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五點半的時候,船已出了防波堤來到較深的水道,一陣上下及左右的擺動之後,船就平穩下來,我聽到外面鑰匙開鎖聲。
門打開,大白莎站在門口向我怒視著。
我躺在長沙發上,墊子在我頸下,雖是單人包艙,如果有必要兩個人睡的話,沙發在晚上可以做一個額外的床。
“哈囉。”我說。
“有什麼要說,就說吧,”白莎宣稱,“不要悶在心裡。”
“要我說什麼?”我問。
“所有這些事,我們一次解決。”
我說:“我沒有什麼悶在心裡。坐下來,白莎。你看起來累了。”
她說:“天殺的,唐諾。下次再也不要對女人說她看起來累了。即使看到我像一袋麥子,袋子撐破了,也不准你說我看起來累了。”
我說:“我從來也沒有見你比現在好過,白莎。請坐。”
她把門踢上,坐下,長長的吐口氣。把鞋子踢掉,二隻手按摩著她的腳。
兩個人不講話。房間裡只有船在航行中軋軋作響的聲音。
“你仔細聽聽看。”白莎說。
“每條船都這樣的,”我告訴她,“是正常的。”
“對船來說也許是正常的,”白莎說:“對人就絕不一樣了。我們的客戶的關節聲使我瘋了。你沒聽到他全身的響聲嗎?”
“沒有。”
“他的膝蓋響得最厲害。”
“他自己也不喜歡呀。”
“你不會恨我吧,唐諾?”
“我為什麼要恨你。”
“騙你上船,綁架你。”
“我希望,”我說:“你已經安排卜愛茜能回城去。車子的鑰匙在我身上。
“不必擔心,我給她一封指示信,裡面有公司車和我的鑰匙。我每件細節都想到了。我向你保證,唐諾,我要真肯用腦筋,我可真的能辦事。”
我點點頭。
“這是為什麼我早上不和你見面的原因,”她說:“我怕洩漏了天機。老天,今天早上我可忙死了。我去你住的地方把垃圾都搬來了。唐諾,你的公寓根本是個垃圾站。東西沒有定位,沒有歸類。有花邊的晚禮服襯衫怎麼可以在每天穿的襯衫下面呢?”
“因為抽屜不夠用。”
“是我看過最亂的地方。我怎麼也找不到袖扣,你在船上買一付好了。其它你要用的都帶來了。”
“對這件事,畢先生會怎麼說呢?”我問。
她說:“畢先生沒關係。我告訴過他,我沒有你不行,我和他有一個約定,只由我和木蜜蕾接觸,而且到了那裡一切由我來控制。你要在船上就開始工作,建立和雷瑙瑪的關係,你只是我的助手。”
我問:“那為什麼要那麼麻煩,故作玄虛?只要告訴我一下跟你們來就是了。”
白莎說:“我最清楚,我知道那樣你不會來。你會說這是我的事。會說畢先生本來只要我而沒有要你。你不願意在那裡聽我的命令。”
“我現在還認為如此。”
白莎冒火地說:“那好!跳船呀,游泳回去。”
我從窗口外望,估計離岸距離。
“別做傻事。”白莎突然憂懼地說。
我說:“這件事完工之前,你就會和畢先生決裂的。”
“不會的,”白莎說:“我告訴他,你在辦案的時候,腦子裡只有工作,我也會坐在家中控制你,讓你腦子裡只有工作。你要對任何女孩子看第二眼的話,我會親手把你脖子扭斷。”
我向她微笑:“要是她來引誘我呢?”
白莎從鼻子中噴出氣來。
“萬一呢?”我追問道。
“絕對不會,”白莎說:“你絕對不准走近她。由我來接觸。我正式指示你,從現在起要忘記一切女性的誘惑,除了工作,只有工作,我向畢先生保證過,你一上船就工作,即使是性感明星,光著身子在日光甲板上散步,你也不會去看一眼的。”
“自願當個什麼狗屎偵探?”
“你知道為什麼這樣安排,唐諾。”
“我不知道,也許畢先生知道。”
白莎向口袋一探,拿出幾張彩色長方形船票。 “這是你的船票,”她說:“黃色的一張是餐桌席次。要是你以為把你安排和雷瑙瑪一桌是容易的,那你下次自己做做看。我給了兩個管事僕役小費才辦成。想想看,白花花的鈔票,自己不花,要送……”
“你應該把它列入開支帳呀?”
“當然記在開支賬裡,”白莎說:“你幾時見我為案子花錢,不放在開支賬由客戶付款的?”
“那為什麼還要抱怨,反正畢先生出錢。”
“這是太大的浪費,”白莎說:“這個姓畢的傢伙是個老怪物,他為小蕾高舉著一個火把,他以為沒有人知道,智商之低像條兩個月大的小狗。小狗……可能是滿恰當的形容。當然是指這一件事。除此而外,他只是條患風濕病的老狗。”
“其實,他並不老,”我說:“只是英雄也怕病來磨,他的風濕症把他拖垮了。”
“他是老了,”她說:“用完了,燒乾了。”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說:“想想他也不過是我的年齡,但是他走路的樣子……根本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他在包艙裡,在大家從興奮中靜下來之前一定不會出來。他最怕被人撞他。”
“你要有關節炎,也會怕有人撞你。”
白莎把雙肩向後一撐。 “我就這點好,”她說:“有種的儘管來撞,只是撞兇了怕他們反彈,翻出欄杆掉到海裡去。”
“反正這是你的本錢,”我說:“我什麼時候能出去走走?”
她說:“你是第二梯次用餐,唐諾。你去威基基餐廳。七十二號座位……老天,人怎麼可以住船上連吃五天飯呢?”
