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聖母的救濟·數學女王的複仇

第6章 第五章倒行——死亡方式

吳宏磊被通知出現場時,正在南匯蹲守毒販,剛把銬子銬上,電話就響了。他馬不停蹄地趕回市裡。 事發的白鷺賓館位於城南。內環右轉,從老滬閔路下閘道,過兩條街,就到了目的地。吳宏磊有點累。十八層賓館外牆的反射光,晃得人頭暈。而且這還是個雙子樓,南北兩棟遙相呼應,站在兩樓中間,有種說不上來的逼仄感。 吳宏磊走到大廳,因為離事發已經一個多小時,官方處理得當及時,所以大堂還算穩定。 穿著小西裝的前台小姐,正弓腰彬彬有禮地給顧客辦理業務手續,幾個帶著行李箱的中年男女坐在休息區裡聊天抽煙。查立民四處尋找,在靠右側電梯的通道口,看見了穿制服的警察。 吳宏磊走過去,和幾張熟面孔打過了招呼,拉著轄區派出所的所長到一邊:“自殺找我來幹嗎?”

所長一臉無奈。 在所長的講述下,吳宏磊知道了個大概。約摸一小時前,有個男人從白鷺賓館主樓的天台跳樓了,經核實,死者叫劉文海,36歲,已婚,江蘇籍人士,在本市擁有一家媒體公關公司。於中午十二點三十二分,同一名年輕女性入住。經過調取樓道裡的監控,劉文海在進入房間後,約摸一個小時,獨自出來,然後坐電梯到了頂樓,再走消防通道,到達天台。因為賓館是五星級的,監控設施比較完善,角度也比較全面,雖說天台沒有攝像,但就各通道錄像顯示,初步斷定,他是一個人在天台上徘徊了五分鐘,然後一躍而下的。 年輕女性叫塗敏,21歲,不是劉文海的妻子,警方趕到房間的時候,懵然無知的塗敏正穿著浴袍。按照塗敏的供述,劉文海應該是在她洗澡的時候出房間的,什麼時候走的,去哪兒,幹什麼,一概不知。直到警察找上門,她才知道出事兒。

吳宏磊眉頭微蹙。 所長接著往下說:“他老婆楊海燕事發時正在做SPA呢,SPA的技師可以證明這一點,而且就是因為楊海燕執意認為劉文海不會自殺,才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所長壓低嗓子,“他們公司正好是承接區政府市民文化週的單位,有點人脈,這不,上面一個電話下來,讓我們再查查,查的時候,我終歸覺得有點不舒服,這不就把你叫來了嘛。” “怎麼?” “你跟著我上去看看吧,反正塗敏還在。”所長還是賣著關子。 劉文海訂的是1512景觀房,價格不是普通老百姓消費得起的,打開門便看見對面通透的落地窗,陽光鋪了一地,在這樣的環境底下,誰都會有好心情。 “真會享受。”吳宏磊暗想。 雖說是小三,可塗敏的眼神卻波光瀲灩。可能剛哭過的原因,明亮的眸子,像被泉水洗過般透著一股子單純,毫無紅塵的味道。經過這齣兒,她被嚇得不輕,臉頰蒼白,正裹著浴巾在沙發上瑟瑟發抖。

“我,我是劉總公司的員工。” “員工?” “做銷售的,今天和他去了客戶那兒,回來有些專業上的問題請教。” “我們說話直接點行嗎,”吳宏磊在她面前坐下,同時話鋒一轉,“有穿著浴袍在這樣的房間裡請教問題的嗎?” 塗敏低著頭不說話,大概在思考如何全身而退。想想也是,做小三的遇到這樣的事兒,難免曝光,身敗名裂不說,還人財兩空,大概這就叫自作自受。 吳宏磊坐下,環顧房間。桌上有台打開的電腦,邊上是個青色的女式書包,書包的拉鍊上有個KT貓的鑰匙環。 吳宏磊覺得有點不對,他上下打量著塗敏,塗敏的浴袍過膝,小腿和四肢都裸露在外,右腳踝上係了一顆用紅繩綁著的小玉墜,手腕光滑,吳宏磊的視野往上,她沒有耳洞,濕漉的頭髮沒有染過的跡象。

