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失衡的時間

第16章 第15章情人和房東的證據

與此同時,哈麗雅特的小說進展得併不是很好。令人頭疼的不僅僅是市鐘——或者應該稱呼它為牢獄之鐘——還因為按照編輯的要求,這時候她得讓她的女英雄和偵探的朋友開始點曖昧情節了。現在,對於一個戀愛經歷如此令人失望的人,一個正在被求婚者糾纏不休的人,更重要的是一個正忙於調查一件和自己無關、以暴力和血跡終結的不純潔的愛情事件的人來說,她沒有情緒靜坐下來歡快地書寫兩個純潔的人在玫瑰園裡牽手的情節。哈麗雅特煩躁地搖了搖頭,繼續扎進她無奈的工作裡去。 “我說,貝蒂,我想你一定覺得我是一個蠢人。” “但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愚蠢,你這個笨蛋。” 大概連《每日簡訊》的讀者都不會覺得這個有趣吧。哈麗雅特覺得不會。不過,還是繼續寫吧。現在,女孩該說一些鼓勵的話了,不然那個結結巴巴的低能兒永遠都不敢戳破窗戶紙。

“我想你做這一切來幫助我簡直太好了。” 這就是她,這一堆感恩之類的東西都冷冷地堆砌在這個可憐姑娘的面前。但貝蒂和傑克都是在講假話,因為他們兩個都知道其實是羅伯特·坦普爾頓在做所有的事情。管它呢。 “你這麼說就好像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我不願意為你做——貝蒂!” “這個,傑克?” “貝蒂——親愛的——我想你不可能——” 哈麗雅特最終總結她不能——不可能。她拿起話筒,給電報站打了一通電話,口述了一條簡短而直接的消息給讓她苦惱的出版社:“告訴布託我絕對拒絕在書裡描寫感情——範內。” 之後她感覺好了一些,但繼續寫下去是絕對不可能的。有任何其他的事可以做嗎?有。她又抓起了話筒,要求接酒店辦公室。現在有沒有可能找到M·安東尼先生呢?

管理人員似乎已經很習慣幫客人找安東尼了。他們有個電話號碼,應該能通過這個找到他——的確找到了。 M·安東尼能不能幫範內小姐聯繫到蕾拉·加蘭德小姐和達·索托先生?當然可以,再簡單不過了。達·索托先生正在冬日花園演奏,這個時候早間音樂會應該剛剛結束。加蘭德小姐很可能會和他一起用午餐。不管怎樣,如果範內小姐願意的話,他可以給她打電話,和她一起到冬日花園來。 M·安東尼真是太好了。完全不用這麼說,能幫到她很榮幸;那十五分鐘後?沒問題。 “告訴我,安東尼,”當他們的出租車開出輝煌大酒店的時候,哈麗雅特說,“你是個很有經驗的人,在你看來,愛是最重要的東西嗎?” “它是很重要的,小姐,但要說最重要嘛,就不是了!”

“那什麼是最重要的呢?” “小姐,我坦白地告訴你,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和健康的心靈才是上帝最好的禮物。當我看到那麼多身體健康的人糟蹋自己,用毒品、酒精和愚蠢來扭曲自己,我就會很生氣。他們應該把這些事情留給那些生活完全沒有希望的人去做。” 哈麗雅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些話語有太多個人的、悲劇的色彩。幸運的是,安東尼並沒有在等待她的回答。 “愛!那些女士們過來跳舞,很激動,渴望愛,並認為愛就是幸福。她們告訴我她們內心的痛苦——她們根本就沒有痛苦,只不過太笨太自私太懶了。她們的丈夫不忠誠,情人又離開了,她們怎麼說?她們難道會說,我有兩隻手,兩隻腳,所有的器官都健全,我要開創自己的人生?不會的。她們會說,給我大麻,給我雞尾酒,給我興奮,給我舞男,給我愛!就像一頭羔羊在田野裡低聲哭泣。”

哈麗雅特笑了。 “你是對的,安東尼先生。我也不覺得愛情有那麼重要。” “但你得懂我的意思,”安東尼像大多數法國人一樣,骨子裡依然是嚮往嚴肅的家庭生活的,“我並沒有說愛不重要。跟一個可愛的人結婚,生一群健康漂亮的孩子,這樣的愛無疑是讓人愉悅的。比如說,那個彼得·溫西勳爵,他顯然就是一個正直完美的——” “哦!不要說他了!”哈麗雅特急忙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在想他。我是在想保羅·亞歷克西斯以及我們要見的那兩個人。” “哈!那是不同的。小姐,我想你很清楚,不重要的愛和重要的愛之間的不同。但你也知道,有人會用重要的愛去愛一個不重要的人。而且,當一個人心靈不正常或者身體有疾病的時候,做起傻事來甚至都不需要愛的鼓動。比如說,如果我殺了我自己,那有可能是因為無聊、厭倦,或者因為我頭疼、胃疼,或者因為我不再能保住我的一等位置,又不甘心淪入三流。”

