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失衡的時間

第4章 第03章旅館的證據

當雜貨店老闆告知哈麗雅特的電話接通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十五分。不算途中的走走停停和去伯靈納頓農場的時間,在大約三小時內,她在磨刀礁林和威利伍康伯之間一共走了不少於四英里的路。滿打滿算,甚至有六英里之多,但她還是覺得一路上浪費了大量的時間。不過,她已經儘自己最大努力了,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你好!”她疲倦地說。 “你好!”一個職業性的聲音說。 “這是威利伍康伯警察局嗎?” “正是。你是哪位?” “我現在是在達里村赫恩先生的小店給你打電話。我想對你說,今天下午大約兩點的時候,我在磨刀礁林一帶的沙灘上發現了一具男人的屍體。” “哦!”那聲音說,“請等等。好了。磨刀礁林那一帶有具男屍。還有呢?”

“他的喉嚨被割了。”哈麗雅特說。 “喉嚨被割了。”那聲音說,“還有嗎?” “我還發現了一把剃須刀。”哈麗雅特說。 “一把剃須刀?”那邊似乎對這一細節非常滿意,“你是哪位?” “我的名字叫範內,哈麗雅特·範內小姐。我是在徒步旅行的途中碰巧發現這具屍體的。你能不能讓人過來接我,或者我……” “等一下。姓范內——VANE——好了。你說是在下午兩點鐘時發現的,那你匯報得可有點晚,是不是?” 哈麗雅特解釋了一下在聯繫他們的過程中所經歷的種種麻煩。 “我明白了。”那聲音說,“好了,小姐,我們會派一輛車過去。你就待在那裡等著我們。你得跟我們一起去,把屍體指給我們看。” “恐怕現在屍體已經不在那兒了。”哈麗雅特說,“要知道,那屍體離海挺近的,在一個大礁石上,潮汐……”

“我們去看看再說,小姐。”那聲音自信滿滿地說,似乎也得聽從警察的例行規章,“車大概十分鐘左右就能到。” 聽筒里傳來了咔嗒一聲,然後沉默了。哈麗雅特把她的聽筒和話筒放回電話機上,猶豫了一會兒,又把電話機拿了起來。 “幫我接拉德蓋特六〇〇〇——盡量快點,是個緊急新聞電話,五分鐘之內必須接通。” 電話台開始操作了。 “聽著,這是《晨星報》的電話號碼,VIP電話。” “好吧,”操作員半信半疑地說,“我盡量。” 哈麗雅特等待著。 三分鐘過去了——四——五——六分鐘。然後電話響起來了,哈麗雅特拽下聽筒。 “《晨星報》。” “幫我接新聞室——快點。” 嗡的一聲——咔嗒。

“《晨星報》新聞編輯部。” 哈麗雅特立刻打起精神,簡明扼要地把她的故事講了一遍——用最簡潔、最能表達意思的詞句: “我現在在威利伍康伯附近的達里村。今天下午兩點鐘,有人發現了一具男屍——這新聞不錯吧。可以繼續嗎?——在海灘上的男屍,從左耳到右耳,喉嚨被整個割開了。發現者是哈麗雅特·範內小姐,著名的偵探小說家……是的,對——兩年前曾因謀殺案被指控的哈麗雅特·範內……是的……死者看似二十歲左右……藍眼睛……黑色短鬍鬚……穿著藍黑色的休閒西裝,還有棕色的鞋子和麂皮手套……屍體旁邊發現了一把剃須刀……可能是自殺……是的,也可能是謀殺;或者乾脆說是詳情未知……是的……範內小姐此時正在徒步旅行,為她的下一本小說《鋼筆謎案》積累素材。為了尋求幫助,她不得不走了好幾英里的路……沒有,警察暫時還沒見到屍體……屍體現在可能已經在海水下了,但我想退潮的時候他們應該能找到……我會再給你們打電話的……是的……什麼……哦,我就是范內小姐……是的……不是,是我給你們的獨家新聞……我想不久以後這條新聞就會到處都是,但我會把我的故事獨家發布給你們……當然了,如果你們能刊登一張我的照片的話……好的,當然了……哦!我想我會待在威利伍康伯……我不知道;等我知道我會住哪兒的時候再給你們打電話……好的……好的……再見。”

