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給未來殺手的信

第2章 第一章邢越旻

給未來殺手的信 张未 8712 2018-03-16
人們都管三年前那件轟動的案子叫“西郊幼女性侵案”。 三名不到十三歲的少女遭到性侵並陳屍荒野,致命傷都在頭部。用當時女法醫楊靜靜的話說,兇手簡直連豬狗都不如。 這是一件公安廳督辦的大案,社會影響特別惡劣,此案導致當地人心惶惶,群眾的安全感嚴重喪失。遺憾的是,案子過去三個月了,主辦此案的專案小組仍然毫無頭緒。唯一的線索是:有目擊者分別在三具屍體的拋尸現場附近看到過同一個男人。 經過模擬畫像和實地排查,鎖定了那個男人,蓮花村四十二歲的村民孫榮波。此人現在獨身,曾經離異,靠在村口經營一家小雜貨店為生,鄰居說他偶爾還出去嫖妓。警察問到他時,他對答如流,能夠準確回憶出案發時自己的行踪;可在關鍵的時間點,都無不巧合地一個人待著,不是說在家睡覺,就是進城看貨去了。換句話就是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幾乎專案組所有人都感覺他有問題,當時,第一起案子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正常人誰會清楚地記著自己在三個月前的某時某刻都乾了什麼?

儘管有那麼多破綻,專案組還是拿他沒有辦法,因為缺乏證據,總不能靠“感覺”把嫌疑犯送上法庭吧。 “乾脆收審算了!”會議上,幾個年輕小伙兒憤憤地說著,“這種變態叫什麼來著,戀童癖是吧?槍斃十分鐘都不為過!” 會審這件案子的時候,李從安還是個普通民警,在專案組做些文書記錄工作。他輕輕搖了搖頭,說:“這人肯定有前科!” 話音很輕,可還是讓時任專案組組長的市公安局局長聽到了。 “什麼?”局長追問。 “哦,沒什麼!”李從安臉有些紅,在座的很多都是有著二三十年經驗的老刑警,自己一個乳臭未乾的新人,亂發言有點兒不太禮貌。 局長把臉轉了過去說:“有什麼想法就說,各抒己見嘛!別怕犯錯,大家多說說,激發激發靈感!”局長四十多歲,梳著大背頭,手上的煙一根接著一根,目光掃向李從安。

“我覺得孫榮波之前一定進去過,很有可能因為強姦。”李從安聲音不大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局長轉過頭來,孫榮波的檔案剛剛調到專案組,還沒有傳閱過,他低頭看看桌上的檔案,又看了看李從安鼓勵道:“接著說下去!” 局長其實當時並沒有做過多指望,有強姦前科是很好理解的,但有人開頭分析案情,總比大夥都不說話要好。他揮舞著大手,鼓勵李從安繼續發言。 李從安卻似乎有了自信,繼續道:“以幼女作為性侵對象,本身就是一種性取向有問題的心理變態,一般來說,攻擊性戀童癖通常都有一些共通的特質,比如社交能力差、個性懦弱、家庭或婚姻出現過重大變故等。他們在成人世界難以應付,所以才將興趣轉移到兒童身上;更有甚者還患有一定程度的智障,性觀念始終停留在兒童時代;而此案嫌疑人明顯不屬於上述之列。”

“哦,那你有什麼看法?”局長沒想到李從安會從這個角度來分析案情。 李從安把身子探到桌子前,像是變了一個人,慢慢地滔滔不絕起來:“他對警察的工作很了解,有過被審訊的經驗,知道如何應付,這種老練的表現並不符合戀童癖的普遍特徵,所以他應該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戀童癖。我個人以為,嫌疑人經常嫖妓,說明他並不排斥成人的性生活,而是為了尋求刺激才將性侵對象鎖定為兒童,並且這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此之前,他應該有過強姦或強姦未遂的經歷。這三起侵幼案中,從作案凶器來看,第一起用的石頭,而後兩起卻是木棒,很有可能第一起的發生只是個巧合,適合的犯罪環境引發了犯罪;也許是因為怕事情敗露所以殺死受害者。但這種行為以及結果卻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強烈刺激了他在作案過程中的操控慾望,於是他一發不可收拾,有預謀地進行了第二件和第三件案子,而且如果我們無法對他定罪,我相信,第四起案子的發生只是時間問題。”