“我希望你不是真想這麼幹。” “噢,有一天也許我會殺了我自己,”安東尼興奮地說,“但不會是因為愛,不可能。我也不可能變得那麼沮喪。” 出租車到了冬日花園。哈麗雅特對如何支付出租車費有些猶豫不決,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安東尼的感覺也是一樣的。她和他一起來到音樂廳門口,幾分鐘後,他們同蕾拉·加蘭德以及路易斯·達·索托會合了——一個完美的金發女郎和一個完美的花花公子。他們兩個人都很有禮貌、很有教養,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當哈麗雅特和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旁的時候,如何從他們那裡得到可靠的消息。蕾拉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看法,並且堅持著自己的看法。保羅·亞歷克西斯是一個“特別好心的男孩”,但“太浪漫了”。蕾拉離開他的時候曾經“難過萬分”,他“也非常難捱”,但不管怎麼樣,她對他的感情僅僅是同情和惋惜而已——他那時“那麼內向、那麼孤獨”。當路易斯出現的時候,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感情在哪裡。她的眼光像常青藤一樣繞上了達·索托先生,他也用纏綿的眼神作為回應。

“我對這一切感到特別遺憾,”蕾拉說,“因為親愛的保羅——” “他不是你親愛的,我的甜心。” “當然不是了,路易斯,只是這個可憐的傢伙已經死了。不管怎樣,我覺得很難過,因為似乎有什麼事情讓可憐的保羅一直很擔心。但他並不信賴我,一個男人不信賴你,一個女人該怎麼辦?那時我常常猜測,他是不是被什麼人勒索了。” “為什麼?他缺錢嗎?” “哦,是的,他的確缺錢。當然了,我對這個沒有任何意見;我不是那種女孩。不過,你要知道,一想到你的某位男性朋友被人勒索,這肯定讓人覺得很掃興。我的意思是說,女孩總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攪進什麼不愉快的事裡。我是說,這讓人很不愉快,是不是?” “的確很不愉快。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那麼憂心忡忡的?”

“讓我想想。大概是五個月前。是的,就是五個月前。我是說,從那些信開始送來的時候。” “信?” “是的,很長的信,信封上還有外國郵票。我想它們是從捷克斯洛伐克寄來的,或者某個同樣奇怪的地方。不過肯定不是俄國,因為我問過他,他說不是。我當時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他說他從來沒有去過外國,除了很小的時候在俄國之外。當然了,還有美國。” “你有沒有向任何別的人提起過這些信?” “沒有。你要知道,保羅一直說如果我向外人提及的話,就會害了他。他說如果有任何東西洩露出去,布爾什維克會殺了他。我對他說:'我不知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布爾什維克,我根本都不認識那種人,你和我說一說到底有什麼壞處?'但現在他已經死了,布爾什維克不可能再害他了,是不是?而且,如果要我說的話,我根本不相信那是布爾什維克乾的。我是說,看起來不像,是不是?我對他說:'如果你希望我永遠不提這個故事,那你的要求就太過分了。'但他就是不肯告訴我。當然,這件事給我們之間製造了一點隔閡。我是說,當一個女孩和一位男士是朋友的時候,比如我跟保羅,她理所應當得到一些他的信任和關照。”

