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我故意晚了一點去餐廳。侍者領我去一個六人餐桌,四位乘客已先我而到。
海上航行的旅客,在開始數小時內,多半有點忸怩拘束。他們希望交新的朋友,但不知如何進行。每個人保留了一點,希望別人先開始。
“晚安,”我說著自己坐了下來,“我姓賴。我想我們幾個會有好幾天在一起吃飯。”
雷瑙瑪在我左側,是個紅頭髮、靈活淘氣的藍眼女郎。大概二十七歲。看起來碰到過各種場面。
我右邊另有一位女郎,自稱姓衣,叫衣斐絲,是個金發碧睛不易估計年齡的女性。一眼望上去,每個人都會承認上帝設計這種女性,目的便是要使男人心跳加快的。但是她自己兩眼低垂,十分嫻靜。說話聲音又輕又柔,想听清她說什麼,還真要花點力氣。
坐我正對面的是位叫薛西乃的男士。他很明顯是十八K黃銅,是張小面額的鈔票,是個如“真”包換的假貨。
我想,坐在他右側的年輕女人費洛嬋,可能是本桌第一個到場的人。西乃第二個到,自然坐在她身旁。她稍多了一點點油肉,大概三十歲,友善又好心腸,稍稍放浪的眼睛已有明顯的皺紋。
不多久,我們這一桌最後一位客人凌艾佳到臨。
他是個不太說話,瘦長健壯的男人,大概四十左右。他額骨高,眼光銳利,穿了套灰西服,灰領帶。他看上去盡可能使自己不受注目,但是因為過於作戲,反使他特別地引人注目。
我一看他出現,就知道他被安排在這一桌是運用了勢力,故意安排的。一位好的管事沒理由把他安排到這一桌,除非小費的作用或是權勢的壓力。
說到今天我在玩的遊戲,實在沒有比目前的安排更千金難買了。姓薛的那傢伙是急性的狼相,我什麼也不必做,只要坐定在那裡,由他來推進一切步驟。
他佔了大部分的說話時間,吹噓著他歷史,他旅遊的知識。沒有人問他靠什麼維生,他也沒有自動提供此項情報。他表現出典型寵壞了的富家子弟樣子。我再看他一眼,我又懷疑這些是不是一種掩飾,幕後另有作用。掩飾什麼呢?一場豪賭的牽線人,或是色情行業的皮條客。我的結論是薛西乃一定會在航程結束前露出尾巴,成為一個大家討厭的人。
警探凌艾佳用眼睛來了解周圍的一切。只要有人說話,他就把他灰色的眼睛抬起,而後又下視到自己的碟子中去。有時他不在意地笑一笑。整個晚飯他沒說到十個字。
飯後,大家到甲板上散步,但是由於晚風相當寒冷,暴露在甲板上不是太舒服。大部分旅客不知在甲板上做什麼好,尤其整整一天忙於整行李,接待送客,大家有點累了。所以,每來一陣冷風,甲板上人就少一點。最後人群慢慢地都散了。
白莎的所謂雷瑙瑪會把我鎖起來、使別人不再獵取我的理論,是百分之百的錯誤。
侍者侍候整個餐廳的旅客非常有訓練,使大家能在同時用完離開餐廳。但是瑙瑪事先宣布她尚須把行李打開,準備在甲板上逛一圈就回艙睡覺。
我在甲板上虛擲了不少時間,等候她出現。冷風凍得我無法忍受,我就回到艙房,把暖氣調高到很舒服的程度,坐下來看書。
白莎在九點鐘重重地敲我艙門。
“進來。”我邀請道。
白莎大步進來,把門關閉。
“你死在這里幹什麼?”
“看書。”
“你的眼睛應該是黏在瑙瑪身上的。”
“是你說要由她來主攻的。”我說。
白莎說:“你希望她怎麼做法?到你門口來,把鉸鏈拿掉,抓住你領子拖到她房間,在你背上貼張非賣品標籤?”
我厭煩地說:“我一切照你說的去做。老實說,我並不感覺她對我有什麼興趣。”
白莎說:“聰明的女人不會這樣明顯的。”
“你怎麼會覺得她會有興趣?”
白莎說:“你走出去,好好看看這只笨船。所有人到群島去的目的是玩。船上有薪水較高的女祕書,積了幾年的薪水,為的是乘船玩一次。有年輕的寡婦。你可看到一些結了婚的女人,她們先生整天被別人牽了鼻子在磨麥子,送太太出來度假。你見到一些年近七十歲的人,突然發現與其死了讓政府抽遺產稅,不如自己玩一玩。
“你看,所有的女人都在找合格的男士,船上又有多少男士是合格的?”
我繼續裝愣。
“別傻了,”白莎說:“年輕男人從大學出來,服完兵役,想建立自己的事業,他們沒有錢乘這種豪華航線來回三個禮拜去玩火奴魯魯。可能有一、二個有錢小子,但是也可能是旅行推銷員假裝的有錢小子。女人在這種船上希望有人在周圍討好。她們需要有舞伴。她們需要男人陪伴著在甲板上逛逛炫耀一下。”
“我看有一位叫薛西乃的男人配她正合適。”我說。
“合適個頭,你要再不上去,她自然只好轉移視線了。”
“你說她現在在甲板上?”