說完這番話,李從安突然發現,辦公室裡一陣寂靜,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看著他,他又恢復了局促,囁嚅道:“嗯,我只是談談自己的看法,不一定準確,拋磚引玉罷了!” 局長愣了一會兒,他沒有想到李從安分析得如此頭頭是道,問:“那照你的意思,我們接下去應該怎麼做?” “理論上可以安排一場特殊的審訊,嘗試著找到嫌疑人的心理弱點,然後讓他的心理防線崩潰,交代作案事實!”李從安不是很有底氣地說。 “特殊的審訊?”有些人不太能夠認同這一觀點,“難道我們無法找到證據,僅憑審訊就能乖乖讓他就範?” 局長擺了擺手,制止了大家的疑問,轉向另一邊問副局長:“你怎麼看?” 這是李從安第一次獲得表現的機會,副局長最終決定按照他的方法試一試。


審訊室安排在市公安局。按李從安的意思,現場的審訊節奏一定得張弛有度,開始要讓嫌疑人感到輕鬆,然後趁其不備訊問他;要讓他知道這不是農閒趴在房頂上閒聊,和他坐在同一個房間裡的警察個個盡忠職守,嚴肅睿智;同樣這也不是一個可以說謊的地方,可以暗示他如果拒不交代,警方不排除用刑訊的方式來獲得真相;要讓他知道他對那些女孩所做的一切已經引起了眾怒;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對面放一大堆資料,即使和此案無關也沒關係,這些資料都寫滿他的名字,放在嫌疑人的視線所達範圍內。 “這只是基本設置,”李從安安排著審訊工作,“最主要的是,我們必須在審訊室房間的牆上,貼上那幾個女孩遇害的現場照片,還有現場發現的用作凶器的沾有血蹟的石頭。不要對他做任何解釋,仔細觀察他的身體語言,譬如動作、呼吸、流汗程度和頸動脈的跳動等,如果他真是兇手,就不可能對那些牆上的東西無動於衷。

“燈光稍微昏暗一些,盡量讓審訊人的臉處於背光處,別讓嫌疑人看清審訊人臉上的表情,最好由兩個人對他進行訊問,我們需要做的只是,暗示他我們已經知道了重點,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以及現在所承受的壓力。 “當他開始僵持,或者當我們感覺到他在思考的時候,不要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但這個時候要換一種策略,不管這有多噁心。我們必須假裝非常同情他,告訴他那三個小女孩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問他是不是事先受到了勾引,然後又被威脅,給他一個保住面子的情境,給他一個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原因! “最後,盡量避免是非類的問題,而是要採用疑問句,比方問'你是怎麼做的?'或'為什麼這樣做?'而不是'是不是你做的?'

“如果這幾個步驟都能夠順利進行——”李從安看看大家,“也許會有結果!” 按照李從安的設計,這場特殊的審訊如期進行。孫榮波被帶進審訊室,不出李從安所料,孫榮波看到牆上那幾張受害人的照片,果然開始冒汗和呼吸緊促,他的身體語言和先前問訊時的情形大相徑庭,整個身體蜷縮,帶有明顯的防衛性。負責審訊的偵查員,開始指責小女孩,當他隨聲附和的時候,偵查員適時拿出從受害者身上取得的血衣。這個行為徹底觸動了他,他開始沉默不語。李從安知道自己的推測基本是沒有錯的。 通常情況下,無辜者會在這個時候大喊大叫以示清白,即使嫌疑犯假裝大笑或大叫,讓人誤以為他是被冤枉的,一眼也能夠看出是裝的。 經過進一步有的放矢的審訊,加之外圍證據越來越確鑿,孫榮波終於崩潰了,承認了性侵這三名幼女,並同意偵查員所言是她們威脅自己。孫榮波告訴偵查員第一次的時候並非預謀要殺害她,否則就不會隨手拿起石頭砸過去,而會選擇更好的凶器,比如後兩起案子的木棒。最後,他供認不諱,並交代了五年中他所做的另外兩起強姦婦女案,因為受害人沒有報案,所以一直沒有進入警方的視線。

