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受害者2·放學後的危險遊戲

第8章 第八章致命卦象

馬路確認自己的猜測沒錯,已經到第二天傍晚了。 過了毫無收穫的二十四小時,馬路決定改變策略。早早地吃過了晚飯,他換了一件黑顏色的衣服,借了一輛車來到小區門口。 停好車,進了小區對面的一家豆漿店,要了一份豆漿和幾個包子,然後坐回車裡,一邊吮著豆漿,一邊等著老頭。 按照前兩天總結出來的規律,五點半過後,天開始擦黑,老頭就會收拾板凳、鳥籠出來,至於是不是回家,還是另有別的去處,正是他今天要探求的答案。 為此,馬路托達子給他借一輛民用車,特地交代不用太顯眼。 達子實在是忙,打完電話,等馬路從賓館房間下樓,他竟然已經等不及走了,把車鑰匙留在了前台。 是一輛北極星麵包車,灰色的,開出去果然很低調,像送貨的快遞停在馬路邊,和周遭環境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馬路抬手看看表,五點四十。再抬頭看看小區的大門,果不其然,老頭掐著太陽西下的點兒,緩步走出來,嘴裡還哼著小曲,看表情,似乎這一天又過得很愉快。 馬路啟動發動機,小車瞬間抖了起來。他看著老頭左拐,橫穿過馬路,往前又走了十幾米,距離已經足夠遠了,然後輕踩油門,正準備滑過去。老頭突然停下來,站在路邊,回頭看過來。 馬路嚇了一跳,以為被發現了,更不敢輕舉妄動,對方把臉轉過去逗著手裡的鳥,馬路這才發現,他站在一個公交車站旁,正等著公交車呢。 這老頭實在是興致很高,每天難道都是坐公交來電廠居民樓,免費值班的? 身後傳來了隆隆聲,一輛老態龍鍾的公交車,屁股冒著黑煙,氣勢洶洶地開了過來。馬路坐在車裡,都聞到了濃重的柴油味,公交車駛過北極星,停在了車站,老頭提著東西上了車。

公交還沒動,馬路就啟動了。 這種跟踪最省力了,只要知道車站在哪兒,順著一路跟過去就行,也不怕中途他會跑。 可剛剛跟出三站地兒,馬路才發現,一點也不容易。 最主要的問題在於,馬路對S市不熟悉,而老頭坐上的那輛車,盡往小巷子裡面鑽。而且這些小巷子七轉八彎,縱橫交錯,很多的地方只有巴掌寬。 裡面也沒有紅綠燈,居民看樣子就是土生土長的老油子,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路況,知道你車也不敢軋,逮著空子就橫穿馬路。這使得必須牢牢地跟在公交車後面,否則沒準兒就被兩個過街的買菜老太把時間耽擱了。 那公交實在是應該報廢,滾滾黑煙,直接噴到“北極星”的擋風玻璃上。 可這也沒維持多久。怕什麼就來什麼,前面一個丁字路口,公交車先過去,馬路稍微放鬆了一下,結果就讓橫插出來的一輛現代車拐到了前面。馬路嚇了一跳,本能地踩了一下剎車,車頓時熄火了。

本來等在路邊的行人,騎自行車、助動車的絡繹不絕,活生生地把馬路擋在了路中間。按喇叭都沒用,還遭來兩個糙漢怒目相視。馬路眼睜睜地看著公交車在前面拐了一個彎,沒了踪影。 等到人走光,“北極星”再次啟動,追過去已經追不上了。 馬路憋了一肚子火,可又沒地方發洩,只能把悶氣生在肚子裡。買了包子一口沒吃,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都涼了,到這個當口,當然更沒有胃口。 他駕著車沿著一條小路筆直開出去,沒過多久,就到了主幹道,馬路把車停在路邊,靠著吸煙。 運氣不佳,明天可要注意了,他安慰著自己。 馬路百無聊賴的看著四周,邊上是一排賣毛線的小店,中間夾雜著兩個小飯館,路對面是個剛剛建成的小區,大門口裱著金色的門牌,叫川楊新苑。估計住戶們還沒全部搬進去,所以進出的人很少。

這個新小區的邊上,是一個狹窄的胡同,沒拆遷的舊房和新樓形成鮮明的對比。 馬路抽完煙鑽回車裡,準備回賓館,就听到了轟隆隆熟悉的聲音。他往外瞟了一眼,馬上就把身子坐直起來,前面的那輛公車,又出現在了眼前。馬路有點納悶,立刻明白了,這公車不是走直線,而是在老城區裡兜了大圈子,然後再開出來。 然而這不能代表什麼,因為老頭很有可能就是在老城區裡的某個站下車。 不過,接下來,馬路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來,他看到了希望,因為就是前面丁字路口,插到他前面去的那輛現代車,仍緊緊地跟在公交的屁股後面。 馬路先是有點奇怪,這車幹嗎要跟著公交在裡面轉圈呢? 問題很快有了答案,從這個角度,馬路看到了車裡的司機,正是昨天小區裡的那個奇怪女人。