就在她放下電話的時候,聽到一輛車開到了門口。她從小店出來,遇到了一個穿灰色西裝的高大男人。那個人立刻開口說:“我是昂佩爾蒂偵探。這是怎麼回事?” “哦,偵探先生!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我剛打了一個長途電話,赫恩先生;我不知道這得花多少錢,但我先給你一張十英鎊的鈔票,下次再來拿找零。我跟朋友說,我得在威利伍康伯待上幾天了。偵探先生,是不是這樣?” “是的,小姐。我們得請你在這一段時間協助調查。最好上車談吧,現在就趕去那個你看見屍體的地方。這位先生是芬切奇醫生。這是桑德斯警官。” 哈麗雅特向他們打了招呼。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把我帶來,”那警醫心懷不滿地說,“如果屍體下午兩點鐘的時候在低潮線下面,那今天晚上我們不可能看到他。現在潮汐都已經漲到一半了,風吹得多強勁啊。”

“這就是難辦的地方,”偵探也同意這個說法。 “我知道,”哈麗雅特難受地說,“但我真的已經盡最大努力了。”她再次敘述了一遍自己般的艱難歷程,包括在礁石那裡所做的一切,並拿出了鞋子、香煙盒、帽子、手帕和剃須刀。 “這個,”偵探說,“你似乎幹得不錯啊,小姐,簡直有專業水準。拍了照,還乾了這麼多事。但是,”他苛刻地加了一句,“如果你早點出發的話,就能早點到這裡來了。” “我並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哈麗雅特自我辯護說,“而且我當時想,如果屍體被水沖走,或者有任何意外發生,我最好留下一點證據。” “這是正確的,小姐,我不應該質疑你,你做得是對的。大風就要刮起來了,潮汐會被捲得更高。”

“從西南方來的,”開車的警察說,“這樣看來,再來一個浪,就會衝到那個礁石了。看海浪的架勢,想找到屍體可要費勁了。” “是啊,”偵探說,“海灣旁邊的浪太大了,完全不可能划船去礁石那邊——除非你想讓船翻個底朝天。” 是的。當他們達到“死亡灣”的時候,已經完全看不見礁石的影子,更別說屍體了。 “死亡灣”是哈麗雅特在心里為它起的名字。大海已經蓋住了一半的沙灘,正強有力地撲打著。在海浪喘息的小小瞬間,可以微微看到一點礁石的頂端,它的確消失在海裡。風更加強勁了,太陽在厚重的雲層中間轉瞬即逝地透來了微弱的一瞥。 “小姐,就是這裡,對不對?”偵探問。 “哦,是的,就是這裡。”哈麗雅特很確定地回答說。

偵探搖了搖他的頭:“現在在那礁石之上已經有十七英寸的水了,”他說,“半個小時之內,潮汐將達到最高點。現在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必須等到退潮的時候,也就是凌晨兩點鐘左右。那時候再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找到屍體,如果要我說的話,還得看天氣的臉色。當然,屍體也有可能被沖下去,又衝回岸上來。桑德斯,我開車把你送到伯靈納頓;你去那兒發動些人在海岸上找找,我就先回威利伍康伯了,看看能不能找條船出來。小姐,你得跟我一起走,去錄供詞。” “一定照辦。”哈麗雅特說,感覺有些虛脫。 偵探轉了個身,看著她。 “小姐,你現在有些難受吧,”他溫和地說,“肯定會的。要一個年輕女士來處理這種事,肯定會很難受。在我看來,你對這件事的處理簡直是奇蹟。大部分的年輕女士都會選擇立刻跑開,才不會關心屍體會不會被水沖走。”