這次行動相當成功,警方未費“一槍一彈”將罪犯制伏,李從安聲名鵲起。主法醫官楊靜靜事後還特地請李從安到她家,和她的家人吃了一頓晚飯。當李從安看見楊靜靜十一歲的女兒時,就明白過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了。 這件案子可以說讓李從安擺脫了一些父親的“陰影”,沒過多久,李從安被調到下關區任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又過了幾年,老隊長退休,李從安理所當然地坐上了隊長的位置。 李從安更加如魚得水。審訊技巧的成功運用,使他得到市政法委書記的支持,加之父親的資源,李從安開始在工作之餘研究審訊心理學,“模擬監獄”就是一個新課題。 半個月裡,十五名在校大學生被封閉在公安大學一棟廢棄的教學樓裡,成為實驗對象。實驗對像中,“扮演”囚犯的學生被限制了自由,出現的典型反應包括:依賴、沮喪、無助和自我否定,其中還包括個人尊嚴的嚴重喪失。實驗表明,大多數暴露在強制性程序下的人將會洩露一些他們在其他條件下不會透露的信息;實驗還證實了一個結果,缺乏睡眠會削弱心理功能,睡眠剝奪削弱了實驗對象抵抗審訊壓力的能力。這就科學地驗證了,睡眠剝奪在審訊期間能夠有效擊敗嫌疑人的抵抗。

這些珍貴的實驗成果,勢必會為我國“偵查訊問”的發展起到推動作用。可實驗還沒完成,已經有超過一半的“囚犯”表現出嚴重的痛苦和情緒困擾。實驗是不是還要繼續下去,成了李從安需要考慮的問題。從公安大學出來的李從安喜憂參半,他抬頭望瞭望天,冬季天黑得早,才4點多鐘,天色就遠不如先前亮堂,他打了個哆嗦,突然有種不知由來的預感。 這種預感與實驗無關,而是覺得這個城市又要出事了。
合上《離散數學》的課本,桐大計算機系二年級學生邢越旻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又是周末的最後一堂課,他放好書本回到寢室。 一周的換洗衣服,還有床單被褥,需要每週拿回家的東西都要打包好。邢越旻家住本市,如果不出意外,雙休日會回到自己的家。