這意味著什麼?說明那個女人也在跟著老頭。馬路來不及多想,看來老頭還在車上。他趕緊踩下油門,一路跟了過去。 公交車還沒開出兩百米,就靠站了,老頭下了車。現代車卻沒有停,超過公交駛了過去,她在搞什麼名堂? 老頭下車後,走進了川楊新苑邊上的小胡同。那胡同車肯定是開不過去。馬路想了想,還是在路邊停了車,然後跟著老頭步行進入胡同。 胡同比剛剛老城區的那些馬路要窄得多,兩個胖子並排的話,估計連隻貓都擠不過去。馬路距離老頭大概三四十米的樣子,這個距離還是很危險的,老頭一回頭就能看到他。但也沒辦法,說不准,他從哪個岔口就會拐進去,摸不著人影了。 馬路一邊跟著,一邊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就住在這兒。如果是,按照前面公交車開過的距離,差不多有半座城市了,難道他每天都去那個小區?

還在想著呢,老頭“嗖”的一下子就不見了。馬路眨眨眼睛,真的不見了。他趕緊一路小跑過去,邊上全是民房,開著門。馬路一邊跑,一邊往邊上開著的門裡看去。沒過幾家,馬路一下子愣住了。 老頭恰巧端著個臉盆,走出門,和馬路差點撞了個滿懷。 老頭先是一愣,然後把臉拉了下來,“小伙挺有閒心啊!” 馬路尷尬地笑笑,一時半會兒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不能說自己旅遊,碰巧就摸到這裡來了吧。 老頭站在門旁邊,“來都來了,那就進來坐會兒吧。” 這是個只有十幾平方米的小院子,左邊是個水鬥,上面蓋著雨棚。右側是個搭出來的、四面透風的小木屋,隱隱散發出尿騷味,看樣子是個簡易的廁所。前方是個小屋子,門一旁有個灶台,平時老頭就在灶台上生火做飯。牆面上全是烏黑的油漬,角落裡還佈滿了蜘蛛網。一看就是沒有女人的家。

房間比院子大不了多少,前後間,中間隔著一塊布簾。布簾後面大概是他睡覺的地方,反正前廳沒有床,只有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椅子。唯一有亮點的,倒是角落裡,還躺著一個黑木的箱子,既可坐,也可擺,看上去就是賣藝用的。 箱子的邊上還豎著一把旗子,不過上面全都沾滿了灰,很久沒用過了。馬路走過去兩步,那旗幟折起來的,但換換角度還是能夠看明白上面寫了點什麼,中間是一個黑白的八卦圖,一圈小字圍在周邊,頂上方四個大字:占卜測算。 原來這老頭是算命的! 馬路回過頭來看老頭,他正彎著腰蹲在地上擇菜呢,淡淡地說道:“來的即是客,粗茶淡飯也將就吃一點吧。” 馬路一下子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這老頭處理事情的方式還真是奇特,面對一個陌生人的跟踪,既不厭煩,也不質問,反倒是留對方在家吃飯。

馬路站在屋子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吃飯,吃飯!”尷尬中,那隻八哥嘶啞著嗓子叫了起來。 馬路笑了,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說:“我出去買點熟食。” 他走出老頭家,街對面就有一個小賣部,他買了幾打啤酒,又把貨架上豬蹄、火腿腸之類的熟食挨個兒要了一份,裝了滿滿一大包回來。 老頭已經在灶台上做上飯了。不一會兒的工夫,他就弄好了幾個菜,加上馬路買的,擺了整整一桌子。 兩個人坐下來,開了一瓶酒,開始吃起來。 “年輕人,你這麼費盡心思,跟著我這個糟老頭子,總是為了圖點啥吧。”乾杯後,老頭開門見山地說。 馬路一愣,隨即淡定下來,他已經習慣了老頭的說話風格,那就別兜那麼大圈子了,“大爺,說實話,”他把腦袋湊過去,“我想知道您,每天跑那麼老遠去那兒乾啥?”