“呵,要知道,”哈麗雅特解釋說,“我知道面對這種事的時候應該怎麼辦。我是寫偵探小說的。”她又加了一句,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又想偵探一定覺得這是個很愚蠢的職業。 “那就是了,”偵探說,“我得說這可不常見,你現在有機會親身體驗了。你剛才說你叫什麼來著,小姐?我只是偶爾看看,除此之外不是很喜歡偵探小說,但不管怎樣我也得知道你的名字,對不對?” 哈麗雅特把自己的名字和在倫敦的住址給了他。偵探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我想,我以前聽過你的名字,”他說。 “是啊,”哈麗雅特冷淡地說,“我想你也應該聽說過。我就是——”她訕訕地笑了,“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哈麗雅特·範內,兩年前曾捲入菲利浦·伯耶斯被毒死的案子。”

“哈,果然如此!”偵探回答說,“是的。他們後來抓到了真正的兇手,對吧?是砒霜毒殺案。是的,沒錯。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案子涉及到一些化學毒品的證據,諸如此類。案子辦得很巧妙。彼得·溫西勳爵和這件案子有關吧,是不是?” “一點也沒錯。”哈麗雅特說。 “他似乎是個能人,”偵探說,“經常聽說他跑東跑西的。” “是啊,”哈麗雅特表示贊同,“他總是到處活動。” “我猜,你大概和他很熟吧?”偵探問道,哈麗雅特覺得他的好奇心太重了。 “哦,是的,當然是很熟。”她忽然覺得這個回答挺沒良心的,就算不說溫西把她從恥辱的絞刑架上救了下來,至少也讓她擺脫了尷尬的處境呀。於是她繼續違心地說,“我對他非常感激。”