對於回家,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這不是少年初離父母身邊那種倦鳥不知歸的新奇感,而是從骨子裡,對那個家,有著一種本能的排斥。 寢室裡只剩下他一個人。電話響起,不是手機,是安在門旁的IC電話,邢越旻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找自己的,是班主任,跟他說兩週後本市大學生計算機競賽的事情。這個賽事,一個月前,他就已經聽說了。邢越旻頗受關注是因為他在本專業上毋庸置疑的天賦。他有一個邏輯的腦袋,對抽象的數字、公式有著匪夷所思的記憶力和理解力。進入桐大一年以後,這個不善言辭、基本不與其他人說話的“怪人”,還是被學校挖掘出來,希望其能夠為校爭光。 班主任問他上週推薦的專業書是不是已經看完了,有沒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需不需要單獨再輔導一次。這一系列的問候,真切、熱情,可邢越旻還是從班主任的語氣中聽到了功利。 他不是一個喜歡拋頭露面的少年。確切地說,他活在自己的純粹中,這種純粹指的是對數字的熱衷,是從一個個數學符號兩邊的排列組合中,尋找美感,並享受其中。不懂的人不會明白,數學有時就像一道風景線,邢越旻不希望這種審美,受到任何人間煙火的干涉。如果說這是一種境界,那麼毋庸置疑,邢越旻就是那種被人稱之為“書呆子”,而自己卻渾然不知的人。 掛了電話,班主任對那件事絲毫未提。邢越旻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不大的房間里頓時湧起了一陣寒意。 床上的包裹躺在那兒,已經整理過很多回了,他站起身來,揭開床上的棉絮,棉絮下被挖空了一角,邢越旻捧出個紙盒子,半個鞋盒大小。他打開蓋子,密密麻麻的白色蟲子,在盒子裡蠕動。 邢越旻將盒子重新關上,扎上皮筋,小心翼翼地裝進了書包,背上包裹回家去了。 家與學校呈對角線穿過這個城市。邢越旻坐上了公交車,裝著盒子的書包被平放在膝蓋上。找來里面的那些小玩意兒,可著實費了他不少工夫。如今,到處是殺蟲劑的天下,差不多三個月,才在公園一棵腐朽的樹根裡,挖出了這些玩意兒。 父母還沒有回來,他家住二樓,邢越旻抬頭看不到任何家裡已經有人的跡象。 走進狹窄的走廊,迎面碰到了住在樓下的鄰居。這倒也是個奇怪的男人,單身,沒有工作,貌似是退休或者下崗工人,邢越旻從來沒有見他家來過訪客,他也從不與人交流。邢越旻的父親,一個身材粗壯、脾氣暴躁的貨車司機,幾乎和周圍所有的鄰居吵過架,卻唯獨沒有和這個人爭執過。 邢越旻卻總覺得這個奇怪的男人和自己有著同樣的特質。 他上了吱吱嘎嘎的樓,取出鑰匙開了門。這是一個兩室戶,其實就是一居室中間用一塊木板隔出了兩個房間。裡面那間被五斗櫥和一張大床佔據著大部分空間,正對著床的桌子上放著老式長虹牌電視,他的父母就住在裡面;外面這間兼做客廳和飯廳,擺放著碗櫥和桌子,角落的桌上有台台式電腦,牆角靠著一張折疊床,邢越旻回來時,晚上就睡在那兒。他看了看表,五點過一些,再有兩個小時,父母就要到家了。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邢越旻將包裹靠在了牆邊,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裡取出那個小盒子,來到了陽台上。 陽台是木製的,年久失修,似乎一年四季都潮乎乎的。四根豎著的柱子,支撐起了上面的橫槓。邢越旻蹲下身來,他摸了摸中間的兩根,裡側有不被人注意的小洞,拇指大小,他打開盒子,從口袋取出一根小木棍,那些白色的小蟲子順著木棍爬了上來。邢越旻將爬滿蟲子的木棍,順著洞口送了進去。 每次只能放三十隻左右,少了沒有效果,多了又很容易被發現。哪怕多實施幾次,反正已經堅持三個多月了,很快目的就要達到了。邢越旻想。 他一邊做著自己的事兒,一邊看著樓下,由於沒有開燈,邢越旻穿著黑色的外套,樓下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到他。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著實讓專心致志的邢越旻嚇了一跳。是自己的手機,上面有個陌生的號碼,邢越旻停下了手中的活兒,往屋裡走了兩步,接起了電話。 “餵——”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邢越旻又“餵”了一聲,這次卻深切感覺到了電話那頭的喘氣聲。 他疑惑起來,從耳邊拿下手機,再次看了看號碼,不認識。 “你找誰?”邢越旻警覺地問道。 回答的是年輕的女聲:“你有沒有想過其中的破綻?” “什麼?”邢越旻顫了一顫。 “我是說,用白蟻殺人確實很高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其中的破綻?” “……” “讓白蟻啃噬木頭,讓你的父親從陽台上跌落,製造意外事故,這一招確實很高明。但那個破綻也是致命的,而且我擔保,二十四小時之內,警察就會找上你!”