“當然了,”哈麗雅特溫和地說,“他沒有對你完全坦白,這的確是他的錯。我在想,從你的立場來看,想知道那些信是誰寫的,這完全公正合理。” 蕾拉輕輕地擺弄著一小塊麵包。 “事實上,”她承認說,“有一次我的確偷偷窺視了一眼。我覺得我有權利這麼做。但那些信完全看不懂,一個字都看不懂。” “信都是用外國話寫的嗎?” “這個,我不知道。都是大寫字母,有些單詞裡一個元音字母都沒有。根本不可能把它們讀出來。” “聽起來似乎是密碼。”安東尼說。 “是的,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我當時覺得那真是太好笑了。” “但有件事可以肯定,”哈麗雅特說,“一個普通的勒索犯是不會用密碼來寫信的。” “噢,但他們為什麼不呢?我是說,他們也許是一個幫派,你要知道,就像那個故事一樣——《紫蟒的踪跡》。你讀過嗎?紫蟒是一個土耳其的百萬富翁,他有一個秘密的住所,那裡有很多鋼鐵攔起來的屋子,還有豪華的會議間和色情奴隸——”

“色情奴隸?” “你知道,那些不是很有尊嚴的女人們。而且他在歐洲每個國家都有事務所,由他們來寫那些威脅信件。他用密碼給那些受害人寫信,用紫色墨水給信件籤上花體落款。最終這個秘密能被發現還是因為一個年輕英格蘭偵探的女朋友,為此她忍辱負重假扮成色情奴隸。最後這個偵探——其實是漢弗萊·奇林弗德勳爵——和警察及時趕到了,把她從紫蟒噁心的懷抱裡解救了出來。那真是一本驚險的書。保羅讀過很多那一類的書——我猜測他是不是想從書裡找出對付幫派勒索信的主意。他也喜歡電影。當然了,在那些故事裡面,英雄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但可憐的保羅哪點都不像是個英雄。我有天對他說:'這都很好,但我絕不相信你敢一個人在口袋裡揣著槍,冒險闖進一個擠滿黑幫打手的中國鴉片工廠,先被人像沙袋一樣打,然後猛然把身上的繃帶撕掉,抓住一個檯燈來攻擊黑幫老大。你會怕疼的。'他的確是這樣的人。”

達·索托先生竊笑了幾聲,表示贊同。 “甜心,你說得太對了。可憐的亞歷克西斯曾是我的朋友,但我得說,勇氣這種東西是他絕對沒有的。我對他說,如果他不鬆手,讓蕾拉自己選擇自己的心上人,我會給他的下巴來一拳。我跟你說,他當時害怕得僵住了。” “是的,”蕾拉說,“當然,如果一個男人都不能捍衛自己的尊嚴,那女孩也不可能尊重他。” “太精彩了,”安東尼說,“而且這個傢伙這麼內向,這麼溫順,居然用一把又大又醜的剃須刀把自己的喉嚨割了,這還都是因為你把他甩了。這真是難以置信。” “我猜,你相信他的布爾什維克理論。”蕾拉覺得很生氣。 “我?我什麼都不相信。我是不可知論者。但我要說你對亞歷克西斯的描述並不是很理性的。” “安東尼總愛說理性這個詞,”蕾拉說,“但我要說的是,人根本就不理性。看看人類所做的這些可笑的事,特別是男人。我一直覺得男人是徹頭徹尾矛盾的。” “你說得沒錯,”達·索托先生說,“甜心,你說得再正確不過了。他們必須得這樣,不然他們就得不到像你這樣古靈精怪的女孩了。” “好了,但那些信件,”哈麗雅特說,絕望地想把交談帶回原來的主題,“一般多久來一封?” “大概每個星期來一次,有時候更頻繁一些。他把它們鎖在一個小盒子裡。他當時也會回信,有時候當我過去看他,卻發現他把自己的門鎖起來了,老拉法蘭克說他在寫信,不想被人打攪。很自然,一個女孩不希望她的男朋友這樣。我的意思是,你會希望他在你的身上多放些注意力,而不是當你去看他的時候,他還把自己鎖起來寫什麼信。我是說,這種事女孩們是不可以諒解的。” “你不能諒解,寶貝。”達·索托先生說。 哈麗雅特回了一個微笑給他,然後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她問蕾拉:“最後一封信是什麼時候來的?” “我不知道。在我和路易斯交往之後,我跟他就不再是朋友了。但我想拉法蘭克夫人可以告訴你。拉法蘭克夫人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你和亞歷克西斯關係還好的時候,你們住在一起嗎?”哈麗雅特紅著臉問。 “當然不了,問一個女孩這種問題實在太唐突了吧。” “我是說,在同一所房子裡。” “不。我們以前經常見面,但當然,在我和路易斯交往以後,我就跟保羅說,如果我們再也不見面的話會好一些。你要知道,保羅是那麼喜歡我,路易斯會亂想的——是不是啊,路易斯?” “我發誓我肯定會的,甜心。” “關於這些信件,你有沒有告訴警察呢?” “沒,我沒有。”加蘭德小姐很堅定地回答說,“如果他們能好好問我的話,我也不是不會對他們說,但那個胖子昂佩爾蒂問話時的樣子,會讓你覺得我是個沒有自尊的女孩。所以我跟他說:'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你也沒有任何證據是針對我的,除非你把我帶到你那個臟兮兮的警察局,並指控我,不然你沒理由逼我回答問題。'”加蘭德小姐一直平穩的口氣開始失去控制,變得急促而又尖銳,“我還說:'而且這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因為我對保羅·亞歷克西斯根本一無所知,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他了。你可以隨便問誰,更重要的是,如果你非要這樣欺負一個自尊自重的女孩,你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皺巴巴腫兮兮的先生。現在你知道從哪裡滾出去了吧。'我就是那麼說的,幸虧我們這個國家還有法律來保護我這樣的女孩。” “她是不是太厲害了?”達·索托先生一臉的仰慕。 在蕾拉·加蘭德這裡似乎收集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哈麗雅特對她的印像是“一個普通的拜金女,虛榮得像猴子一樣”。而達·索托看起來是很和善的,而且對於女孩離開亞歷克西斯,他似乎也沒有施加壓力。當然,對於這些國籍不明不白、偷偷摸摸的傢伙,你永遠也搞不清楚。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達·索托拿出了他的表。 “女士們,先生們,我能先離開嗎?兩點的時候有一場彩排。星期二和星期四,例行公事。” 他鞠了一躬就離開了他們,走路的步伐既懶散又狂妄。他是刻意提到星期四的嗎,這樣別人就可以注意到十八日星期四,他有不在場的證明?但他為什麼會知道不在場證明需要的那個時間段?報紙還沒被允許披露這個特殊的細節,只有在審訊庭開過後這個細節才有可能上報。而且真的有必要強調彩排嗎?建立在一支樂隊排練基礎上的不在場證明很容易設立也很容易被推翻。然後她突然想起了一個解釋:警察可能已經問過達·索托上個星期四的活動情況。但可以肯定,他們不可能把關鍵的時間段暴露得那麼明顯。警察們也贊同,知道死亡時間的人越少越好——這樣在審訊開庭的時候會有所幫助,比如可能會有人刻意為兩點鐘做不在場的證明。 哈麗雅特和安東尼一起回去了,依然不知道她該怎樣判斷這個叫達·索託的傢伙。才剛剛兩點十五分,她有足夠的時間去進行下一步的新計劃,她已經想好了這個新計劃。她把一些衣物裝在手提箱裡,要去會一會保羅·亞歷克西斯的房東拉法蘭克夫人。 那座寄住的寓所看上去很廉價,為她打開門的就是這位黃銅色頭髮的著名人士。她裹著一身粉紅色的睡衣,腿上套著抽絲抽得嚴重的劣質絲襪,綠色天鵝絨的拖鞋,抹著厚厚一層粉的脖子上還戴著一串人工琥珀項鍊,那琥珀大得像鴿子蛋一樣。 “早上好,”哈麗雅特說,“我想找一個房間。” “您是專業的,親愛的?” 她很想回答“是的”,但這樣又不保險。拉法蘭克夫人似乎不知道專業這個詞除了用在舞者身上,還可以形容寫小說的那些人。不過,哈麗雅特在威利伍康伯越來越知名了——她可不能指望永遠隱瞞自己的身份。 “不是的,”她說,“我寫小說。其實,拉法蘭克夫人,我就是上個星期發現保羅·亞歷克西斯先生屍體的那個人。我一直住在輝煌大酒店,但那裡實在太貴了,我想如果你的房間還有空餘的話,也許我可以搬到這裡來住。” “很好啊!”拉法蘭克夫人說。她把門又開大了一些,但似乎還是在懷疑和好奇之間猶豫不定,“很好!