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失衡的時間

第13章 第12章新娘之子的證據

溫西看了一眼他的表。一點半了,他還沒有吃午飯。他打算補救這項工程,於是開車去了達里。在達里關卡等開門要幾分鐘的時間,他就藉這個機會做了一點小調查。他發現那個瘸腿的看門人親眼見過神秘的馬丁先生——有個晚上在三根羽毛餐廳遇到過他。一位很好的紳士,為人很熱情。眼睛有點毛病,所以必須要戴深色的眼鏡,但總的來講還是個體面的先生。守門人非常肯定馬丁先生星期四的時候沒有經過這道門——無論是汽車還是馬車還是自行車。但如果步行的話,他就不能肯定了,這也無可厚非。 不過,一個新的證人突然出現了——守門人的小女兒羅西。 “馬上就滿五歲了,在她這個年齡算是個精靈鬼了。”他父親是這麼評價的。她非常肯定地斷言,那個“可怕的黑眼鏡叔叔”星期四下午那關鍵的時間段沒有在關卡附近出現。羅西認識這個人,而且不喜歡他,因為前一天她在村子裡看到他,那副可怕的黑眼鏡把她嚇壞了。星期四,她和一個小朋友在鐵路門邊上玩藍鬍子遊戲。她知道那是星期四,因為那是集市開放的日子,十點十五分的火車會在那裡停靠。她扮演塔中的安妮修女,如果有任何人從路上走的話就把她的同伴叫出來。他們午飯之後就在那裡玩(據守門人說那是十二點半),一直玩到快下午茶的時間(四點)。她可以絕對保證,那個可怕的叔叔沒有從鐵路側門走。如果他經過那裡,她肯定會嚇跑的。

這似乎讓最後殘留的一絲可能性也排除了,馬丁先生不可能很早就離開三根羽毛餐廳(比大家提供的那個時間要早得多),走過鐵路交口,在另外一邊拿到車然後開走。溫西很禮貌地謝過小羅西,並給了她六個便士表示謝意,然後開車走了。 他的下一個目的地,當然是三根羽毛餐廳了。主人倫蒂先生很樂意告訴他所有的信息。他對偵探先生說的都是事實。他在星期二第一次見到馬丁先生——那是十六日。他大概是六點到的,把他的摩根車停在村子的綠地上,然後進來要了一杯啤酒,並問去古德瑞奇家怎麼走。誰是古德瑞奇先生?古德瑞奇先生就是亨克小路下面那塊地的主人,馬丁先生就是在那里扎營的。那一帶的土地都屬於古德瑞奇先生。 “我想把這個問清楚,”溫西說,“馬丁先生是從亨克小路那個方向過來的嗎?不然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不是的,先生;他是順著赫爾斯伯里路開來的,然後把車停在了草地上。” “他徑直就到這裡來了嗎?” “就像燕子飛進自己的窩一樣,直接就來了。”倫蒂先生別具一格地回答說,“你要知道,先生,我們當時正在營業。” “他沒有問任何人應該在哪里扎營?還是他直截了當地問起了古德瑞奇先生?” “他什麼問題都沒有問,先生,只是說:'古德瑞奇先生的住所在哪裡?'” “那他知道古德瑞奇先生的名字了?” “應該是的,先生。”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想見古德瑞奇先生?” “沒有,先生。就是問了路,然後喝完他的啤酒就開車走了。” “我聽說他上個星期四在這裡吃了午飯?”