吳宏磊皺皺眉,他似乎看出點眉目:“你不是公司職員吧!” “什麼?”塗敏身子觸電般顫抖了一下,慌亂地看著他。 “你根本不是公司的職員!是學生吧。” 塗敏被震住了。僵直片刻,她突然屈起雙膝,啜泣起來。 吳宏磊知道自己推斷得沒錯:“大幾了?” 塗敏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用弱得跟蚊子似的聲音回答道:“大三。” “幹幾回了?” 塗敏不解地看著吳宏磊,反應過來,漲紅著臉,拼命搖頭:“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們是……是戀愛關係。” “戀愛關係?你知道他有老婆嗎?” 塗敏點點頭,說:“但真的不是那麼齷齪,我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站起身來,打開書包,從書包裡掏出一沓稿紙,“這是我的作業,做個項目研究,所以讓他幫我忙來著。”吳宏磊望過去,書包裡還裝著幾本英語工具書。

塗敏不停地翻著手裡的稿紙。 “我是覺得他這人,挺有本事兒,而且也關心我。”她又跑到電腦邊,按了鍵盤,電腦屏幕上也是一個媒介推廣會的文案報告,QQ上還在傳送著現場的視頻文件,“這些都是準備給我做素材的。所以我們真的是戀愛關係。” 吳宏磊略感意外,看這架勢,兩人還挺惺惺相惜:“你今天跟他什麼時候見面的?” “十一點多鐘,我在一號線漕寶路站等他開車接的我。” “然後呢?” “然後一起吃了點快餐,就,就來這兒了。” “這中間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或者隨便,你覺得和他墜樓有關係的事兒?” “沒有啊,”塗敏思索片刻,“他挺開心,跟我說上午剛剛談下來個項目。” “中途有沒有接到過電話,或者碰到什麼人?”

塗敏搖搖頭:“哦,對了,他公司打過一個電話給他,是問工作上的事兒,沒幾句就掛了。” “進房間之後呢?” “之後,他就開始收視頻文件了,我進去洗澡。” “洗澡的時候聽到什麼沒有?” 塗敏又搖搖頭。 問了幾句,沒有特別的線索,吳宏磊站起身:“那個,那就先這樣吧。”他轉身出門,塗敏在身後怯怯地叫住了他:“可不可以不告訴學校?” 吳宏磊揮揮手:“我盡量吧。” 到了走廊,所長在邊上說:“你怎麼看?” 吳宏磊撓撓頭:“沒有一點自殺的跡象,哪有自殺前約情人吃飯,替她接收文件,然後趁著這麼個妙齡少女洗澡的時候去跳樓?” “但事實就是這樣。” “我們上天台看看吧。” 從十八樓電梯出來,迎面撲過來一股油漆味。賓館的最高層剛剛裝修完畢,狹長的過道空無一人。兩側房間的門都大開著,大概是在散味兒。

走到底就看到了安全通道。上了半截正對一扇鐵門,門合著,但沒上鎖,一扭就開了。吳宏磊抬頭望了一眼天花板,果然那裡架著一台監控攝像機。按角度來看,誰要經過這道門,肯定會被記錄。 出了門,就是空曠的天台。左右兩邊,對稱排列了四座水塔,水塔後面是高高聳起的排風豎井,像幾個衛士,冷峻地俯瞰著這座城市,豎井後面還有一排消防風機。 “就一個出入口?”吳宏磊問。他低下頭,混凝土的地面是不會留下腳印的。 “嗯。” “確定?” “確定,除非有人會飛。”所長戲謔地說道。 “會不會是失足掉下去的?” 所長抿抿嘴唇:“這是除了自殺之外,唯一的解釋。” 吳宏磊看了看天台的邊緣,那裡並沒有防護措施,台階只有三十厘米高,到一個成年男人的膝蓋:“如果是意外的話,那麼他沒事兒到天台上乾嗎?”