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不是記者吧?” “哦,親愛的,我不是,”哈麗雅特回答。 “因為,”拉法蘭克夫人說,“要跟那些傢伙打交道的話,你永遠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只要和他們在一起就怕得要死,他們總喜歡把鼻子伸到我的私事裡嗅來嗅去。但當然了,儘管你幫不上什麼忙,卻還是會很好奇的,畢竟是你發現他的,可憐的孩子。進來吧,我穿著睡衣你可別介意。如果我不忙來忙去把我的姑娘看好的話,天知道她會幹些什麼。整個早上都沒有時間來梳洗打扮。你會在這間房裡住多久呢?” “我不是很清楚。這取決於審訊庭什麼時候開。” “哦,是啊,他們得先找到他的屍體,是不是?可憐的孩子。你要知道,我的心臟特別脆弱,整晚整晚不能睡覺,想的都是他的屍體被海水沖刷的樣子。小心煤桶,親愛的!不知道跟我姑娘說了多少次,不要把它放在樓梯上。第二層的這個房間很不錯——是這寓所裡最好的一間了,你會覺得這張床很舒服的。可憐的保羅·亞歷克西斯覺得這裡就像他的家一樣,我也覺得他像是我的兒子。” 拉法蘭克夫人走上樓去,綠色拖鞋拍打著樓梯,襪子後跟處的大洞一覽無遺。 “這兒,親愛的!”拉法蘭克夫人把門推開說,“我敢肯定你在威利伍康伯找不到更好的了,這裡很方便又很安靜,你可以專心寫作。我已經把一切都清理好了,他的衣服之類的東西都拿走了,如果你不喜歡他的書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我可以把它們放到一邊,並不麻煩。但是我敢說你不會介意它們的。他又不是死在這個房間,是不是?我也可以肯定,亞歷克西斯先生這樣的紳士不可能在別人的住所干這種可怕的事。發生那種事的確會給一個地方帶來不好的名聲。儘管我們盡量讓房客們舒適,但有些事不是我們女人能控制的,而且我們還很容易成為被責怪的對象。不過對於這些書來說——當然,如果它們會傳染疾病的話,警察們肯定會把它們毀了——我也不知道它們現在應該歸誰所有,警察們也沒告訴我。但我可以告訴你,應該把這些書繼續放在這裡,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我像母親一樣對待他,把書留在這裡是應該的。這些書肯定不會傳染疾病的。他從來都沒生過什麼病,他的身體一直很好,除了關節疼以外。關節疼的時候,他有時得臥床休息,那種疼痛也很讓他痛苦。我的心都在為他流血,他吃了那麼多止疼藥,數量說出來能嚇你一跳,但他從來都不找醫生。不過,我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我姐姐就有風濕疼,她花了不少工夫找醫生,接受電療,但什麼效果都沒有,她的膝蓋腫得像南瓜那麼大,而且她的下肢一點都不能動了,這對她那種職業的女人來說實在太殘酷了——她那時是個鞦韆演員。如果你哪天想看的話,我的房間裡有她的照片,親愛的。還有她的那些老朋友在葬禮上送的花圈也很漂亮。那些花圈把整個靈柩都蓋住了,得要一個超大的馬車才能裝下。其實我就是想說,如果你不喜歡那些書,我就把它們拿走。我可不願讓那個叫威爾頓的女人或者蕾拉·加蘭德那個小騷貓過來拿走它們。” 房間很舒服,寬敞通風,也很乾淨,與哈麗雅特從拉法蘭克夫人的外表所推測出來的完全不同。當然,家具有些難看,儘管破舊了些,但還很結實,而且擺放有序。那些書同昂佩爾蒂偵探描述的一模一樣:大部分都是小說,還是那種廉價的版本,有一些是俄國的平裝書,還有關於俄國宮廷的成套書。先前那位房客唯一讓人為之一振的遺物是在床上掛著的漂亮小肖像——一定很古老,可能還很值錢。 哈麗雅特同拉法蘭克夫人就租住條款進行了一段時間不短的討價還價,她最終的勝利是,十二先令一周的房租,或者兩個半幾尼——拉發蘭克夫人擔供全部用度。 “我可不是對每個人都答應這個條件的。”拉法蘭克夫人說,“主要是因為我看你挺安靜的。如果說在這間寓所裡,我最不願意看到什麼,那就是麻煩。我也知道這件可怕的事對任何人來說都已經是足夠大的麻煩了。至少對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她喘了一口氣,坐在床上,似乎在證明這打擊還沒有結束,“我真的十分喜歡可憐的亞歷克西斯先生。” “我相信你一定很喜歡他。” “那麼體貼的男孩,”拉法蘭克夫人繼續說,“他的行為舉止像是一個王子。