“沒錯,先生。跟一位女士一起坐著敞篷車來的。她目送他在這裡下車,然後又開走了,然後他就進來用了午餐。”他想是一點鐘左右,但女招待應該知道得更清楚。 那女招待知道得很清楚。是的,就像她已經對昂佩爾蒂偵探說過的那樣,馬丁先生大概是一點差十分的時候進來的。他向她提了一句,他剛去了威利伍康伯,覺得在這家小餐廳吃頓午飯歇歇腳也好。他的車似乎有什麼問題,一輛路過的車載他到威利伍康伯去又回來了。是的,他吃了一頓很豐盛的午餐:烤羊腿加土豆,然後還吃了煮白菜和大黃餅。 溫西想到在這個熱死人的六月天裡吃烤羊肉和白菜就發抖,然後問馬丁先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準確的時間應該是一點半,先生。我們所有的鐘都快了十分鐘,小酒吧里的鐘雖然是由無線電控制的,但也快十分鐘。我不敢說馬丁先生出門的時候有沒有在小酒吧逗留,但他付午飯賬單的時候的確是一點半。我不可能搞錯的,先生,因為那天下午我休假,我的男朋友準備騎摩托車帶我去赫爾斯伯里,所以我一直在看鐘,看我多久才能幹完活。在馬丁先生走後就沒有客人了,這樣我就可以把餐廳打掃乾淨,換衣服,高高興興地準備走。”

這已經很清楚了。馬丁先生絕對不可能在一點半之前離開三根羽毛餐廳。那麼毫無疑問,他不是殺死保羅·亞歷克西斯的兇手。不過不管怎樣,既然開始了調查,溫西就決意要堅持到最後。他提示自己,不在場證據這種東西,就是用來被打破的。他可以假設,在神奇飛毯或別的什麼器具的幫助下,馬丁先生可以在一點半到兩點之間神奇地從達里飛到平鐵。如果這樣的話,他那天下午回來了嗎,如果回來了,什麼時候?怎麼回來的? 達里周圍並沒有太多的房屋,一次挨家挨戶的調查儘管很麻煩,但卻是一個安全又萬無一失的方法來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立刻著手開始自己的工作。他不用費甚麼勁就能讓村民暢所欲言。保羅·亞歷克西斯之死已經是當地的一個重大事件,甚至讓上個星期六的板球比賽,以及把廢棄的教會會議室變成電影院這一改革性的提議都變得黯淡無光;威利伍康伯警方已經過來取證馬丁先生的行踪,這讓村民興奮得像發了燒一樣。達里人深信,如果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那這個村子有可能再上一次報紙。達里已經上過一次報紙了,那是教會牧師的管家古賓斯先生在國家大彩票上獲得安慰獎的時候。激動的達里人裡有一半都覺得很高興,但也有些嫉妒;另外一半人很不能理解,為什麼牧師還不取消他分發盤子以及在教堂教會擁有席位的特權,並認為古賓斯先生把一部分獎金捐給修繕基金的舉動只不過是在他放蕩不羈的聲名上面塗一層偽善。但現在,他們又有了能劃破黑暗未知世界的希望,他們看見了出名的曙光。溫西發現有幾個人認為馬丁先生的行為舉止很奇怪,還非常不喜歡他的那張臉。在將近兩個小時耐心尋查之後,他發現有人真的在星期四下午見過馬丁先生。這是村里最有可能見過他的人——一家小五金店的主人,也做修理廠的事。溫西沒有更早得到這個信息的原因只是,這家店的主人——珀威斯特爾先生——在他第一次拜訪的時候正好出去了,去附近的農場解決一個壞汽油引擎的問題,只留下一個年輕的女人看著泵。

珀威斯特爾先生是跟一個年輕的修理工一起回來的,他簡直什麼都知道。馬丁先生?哦,是的。珀威斯特爾先生星期四下午的確見過他。馬丁先生是正好三點的時候過來的,是不是,湯姆?是的,三點,請他們過來看看他的摩根車。他們過去了,發現他的摩根車不能發動了,這一點都不奇怪。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對啟動裝置的檢查和測試,他們查出問題是在點火上。他們必須得把所有的零件都拿出來,一一檢查,最後珀威斯特爾先生髮現問題可能是在高壓引線上。他們把壞的那個拿出來,換了一個新的,引擎立刻就好了,完好無損。時間方面沒有疑問,因為湯姆把這個記在了時間表上:三點到四點。 現在已經是四點半了,溫西覺得這個時候應該能在家中找到古德瑞奇先生。溫西趕到了他的住所——在威利伍康伯路第一個岔路邊的一塊土地上——他在那裡找到了這位先生和他一家人,他們正在桌子邊分享麵包、蛋糕、蜂蜜和德文郡的奶油。