老頭狡猾地笑笑,“幹啥?呵呵,我倒是想問問你,天天也跑那兒去是乾啥呢?” 姜還是老的辣,一句話就把皮球踢了回來,馬路轉轉眼珠子,“你猜猜看?”順手指了指擱在一旁的算命招牌。 “呵呵,那都是前些年的事兒了,現在年輕人都不信這個,我老頭子只能改行混口飯吃。”老頭看看馬路,往嘴裡夾了根菜根,像是無意中甩了一句,“不過,我看你山根色重,最近一定諸事不順,不是陷獄就是破財。” 老頭說得輕描淡寫,但一瞬間馬路就凌亂了。 算命的大概都有這樣的本事兒,挖個坑,讓你心甘情願地往裡鑽。你信不信是一碼事兒,但只要他一開口,就有這能力讓你不由自主地往下問。 馬路也是如此,先不說他搞不清楚山根在哪兒,色重是啥意思,但“不是陷獄就是破財”這句話,就直搗黃龍了。

因為周炳國的事兒,馬路莫名其妙地被關了幾個月,差點還被當作殺人犯給斃了,要不是後來峰迴路轉,就差點成了現代版的竇娥。 關於自己的命運,是個人都有好奇心,接下來馬路也不能落俗,問道:“你不是能斷能掐嗎?那算算我是乾什麼的。” 老頭笑笑,說:“都說了,我已經很久不干這個了,手藝生疏,我就猜猜,不能說是占卜算卦,我猜你啊——”老頭笑了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冒出來一句,“我猜你是衙門裡的人,吃官飯的。” 馬路不動聲色,笑呵呵地誇老頭算得真準,但實際上心裡已經開始發毛了。他一邊給敬酒,一邊低著頭打量自己。跟周炳國那麼多年,也學到了不少心理學的知識,知道這人一點一滴,甚至一根頭髮絲都能暴露信息。 可馬路琢磨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有啥破綻,再反觀那老頭,普普通通,帆布褲,汗衫衣,蹬了一雙破鞋,完全沒有清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氣質。莫非這人真不可貌相? 馬路還是不信,那麼多年唯物主義教育不是白學的,如果輕而易舉就被江湖賣藝的老頭糊弄,那教育部也太失敗了。 馬路不停地敬著酒,老頭雖說算命可以,但喝酒實在太差,兩罐啤酒喝下去,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一樣,說話也開始飄飄然起來,“其實吧,你也別太擔心,看你天庭高闊,是個富貴命,只不過眼下垂痣,不會一帆風順,現在遇到點小挫折不算事兒,而且耳薄無輪,淚堂坑陷,是命中註定的有這一劫,”老頭神秘兮兮地側過頭來,“而且是因為女人的事兒吧?” 馬路徹底傻眼了,他不敢懈怠。老頭看似無意的幾句話,卻句句錙銖,全在點子上。馬路給老頭點了一根煙,語氣也尊重了很多,前面是客套,現在是誠心,“您老還得多指教。” “指教談不上,難得你陪我這個孤老頭子喝酒吃肉,有啥問題儘管問。” “二十年前那個小姑娘,被鍘刀鍘死了,他老爸一直躲在樓裡不肯出來,說能夠讓他女兒死而復生的事兒,您知道吧?” “我親眼目睹的。” “那姑娘的屍體一直沒找到,您知道吧?” “知道!” “這就好,實話跟你說吧,我有個朋友,女的,她就是那個死了又活過來的姑娘。”馬路故意把事兒說得玄乎一點。 老頭看看馬路,突然一下子笑了,“你那朋友在哪兒?” “現在也死了!”馬路死死地盯著老頭的表情,期望從中看出點什麼,“您老天天守在那棟樓前面,不僅僅是在那邊乘涼吧!” 老頭哈哈笑了起來,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反問道,“這死而復生的事兒,你信嗎?” 馬路沒說話。 老頭像唱歌一樣地念了起來,“萬法歸宗,萬物同源,這世上哪有什么生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沒有生,哪來死,沒有死,哪來生……” 馬路拼命豎起耳朵,想要搞明白老頭在唱些什麼,聽了半天盡是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老頭越唱興致越高,用筷子在桌上敲打了起來。 “我送你四個大字。”老頭停了下來。 馬路側耳恭聽。 “天機不可洩露。” 