“那是自然。”偵探說,“不過(職業的忠誠),倫敦警署最後也會抓到真正的兇手。但是(在這裡他的地方自豪感又佔了上風),他們可沒有我們的優勢。他們不可能認識所有住在倫敦的人,而我們卻認識所有住在這裡的人。就這個案子來講,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這個年輕人查得清清楚楚,你說對吧。” “他可能只是個訪客。”哈麗雅特說。 “是很可能,”偵探說,“但我想,這兒肯定有認識他的人。桑德斯,你就在這裡下車吧。盡量多找些幫手,等你辦完事讓卡芬先生開車送你回威利伍康伯。我們繼續走,小姐。你剛才說那小伙子長什麼樣?” 哈麗雅特再次描繪了一下那具屍體。 “鬍子,嗯?”偵探說,“聽起來像是個外國人,是不是?我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會是誰,但想查到他肯定不會是難事。我們到警察局了,小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進來坐一會兒,警長想見見你。” 於是哈麗雅特走進了警察局,把她的故事對格萊謝爾警長再次講述了一遍,這次敘述詳細到每一分鐘的細節。警長全神貫注地聽著,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她把從屍體那裡得到的東西都交給了他們,還有膠卷。警長仔仔細細地盤問了一番,問她今天在發現屍體之前和之後都乾了些什麼。 “順便問一句,”警長說,“你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年輕人——他到哪兒去了?” 哈麗雅特環顧四周,彷彿覺得珀金斯先生還在附近。 “我真不知道,完全把他給忘了。我給你們打電話的時候,他一定已經跑了。” “真奇怪,”格萊謝爾一邊說,一邊把珀金斯先生的名字記下來。 “但他不可能知道任何屍體的事,”哈麗雅特說,“他受驚不小,都快嚇壞了,所以才會跟著我回來的。” “不管怎麼樣,我們得調查一下他,這是我們工作的流程。”警長說。哈麗雅特正準備說這只會浪費時間,突然意識到她口中所有的故事很可能都在“調查一下”的範圍內,所以一句話也沒說。然後警長繼續說:“好了,範內小姐。恐怕我們得讓你留下來住幾日,好方便找到你。你怎麼想?” “哦,我完全理解。我想我最好在威利伍康伯找個地方住下來。你完全不用怕我會跑掉,我十分樂意參與辦案呢。” 警察們看起來有些不以為然。誰都願意在一宗謎案上起到哪怕是微弱的作用,但一位女士難道不應該假裝對此漠不關心嗎?昂佩爾蒂偵探謹慎地提議說,克萊格的溫暖旅社挺好的,又便宜又舒服。 哈麗雅特笑了,突然想起她這位小說家還身兼新聞報導的差使呢。 “哈麗雅特·範內小姐在克萊格的溫暖旅社接受了本報記者的採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我對溫暖旅社沒興趣,”她堅定地說,“鎮上最好的賓館是哪家?” “輝煌大酒店是最大的。”格萊謝爾說。 “那我就住輝煌大酒店,要找我的話就去那兒吧。”哈麗雅特一邊說,一邊拎起她的背包準備走。 “昂佩爾蒂偵探會開車送你去那裡。”警長說,然後衝昂佩爾蒂點了點頭。 “謝謝你們。”哈麗雅特開心地說。 幾分鐘後,車把她載到一個美麗的海邊廣場,看上去像是德國兒童玩具製造商的傑作。賓館的玻璃門廊上都是熱帶植物,接待大廳上的穹頂很高,被鍍金的柱子撐了起來,下面則是海洋般的藍色地毯。哈麗雅特走過這片光彩奪目的佈景,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對接待人員說,自己想要一個大床房,要有私密的浴池,還要能夠在一樓看到海洋風景。 “恐怕,”接待人員輕蔑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包和鞋子,“我們所有房間都住滿了。” “不可能,”哈麗雅特說,“這才是早夏呢。把你們的經理叫來,我要跟他說話。”她心意已決,在最近的沙發椅上坐下,招呼來一個侍者,向他要了一杯雞尾酒。 “你也來一杯嗎,偵探先生?” 偵探謝絕了她,解釋說警察的職業讓他對此有所約束。 “那就改天吧。”哈麗雅特笑著說,在侍者的托盤裡放下一張一英鎊的票子,並有意無意地顯示著自己鼓鼓囊囊的錢包。 昂佩爾蒂偵探看見前台人員在招呼侍者過去。他微微咧嘴笑了,然後輕輕地走上前去,說了幾句話。不久,前台助理就過來找哈麗雅特,笑得非常諂媚誠懇。 “尊敬的女士,我們可以給您安排住宿。一位美國先生剛剛告訴我們,他在第一層的房間今天空了出來。