古德瑞奇先生是一位體格結實的舊式紳士,很高興能盡力提供幫助。馬丁先生大概是在星期二晚上七點的時候來屋裡的,問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的下面紮營。為什麼叫亨克小路?那兒以前曾有過一間房子,那間房子是屬於一個叫亨克的老傢伙的——一個很普通的人——曾經終年飽讀《聖經》,希望這樣能幫他贖罪,因為他一直都是個粗魯的地痞。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間屋子後來倒塌荒廢了。現在根本沒有人去那裡,除了那些紮營的人。馬丁先生並沒有問及營地的情況;他直截了當地問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那里扎營,直接就把路名說出來了。儘管古德瑞奇先生對村子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瞭如指掌,但他以前從來沒見過馬丁先生。他幾乎可以肯定馬丁先生以前從沒來過達里。肯定是有人告訴他亨克小路這個地方——有些紮營者經常來這裡。就在路下面的那個地方,在那兒不會破壞莊稼,四周也沒有門,除非他們從籬笆那邊的紐康伯農場闖進來。但他們沒有必要這麼做,那個地方是條死路。有一條水流從農場穿過,流向海灘,從營地過去只有五十碼的距離;那水一般都是淡水,但漲潮時是鹹的。現在古德瑞奇先生想起來了,紐康伯先生抱怨過他的籬笆壞了,但這個故事是從鐵匠格瑞那裡聽來的,那個人喜歡誇大其詞,而且古德瑞奇先生也不覺得這跟馬丁先生有任何關係。紐康伯先生並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租戶。籬笆還沒有修好,籬笆上有洞的話,動物有時候可能會從那兒鑽進來。除此之外,古德瑞奇先生並不知道任何和馬丁先生的信譽問題相關的事。他看起來很安靜,而且亨克小路在村莊的視線之外,從村里也聽不到那兒的聲音,紮營的人可以為所欲為。根據他們不同的興趣愛好和社會地位,不同的紮營者會帶來不同的東西,比如留聲機或手風琴或吉他,但古德瑞奇先生並不反對他們的自娛自樂,只要不打攪到任何人就行了。他不向他地盤上的紮營者收取費用——他們紮營並不妨礙他,他覺得那些從城裡來的可憐小伙子只不過想呼吸點新鮮的空氣,喝點新鮮的水而已,他不應該因此而收錢。他一般都是請他們盡量保持場所的整潔,他們也都很守規矩。

溫西感謝了古德瑞奇先生,在他盛情邀請下品嚐了一杯茶。他在六點的時候離開,滿肚子都是麵包和奶油,這個時間正好去營地看一看,讓馬丁先生的這一章節圓滿結束。他從石頭鋪就的小路上驅車下行,很快就發現了馬丁先生最近紮營的場地。那條小路的邊上是一塊鋪滿粗糙草皮的廣闊平地,平地下面的一條鵝卵石帶一直延伸到海的邊緣。潮汐現在大概漲到了四分之一,沙灘越靠近海水的地方就越平滑;推測起來在低潮的時候會有一小條沙帶在水面之上。 在雜亂的草地上,摩根車輪的痕跡還隱約可見,有很多油滴可以證明車在那裡停過。靠近一點,地面上有被帳篷桿戳過的洞。還有篝火留下的燃燒灰燼,灰燼裡還有一團油膩膩的報紙,很明顯是用來擦炒鍋的。溫西很不情願地打開了那幾張味道難聞的紙,看了一眼報紙上的標題。星期四的《晨星報》;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東西。在那堆灰燼裡仔細檢查,沒有發現帶血蹟的衣服碎片、沒有鈕扣、沒有任何可能會含有馬丁先生真實姓名和住址線索的碎片殘留。唯一一樣值得關注的東西就是一條大概三英寸長的細繩,在火裡已經燒得很黑了。反正也沒有更好的獵物,溫西就把它放在口袋裡,繼續尋找。

馬丁先生是一個很整潔的紮營者,沒有留下任何明顯的垃圾。在營地的右邊是遺留下來的矮荊棘籬笆,圍在亨克屋舍倒塌的斷壁殘垣邊。這道籬笆的根部已經燒毀了一半,溫西在那裡發現了一個讓人噁心的隱秘儲藏地,裡面有不少舊錫罐和瓶子,有些是新近扔進去的,有些很明顯是以前紮營的人丟下的:吃剩的烤肉,羊脖子骨頭,一隻鍋底有洞的大鐵鍋,半個領結,一個安全剃須刀片(非常鋒利,割開人的手指頭還綽綽有餘),還有一隻死鳥。不顧背疼,溫西小心翼翼地在營地表面爬行,這位最敬業的警犬得到的嘉獎還包括大量燃過的火柴,六個外國製造的空火柴盒,幾個煙管和殘留的菸絲,三個燕麥顆粒,一根斷了的靴子鞋帶,大約一磅草莓的柄,六個大梅核,鉛筆頭,一隻不能用的繪圖釘,十五個啤酒瓶蓋,用來開啤酒瓶的扳子。粗糙的草地上分辨不出任何腳印。

