著,“我們學校也常組織旅遊。” “這不是旅遊,是養生,對身體好!” “只要吃得下,睡得著,就是對身體最好的保養。以後少花這冤枉錢。”李母嘴上雖是這樣說,但心裡一定像吃了蜜。 “你還在想什麼呢?”李母拍拍她的丈夫,“別想了,吃飯!” “你懂什麼!”李父被李母打斷思路,嚇了一跳,抱怨地說。 “咱們別理他,吃咱們的!”李母翻著白眼。 李從安了解父親的心思,自從去了公安大學,等於從一線上退了下來,這可算是把老頭閒壞了。李從安把下午去找試藥人和泰民製藥廠新得來的“見識”像說故事一樣大致說了一遍。這個話題既和案子沒多大關係,又不算太“家長里短”。 姚若夏在旁邊微微一顫,李從安注意到了,問:“怎麼了?” “胃有些不舒服。” “都說了,別在飯桌上談工作了,你看小姚都不舒服了!”李母徹底不開心了。 “好,算了算了,不聊了!”李從安拿起筷子夾菜。 李父又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想起來。 “也許是記錯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吃完了飯,聊了一會兒,李從安送姚若夏回家。 路上李從安問她胃怎麼樣了,還有沒有不舒服。 “沒事了。” “怎麼好端端的胃又疼了,以前沒聽你說過啊?”李從安心疼地問道。 “沒事,可能是天氣涼吧,以前沒疼過,估計是今年特別冷,一下子不適應。” “這病得了特別麻煩,不治好,得養著。” “我以後注意就是了。” 到了目的地,李從安和姚若夏一起下了車。戀愛以後,她一直還堅持住在租來的房子裡,沒有搬到李從安家。兩人其實已經有了男女之歡,但一般情況下,李從安不會強求姚若夏留在自己家過夜,也不會輕易提出去姚若夏家裡的請求。 “早點回去吧,別送了,怪冷的。”姚若夏開了樓下的鐵門,倚在門框上不讓門合上,說著。 李從安知道她今天沒那意思。 “嗯,你上去吧,我在底下看著。” 姚若夏轉身進了門,樓梯間的聲控路燈亮了起來。一層一層,姚若夏家住四樓,在四樓的走廊裡,她探頭望了出來,李從安正看著她。 “走吧!”姚若夏揮了揮手。 李從安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打開車門鑽進去。 姚若夏進到屋裡,已經聽到他發動車子的聲音了。她開了客廳的燈,然後停頓了一會兒,又開了衛生間的燈,自己轉身出來進了臥房,那裡正對著小區出去的那條路。姚若夏拉開窗簾的一角,看著李從安的車悄無聲息地行駛在黑暗中。 姚若夏不放心,看著那輛車駛出小區的大門,剛準備拐出視野,又停了下來。姚若夏吃不准他要幹什麼。她看見李從安下了車,來到路旁的一家便利店,過了一會兒,從店裡搬出一箱東西來,車又駛了回來。 姚若夏趕緊來到衛生間,換上睡衣,洗了把臉,把頭髮弄得稍微凌亂一些,看上去像正準備洗澡,然後等著李從安。 門鈴響了起來,李從安上了樓,開門,他把那箱子東西遞了進來。 “熱一熱再喝。”原來是牛奶,突如其來的關懷,讓姚若夏心裡有一絲溫暖掠過。 姚若夏一愣,迅速冷靜下來,把這絲溫暖趕出了心房。 “我走了。”李從安笑笑,“洗完澡喝杯牛奶,早點上床!” 這次是真的走了。姚若夏看著李從安的車消失在視線之內,坐在沙發上想了一會兒,然後站了起來,換上衣服,戴上帽子,圍上圍巾,重又出了門。 出了小區的門,攔到了一輛車,她說了目的地,然後靠在出租車的車窗上想著,必須要加快速度了。 差一點被看出破綻,她繼續琢磨著,未料到邢越旻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來。