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冬至。 上午的時候,姚若夏早早去花圃買來了兩束菊花和一盆盆栽。回家的路上,又順道在拐角的五金店買了微型電鑽、十字螺絲刀、電筆和進口的鈕扣電池。 上了樓,姚若夏啃著冰箱裡的麵包,開始工作。 她的面前放著一部外置型的助聽器,是她自己公司的競爭品牌,良好的性能,有時候甚至連姚若夏都得佩服。 她看著說明書,回憶著學校裡學到的知識,一張助聽器的結構圖紙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哪兒有細小的接觸線,哪裡需要倍加小心,姚若夏瞭如指掌,沒用多久,一個由金屬盒包住的小玩意兒製成了。姚若夏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順風耳1號”,隨著技術越來越嫻熟,還會有2號、3號,不過現在已經足夠了。這個小東西,可比市場上能夠買到的任何竊聽器都更有效、更安全、更“長壽”地來完成竊聽任務。 她把盆栽裡的土壤挖松,倒出綠色的植被,試了試位置,然後在花盆的壁上用微型電鑽鑽出了一個芝麻大小的洞來,再將“順風耳1號”裸露在外的接收器從裡面送向洞外,再把多餘的部分剪掉。姚若夏重新埋上了土和植被,除非花盆破碎跌落,否則誰也不會發現會有人把竊聽器埋進花盆的土裡。 就算到時候發現了,該結束的事情也都應該結束了。 姚若夏捧著菊花,打了一輛車,朝郊外駛去。 這是一座寢園。節日里,人滿為患。周邊省區的風俗,冬至是落葬之時。 空氣裡到處傳播著慟哭和低泣,鞭炮聲此起彼伏,宗教音樂縈繞耳邊,姚若夏看見黃色大袍的僧人在作法超度。她看著路邊的小石碑,上面刻著不同片區的名稱和編號,根據年代的不同和價格的區分,呈現出相差迥異的質感。 16、17、18、19……姚若夏心裡默數著編號,在柳園21號跟前停了下來。 陵墓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起碼十年以上,墓碑已經失去了光澤,但很乾淨。這排墓碑跟前,還有另一戶人家前來祭奠。 她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墨鏡沒有脫,那戶人家始終在她的視線之內,姚若夏耐心地等候著,她不想讓人看見,哪怕只是陌生人。 過了一會兒,祭奠的人走了,姚若夏站起身來,冬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層光芒圈在她的身外,她走了進去。 墓碑上刻著一個叫鄒國慶的名字,按照生卒年來算,死的時候他剛過三十,照片看上去卻像蒼老的老年人,即使是遺照,也形容枯槁,毫無生氣。墓碑上沒有家屬的信息,他孤零零地住在這座墳裡,也許除了姚若夏,再也不會有人來看他了。 姚若夏站了許久,像是一座鑲在水泥地上的雕塑。
中午時分,李從安和一幫同事吃著火鍋。桌上放著血紅的牛羊肉片,桌邊的菜架上還有貢丸、蝦丸、綠色蔬菜、豆腐皮等。桌上沒有放酒,因為還在班上,一行人喝著飲料或茶。 萬吉朋見到了棺材仍然不落淚,在確鑿的證據面前死活不招,還大聲說自己是冤枉的。事後李從安特地去查了查他所說的那個電視劇,情節都對,也是首播,但李從安還是多了個心眼,上網一看,果然網上已經有了全集。 準備得還挺充裕,但一個貨車司機會做得那麼細緻嗎?電視劇的情節雖然說對了,依然無法撼動像鐵一樣的證據。比起這些小問題,李從安更多的是種深深的挫敗感。他居然沒有識出一個貨車司機的謊言!先前的猜測已被證實是不可能的,案發時,白素梅母子確實是在學校。萬吉朋做了這些,居然能夠表現得像沒事兒一樣,騙過了自己的火眼金睛! 會不會是另有他人?陷害萬吉朋的不是白素梅和邢越旻,而是另有其人?李從安仍然不死心。但很快這個念頭又被動搖了,這次是經驗,劉一邦只是一個無業遊民,和萬吉朋一樣都是“底層”人士。這一階層謀殺案的動機往往很直接,沒必要繞那麼多圈子,興師動眾。 