“也許是看風景吧。” “客房隔著玻璃窗向外望,景緻也不差。” “誰知道呢?” 吳宏磊往前走了兩步,高處勁風襲來,吹得頭髮凌亂。不遠處的高架赫然在前,高架上的車排成行。越過高架是商業城市,各式各樣的樓房商廈高低錯落。吳宏磊轉過頭,身後是賓館的子樓,但是只比主樓差一層,所以在視覺上感覺是齊高的。 吳宏磊看不出什麼問題。想想也是,在此之前,已經有勘察人員來看過了,他並不覺得可比那些專業人士,更能發現問題。 他的思路從案子中飄了出去,望著遠方怔怔發呆。 “想什麼呢?”所長打斷了吳宏磊的思緒。 “沒什麼,想起一些往事。”吳宏磊笑笑,“這樣吧,去查查他的通信記錄,手機、電話、網絡通信之類的,看看有沒有發現,再把賓館監控前兩天的也調出來,另外,”他想了想,“等屍檢報告出來之後通知我吧。”

“也許是在瞎耽誤工夫,”往回走的路上,所長抱怨著,“讓賓館賠點錢就完事了。” 吳宏磊沒有回答,但他也是這麼想的。儘管有不合理,但以他多年干刑偵的經驗,知道人的心理最難琢磨,有時候根本無法解釋,也許劉文海就是這樣的人,願意在跳樓之前虛晃一槍。 到了局裡,對先前捕獲那個毒販的突擊審訊已經完成。原來以為是個小案子,可一交代,隱隱約約顯出了一個龐大的跨省販毒網絡。民警趕緊上報,上面來了幾個領導,正在商量要不要成立專案組,這案子要不要跟下去,怎麼跟。 吳宏磊在走廊裡遇到政委,政委把他拉到一邊,壓低著嗓子說道,這事兒你上點心,上面很重視,明年劉副局就要退了,我們都很看好你,你好好表現。 吳宏磊點點頭。