這是她事先沒有預料到的。 與其這樣的話,當初不如自己幹得了。原本以為他可以暫時轉移警察的視線,結果現在弄巧成拙,反而吸引警察更多的注意。而應該被送到檢察院起訴的萬吉朋,也被滯留在拘留所裡,充滿了變數。 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媒體也接連報導,就像油鍋裡滴下了涼水,炸了鍋。更要命的是,就在剛剛的飯桌上,姚若夏發現李從安竟然誤打誤撞,那麼快就知道了泰民製藥廠! 必須得加快速度了,她在心裡強調著這一點,在李從安發現一切之前。 她相信以李從安的能力,懷疑會遲早落到自己頭上來。漏洞其實留了很多,之所以到現在為止依然安全,是因為李從安再厲害,也不可能把工作上的案子和自己的女朋友聯繫在一起,更不會想到,她接近李從安的目的,不僅是為了知己知彼地逃脫警察追捕,更是為了接近他的父親。 出租車直接開到了樓下,剛剛她就是從這個小區回家的,她一邊付著錢,一邊四處望著,確定沒有人發現,下了車。 姚若夏上了樓,來到另一間出租屋裡。竊聽器已被成功地輸送,姚若夏躲在對面的房間裡。一切都和對付劉一邦的手段沒有兩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沒有邢越旻這樣的計劃外事件橫插出來。就算有,估計她也不會再摻和進去了。 她調了調接收器,老夫婦兩人正在商討明早郊遊的事。 這其實是姚若夏提出的,然後唆使李從安以孝敬的名義促進這事,果然成了。姚若夏對明天的行動成竹在胸,但她不放心,必須斟酌一切細節,以確保萬無一失。 他們在談著明天要帶的一些物件。老年人總是對出游過分熱衷,就像幼兒園期待春遊的小朋友。李父坐在那兒看報紙,李母忙進忙出,姚若夏在望遠鏡裡看到她在往便攜袋裡裝著茶葉蛋和水果,過了一會兒又從臥室拿出一盒東西放在桌子上。 姚若夏看不清那是什麼。 李母對李父說:“別忘提醒我,下次小姚來了,把這個給她,剛剛晚飯的時候,忙,忘記了。” 李父轉過頭來,問:“什麼?” “胃藥。晚飯的時候你沒聽見她說胃疼嘛!”老伴走近兩步,聲音稍微低了一點,“難道你看不出來?這事都是小姚安排的,咱們的兒子哪會那麼細心,想到安排我們去度假村?小姚還真是不錯!” 姚若夏聽在耳裡,嘴角微微顫了顫。 “咱們還有點積蓄,讓兒子早點把她娶進門,她是個苦孩子,早娶進門咱們也好光明正大地照顧!” 姚若夏突然鼻子又毫無來由地酸了一下,類似的話,十五年來她再也沒有聽到過。她關上了接收器,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調整好了情緒,才重新站了起來。 對面的窗簾已經拉上了。接收器沒有聲音再傳遞過來,又過了一會兒,燈滅了。 姚若夏走下樓,出了小區,來到了大街上,她沒有打車,想獨自走一會兒。她不停地強迫自己回想起鄒國慶那張可憐的臉來,這可以讓自己充滿憤怒和仇恨,她走在冰冷的街上,像一隻沒有歸宿的孤鳥。 前方慘白的路燈底下,還擺著一個小攤,攤位的前面擺著一張寫有“熱茶”的紙板。居然還有人在做這個生意? 姚若夏走了過去,突然覺得這個老太太很面熟。 往前五十米,姚若夏站定,想起來那個賣熱茶的老太太就是來店裡配助聽器的那個老婆婆。老人在寒風中縮成一團,或許她的口袋裡還躺著一把毛票,在深夜十點的晚上,等著幾乎沒有可能再來的生意。 姚若夏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悄無聲息地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