有很多次,我的姑娘或者別的房客把我搞得心煩意亂時,他會說:'高興起來,媽媽。'——他們都這樣叫我——'高興起來,媽媽。喝一點雞尾酒,一切會好起來的。'他真的就像我的兒子一樣。” 不管哈麗雅特對這個感人的回憶有什麼想法,但這跟她曾聽人描述過的保羅·亞歷克西斯完全不一樣,她沒有忽視這一點小細節。 “現在想來一杯嗎?”她提議說。 “當然好啦,”拉法蘭克夫人說,“不過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好啊!親愛的,你簡直好得沒邊了,但我這個時候不能喝酒……不過拐角處那個巨龍酒吧里的酒還可以喝一點。去那家酒吧很方便,喝一點杜松子酒肯定能讓你晚飯吃得更好。” 拉法蘭克夫人把哈麗雅特擠到一旁,把頭伸到樓梯邊,喊她的姑娘去巨龍酒吧買一點上等的杜松子酒。 “他們認識我,”她眨了眨眼睛又加了幾句,“那些一瓶半瓶的規矩多荒唐啊。如果他們不認識你的話,還沒等你反應過來,他們已經來找你的麻煩了。你會覺得,他們是想利用這國會法令讓大家喝醉,是不是?一會兒這件事一會兒那件事,然後警察就把鼻子伸過來問東問西——搞得好像我的出租寓所管理得很不好似的——他們也知道,我在這裡已經有二十年了,從來沒有人抱怨過什麼——現在這個世道,一個體面的女人想獨善其身真是很困難的。有件事我可以打包票——我從來都沒怠慢過任何房客。我的房子就像他們的家一樣,親愛的,你也會這麼覺得的。” 在杜松子酒的作用下,拉法蘭克夫人越來越喪失警惕了。她對蕾拉·加蘭德這個所謂的自殺誘因有自己的看法。 “他們兩個人之間到底怎麼了,”她說,“這個我沒辦法告訴你,親愛的。這跟我沒有關係,我只要我的房客們行為規矩就行了。我總是跟我的女房客們說:'我並不反對女士去看望她們的男性朋友,只是要保證絕不引起什麼麻煩。我們都曾經年輕過,但請你們一定要記住,我不想這裡發生任何麻煩。'我就是那麼說的,直到現在,這間屋裡也沒發生過任何麻煩事。但我得說,當那個小騷貓離開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難過。不,一點都不。我也不喜歡她的那個西班牙人。我可以斷定,她大把大把花那個傢伙的錢,給那個女孩多少錢她也不會滿足的。這倒不是因為這個姑娘不懂禮貌,她過來見亞歷克西斯先生的時候總會給我帶一束鮮花或者什麼小禮物,不過我從來都不問這些錢她是從哪裡來的。當可憐的亞歷克西斯先生對我說,她跟那個叫達·索託的傢伙好上了的時候,我說:'正好你能擺脫她。'我就是那麼說的,我得說,他自己也很清楚。” “那麼,你覺得他是不是因為這件事自殺的?” “我不這麼認為,”拉法蘭克夫人說,“我的腦子都想炸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幹。也不會是因為那個和他訂婚的老女人——這點我清楚。跟你說實話,親愛的,他從來都沒想過會真的結婚。當然了,一個像他那樣處境的年輕男人不得不順從他的情婦,但她的家庭絕對是不能容忍這件事的。亞歷克西斯先生曾對我說過,這絕對不會發生的——也不會拖得太久。'你要知道,媽媽,'他上星期之前不久對我說,'有一天我能憑自己活得更好。''哦,是啊,'我對他說,'你會和中國公主結婚的,就像裡的阿拉丁一樣。'不會的。我想過很多遍了,我現在來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我想肯定是他的什麼買賣沒做好。” “買賣?” “是的,在外國的什麼買賣。他從前老是收到信,信封上都是外國郵票,地址都很古怪。我還拿這個跟他開玩笑。他說那些信是一些報告,如果進展順利的話,他將會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之一。他曾經說:'媽媽,等我的船來的時候,我會給你一個鑲滿鑽石的王冠,讓你這個管家婆立刻變成貴族。'哦,親愛的,我們倆不知為此開過多少玩笑。要知道,當年的我,只要願意,可以戴上數不清的王冠和項鍊。