彼得勳爵又累又熱,把他的戰利品都搜羅起來,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風依然從海面的方向強勁地吹過來,吹在他滲著汗的眉心上,很舒服。但風也許還要延緩偵探的打撈計劃。天空中有很多雲朵,但只要風一直這麼吹的話,應該不像是會下雨的樣子。他很高興,因為他不希望下雨。有一個模糊的想法正在他的腦子裡漸漸成型,他希望明天能和哈麗雅特·範內出來走一走。在這個時候,他什麼也乾不了。他應該回去,換衣服,吃東西,就像平常那樣。 他開車回了威利伍康伯。 他泡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件熨好的襯衫和晚宴外套,感覺好了一些,就給輝煌大酒店打了一個電話,問哈麗雅特是否願意和他共進晚餐。 “對不起,我恐怕不行。我要和威爾頓夫人一起吃晚餐,還有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 “是的,他剛到。你想不想晚餐之後過來,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也許。那個傢伙什麼樣?” “哦,是的——他就在這裡,非常願意見你一面。” “哦,我明白了。他可以聽到我們的談話是吧。那我想我最好過去,看一看這個傢伙。他帥嗎?” “是的,有一點!八點四十五分左右過來吧。” “呵呵,你最好告訴他我們已經訂婚了,那我就不用去和他決鬥了。” “你會來?那太好了!” “你會和我結婚嗎?” “當然不會。八點四十五分我們等你。” “好的,我希望你的兔子都死光。” 溫西一邊思索一邊獨自吃晚餐。她的兒子?那個對他母親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的傢伙,他到這裡來幹什麼?難道他的心腸突然變好了?或者她派人去找他,用經濟或別的壓力強迫他來?他會不會是問題的一個新切入點?他是他母親唯一的兒子,而她又是一位富裕的寡婦。至少他是一位會覺得保羅·亞歷克西斯之死是天賜之福的人。毫無疑問,這個男人值得去調查一下。 晚餐之後,他去了輝煌大酒店,發現大家已經在大廳裡等他了。威爾頓夫人穿著一件純黑色的半正式晚裝裙,看起來一點都不顯年輕。她很熱情地問候了溫西。 “我親愛的彼得勳爵!見到您真是高興。我可以向您介紹我的兒子亨利嗎?我寫信請他過來幫助我度過這個困難的時刻,他就很有心地把自己的事放在一邊,到我這裡來了。親愛的亨利,你真是貼心。我剛剛跟亨利說過,範內小姐對我有多麼好,您和她為了把保羅的案子查清楚是多麼努力。” 哈麗雅特剛才只是開玩笑地嚇唬他。亨利一點兒也不英俊,不過倒也算體格強健,品貌端正。他大概有五英尺十一英寸,一個健壯厚實、磚紅色臉的男人。他不適合穿正式的晚裝,那過寬的肩膀和過短的腿讓他看起來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想來他穿鄉村格子呢和綁腿應該是最合適的。他的頭髮質地很粗糙很暗淡,是鼠灰色的,根據遺傳基因來看的話,在他母親了解染髮劑這種東西之前,頭髮也應該是這個顏色的。很有意思,他長得真的很像他的母親,一樣又短又窄的前額,一樣又長又倔的下巴;儘管那長下巴在他母親的身上給人一種柔弱、愛幻想的印象,但在他的身上就給人以固執和沒有想像力的感覺。溫西覺得他根本不可能是那種會認保羅·亞歷克西斯為繼父的人;他對任何過了生育年齡的女人那種有花無果的愛情都不會抱有同情心。溫西以他富有閱歷的眼界一下子就總結出來了:他是一個紳士農夫,並不太像一位紳士,也不太像一個農夫。 這個時候,亨利·威爾頓和他母親之間有一個共識,那就是一定要表現得很得體。 “亨利特別高興,”威爾頓夫人說,“因為您在這裡幫我們,彼得勳爵。警察真笨,他根本不相信我對他講的任何一句話。當然了,那警察是一個很好心、很正直的人,大部分警察都是那樣,但他們怎麼可能了解保羅的性格呢。我了解保羅,亨利也很了解,是不是,親愛的?” “哦,是的。”亨利說,“當然了,很好的一個男人。” “亨利知道保羅對我是多麼忠心耿耿。你知道他永遠都不會了結自己的生命,一言不發地把我丟下,是不是,親愛的?當別人這麼說的時候我真的很受傷——我覺得我能——” “好了,好了,母親,”亨利小聲嘀咕,這種情緒的繼續演繹有可能會導致他母親在公眾場合失控,這讓他很尷尬,“你得試著克制。我們當然知道亞歷克西斯是沒有問題的。他簡直對你著迷死了——肯定,肯定的。