馬路眉頭皺了起來,“天機不可洩露”這哪是四個字,分明是六個字嘛。 馬路來到S市之前,特地去見了一次林慕的父母,卻被告知,他們早已經搬走了,去哪兒不知道,想必是受不了喪女的打擊。 林慕在世的時候,曾說過,父母是很愛她的。馬路見過他們,都是普通的知識分子。只是當時一直沒什麼機會交流,而事到如今自然更沒有機會接觸了。 這是馬路比較後悔的事兒,早知道就一直聯繫著了,可能當時馬路自己也還沒走出悲痛,所以就沒精力花這個心思,到現在直接導致從林慕父母口中了解她的童年成為了奢望。 原本這應該是直接的辦法,現在卻要繞那麼大個圈子。 回到賓館,馬路躺在床上又睡不著了,思來想去腦子裡全是這兩年發生的事情。他乾脆坐起來,靠著窗邊泡了一杯茶,把這事兒從頭捋一捋。 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馬路在朋友聚會上認識了林慕,隨即開始戀愛,戀愛之後卻發現她患有色彩恐懼症,抗拒色彩,每天都戴著一副過濾顏色的眼鏡,她的世界裡只剩下黑灰白。隨著深入交往,馬路發現林慕這種怪異的病態背後,背負著一個極為沈重的心理負擔,這個負擔是什麼,至今不得而知。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個負擔對林慕的影響是致命的,她似乎一直無法走出這個心理癥結,以至於留下了一份類似於遺書的絕筆信,讓馬路無意中發現了。也正是這封信,把林慕推向了死亡。他們在旅行的途中,林慕還是無法走出陰霾選擇了跳樓自殺,也把秘密留給了馬路。 這個時候,周炳國出現了,他在馬路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進入他脆弱的心裡,並且利用這個弱點,脅迫馬路加入他的團伙。顯然周炳國是做了充分準備的。 周炳國是犯罪心理專家,一定是在為馬路心理療傷的同時,發現了什麼破綻,然後背著馬路對林慕做了深入的了解。了解了多少,現在也成了一個謎,周炳國祇在臨終前留下了奇怪的遺言——林慕即是死而復生的楊玉蘭! 因為這個無稽的遺言,才讓馬路來到這裡,奇怪的是,不僅是他,那個算命的老頭,還有一個用鏡子反射陽光的成年女人,似乎都對當年的那個意外,頗感興趣。這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呢?馬路想破了腦袋,依然毫無頭緒。 突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冒了出來,也許周炳國所說的,並不是什麼謎語,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林慕就是死而復生的楊玉蘭,沒準周炳國真的發現了什麼超自然的力量…… 如果這樣的話——那林慕這次死了之後,按照同樣的辦法,豈不是還能再活過來? 馬路嚇了一跳,隨即告訴自己別多想,開什麼玩笑,差點把自己繞進去,如果人死真的能夠復生,那豈不是地球早就擠滿人了? 馬路笑笑,喝了一口茶,更加清醒了。他帶上門,走下樓,繞賓館散一會兒步。 不知不覺他竟然打了一輛車,然後出租車把馬路又帶回了宿舍樓,他就像著了魔似的,一邊想著心事兒,一邊被指引到了這裡。 馬路走進小區,實在想像不出來林慕的童年究竟是什麼樣的,更要命的是,他從來沒有聽林慕提及過這裡。她究竟還隱瞞了什麼呢?那個導致她拒絕色彩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他坐到花園的涼亭裡,點上一根煙,然後錢包裡取出那封絕筆信,在月光下反复讀著。 親愛的你,很感謝這段時間你陪伴我的日子,你忍受著我的壞脾氣和小執拗,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幸福,但到了今天,我還是覺得我要離開了。正如你所知,我是一個有病的人。這種病的根源由來已久,在我沒有準備好之前,我根本無法預知輕易地去改變它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我不想拖累你。