二十四小時超市的換班時間是在晚上七點。五點多鐘的時候,上晚班的李桂芳就來到了店裡。本來她正在家裡做飯,白素梅給她來了個電話,說是家裡有事,想早點走。李桂芳原本就是個熱心腸,況且自己又沒什麼大事,誰還不會遇見個突發事件?幫人等於幫己,二話沒說,她弄完番茄炒蛋,向家里人交代了幾句,就去店裡了。 白素梅連說了好幾次謝謝,李桂芳拍拍她,那麼客套幹啥,白素梅不好意思地笑笑。 “啥事啊?” 見李桂芳熱心地問著,白素梅也不好意思不回答,原本她不想說的,“也沒什麼大事,兒子學校裡換寢室,我去幫個手!”白素梅撒了一個謊,臉稍微紅了一下。 李桂芳沒有覺察,大大咧咧地笑道:“所以早生孩子還是好啊,早有出頭之日。”都是下崗再就業,李桂芳年紀比白素梅大五歲,四十三歲了,孩子卻比白素梅的小。 “也早吃兩年苦!”白素梅客套得很得體。 “哦,這倒也是,”李桂芳是個直率性子,什麼實話都往外說,“你兒子這病確實難為你了!” 這話戳到了白素梅的心裡,邢越旻有先天性脊椎病,脊柱上多了一塊骨頭,醫生說這病沒法治,而且位置敏感,動手術風險太大,小時候還不明顯,等邢越旻稍大了一點之後,要靠鎮定劑緩解畸骨壓迫神經帶來的疼痛。白素梅總想著多掙一點錢,等錢攢夠了就去國外動手術,靠打鎮定劑總不是個事兒。 “久病成良醫!”李桂芳可能也覺得自己這話有點突兀,加了一句算是鼓勵。 白素梅笑笑,沒說話。 “這鎮定劑應該也有副作用吧,我婆婆失眠,晚上吃安眠藥,第二天我看她都有點頭重腳輕,走不穩路了!” 白素梅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是啊,鎮定劑也好,安眠藥也好,是個人都知道會有副作用,但凡有點其他的法子,誰會選這招?好在這兩年白素梅找到個中醫推拿,似乎對邢越旻的病有效果,雖說除不了根,但用藥來控制疼痛的次數越來越少,否則動不動都疼得死去活來的,連學都不能上了。 李桂芳以為白素梅介意了,原本她只想安慰安慰白素梅,意思是說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沒想到她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弄得李桂芳反而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了。 “老年人最好不要吃安眠藥,”白素梅也嗅到了氣氛中的尷尬,解釋道,“上醫院看看,是不是神經衰弱什麼的,吃點中藥調調,安眠藥副作用強不說,還上癮!”這話說得沒錯,李桂芳分析得對,久病成良醫嘛,對於神經麻醉和調理這塊,白素梅有照顧邢越旻那麼多年的經驗,還真能說出點道道。 “就是就是,啥時候你有空來我家看看,跟我婆婆說說,我們也不懂!” “我也不懂,只能說介紹兩個醫生給你婆婆認識認識。”白素梅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 換了班,白素梅匆匆往家裡趕。她對李桂芳說是兒子的事,也確實和寢室有關,但不是搬家,而是兒子的被褥不知道被哪個調皮搗蛋的學生偷到走廊裡丟在地上,上面還澆了水。大冬天沒被子,兒子晚上就沒法睡覺了,她得趕回去找條新被褥趕去學校,幫他換上。 想到兒子,白素梅心裡有種難以言表的感覺。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那個病多少會有些影響,其他的原因,白素梅也是心知肚明的。說實話,邢越旻曾經是個聽話的孩子。可自己改嫁之後,一夜之間,他彷彿換了一個人。她知道,邢越旻厭惡這個新父親。 要是能夠回到過去就好了!每當這樣想的時候,白素梅就免不了眼眶微紅,那還是五年前的事。那一年,噩運就像瘟神一樣充斥在自己的身上,要不是那年陰差陽錯嫁給了現在的丈夫萬吉朋——可是誰又能理解自己孤兒寡母的難處呢,白素梅又要忍不住掉眼淚,只能怪自己命苦,只希望能夠熬過這兩年,等兒子畢業了,就能離開這個家了。 白素梅走在路上,天上突然飄起了雪,她加快腳步,回到家,萬吉朋還沒有到。她從五斗櫥裡找出了一條新的被褥趕往學校。 她是下午三點多鐘接到的電話,到寢室時,發現兒子正蜷縮在沒有被褥的床上看書。寢室裡還有三個男生,各自坐在自己的桌子前複習功課或是上網。他們用的是筆記本電腦,只有邢越旻的桌上還放著台式機,笨重,佔了很大的地兒,以至於書本都擠到了桌子的邊角。光看電腦就分出了貧富差距,白素梅有點心酸。 另幾個同學見到有人來了,站起身來,出了門,招呼也沒打一個,剩下的那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輕聲地叫了一聲阿姨,也出門去了。不用問,白素梅從這氛圍中也能了解到,邢越旻和同學們的關係並不好。 這方面的事,她有所耳聞。前幾天,白素梅接到過班主任的電話,說起競賽的事兒,也順帶提了提兒子的生活問題,婉轉地說過貌似他同學養的一條狗死了,不知道和邢越旻有沒有關係?