警察通常都是愚蠢的傻瓜,不要因為他們生氣。” “哦,親愛的,對不起,”威爾頓夫人說,懷有歉意地用小手帕輕輕擦拭自己的眼睛,“這實在太突然了,但我絕對不能軟弱,也不能幹蠢事。我們一定要鼓起勇氣,一起努力查案。” 溫西說,已經有一些線索可能會對大家有幫助,又建議說他和亨利接下來也許應該去酒吧找點男人的樂子,比如指導服務生怎樣去為女士們服務。他覺得私下會面會讓他更方便地了解亨利這個人。 就在兩個男人的背影在酒吧方向消失的時候,威爾頓夫人用她興奮的眼睛看著哈麗雅特。 “彼得勳爵真好啊,”她說,“我們兩個人現在有男人可以依靠,這是件多麼令人欣慰的事。”她的這種想法讓接受者沒什麼好感:哈麗雅特剛才一直失神地、無來由地死盯著彼得勳爵的後背,現在她把眼神從他的身上移回來,皺了皺眉;但威爾頓夫人沒注意到這個,繼續低聲說:“當有人遇到麻煩的事情,每個人都那麼樂於幫助,這多麼美好。亨利和我一直都不像一般的母親和兒子一樣那麼親近。他在很多方面都和他的父親很相似,儘管很多人說他長得像我。在他小的時候有一頭可愛的金色鬈髮——和我的一模一樣。但他喜歡運動,喜歡待在室外——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是不是?他總是在外面照看他的農場,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一些。他其實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我跟你說過,在結婚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孩子。不過我們之間從來都不像我希望的那樣,總不能和諧相處,但在這件可怕的悲劇上,他對我真的很體貼。他們所說的那些關於保羅的事讓我覺得崩潰。他立刻就過來幫助我,而我知道他現在一定特別忙。我真的在想,保羅的死讓我們兩人的關係親近了很多。” 哈麗雅特認為這對於威爾頓夫人來說一定是很大的安慰——這是唯一可能的回應。 而在此時,亨利在彼得勳爵面前說出了他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 “這對一個老婦人來說是有點突然,”他舉著一杯蘇格蘭威士忌說,“有點不能接受。現在只有你跟我在了,我得說,這反倒是最好的結果。她這麼大年紀的女人怎麼可能跟那樣一個傢伙在一起,還覺得很快樂?是不是?我不喜歡這些只會空想的傢伙們,而且她已經五十七歲了。我自己也三十六歲了。想想我的處境吧。假如有個人的母親打算讓一個二十歲的舞男當他的繼父,所有人都會覺得他是個傻子。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了,我打賭每個人都在我的背後指指點點。就讓他們笑去吧,現在反正都結束了。我想是那個傢伙自己結束自己吧,是不是?” “看起來很像是這樣。”溫西說。 “不能面對將來,是不是?這都是他自己的錯。肯定是手頭缺錢,可憐的渾球!這個老女人真的不壞,如果他按照他們商量好的那樣去做,她會讓這個小子過得特別好。但你不能相信這些外國人,他們就像那些牧羊犬一樣——頭一秒鐘還舔你的靴子,下一秒鐘就咬你一口。我不喜歡牧羊犬,我最想要的是。” “哦,是啊,很兇,很有英國氣質,是不是?” “我想我最好到我母親那裡去哄她開心。滾她那些布爾什維克的廢話,為這些愚蠢的想法浪費時間一點都不值。你要知道,老是這麼想會讓她腦子變瘋。一旦她們開始胡思亂想,那下一個該做的事就是把這些想法清除出去。你覺不覺得,賦予女人權利和用水晶球占卜一樣,都是瘋病?” 溫西謹慎地表示同意,隨著時間的推移,瘋狂的迷信會讓人走火入魔。 “這就是我的意思。你真會挑詞——走火入魔,就是這個詞。我可不像這個老女人,浪費時間和金錢在走火入魔上面。聽著,溫西,你是個很可靠的人,很聰明,你能不能幫她清除掉腦子裡的布爾什維克想法?她覺得你和那位範內小姐是在鼓勵她。現在,老勳爵,我告訴你,這麼幹下去沒有好處。” 彼得勳爵微微抬起了他的眉毛。 “當然了,”威爾頓先生繼續說,“我看得出你在玩什麼。你就是愛好這類事情,而且這種事情又能讓你好好宣傳自己,還讓你有個好藉口能圍著那個姑娘轉。這都沒關係。但別把我的母親牽扯得太深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想我最好還是提醒一下,你不介意吧?” “不管你怎樣招待我,”彼得勳爵說,“我都不會介意的。” 