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不要追問原因,也不要去追查我的消息,如果你還允許我有一點隱私,你還有那麼一點點愛我,不要找我。 馬路讀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明白,什麼叫“由來已久”,什麼叫“我要離開了”,什麼叫“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根本找不到一點線索,剩下的只有疑問。他嘆了一口氣,把信重新放進了錢包。 馬路起身要走,從小區外面進來一個女人,背著包。馬路的步子停了下來,這不就是跟踪老頭的那個女人嗎?她來幹什麼? 馬路蹲下身子,看見她在單元門口停了一會兒,然後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五樓的一個房間亮起了燈。 馬路一陣好奇,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站在樓下安靜地等著,靜觀其變,十分鐘還不到,燈滅了,樓梯里傳來了腳步聲。 “得去會會她!”馬路突然做了這個決定,“不管她是誰,得去面對面地接觸一次。” 他從涼亭裡出來,走向單元門,女人出來了。馬路加快了腳步,猛然間,反方向走出來兩個黑影,馬路沒停下,覺得有點不對。難道那兩個黑影也是奔著女人去的? 一瞬間的工夫,黑影跑了起來,馬路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們一把抓住了女人。 “你們幹什麼?”馬路叫起來,馬上趕過去。 嘈雜聲把樓道裡的聲控燈叫亮了,藉著燈光黑影看了一眼馬路,說了一句:“怎麼是你?” 十八年前,王小志的案子讓S城的警察忙得團團轉。讓警察第一次領略到,精神類的變態殺手極難對付。 難對付的主要原因,不在於他有多聰明,而是他有多麼的不正常,從來不按常理出牌。變態的殺人方法、詭異的心理邏輯、執著堅定的毅力、超乎想像的生存能力等,經常會讓警察束手無策。 十八年後,罪犯在升級,可警察也沒閒著。現在警校的學生,把犯罪心理學作為必修教材,見多識廣,即使再匪夷所思的玩意兒,百度上一搜就全都出來了。電影、電視、媒體報導、文化快餐,再怎麼被專家詬病,但多少總帶著一點知識。 現在連老百姓都知道什麼叫連環殺手,什麼叫心理畫像,誰是弗洛伊德,偏執型人格障礙和反社會人格罪犯的區別…… 劉從嚴到底是老了,說實話,他迄今都不太清楚這些犯罪心理學上的專有名詞到底是啥意思。但他再老,有一點是心知肚明的——當年的案子,放到今天,肯定不能按照老法子來偵破。屍體被發現的第一時間,劉從嚴馬上就想起了王小志。 他們驅車趕往馬尾水看守所。穿過層層鐵欄,開了上了三把鎖的房門,最不願看到的一幕還是出現了。 劉從嚴快瘋了,“人呢,他媽的人呢?” 開門的大夫被劉從嚴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說:“別著急,人還在呢,小志,出來。” 王小志從門背後鑽了出來,嘴角流著哈喇,呵呵傻笑。這工夫了,還開這玩笑! 按照負責他健康的醫生所描述,別說殺人了,走出這個大門,他能知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就算是奇蹟了。 劉從嚴皺皺眉頭,“現在情況怎麼樣?” “怎麼樣,你自己看吧!” 劉從嚴又問:“還只會說兩句話?” “呵呵,多了一句。”醫生一邊回答,一邊轉過頭,“小志,來說句話。” “我想起來了。”小志說。 “想起什麼了?” “我想不起來了。”小志又說。 “你到底是想起來,還是沒想起來?” “我看到的不是人。”小志說了第三句話。 “看看,你覺得他還有這本事兒出去殺人嗎?” 醫生剛畢業,二十多歲,對於十八年前的案子一無所知,劉從嚴不怪他,當年他也這樣想,結果和王小志擦肩而過,愣沒反應。 今天劉從嚴相信王小志不可能是陳銘澤案的兇手,不是因為他傻,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從這兒逃出去。 