因為當時老師主要還是讚揚他的數學天賦。白素梅並沒有放在心上。 兒子在床上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用嘴朝衛生間努了努。白素梅開門進去,髒了的被褥被放在了地上,上面一大攤水漬,看上去水淋淋的,就像還能擠出水來。她有點生氣,轉身出來質問:“你是不是又跟人吵架了!” 邢越旻眼睛從書本里抬了出來,盯著白素梅,突然那種陰沉的東西又傳遞了出來,看得白素梅心裡發慌,也看得她原先的火氣又滅了下去。 白素梅想再說什麼,兒子已經把頭又埋進書本了,她把話咽進了肚裡,嘆了一口氣,默默地從包裡取出被子。 “來,你先下來吧,媽替你把新被子舖上。” 邢越旻依舊什麼話也沒說,從床上爬了下來,坐到椅子上。白素梅鋪好被子,然後進了衛生間,將那條臟的被褥塞進包裡,洗洗也許還能用。 白素梅倚在門上說:“那,那我先走了!” 兒子沒有說話,白素梅有些失落,她走出了門,剛邁出去一步,邢越旻在後面說了一句話:“你還沒吃飯吧?” “什麼?”白素梅沒想到兒子今天能主動問候自己,雖然只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她還是心頭一暖。 “嗯——還沒吃呢!”白素梅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就在學校食堂一塊吃點吧,我也沒吃!”邢越旻冷漠地說著。 “嗯?”白素梅有點猶豫,萬吉朋也沒吃等著自己回家做飯呢,要是吃飯的時間見不著人,他又要火了,“你爸爸,他也沒吃呢!” 邢越旻眉頭皺了起來。 “他沒吃就讓他自己解決去吧。”白素梅終於下定決心。 兩人到了食堂三樓的小餐廳,母子倆選了角落的一張空桌子,要了幾個菜,魚香肉絲、青椒土豆、紅燒鯽魚和酸辣湯。 “夠了,夠了,”白素梅有點心疼,“你要喝點飲料不?要喝點啥?可樂?嗯——媽不要,媽不愛喝,吃飯就行!” 嚼著飯菜,白素梅時不時地往兒子的碗裡夾著菜。 “多吃點!”邢越旻依然不開口,兀自吃著自己的食兒。 “我給你碗裡盛點湯。”白素梅探著脖子說著。 邢越旻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沒看過我們學校吧?吃完飯,我帶你去四處走走。” 白素梅心裡一顫,兒子今天這是怎麼了?很久沒有對自己這麼熱情過了。她眼角皺了皺,有點開心,小時候兒子可是一時也離不開媽媽的,一轉眼就長大成人了。 “嗯。”白素梅點點頭,加速把飯塞進嘴裡。 這是一座擁有不短歷史的學校,文理兼設,但以理工科見長,歷史上出過幾個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學校的中央有一座高聳的銅雕像,面對著一個足球場大小的草坪,兒子說那是學校的第一任校長。銅像身後則是主教學樓。草坪的四周圍繞著稀疏的樹木,形成林間空地,沿著長長的彎道和緩坡逐漸擴展開來。下了坡,是一泊湖水,下午的雪已經停了,積雪點綴在弧形的湖岸上,皓月下,一片潔白。 到了寢室門口,邢越旻指了指門衛室裡的掛鐘說:“9:30了,你就早點回去吧!” 白素梅看了看兒子。 “嗯,那媽先走了,你自己小心點,記得周末要去做推拿,還有——”她有點懦懦地勸著邢越旻,“別跟同學吵架!” 白素梅走在回家的路上,覺得有些不對,可哪兒不對她又說不上來,兒子今天的表現有點異常。也許是自己多想了,白素梅暗想,兒子畢竟是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和自己是有感情的,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成人世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今天是個好現象,起碼儿子肯和自己說話了,還陪自己一起在學校裡散步。白素梅忍不住就要笑出來了。 下了公車,離家還有幾十米的地方,就看到家門口停了很多警車,閃著警燈,白素梅心又抽了起來。 她一路小跑趕了過去,看見萬吉朋趴在陽台上看熱鬧,心裡才鬆了一口氣。一個穿警服的青年攔住了她。 “我就住在樓上,師傅,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事。你先回家吧,待會兒會有人來給你做筆錄。”警察的態度不冷也不熱。 白素梅走進狹小的門洞,迎面一直遇到各式各樣的警察,穿白大褂的,拿照相機的,樓下鄰居的門半掩著,裡面或蹲或站著幾個男人,在輕聲地說話。白素梅滿腹狐疑,小跑上了樓梯。 “出什麼事兒了?”進了門,她問萬吉朋。 “樓下的那個男人死了,好像是被人殺死的!”萬吉朋咂著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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