可如果只是普通的貨車司機,沒有受過抗壓訓練,萬吉朋的心態為什麼能夠做到那麼好呢?還有邢越旻——他的兒子。他甚至更加技高一籌,居然懂得用技巧來掩飾自己的謊言! 這些個矛盾像春蠶一樣,蠶食著李從安的好心情,疑問、沮喪外加一點點氣憤,讓他不是很心甘情願地準備結案。 畢竟等著他們去辦的事情還有很多,不能在一個證據充分的案子上鑽牛角尖,究竟有罪沒罪,等著法院判斷吧。 出了火鍋店的門,李從安剛想鬆一口氣,就接到了電話,說一個居民小區的竹林裡發現一具女屍。 李從安帶著隊伍,匆匆趕了過去。 楊靜靜已經到了,李從安再次不可避免地出了現場。這回別說是他,就算職業法醫也皺起了眉頭。 李從安看著楊靜靜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他耍了個小聰明,橫在了她和現場的中間,背對著屍體。 “楊大夫在,什麼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去!”他給楊靜靜戴著高帽,言外之意,看看屍檢報告就可以了,不用直面那具屍體了。 “凶器是把鋤頭,正中面門,不用我再多說了吧,通俗一點講,死者被砸了個稀巴爛!” 對於一個專業的法醫來說,能夠觸動到她,以至於置專業術語不顧,用老百姓的話來形容一具謀殺案的死屍,悲慘的程度可想而知。李從安慶幸父親沒有心血來潮,讓他做一名法醫官,那樣的話,李從安非被逼瘋不可。 “是第一現場,殺人的第一現場,那裡有個廢棄掉的簡易灶台,以前附近造房子的建築工留下的。”李從安順著勘查人員的手指望過去。一個方形的由紅色磚塊搭成的灶台蹲在那兒。它的一邊已經塌陷了,但仍然看得出來它原來的形狀。正中間開了一個口子,應該是放柴火的入口,現場一片狼藉,磚頭散落得滿地都是,看磚頭數量,原來灶台邊應該還有別的什麼小建築。 “有人用磚頭把灶台的幾個口子都封上了!” “哦。”李從安還沒有聽出什麼來。 “是在死者被埋進灶台之後。” “你的意思是說,她死了以後被埋起來了,不是說是第一現場嗎?”李從安聽出了問題。 “不是死了之後,是活著的時候,我們在灶台內部的磚塊上看到了划痕,應該是死者被關在裡面的時候自我救助造成的。” “死者被活活地封在灶台裡?”李從安有些頭皮發麻。 “她的腦後有鈍器傷,應該昏迷了之後,才被移到這兒來的。” 什麼事情,會導致如此大的仇恨啊?活埋了不說,還要等她醒過來之後,再用鋤頭把她砸個稀巴爛?李從安心裡不禁在想。 “死者身份有線索嗎?” “有的,”楊靜靜補充道,“在她的褲子口袋裡發現了學生證,桐州大學計算機系二年級的學生,叫什麼來著,等等,”楊靜靜翻到了報告的第一頁,上面寫著死者的名字,“哦,叫張慧佳。” “誰?”李從安差點沒跳起來。 “怎麼了?”楊靜靜看著他,被他這個過度的反應嚇了一跳,她確認了一下手上的記錄,“張慧佳,弓長張,智慧的慧,佳人的佳,怎麼了,你認識她?” “你帶我去看看屍體!”李從安冷靜下來,但仍然一臉詫異。 屍體被裝上了擔架,上面有一塊白布,法醫助理掀開了它,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臉。 李從安轉過頭來:“如果要確認她就是張慧佳需要多長時間?”屍體面目全非,看臉基本分辨不出什麼。 “還不算徹底毀容,如果有死者照片的話,對比一下應該馬上就能得出結論,再加上家屬認屍,八九不離十!”楊靜靜憑著經驗很有把握地回答道。 李從安安排著手下走訪附近的群眾,看看有沒有目擊者,自己則帶著另一隊人馬,去往桐州大學。 他沒有想到張慧佳居然死了!現在失踪案變成了命案,案子自然而然就從老劉那兒,轉到了自己手上,李從安自然而然也就第一個想到了邢越旻。 他曾經在這個張慧佳有沒有去找過他的問題上,撒過謊,現在李從安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判斷作為第一偵查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