緊接著,在來訪名單中,就發現,近幾個月來,一直有個女人來探望他。 劉從嚴判斷,那個女人一定會去王小志的家。果不其然,蹲守了幾天,終於在晚上和她面對面碰著了。 達子單手捏住女人的胳膊,問馬路:“你怎麼在這兒?” “先別問我了,怎麼回事啊,這女人誰啊?” “你讓她自己說吧。” 女人抬抬胳膊,“請你先放手。” “切——”達子不屑一顧,轉過臉來說,“她叫王羽慧文,是罪犯王小志的姐姐。” 女人開始還保持著風度,聽到這話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請你放尊重一點,王小志不是罪犯。” 達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嚷道:“我請你也放尊重點,什麼叫不是罪犯,我們警察查案靠的都是證據。” “那證據呢?”自稱王羽慧文的女人絲毫不示弱,她冷冷地看著達子。 “這,這個是我們警察的事兒!” 達子怎麼說也是見過世面的刑警隊隊長,此刻卻被一個女人噎得說話都結巴了,還好就在僵持的時候,劉從嚴趕到了。 劉從嚴比達子還是顯得沉穩得多,問:“你就是王小志的姐姐?”劉從言心裡在想,這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天才學生,少年科技大的保送生? 王羽慧文看看劉從嚴,“你是誰?” 達子在一邊介紹道:“這是我們的老隊長,當年這個案子就是他偵辦的。” 王羽慧文白了一眼劉從嚴,先前被達子挑起來的怒氣,還沒有減退,“這麼說,就是你把我弟弟錯投到監獄去的?” 劉從嚴皺皺眉頭,因為樓下的動靜,驚醒了不少居民,樓裡亮起了燈,指不准有多少人正躲在窗簾後面看熱鬧呢。 “有什麼事兒,咱們回去說。你要有什麼意見,也可以回去再提,畢竟那是二十年前的案子了,那時候我們水平也有限,但起碼是掌握了一點證據,才敢抓人的,否則像話嗎,豈不是成土匪了?”劉從嚴咳嗽了一下,接著說,“再說,你母親當年也是簽過字的,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把你弟弟關進監獄,只不過是收容在精神康復院而已,你弟弟——有時候確實不同於常人,你是知道的,我想你離開中國已久,國內的政策想必有點生疏,原則上我們肯定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然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聽著劉從嚴解釋,王羽慧文才算漸漸平靜了下來。看到對方的表現,劉從嚴想,這個女人還是很有素養的,說:“現在也該我問問你了,大半夜的,你到這兒來幹嗎?” “警官,我回自己家難道不可以嗎?”王羽慧文回答道。 “當然可以。”劉從嚴想了一下,覺得沒必要兜圈子,“不過有一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當年我們懷疑你弟弟用了一些非常怪異的手法殺人了,但就在不久之前,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的死法和十八年前你弟弟的案子一模一樣。” 王羽慧文愣了一愣,看上去她似乎毫不知情。 動靜鬧得越來越大,居民樓裡亮起的燈也越來越多,有好幾個喜歡看熱鬧的糙漢,穿著睡衣走出家門,探頭探腦,有個膽子大的中年人,慢慢地靠近過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警察例行調查呢!”達子過去揮揮手,把那人趕走了。 劉從嚴有點擔憂,壓低著嗓子說:“王小姐,咱們有什麼事兒,還是回去說吧。” 王羽慧文反問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們回去?” 劉從嚴解釋道:“王小姐,坦率地說,我們對你來此的目的,很是懷疑。” 王羽慧文皺皺眉,“很懷疑,什麼意思?” 劉從嚴不說話,過去的幾年裡,省裡時不時地會派一些專家下來做培訓,講解最新的刑偵科學以及案例分析。 