威爾頓先生似乎困惑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大笑起來。 “這就好,”他說,“非常好。你喝什麼?三星馬爹利?約翰,再給這位先生拿一杯。” “謝謝你,不需要,”溫西說,“你誤解了。” “哦,來吧,喝一點酒又不是壞事。不要?好吧,你不想喝就不喝。我的是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好了,我們現在互相明白對方的意思,是不是?” “哦,是的,我想我很了解你的意思。” “那就好。很高興有這樣的機會來提醒你。整件事讓人生厭了。想來我們得一直在這裡等到他們找到屍體,並召開審訊庭。我真不喜歡這些該死的海濱小鎮。我得說,你或許會喜歡,但我更喜歡開放的空間,不能有這些爵士樂還有這些晚禮服。” “說得很對。”溫西說。 “你也這麼想?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倫敦西區的大貴族呢。但我猜你也是那種愛好運動的人吧?打獵,捕魚,那種事,嗯?” “我經常打獵,也會射擊和捕魚。”溫西說,“說到底,我是在鄉下長大的。我家人在很多郡縣有房子,主要是住在諾福克——丹佛公爵的領地。” “哦,是的,你是丹佛公爵的弟弟。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地方,我住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亨廷登郡,離伊利不遠。” “哦,我明白了;我對那裡很了解。那裡有很多水果農場之類的地方,真是一塊令人愉快的土地。” “現在這個時代,農場已經沒前途了,”威爾頓嘟囔著,“看看那些俄國人扔來的大麥吧。似乎事情還不夠糟糕一樣,工人的工資,還有稅,還有各種費用,還有教區稅,還有保險金。我有五十英畝的大麥,但到收穫的時候,我敢說,每英畝得花掉我九個英鎊。我能從中收穫多少錢呢?幸運的話能得到五英鎊。這個該死的政府怎麼還能奢望我們這些農場主繼續幹下去。有時候我真想把所有的這些都拋開,離開這個該死的國家。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了。感謝上帝!我還沒有結婚,這是很明智的。如果你聽我勸的話,就像我說的那樣做。你能逃避婚姻逃避這麼長時間,腦子肯定很靈活。看起來你自己過得很不錯。幸運的是,你兄弟還很年輕。要知道,遺產稅之類的東西。很是煩人,是不是?但我一直在想,對於一個公爵來說,他算是很有錢的。他是怎麼做到的?” 溫西解釋說丹佛公爵的收入並不是來自於德文郡的封地。那塊土地與其說是財產,還不如說是他的負債。 “噢,我明白了。不管怎樣,你是幸運的。現在這個年頭,要想靠土地吃飯,那真得拼盡全力。” “是啊;我想你得費盡心思去經營自己的土地。起早貪黑,眼睛裡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是不是這樣?” “哦,是的,是的。” “把手頭的活都放下來,而趕來威利伍康伯一定是情非得已的。你覺得你會在這裡待多久呢?” “這個?我不知道。要看審訊庭的情況了,是不是?當然,我派了一個人替我照看。” “是啊。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到女士們那裡去?” “哈!”威爾頓先生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彼得勳爵的胸口,“女士們,嗯?你可得小心點,孩子。你到危險的年齡了,是不是?如果你不小心點的話,有一天會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婚姻套起來了。” “哦,我敢說,我的腦袋是不會被塞進絞刑架的。” “不會被塞進——哦,是的——婚姻的絞刑架,是啊。哈,哈!好了。我想我們最好動身吧。” 威爾頓先生非常唐突地從吧台轉身離開。溫西在心裡默念著,能夠忍耐羞辱是偵探的必要能力,於是抑制住了想用腳趾踢威爾頓先生屁股的衝動,只是跟在他的後面沉思著。 一位侍者告訴他們,兩位女士已經去了舞廳。亨利嘴裡抱怨著,但後來發現他的母親並沒有跳舞,這才輕鬆下來。她正在觀賞穿著酒紅色禮服的哈麗雅特在安東尼熟練的臂彎翩翩旋轉。