他回到辦公室,倒了一杯茶,坐在辦公桌前慢慢地品。他心裡想的不是政委的交代,而是剛剛在天台登高望遠,突然一下就惹起的心事兒。 想想自己為什麼幹警察,目的達到了沒?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覺得過去發生的那些只是一場夢,或者說一部泛黃的老電影,漸漸地,自己便成了看客。 吳宏磊把抽屜鎖上,然後站起身出門。剛走到一半,電話響了,劉文海的屍檢和現場鑑定來了。 死者身高171厘米,體重78公斤,右腳小拇指有畸指,B型血,死亡原因是高空墜落導致的內部多發性臟器挫裂和開放式顱腦損傷。死者死亡時身穿黑色西裝,藏青色呢子襯衫,褐色皮鞋,鞋底及腳後跟處有摩擦痕,應是墜樓時與天台地面及台階摩擦所致。死者無生前傷,無屍斑移位現象,無自衛和遭到強力控制的跡象。毒理學報告顯示死者未受到藥物和酒精的影響。現場環境方面,樓高18層,高65米,墜落過程無障礙物影響,天台上無搏鬥痕跡,未採集到有效指紋及腳印,天台台階高27.3厘米,低於死者平衡點,台階裡側有兩道長約8厘米的摩擦痕…… 最後得出的結論,死亡方式為自殺或意外。 鑑定科的同事,在電話里大致把情況跟吳宏磊介紹了一下,與之前的預計並無多大出入。 “就是這哥們跳樓的姿勢有點奇怪。” “怎麼說?”吳宏磊換了個手聽電話。 “墜樓用了六七秒的樣子,這樣的高度跳下來,無外力影響,一般不會發生反轉,可能會有一些傾斜。也就是說死者著地的姿勢,基本可以推測出他跳樓時的姿勢。劉文海仰面朝天,顱骨崩裂,頸椎折斷,肋骨腿骨從背部往身體正面方向骨折,加之他鞋子腳後跟的摩擦痕與台階上的相符。” 吳宏磊眉頭皺了起來,當鑑定人員說出答案的時候,他為之一怔。對方“餵”了半天,他才緩過神。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倒行著,然後墜樓的?” “反正從屍檢的情況下來看是這樣的。” 吳宏磊頓時覺得和那部老電影,又連上了信號線。 吳宏磊有點不平衡,低頭才發現椅子腿上的塑料套子掉了一隻。他把重心移到另一側。 桌上放了杯冒著熱氣的茶,他一口都沒喝。會客廳外的前台小姐,正偷偷打量自己,雙目相接,對方連忙把頭低下去。 從吳宏磊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公司全貌。 劉文海的浩朗傳媒位於商務樓的7層,按照辦公室大小來看,它鼎盛時,擁有六十多個員工。不知是否因為劉文海出事兒的消息已傳開,上班時間,有三分之二的位子是空著的,大概是去另謀出路了。 吳宏磊想想,自己差點就成了這些白領中的一員,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人生軌跡是否就會不同呢?如果不考警校,現在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呢? 不知不覺,十年前,查立民背著行囊離開學校的那一幕,就浮上了心頭。 那是大四最後一個學期開學之際,積雪初融,春芽初發,太陽將溫暖施將給大地,就是在這樣一個充滿希望,還殘留著春節喜慶的季節,查立民被學校掃地出門。 查立民推著一輛28自行車,車後座掛著棉被和行李箱。行李箱是他入學的時候帶來的,三年半的時間,已經褪了皮,拖在地上彷彿對應了查立民整個大學時代,意氣風發地來,如喪家狗般地離開。 查立民佝僂著腰,脖子縮在衣領裡,腳下的步伐很沉重,彷彿要把滿腹的心事兒,一步一個腳印地都烙在學校林蔭道上。吳宏磊一路尾隨,到了學校門口,眼見著就要騎上車時,才快速小跑,來到他的面前,握住了車把。 兩個人沒有說話,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很有默契地走進了邊上的小飯館。幾碟小菜,一壺老酒,熱氣騰騰的小飯桌上,頓時成了只有兩個人的送別宴。窗戶上積滿了霜,查立民用食指在上面畫著沒有意義的符號,街上的行人和汽車,被橫七豎八的指痕切割得支離破碎。 “你相信我嗎?”查立民抬起頭看著吳宏磊,鄭重地問道。 吳宏磊點點頭,再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知道這是一面之詞,警察不信我,可我真的是因為那隻貓上的天台,親耳聽到史申田說有人約了他,也親眼看到他跟瘋了似的倒行著跳下了樓。聽上去很玄乎,但這是事實。” “我信你。”吳宏磊終於開口說道。 “好,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查立民雙臂附在桌面上,“史申田不是自殺,你明白嗎?我沒有證據,這只是一種感覺,可我知道史申田不會自殺。一個連基本的社交都可以不顧、埋頭科研的人,比誰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明白嗎?他愛上的是科學。一個愛上科學的人怎麼會自殺?!” 吳宏磊點起一根煙。 “他既沒有喝醉,也沒有服毒,按照醫生的說法,更沒有像花花那樣神經失序,又不是自殺,可為什麼還會墜樓?” 沉默。 “原因很簡單,我們陷入了一個陰謀裡面,這個陰謀是什麼,我不知道,但肯定和那隻貓有關。” “所以?”吳宏磊有不祥的預感。 “所以,如果我的這個假設成立,史申田是被人用未知的詭計謀殺的。” 吳宏磊渾身戰栗。 “林春園為什麼會失踪?”查立民又問。 吳宏磊搖搖頭。 “你認為她是兇手?” 吳宏磊又搖頭,緊接著他痛苦地摀住腦袋:“我不知道。” “林春園不僅不是嫌疑犯,而且她還是受害者,陰謀的始作俑者正在對她不利,”查立民幾乎是用怒吼的方式說的,“或許接下來就要對我動手了。” 吳宏磊完全被查立民鎮住了:“我真的分不清楚!” “'愛'這個字太大,說喜歡吧,你喜歡林春園嗎?”查立民給自己也點了一支煙。 沉默。 “嗨,我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其實,我也喜歡。” 又是沉默。 查立民的眼神卻冷靜得駭人。 “要做好這個打算,沒人相信我。”他搭上了吳宏磊的手背,說,“我們,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林春園,找到林春園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當然,”過了一會兒,查立民將雙手交叉胸前,“如果你願意的話!” 如果你願意的話? 這個問題曾讓吳宏磊埋頭思考,一抬頭卻已經是十年之後了。十年來,機緣巧合也好,主動為之也好,放棄工作機會,考警校,從一個交警轉到刑偵,是不是林春園這根指揮棒在引導了自己的命運呢? 答案他也說不清。但唯一肯定的是,吳宏磊有調取卷宗的權限,就把當年史申田的案子翻出來。 光看卷宗,吳宏磊都要相信查立民就是兇手了。他的口供荒誕不經、前後矛盾,完全沒有說服力,可現場勘查和屍檢報告又沒有謀殺的確鑿證據,正如當年的警察所說,既不能證明查立民殺人,也不能證明他沒有殺人。也許讓史申田被默認為自殺,就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有時候,吳宏磊會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史申田真的是自殺,而與此同時,林春園也湊巧遇到意外失踪了,偶然目睹史申田的死亡,加之喜歡的女生消失,導致查立民精神錯亂臆想出了那隻莫名其妙的貓? 又或者史申田是查立民失手推下樓的,為了隱藏自己的罪行,他編造了一套謊言? 又或者,史申田是林春園殺害的,由此她畏罪潛逃,銷聲匿跡? 還或者查立民和林春園是共犯…… 如果以一個警察客觀的角度去分析,上述種種都是有可能的。有些假設是吳宏磊可接受的,有些是不能接受的。就像內心的傷疤,他根本沒有勇氣去探究真相,他生怕真相會像一把尖刀,將自己刺得體無完膚。 他和查立民都喜歡林春園,並且用自己的方式,在尋找林春園。 十年了,是啊,十年了! 自從被學校趕出門之後,查立民放棄了很多重新進入社會的機會,這是有目共睹的。他艱苦地跋涉在尋找林春園的路上。吳宏磊知道他去過南京,去過報社讓她出訪的目的地徐州,去過林春園的家,去過以南京為中心點輻射出去的很多城市。他像《等待戈多》的戈多一樣,在漫無目的地尋找著也許永遠都不可能出現的人。這讓他執著的青春時代,充滿荒誕和悲劇色彩。 十年來沒有談過一個女朋友,也從來沒有好好計劃過自己的人生,只是一味著魔般沉浸在悲傷中。這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 與此同時,自己呢? 從交警轉到刑偵大隊,似乎人生開始順風順水,入黨、提干,他的生活正按部就班地踏上正途。工作很忙,甚至忙到忘記了林春園的存在。她似乎只是曾經做過的一個夢,在那個空洞的年齡階段,乘虛而入。然後,他開始可恥地成熟,成為曾經不屑一顧的那類人。林春園只是一個過客,一塊讓他長高長大的基石。 唯一因為林春園而做出的所謂“犧牲”,不過是當年放棄外企,選擇做警察,然後在可以調到出入境管理中心更安逸的工作崗位時,選擇了堅守刑偵領域。 前年,吳宏磊結婚了,他邀請了查立民,查立民沒有來,一周後,他往自己銀行卡里打了600元的賀禮。緊接著,他們照樣聚會,照樣會偶爾通個電話,但查立民更為沈默,因為他知道當年的約定,現在只剩下他一人孤軍奮戰了。 吳宏磊突然就明白查立民的那句話。 “'愛'這個字太大了,你喜歡林春園嗎?” 沒錯,自己只是喜歡,而查立民卻是“愛”,“愛”到可以讓林春園融入到他的生命。就算現在他選擇放棄,也足以令人感動。畢竟十年時間了,如果林春園還活著多少都會有點消息。 可偏偏劉文海出現了。 兩個案子唯一的區別在於劉文海案有確鑿的視頻證據,證明他獨自在天台,而史申田案卻只有查立民的口頭供詞。 他們究竟有無關係,關係在哪兒?吳宏磊不知道。或許又是巧合,但願只是巧合。 巧合、巧合、巧合。 哪來那麼多巧合,吳宏磊無法說服自己。他明白,應該也必須徹查下去,哪怕真的是巧合,也得找出其中的證據。 一個女人的妝容打扮代表著女人的品味,顯然,三十出頭的楊海燕正糾結於應該踩著青春的尾巴,還是轉為雍容華貴。這種糾結的心理,在她的大圓臉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一言蔽之,這是剛有了點錢,卻將昂貴的裝飾化妝品用得雜亂無章的庸俗女人。 現在,楊海燕坐在吳宏磊的對面,昂著頭的樣子,只能引起旁人的厭惡。 “我不知道你要來,”她說,“你們警察不是已經定性為自殺了嗎。”她眼中噙著氣憤,這倒也透露著另外一個信息——夫妻倆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 “雖然是下了結論,但多少還有疑點。”吳宏磊說話很嚴謹,他可不願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就給楊海燕太多的承諾。 聽見這句話,楊海燕的敵意和埋怨一下子少了很多:“這麼說,劉文海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只是例行調查,你也不要聯想太多。”吳宏磊補充了一句,話說得密不透風。 “我說你們稍微用點腦子好不好,”楊海燕的情緒激動起來,“劉文海剛剛訂了兩張去海南島旅遊的機票,下週五走,你要是自殺,會有這種閒心嗎?” 這個信息倒不算稀奇,因為在此之前就有種種跡象表明,劉文海正活得興致勃勃。 “那麼,”吳宏磊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他有什麼仇人沒有?” “仇人?能有什麼仇人?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做做生意,勤勞致富,會得罪誰!等等,倒是上個月我們接了一個單子,比稿得來的,贏了另一家公關公司,不會因此招來殺身之禍吧。”她壓著嗓子,“這麼說來的話,我們公司開了那麼多年,生意上競爭難免,難道是他們?” 吳宏磊面無表情:“你剛剛說生意上有些競爭對手,這樣,你把名單列一列,還有——包括你們公司的員工。” “什麼意思,你懷疑是公司裡的人幹的。” “你先別想複雜,說了,只是例行調查。”吳宏磊重複道。 這其實並不是重點,如果說劉文海的死和十年前的那樁往事兒有關,不排除究其源頭可以上溯到若干年前:“你們什麼時候到上海的?” “誰,我還是他?” “先說他吧。” “劉文海啊,他是江蘇人,2003、2004年到上海的吧,具體什麼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是2006年認識他的,那年公司已經成立了。” “在此之前呢,我是說你還沒遇上他之前。” “之前他在江蘇老家,一家化工企業裡做宣傳幹事,到上海之後好像在電視台做過一段時間吧,然後就出來創業了。” “那他家人呢?” “劉文海父母都不在了,他是獨子,到了上海之後,就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在上海置業,上了戶口。其他的我都沒見過,他們家親戚都比較遠,不走動,就是我們結婚的時候,他遠房表弟來參加過婚禮,至此之後就再也沒見過,有什麼問題嗎?” “目前還不知道,你們夫妻感情怎麼樣?” “夫妻感情?還是……不錯的。”一談到這個話題,楊海燕有點閃爍其詞。 吳宏磊略有領悟,對於這些有了錢的小老闆,外面處個把小情人司空見慣,倒是原配不同的處理方式令人好奇。 “你也知道的,劉文海死的時候,跟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 “那個狐狸精,”楊海燕咬牙切齒起來,“要不是他勾引我們家老劉,老劉才不會變壞,他以前什麼事兒都跟我說,跟那個騷貨認識之後,連話都沒幾句。”她的眼中含著悲憤的眼淚,“如果這個女人不出現,老劉才不會跟我談離……” 楊海燕的話戛然而止,她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低下頭沉默著。 吳宏磊也不說話,而是等著楊海燕的反應,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你剛剛不是說和老劉的關係不錯?我想我們還是坦率一點,去海南的機票不是給你訂的吧,是給他倆?” 楊海燕嘆了一口氣兒:“其實,其實我們分房睡已經半年多了。” 她憂傷地道來,言語中透露出來的真實情況,他們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劉文海一門心思想要離婚,只是楊海燕一再哀求、威脅才拖到今天:“自從他那個公文包,都不由我整理,我就知道他外面有人了!” “公文包?”聽了一大通訴苦,吳宏磊終於有了興趣。 “也不是什麼太重要的東西,就是一種習慣,他每次出門都要帶上自己的公文包,裡面放著名片盒、錢包還有當天需要的煙、火機之類的日用品。這些東西原來都是我收拾的,我覺得他可能挺享受這種女人的'服務'吧!” 吳宏磊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如果這是一種習慣,那麼收拾的人必然是由楊海燕,換成了塗敏。 “那個包他隨身攜帶嗎?多大?” “就一本書的大小,”楊海燕手比畫著,“反正在我印像中他包不離身。” 但問題是,劉文海事發現場,並沒有發現什麼公文包。 “要再向塗敏確認一下!”吳宏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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