哪天我給你看看關於我的報紙評論。美麗輕盈的莉蓮,他們以前這樣稱呼我,那時我是老羅森巴姆劇中的第一主角,你現在看著我肯定想像不出來,親愛的,我的體形寬了一些,沒辦法否認。” 哈麗雅特表示了敬意和同情,溫和地讓拉法蘭克夫人回到了外國信件那個話題上。 “好,親愛的。在遇難的兩天前,還有一封信過來。肯定是一封長信,因為他在信上折騰了好幾個小時。按照他的說法就是,要搞清楚狀況。儘管他沒說,但我想那信裡一定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不過那天以及之後的一天,他的舉止一直很奇怪。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似乎看不見你,也聽不見。有時候神經質地大笑——如果是個女孩還可以理解。而且他星期三晚上去睡覺之前親吻了我。他大開玩笑,放肆地說話,但我沒有太在意。你要知道,這是他一貫的風格。'有一天,'他說,'你會發現我自己長出了翅膀,飛走了。'我沒有細想——哦,我的天哪!可憐的孩子!我現在才明白,那是他對我的暗示。整個晚上,我都可以聽到他在房間裡燒他的信件,可憐的孩子。他當時一定失望極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然後早晨的時候,他把那個星期的房租給我。'我知道給得有點早,'他說——因為到星期六才應該給,'但現在給你我就放心了,如果把這錢帶出去,可能就被我花掉了。'當然,我現在知道他當時是在想什麼,可憐的孩子。他知道他就要去了,但不想我為難,他總是那麼細心體貼。但我現在一想到,如果我當時跟他說點什麼,就可能挽救他……” 拉法蘭克夫人流下了眼淚。 “我當時的確想過,他可能會突然離開,去照看他的買賣。但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我就理所當然地沒再懷疑。至於他去干那件事——我怎麼可能想到呢?他似乎情緒很高。如果我腦子裡沒想那麼多事的話,我可能會朝那個地方猜——只是我的姑娘那天早上好一頓折騰把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沒有註意到他。要知道,自殺的人在結束自己生命之前,一般都情緒很高。那個可憐的比利·卡納比——他也是一樣的。他用他最後的一點錢,用他最後的生命和精力,在最後一晚給他的朋友們準備了一個牡蠣和香檳派對,把我們都灌得頭昏腦脹——然後出去在洗手間裡結束了自己。” 拉法蘭克夫人痛苦地哭了一陣。 “但是!”她突然振作起來,擤擤鼻子,大聲說,“人生是很有趣的,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是不是?趁我們還活著的時候及時行樂吧。反正不久的將來,都會有一塊白色的小墓碑豎在我們上面,什麼時候死、怎麼死其實都無所謂。親愛的,你想什麼時候住進來呢?” “今天晚上,”哈麗雅特說,“我還不確認想不想在這裡吃飯,但我會把行李放在這裡,提前支付你十二先令,可不可以?” “可以,親愛的,”拉法蘭克夫人說,顯然很高興,“你什麼時候願意就過來吧,你會喜歡拉法蘭克媽媽的。你現在肯定覺得我的話太多了,但我要說的是,當你的生活不是很順利的時候,偶爾哭一下是很有益處的。我所有的年輕房客都向我訴說他們的煩惱。我真希望可憐的亞歷克西斯先生當時能把他的煩惱跟我說說,那樣的話他現在一定還活著。但他是個外國人,不管是說的還是做的,都跟我們不一樣,是不是?親愛的,小心那隻臟鍋。我不知道跟他們說過多少次,不要把東西放在樓梯上,但就像對牛彈琴一樣。她昨天早上在我的門墊上放了五個老鼠。親愛的,你都無法想像地窖被他們糟蹋成什麼樣子,可惡的髒畜生。好了,親愛的,這就是你的門鑰匙。真幸運我有一把新鑰匙,可憐的亞歷克西斯先生離開的時候把他的那把帶走了,上帝知道那把鑰匙現在在哪兒。房客們隨時都可以回來,你住得方便舒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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