溫西很禮貌地邀請威爾頓夫人共舞,但她搖了搖頭。 “我不能跳舞,最近都不能。其實,永遠都不能再跳舞了——現在保羅——但我請求範內小姐自己玩得開心點,不要管我。看她跳得這麼高興,我也覺得非常開心。” 溫西坐了下來,試圖欣賞哈麗雅特這歡快的一幕。這時快步舞的節奏結束了,安東尼以職業的舞姿結束了他的表演,並感激地鞠了一躬,然後就離開了。哈麗雅特有一些臉紅,溫和地衝彼得勳爵微笑了。 “哦,原來你在這裡。”勳爵說。 哈麗雅特突然發現,這個房間裡的每個女人都在暗自或公然地盯著溫西和自己,這個發現讓她很竊喜。 “是啊,”她說,“我在這裡虛度著我的時光。你不知道我還有這個本事,是不是?” “我一直都很肯定,你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勝任。” “哦,不是的,我只能去做我喜歡做的事。” “我們走著看。” 樂隊輕柔地演奏起一支夢幻般的曲子。溫西邀請了哈麗雅特,駕輕就熟地領著她旋轉到了舞池的中央。在開頭的幾小節樂章之後,他們開始交談起來。 “終於,”溫西說,“我們現在單獨在一起了。這句話不是我的原創,但我並不是故意引用的。我真是飽受折磨,靈魂都在刺痛。現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我終於可以單獨和你在一起了——” “那麼?”哈麗雅特說。她清楚地感覺到,這身酒紅色的禮裙變成了她自己。 “你是,”溫西說,“你是怎麼看亨利·威爾頓先生的?” “哦!” 這並不是那種哈麗雅特預想中的問題。她趕緊在腦子裡蒐集起答案來。她必須得表現得像一個不摻雜私人感情因素的專業偵探,這一點很必要。 “他的行為舉止很糟糕。”她說,“而且我覺得他的腦子也不怎麼好使。” “是啊,正是。” “正是什麼?” 溫西沒有回答,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把他找來的。” “是啊,但為什麼他在這裡,突然抽筋來了一陣孝順之情?” “她是這麼以為的。” “你這麼認為嗎?” “也許。或者,更可能是這樣,他不希望再站錯了隊。要知道,是因為她的財產。” “很可能。是啊,真有意思,他到現在才這麼想。他和她長得很像,是不是?” “很像。太像了,以至於我最開始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在哪裡見過他。你的意思是,他們太相似了,所以不可能投緣?” “他們現在似乎相處得很不錯啊。” “我想,他看到保羅·亞歷克西斯沒戲了,所以心情很好,情不自禁想要到處炫耀。他不是一個很含蓄的人。” “這就是你的女性本能嗅出來的東西,是不是?” “去你的女性本能。你難道覺得他浪漫或者含蓄嗎?” “沒有。我真希望他是那樣的人,但我只覺得他很無禮。” “哦?” “而且我很想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無禮。”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哈麗雅特覺得,溫西應該要說:“你的舞跳得真好啊。”因為他並沒有這麼說,所以她開始確信,自己一定像是個蠟做的玩偶,用鋸末填成的腿在跳舞。溫西從沒有和她跳過舞,從來都不曾把她攬在臂彎裡。這對於他來說,應該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時刻,但他的思維似乎完全集中在那個英國東部農場主無聊的人品上了。她感覺到了一種輕微的自卑和被忽視的感覺,這時踩到了溫西的腳。 “對不起,”溫西說,他像個紳士一樣自己承擔起了這個責任。 “是我的錯,”哈麗雅特說,“我的舞跳得很糟糕,不要管我。我們別跳了。你知道,你不需要對我這麼禮貌。” 越來越糟。她開始變得暴躁任性了。溫西驚訝地看著她,然後突然笑了。 “親愛的,就算你的舞跳得像一頭得了關節炎的大象,我還是會跟你一起跳舞,把太陽和月亮都跳到海裡去。我等著看你穿這件禮裙跳舞都等了一千年了。” “胡說!”哈麗雅特說。 然後,他們默默地跳舞,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安東尼正領著一個穿翡翠綠衣服並佩戴很多鑽石的胖女人跳舞,像彗星在軌道裡運轉一樣,他穿過那隻又胖又白的胳膊湊到哈麗雅特的耳邊說: “我告訴過你吧。現在你的動力找到了。” 