那房間可以看到海灘風景,我想您一定會很滿意的。” “有私人浴池嗎?”哈麗雅特無動於衷地問。 “哦,有的,女士。還有陽台。” “好極了,”哈麗雅特說,“房間號是?二十三。我想,裡面應該有電話吧?好了,偵探先生,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了,是不是?” 她對他友好地笑了笑。 “是的,小姐。”昂佩爾蒂偵探也笑了,他的笑容另有原因。如果說哈麗雅特的錢包為她贏來了在輝煌大酒店的一間房,那他的一小聲“彼得·溫西的朋友”則為她賺來了海景、浴池和陽台。這最好不要讓哈麗雅特知道,不然她會不高興的。 奇怪的是,在她給《晨星報》打電話,告訴他們地址的時候,腦海裡不停地浮現出彼得·溫西勳爵的樣子。甚至在她享用輝煌大酒店的奢華晚餐時,這個形像也揮之不去。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這一層關係的話,她現在應該打電話給他,把割喉而死的屍體一事告訴他才對。但現在這種情況下,這一舉動可能會被誤解。而且,這個案子很可能是那種最無聊的自殺,不值得讓他來費神。這個案子一點也不復雜有趣,比如說,像《鋼筆謎案》的高潮部分那樣有趣。在那個扣人心弦的小說裡,壞人馬上就要在愛丁堡作案了,不過他還得製造出一個獨一無二的不在場證明才行。為了偽造這個不在場證明,他得動用一條蒸汽遊艇,一個無線電報時裝置,五個鐘錶還有夏時制的轉換。 (那個被割喉的先生顯然是從威利伍康伯方向來的。從公路還是火車呢?他從達里關卡走過來的嗎?如果不是的話,是誰開車帶他去的?)說真的,她真得把全部精力放在這個不在場證明上。市政廳的鐘是個難點。找什麼來替換呢?要替換得有技巧,因為整個不在場證明的重點就在於,讓人們在一個合適的時間聽到午夜的鐘響。能不能把看管鐘的人寫成是幫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在看管市政廳的鐘? (為什麼要戴手套?她有沒有在剃須刀上留下自己的指紋呢?)而且,到底有沒有必要在愛丁堡?也許那裡根本就沒有市政廳,也沒有鐘。教堂的鐘倒是也可以,但教堂的鐘和鍾樓裡的屍體最近一段時間已經被寫爛了。 (珀金斯先生是挺古怪的。如果真是謀殺的話,有沒有可能兇手在水下走了一段路,然後才上岸?那她應該順著海灘走才對,而不是順著海岸線邊的公路走。不管怎樣,現在反正也遲了。)而且她對蒸汽遊艇的行駛速度一點概念也沒有。彼得勳爵肯定知道,他一定坐過很多次蒸汽遊艇去遠航。當個很有錢的人一定感覺很好,當然,不管是誰,嫁給了彼得勳爵一定會很有錢。而且他很迷人,誰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跟他在一起生活會無聊。但麻煩的就是,如果你不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的話,你不可能知道跟一個人在一起生活是什麼樣子。這就不值得了,就算為了了解一切關於蒸汽遊艇的知識也不值得。一個小說家不可能跟所有能給她提供專業信息的人結婚。哈麗雅特一邊享用著咖啡,一邊回憶起一個美國偵探小說家的故事。她每寫一本書都要結一次婚。要寫一本關於毒藥的書,她就會嫁給一個化學分析師;要寫一本關於遺囑的書,就是律師;要是一本關於勒殺的,那就是一個——一個絞刑手了。這當中一定有什麼故事,哄騙,當然了。而且這個女魔頭說不定會用她手頭書中正描寫的方法,來解決她的丈夫。太惹人注意了?也許吧。 她從餐桌起身,去了一間很大的廳堂,廳正中間的地方空出來讓人跳舞。平台的一邊被小型交響樂隊佔據著,房間的四周擺滿了小桌子。訪客們可以在那裡喝咖啡或是喝酒,並可以觀賞舞蹈。她找了個地方坐下,點了杯咖啡。舞池裡顯然是一對專業的舞蹈演員,正在表演華爾茲呢。那個男人很高很英俊,順滑的頭髮緊緊地貼在頭上。他的臉看起來不太健康,嘴巴很寬很憂鬱的樣子。那女孩穿著一件誇張的印花綢緞禮裙,胸衣很壯觀,長袍也同樣壯觀。隨著“藍色多瑙河”的節奏,她在她舞伴的手臂裡旋轉著,臉上寫滿了偽裝出來的維多利亞式的羞澀。 “不同的時代,不同的風俗。”哈麗雅特想。她環視了一下整個房間,映入眼簾的是長裙子和十七世紀的服飾——甚至還有鴕鳥毛和屏扇。就連羞澀的樣子都有人模仿,但那明顯僅僅是模仿而已。那看起來纖弱的腰身是女裝設計師昂貴的傑作,而並不只是靠狠心的束帶勒成的。明天在網球場,寬鬆的外衣就可以揭露一切,揭露出沒有一點束縛時那些年輕婦人粗壯的腰該是什麼樣。還有那向側面的溫柔一瞥,那憂傷的眼神,那惺惺作態的謙恭——只是偽裝而已。如果這就是時尚大師們呼喚的“女性氣質的回歸”,那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女性氣質——它的基礎是這女人手上得有錢。