書上說,很多變態殺手都有家族遺傳,基因佔有很大犯罪誘因。王小志的嫌疑沒有排除,既然他無法作案,那麼和他有相同血脈的王羽慧文,自然也不能排除嫌疑。 王羽慧文一下子還沒明白過來,她左右望望,發現達子和另外兩個民警正把她圍在中央,頓時就反應過來了,“你們不會懷疑是我幹的吧?” “懷疑不懷疑的,不是我們說的算,證據說了算。”劉從嚴聲音不大,但是很強硬。 王羽慧文不說話。 “走吧,不要以為你是美國人,我就不敢銬你!”達子說,被劉從嚴打住了。 劉從嚴接著說:“所以請你回去協助調查,如果能夠證明你的清白,我們自然不會為難你。” 王羽慧文看看劉從嚴,然後跟著他們一起離開了老電廠。 回到公安局,為了不讓氣氛過於僵硬,劉從嚴沒有選擇在審訊室和王羽慧文交談,而是把她帶進了會議室。 王羽慧文坐在對面閉目養神,劉從嚴暫時也沒有乾擾她,而是看著她的一沓證件。上面都是英文,劉從嚴看不懂,一個新進來的大學生在一旁悄悄咬著他的耳根翻譯,“護照沒問題——這也應該是工作證。”大學生翻著證件,然後抬起頭看看王羽慧文,輕聲地對劉從嚴說,“她是美國X大學心理系的博士,現在在州犯罪研究所,研究犯罪心理學。” 劉從嚴挑挑眉毛,“同行?” “起碼算半個吧!”大學生回答道。 這時候,門外又進來一個警察,彎下身來,說:“電話打過了,案發時間,她確實在賓館的咖啡廳,服務員一直沒有見過她離開。” “不會有漏洞吧?”劉從嚴辦事很嚴謹,補問了一句。 “王羽慧文說她在用手提電腦和美國聯繫工作上的事兒,一直到凌晨三點,而這個時間段,整個咖啡廳就她一個人。兩個服務員,一個大堂經理,都沒看到過她離開。” 劉從嚴點點頭,把證件推還給了王羽慧文,說:“好了,基本沒什麼問題。” 王羽慧文睜開眼,面無表情地把證件放回包裡,“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劉從嚴說:“當然可以!”轉念一想,又說,“不過你有時間的話,我想我們可以聊聊。” “聊聊?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聊的?” 劉從嚴笑了笑,說:“沒別的意思,你也可以拒絕我,只不過我很好奇,我很想知道,一個美國的心理犯罪學專家,對此案有什麼看法?” 這句話,對王羽慧文倒是有觸動的,她已經準備站起身來了,聽到劉從嚴的話,又坐了回來,盯著他,問:“你什麼意思?” “呵呵,”劉從嚴依然笑著,“你一直說你弟弟不是兇手,是我們冤枉的,所以我很想听聽你的意見,再說了,如果你的建議能夠幫助我們破案,豈不是自動就給王小志脫罪了?” “就算這個案子破不了,你們也決不能證明我弟弟就是兇手,我了解過案宗,你們只有一顆鈕扣,這不足以定罪。” “你說得沒錯。”劉從嚴站起身來,走到飲水機邊上,給王羽慧文倒了一杯茶,又強調了一遍,“我們沒給他定罪,只是收容,就是因為證據不足。但不能否認的是——”劉從嚴突然嚴肅起來,“王小志在案發的時候到過現場,這又如何解釋呢?” “這就要靠你們查了!” “小姐,”劉從嚴耐下性子,“要知道這案子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何況現在你弟弟又是這副模樣,我們如何才能知道真相呢!而且,畢竟當年你弟弟被我們控制了之後,再也沒有類似的案件發生。” “可現在不又出現了?!” 劉從嚴對這個質疑早有準備,說:“我們還不能排除模仿作案,畢竟當年那件事那麼轟動,誰都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遺症。你是學犯罪心理學的,應該知道吧,有些變態的,就喜歡以連環殺手作為自己的偶像。” 王羽慧文不說話了,她看看劉從嚴,彷彿覺得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並非什麼都不懂。 劉從嚴接著說:“我查過看守所的訪問記錄,幾個月裡你一共去過五次,不知道你有沒有收穫。你弟弟到過現場,如果他能夠很明確地告訴我們,他去那兒究竟幹過什麼,看到過什麼,才是最大的線索。” 