他輕巧地旋走了,剩下哈麗雅特在那兒紅著臉。 “那個傢伙說什麼了?” “他說我跟你在一起跳舞,比跟他在一起跳得好。” “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浮!”溫西怒視著安東尼優雅的背影,中間隔著好幾對舞者的頭。 “現在告訴我,”哈麗雅特說——舞曲結束之後,他們在遠離威爾頓母子的地方找了一個離自己最近的桌子旁坐下來,這個舉動很自然,“告訴我,你為什麼總在想亨利·威爾頓?” “亨利·威爾頓?”溫西的思維似乎從很遠的地方被拉了回來。 “哦,是啊。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是為了好好地安撫他母親的情緒,也許?” “為什麼不呢?現在他的機會來了。已經不需要去考慮亞歷克西斯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機會。現在,他又不會因此失去什麼,他完全可以過來,顯露出自己的同情,並協助調查事情,盡盡孝心什麼的。” “那麼,他為什麼想要把我趕走?” “你?” “是的,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 “儘管沒有動粗,或者講髒話,威爾頓今天晚上在酒吧里對我可是無禮至極。雖然他不是直接那麼說,但那說話的方式我絕對不可能誤解,他告訴我,我把鼻子伸到了一個不受歡迎的地方,為了我自己的私心來利用他的母親,大概是想從她身上刮點錢。他逼得我不得不粗魯地提醒他,提醒他我是誰,我怎麼可能會去窺視任何人的錢財。” “為什麼你沒有給他的下巴來一拳?” “當時真有這個衝動。我感覺,如果我真那麼做的話,你會更喜歡我一點的。但如果你冷靜下來的話,就不會這麼想,不會希望我把個人情感放在偵探理性之前。” “當然不會。但他是怎麼想的?” “哦,這很清楚。他把他的想法說得很清楚。他希望偵探工作到此結束,應該制止威爾頓夫人浪費時間和金錢來追查這個不存在的布爾什維克分子。” “這個我可以理解。他是想要繼承這筆錢的。” “當然了。但如果我去和威爾頓夫人說,剛才他是怎麼對我說的,那她很可能會取消他的繼承權。那麼他再去展示自己的同情心又有什麼用呢?” “我就知道他是個蠢人。” “很顯然,他希望所有的偵探活動都能停止。他的希望如此強烈,以至於不顧被我反攻的危險。與此同時,他也情願花費時間在他母親身邊,以確認她自己不會去做任何調查。” “這個,我敢說他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我親愛的姑娘,他可是個農場主。” “那又怎樣?” “現在是六月。” “那又怎樣?” “他為什麼不去弄他的干草?” “這個我沒有想到。” “收穫乾草的這段時間,這是任何一個農場主最不願意浪費的幾個星期。如果他過來一天的話,我還可以理解,但看起來他似乎準備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亞歷克西斯的這件事如此重要,以至於他可以什麼都不顧,來到一個他一直就不喜歡的地方,無限期地和母親一起住在賓館裡,何況他跟這位母親之間從來就沒什麼可談的。我覺得這很有意思。” “是啊,的確很有意思。” “他以前來過這裡嗎?” “沒有。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問過他。初次見面的時候,你總會問別人這個問題。他說他沒來過。我想,當亞歷克西斯還在世的時候,他不願意到這裡來,他不喜歡他們之間的關係。” “並從很遙遠的地方,來阻止他們之間的婚姻?” “是啊,儘管這似乎不是一個很奏效的方式。” “不是?但他們的婚姻的確很有效地被阻止了,不是嗎?” “是啊。但是——你是在懷疑,亨利跟謀殺案有關係?” “我是想去這麼懷疑。但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不能去這麼想。” “不能?” “不能。這就是為什麼我想問你,是否覺得亨利是一個細緻的人。你不這麼覺得,我的觀點也是一樣的。我覺得亨利沒有能謀殺保羅·亞歷克西斯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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