男人們真的會愚蠢到相信,美好的舊時光裡那順從的女性氣質會因為製帽商倡導的時尚而回歸嗎? “幾乎不可能,”哈麗雅特想,“他們清楚地知道,只需要把胸衣和長袍解開,裡面就是短裙,然後就得手了。這就是你需要做的,而錢就在口袋裡。遊戲就是這樣,他們每個人都應該知道遊戲的規則。” 伴著華爾茲樂曲終止的音符,舞者停下了旋轉的腳步。在一陣不那麼激烈的掌聲掩蓋下,演奏者們忙著調弦擰軸,準備開始下一輪的音樂。然後,那位男舞者從附近的桌旁挑了一位舞伴,那個穿印花綢緞禮裙的女孩則順從了房間那頭一個穿斜紋軟呢衣服的矮胖子的召喚。一個淡藍色衣服的金發女孩從舞台旁邊的桌旁站起來——她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的——給自己找了一個老舞伴。其他的客人們也都起身了,跟自己的舞伴們下了舞池,隨著下一首華爾茲的節奏翩翩起舞。哈麗雅特招呼侍者過來,又要了一杯咖啡。 男人,她想,他們就沉浸於這樣的幻覺,幻想女人這一輩子全部的喜怒哀樂都仰仗於他們的欣賞和嘉許。但他們會喜歡殘酷的現實嗎?不會的,哈麗雅特有些苦澀地想,當一個人過了最初的青春期就不會了。那邊的那個女孩,正在一群看上去有家有室的男人中間賣弄性感,而她終究會變成鄰桌那個空虛老太婆的樣子——除非她現在就開始找點什麼東西充實自己的腦子,當然,這是在假設她還有腦子的情況下。可這樣的話,男人就會覺得她讓他們不安。 那個“空虛老太婆”是個消瘦的女人,化妝濃得讓人心酸,衣服時髦得誇張,簡直讓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都難以穿出門。這位女士早就引起了哈麗雅特的注意,她看起來那麼容光煥發,像是個激動的新娘。她是一個人來的,但似乎在等待什麼人,因為她一直不停地在房間裡張望,特別是衝著舞台旁邊舞蹈演員們的那幾桌打量。不過現在,她似乎有些焦急了。她那戴著華麗戒指的手正在緊張地發抖,一支接一支地點香煙,不是為了抽,而只是為了把它捻滅。她把香煙吸到一半就熄滅,然後從手袋裡取出鏡子來,整一整她的妝容,坐立不安,然後再拿出一隻香煙把這個過程又開始一遍。 “在等她的舞男吧,”哈麗雅特猜測著,對此有一半的同情加一半的厭惡,“我猜,應該是那個嘴巴像青蛙一樣的先生吧。他看起來似乎有更中意的目標了。” 侍者把她的咖啡端了過來,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那位女士把他叫去了。 “亞歷克西斯先生今天晚上不在這兒嗎?” “不在,夫人,”侍者看起來有一些緊張,“不在,他今天肯定不會來的。” “他病了嗎?” “我想應該不是的,夫人。經理只是說他今天不會來。” “他沒留下什麼口信嗎?” “我不知道,夫人,”那侍者的腳不安地抖了起來,“安東尼先生一定會很高興……” “不,不用了。我已經習慣了亞歷克西斯先生。他的舞步比較適合我。沒關係。” “好的,夫人,謝謝你,夫人。” 侍者驚慌失措地逃了出去。哈麗雅特看見他跟領班說了幾句話,並聳了聳肩膀,眉宇之間有股意味深長的感覺,這很讓哈麗雅特生厭。如果一個人不結婚的話,會落到這步田地嗎?在侍者面前,讓自己淪落為公眾的笑柄?哈麗雅特又瞅了那位夫人一眼,她正起身準備離開舞廳。她的手上戴著一枚結婚戒指,但顯然婚姻不能挽救一個人。單身的,已婚的,喪偶的,離異的,大家最後的結果都差不多。哈麗雅特有些發抖,突然覺得受夠了這個大廳和舞池。她喝完那杯咖啡,到另外一間小一些的廳裡去了。有三個胖婦女在那裡聊天,談話內容無外乎是疾病,孩子和僕人,話題沒完沒了。 “可憐的繆尼爾——自從生了最後一個孩子之後,就什麼都不能乾了……我話說得很絕,我說:'你要搞明白,要是一個月沒幹完就走的話,可別想在我這兒拿到錢'……一個星期只有十二個,醫藥費就要一百幾尼……這兩個男孩真漂亮,兩個都這麼漂亮,羅尼在伊頓,威爾弗瑞德在牛津……他們不應該讓這些孩子處理賬單的事……我親愛的,瘦了好幾磅,我幾乎都認不出她了,但我不關心……什麼心臟電療之類的,太神奇了……那還有利率啊、稅啊和可怕的失業人口……你可不能跟那些神經兮兮的胃病患者爭執什麼,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難……把我一個人丟在擠滿了人的屋子裡,這些女孩一點感謝之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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