王羽慧文眨眨眼,像在琢磨著其中的含義,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弟弟現在只會說三句話,我了解過他的病例,以他這樣腦子受到嚴重撞擊的病人,能夠陳述出來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信息。” 劉從嚴希望聽到的就是專家的此類分析,繼續問道:“那你覺得這三句話代表什麼呢?” “我不知道。”王羽慧文坦率地說。 劉從嚴又笑笑,不過還是有點失望。 兩人談話的時候,達子本來也要參與的,但他不喜歡這個女人,生怕聊著聊著產生爭執,所以一直和馬路躲在門外聽。要說劉從嚴的水平就是比他高,三言兩語就把事態穩定下來了,而且還似乎聊了起來。 馬路在邊上也聽到了,這案子因為和楊東事件是同一時間發生的,所以之前就有所耳聞,只不過現在更詳細。 馬路有點奇怪,十八年來,王小志案和楊東事件一直沒有意外發生,可偏偏自己到了S城沒多久,又出了兇殺案。 “達子,你知不知道?那樓下面一直坐了個老頭,是個算命的。”馬路問道。 “算命的?”達子撓撓腦袋,想起來了,“你說的是翟老頭吧,是不是腦袋有點禿,瘦瘦高高的?” “對,就是他。”馬路點點頭。 “哦,我當是誰呢?這事我知道。當年有很多人都以為他就是楊東呢,兩個人長得確實有點像,自從那事發生後沒多久,他就蹲點在那兒了吧,都好多年了。”達子看樣子對那老頭子非常了解。 “好多年了?那你們也不管管?”馬路吃了一驚,不僅因為達子說話的內容,而且還因為他輕描淡寫的語氣。 “管?怎麼管,他不偷又不搶,只是坐在路邊,總不能說他堵塞交通吧。那幾年出了那麼多事兒,就他媽的神神叨叨的,那女孩的屍體到現在還沒找著,”達子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說實話,我都覺得嚇人,別說管,只要別出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當初是你們去尋找屍體的?”馬路趁機打聽消息。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吧,我們走訪了樓裡的居民,也不可能一家家去搜,只要他們說沒事,我們總不可能硬闖進去搜。然後我們又把公共場所查了一遍,什麼都沒發現。”達子對此很無奈。 “你覺得屍體藏在哪裡了?”馬路繼續追問。 “藏哪裡了?要么就是給埋牆裡了,要么就是裡面哪個住戶把屍體丟了,我也不知道,後面也沒聽人投訴,也就不了了之了。” 馬路覺得這事兒初聽不太合理,但要真是直接處理這事的人來看,又不算太不靠譜,確實是這樣,警察不可能老是盯著那些沒出現危害後果案子不放。更何況,楊東事件只是個意外。 “嗯,行了,我知道了。”馬路拍拍達子的肩膀。 這時候劉從嚴和王羽慧文從會議室出來了。達子把身子側在一邊。送走了那個女人,劉從嚴又回到了會議室的門口。 “師父,你真行,還是你能鎮得住那女人。”達子稱讚道。 “別貧。”劉從嚴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我那是先對付對付她——咱們很有可能當年真的抓錯人了!” “嗯?”達子一愣,“你剛剛不還說是有模仿作案可能嗎?” 劉從嚴看看他,“你剛剛離開了,還沒來得及看陳銘澤的屍檢報告,法醫說,一些細節,包括縫製狗尾巴的線頭打結方式,也和當年一模一樣,這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模仿得了的。” 此話一出,一下子安靜下來。劉從嚴往前廳走,達子跟在後面,追問:“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查唄!” 劉從嚴來到前廳,想轉到後面的檔案室,把當年的案宗翻出來看看。前面值班的警察拎著一個保暖飯盒出來,看見劉從嚴,連忙說道:“劉隊,你女婿剛剛送湯來了。” “人呢?” “剛走一會兒,就前後腳的工夫,說看你在忙,把湯放下就走了。” “行,謝謝啊!”劉從嚴接過保暖飯盒,朝著檔案室方向走去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