“正在無聊。”白莎說。
“她說過還沒有打開行李,只在甲板上逛一圈,便回艙房睡覺。”
“好呀!笨蛋,”白莎說:“她告訴你她要在哪裡,她現在不是在那裡嗎?去,快點走!到甲板上去,至少要給她個機會呀。”
我拿起一頂便帽,關上燈,走上甲板。
沒有見到雷瑙瑪。薛西乃陪了三位女士在甲板上散步……費洛嬋、衣斐絲和一位我未見過的。他們都很愉快。
我本想再回艙,但是決定完整地走一圈。
這時我看到一個穿了皮毛大衣縮成一團的人形,站在陰影處。
我又仔細看一眼,是雷瑙瑪。
“你好像躲在這裡。”我說。
她笑道:“躲躲風,吸點新鮮空氣,睡起來會好一點。”
“把衣服都帶出來,過不幾天又要收回去,也夠累人的。”我先說點不著邊際的閒話,建立一點熟悉的基礎。
“這倒是實情。”
“你還是像躲在這裡。”
“就算是吧。”
我抬起眉毛。
“躲狼。”她說。
那四個人又從甲板那邊散步過來。船的搖動給薛西乃極好機會,他可以蹣跚地碰到女人們,伸出一隻有力的手扶住她們的腰,縮回來的時候,不著意地滑過她們臀部。
“動作滿快,不浪費時間。”我評估說。
她點點頭,想說什麼又改變主意。
不少年長一點的又回到甲板來。有二、三對夫婦。有四、五個女人,都在三十左右年齡,不是為了新鮮空氣,只是要把船和乘客好好看一下。
突然,瑙瑪說:“我空氣夠了。我要早點上床。晚安,賴先生。”
“晚安。”我說。
她走向進船艙的門,我替她把門拉開。
“還想再多吸點新鮮空氣嗎?”她說。
我突然改變我的初衷說:“不,我也要進去了。”
“明天見。”她說,給了個友誼的笑容。
我走回自己的甲區。
白莎把她的艙房門開著。所以我走過去的時候她可以看到我,叫我走進她的艙房。
“有成績嗎?”她問。
我搖搖頭。
“沒有找到她?”白莎問。
“找是找到了,”我說:“她把自己包在一件毛皮大衣裡,站在不易看到的暗處。”
“但是你看到她了?”
“我看到她了,”我說:“我想是因為她移動一下還是什麼的。她的大衣顏色很深,不容易看到她。”
“一個人?”白莎問。
我點點頭。
“你停下來和她說話了?”
“是的。”
“她說些什麼?”
“說她要回房了。”我告訴白莎。
“還有別的沒有?”
“我告訴她,她像在躲什麼,她說,是的,在躲狼。”
“指那個急色鬼?帶了三個雌貨在甲板上亮相,一有機會就朝人家臀部亂摸的?”
“當然指他。”
“老天!他夾在當中搗量。這些人會暫時跟他混一段時間,因為沒有人跟他競爭。唐諾,除非這些女孩子向你進攻。你現在處理得不錯。瑙瑪也玩得很高明。”
“瑙瑪什麼也沒玩,”我說:“她只是要一點新鮮空氣。我一出現,她就說累了,要進艙了。”
“你替她把那通甲板的重門打開了?替她拉著門等她進來?”
我點點頭。
白莎笑了,聰明、神秘地笑著。
她說:“你做得滿好。”
我回到自己艙房,有十分鐘到十五分鐘始終分心於西乃和這三個女郎會有什麼變化。也好奇得不能做任何事。
我又回到甲板上。差不多所有人都離開了。只有薛西乃和那三個女郎仍在兜圈子。
費洛嬋是在外側的一個。當她見到我,立即說道:“也許我們可以說服賴先生參加我們。賴先生,來不來,我們準備走一英里路。”
她拋棄了四人並肩的陣式,向我伸出一隻手。
我握住她手,把她手向我手臂上一掛。
西乃轉頭看我一眼,非常不歡迎的眼神。然後全力於討好另外兩位女郎。現在只要船一搖晃,他就把兩隻手各放在兩位女郎的腰部,船航正常時就收回。
我注意到在他左側的女郎,對他自來熟的態度顯然不十分高興,但是在他右側的衣斐絲顯然不在乎這些。她看起來端莊嫻淑,某種態度使西乃相信她不會拒斥他。他也決定要佔這一點便宜。
費洛嬋帶了我在甲板上轉了兩圈,她說:“差不多了。賴先生,我今天的一英里走到了。我的工作做完了。再見。”
她突然放手,走向那扇重門,準備用她身體開門。
“讓我來。”我說。
我把門拉開,她一下走進去。
“再見,”她說,雙眼向我笑著,“明天見。”
我不知道她是藉我作為逃避西乃的藉口,還是她真正的已經走了一英里了。我也決定對重返甲板的事不向白莎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