我問:“為什麼不可以?麥遜航線的船都是世界上一流的。伙食很好。”
她生氣地看著我。
“有什麼不對嗎?”我問。
“你應該知道,我會吃這些東西嗎?”
“他們做出來就是要你吃的。”
“會發胖的!”
“那就不要吃。”
白莎說:“你真是瘋了。餐單上所有的食品中,我都是付了錢的。我不要這些有錢的船公司伙食上賺我的錢。在海洋上因船晃動等於運動,我容易餓。我沒有事做就等下一餐飯吃,始終在培養食慾。我不會讓船公司佔便宜,我要像只馬一樣吃他個痛快。”
“那也很好,”我說:“誰和你一桌?”
“我還不知道。我安排你去和雷瑙瑪打交道。這是我安排你上船,向畢交涉的法寶。你不要做得太明顯了。慢慢來。千萬不可使她起疑。一切要聽其自然。我想我們兩個要裝做不太談得來,就是偶然在船上見到而已。”
“你的艙房在哪裡?”我問道。
白莎說:“也在這條過道上,三十尺前面。我看畢帝聞把船上單人艙都包下來了。這要有不少勢力才行。這條船船票通常要十個月之前預訂,當然臨時取消的也不少。”
“你想我們這次火奴魯魯之旅,他那麼久之前就計劃了?”
“我不知道他計劃什麼,”她說:“我來告訴你一點有關他的事,唐諾。每次你問他問題,他就很緊張。他不喜歡別人問他問題。他喜歡告訴你事情,但是你一詰問他,他就不高興。你試過的,你知道。”
“我沒有詰問他,”我說:“我只是想知道實況。”
“沒錯,但他不喜歡這樣。有些有關小蕾的事他不願公開。他自以為是一隻母雞在保護一隻小雞。他現在認為保護小蕾是他唯一的生存原因……”
“小蕾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妞!想想看,三個月之內,把一個乖戾執拗的老頑固,從死對頭轉變為天真的聖誕老人!”
我說:“姓畢的恐怕今後不習慣於問話也不行。我不喜歡蒙了眼睛跟他來玩。我已經列了一大堆問題要他回答。”
“唐諾,不可以這樣!你一定要忍耐一下。只要他付我們薪水及開支,他是我們的客戶。目前你該整整裝,漂亮起來,讓雷瑙瑪多看你幾眼。要有一點羞答答。在這種船上,不會有太多合格的單身漢。瑙瑪假如像我想像的那麼聰明,她也該知道。
“你會是船上一等對象。保證你三十秒鐘之內瑙瑪會讓所有船上女客知道,她有優先權把你視為禁臠。你不要太主動,坐在那裡,羞答答,但是要表現得和其它人不一樣,瑙瑪會主動進行的。”
“假如她不主動呢?”我問。
“別傻了。這是在船上,唐諾。你有口臭也好,頭皮屑在肩上也好,但是單身女郎照樣會把釣鉤放到你嘴邊。原因不是你真的吸引她們,而是單身女郎和單身女郎之間的競爭。哪一個女郎先有男人注目?哪一個女郎身邊圍的人多?在豪華郵輪上就這麼回子事。首先要有男人侍候,女人對此像穿件新衣服一樣重視。”
白莎起身,扭門把,一下把門打開,站到過道上。一個僕役問:“你是柯太太嗎?”
“是的,什麼事?”
“有包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
僕役指著一隻大籃子。上邊堆高著水果、糖果、罐頭等,外面有黃色玻璃紙,緞帶打著蝴蝶結。包裝很精緻。
“我給你拿到你艙房去好嗎?”僕役說。
白莎攫過夾在籃把上的一個信封。打開信封拿出一張卡片,看了足足一分鐘,急急地說:“留在這裡好了。”想想又加一句:“我要你拿過去的時候,再拿過去好了。”
白莎把艙門關上。 “唐諾,”她說:“我們身份暴露啦。”
“怎麼會。”
她把卡片交給我……“丹佛警察總局敬賀”。
我試著不使臉上現出表情,但是,不知是態度上什麼不對,還是因為事實上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反正白莎有了她的想法。
她叫道:“唐諾!這又是你這個搗蛋鬼開的笨笑話,你……”她恨牙牙地拿起包裝得十分漂亮的籃子,準備把它整個摔爛在艙房地板上。
“那玩意兒連稅金是二十四元一角七分。”我說。
白莎把籃子轉了半個大圈子,停下來,怒氣沖沖地瞪著我,又看看水果籃:“你這個小雜種。自以為幽默的很。”
我告訴她:“何必呢?東西都是可以吃的嘛。”
白莎一把撕掉包蓋的黃色的玻璃紙,開始拖出裡面的水果、糖果和各種堅果罐頭、果醬罐頭。
“不要在這裡拿出來,”我告訴她,“這些都是你的。”
白莎不斷忙著向外拿。
我說:“我不吃這些東西,最後還是要丟掉。”
白莎還在忙乎。
“所有付的錢就真浪費了,”我說:“水果都很新鮮。怪不得比較貴。糖果嘛……”
白莎嘆了一口長氣,把籃子裡墊底的一堆紙屑拿出來扔到地下,把水果、糖果放回空籃子裡去,提了籃子,走出我的艙房。
“唐諾,”她說:“你知道我不喜歡糟蹋東西,你既然付了錢,我就要吃了它。”
“送掉也可以呀。”我告訴她。
“送給誰?”
“隨便什麼看起來餓肚子的人。”
“船上什麼人也不會餓肚子,”她說:“再說世界上沒有值得我白送二十四元一角七分東西的人。”
“丹佛警局的那個人也許可以,”我說:“叫凌艾佳的,送他點吃的東西套點交情。”
白莎理都不理我,把大籃子從地上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