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失踪的消防車

第18章 第十八章

失踪的消防車 马伊·舍瓦尔 11590 2018-03-16
當貢瓦爾·拉爾森洗過澡、神清氣爽地走進國王島警察局兇殺組的辦公室時,完全不知道馬爾姆的案件進展到什麼程度。那天是星期一,三月二十五日,是他休完病假後上班的第一天。 上星期:二跟馬克斯·卡爾松衝突過後,他就不接電話了,報紙在登出馬德萊娜·奧爾森去世的消息後,對火災的事也不再有隻言片語的報導。雖然遲早他會得到獎章,但他的英勇事蹟以及這件不幸的事都已是逝去的昨日新聞,貢瓦爾·拉爾森的名字已消失在大眾記憶中極其隱秘的一角。世界是邪惡而且充滿了各種頭版新聞的。自殺在瑞典報界並不是被大家認可的新聞,一方面是基於宗教的理由,一方面是因為這樣的事件委實太多了,即使是火災奪走了三條人命,也不是什麼可以持續報導的寶貴新聞。此外,警方也不值得大肆褒揚,除非他們能斷絕毒品走私,或完善處理那些數不清的示威事件,再不然就是確保民眾能在街上自由安全地行動等等。

因此,當貢瓦爾看到剛與哈馬爾開完會,魚貫而出的那一大堆人時,真是目瞪口呆,滿臉藏不住的驚訝。梅蘭德、埃克、勒恩、斯特倫格倫都在,更別提馬丁·貝克和科里貝爾了,後面這兩個人除非必要,他絕對不想跟他們說話。連斯卡基都在走廊上匆忙地來去,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想向他跟隨著的大人學樣。 “他媽的出了什麼事?”貢瓦爾問道。 “呃,哈馬爾正要決定行動總部是設在這裡還是瓦斯貝加。” 勒恩沮喪地回答。 “我們在找誰?” “一個叫做奧洛夫鬆的人,貝蒂爾·奧洛夫松。” “奧洛夫松?” “你最好看看這個。”梅蘭德用煙斗敲了敲一沓打好字的文件。 貢瓦爾拿過來,越看兩道濃眉皺得越厲害,臉上的表情則更加困惑。最後他放下文件,不能置信地說:

“這什麼意思?開玩笑嗎?” “很不幸,不是在開玩笑。”梅蘭德回道。 “縱火是一回事,但是在床墊裡放定時炸彈……你是說,有人真的把它當真?” 勒恩陰鬱地點點頭。 “真的有那種東西嗎?” “呃,耶爾默說有的,說剛開始是在阿爾及利亞發現的。” “阿爾及利亞?” “在南美洲一些地方也很流行。”梅蘭德說。 “那個叫奧洛夫鬆的又怎麼了?他在哪兒?” “失踪了。”勒恩簡單扼要地回答。 “失踪?” “他說要出國,但沒人知道他身在何處,國際警察也找不到他。” 貢瓦爾拿裁紙刀在兩顆大門牙之間摳著,陷入沉思。梅蘭德清清喉嚨,走了出去。馬丁·貝克和科里貝爾則走進來。

“奧洛夫松,”貢瓦爾自言自語,“就是他給馬克斯·卡爾松提供毒品,將走私的酒運給羅特,同時也是馬爾姆偷車的幕後主使。” “馬爾姆在索德拉來被攔截下來時,他車上的牌照登記的就是奧洛夫鬆的名字,”馬丁·貝克說,“就是因為要把他緝拿歸案,竊盜組的人才會急著監視馬爾姆。他們在等奧洛夫松現身,而且認為馬爾姆為了自保,會願意出來作證。” “所以在這整個事件裡,奧洛夫鬆就是關鍵人物了。他的名字一再出現。” “你以為我們沒發現這一點嗎?”科里貝爾說,語氣透著極端厭惡。 “所以,只要出去把這人抓到就好啦,”貢瓦爾得意地說,“一定是他放火燒的房子。” “那傢伙已消失得無影無踪了,”科里貝爾說,“你還沒搞懂嗎?”

“幹嗎不在報紙登尋人啟事?” “好把他嚇走?”馬丁·貝克問道。 “已經失踪的人,如何把他嚇走?” 科里貝爾很受不了地橫了他一眼,聳聳肩。 “笨也要有個限度!”他說道。 “只要奧洛夫松認為我們以為馬爾姆是自殺的、煤氣爆炸純屬意外,他就會自以為安全。”馬丁·貝克耐著性子解釋。 “那他幹嗎還躲著不露面?” “這問題問得好。”勒恩說。 “說到問題,我倒有一個要問你,”科里貝爾兩眼望著天花闆說,“上星期五我找緝毒組的雅克森談過,他說星期二馬克斯·卡爾松被帶過來的時候,看起來好像被人放到絞肉機裡絞過一樣。'那個人'不知道指的是誰?” “卡爾松承認是奧洛夫松供貨給他、羅特以及馬爾姆的。”

貢瓦爾回道。 “他現在不這麼說了。” “是嗎?他當時可是這麼跟我說的。” “什麼時候?當你詢問他的時候?” “沒錯。”貢瓦爾回道,毫不退讓。 馬丁·貝克抽出一根佛羅里達牌香煙,捏捏過濾嘴,說: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現在再重複一次:貢瓦爾,你這樣早晚會出事的。” 電話響起,勒恩接起來。 貢瓦爾不以為然地打個呵欠。 “是嗎,你是這樣想的嗎?” “不只是這樣想,”馬丁·貝克嚴肅地說,“是確信如此。” “不可能,”勒恩對著話筒說,“不見了?但那是不可能的。沒有東西能憑空消失。呃,我當然知道他很傷心……什麼……跟他說我愛他,告訴他東西丟了哭是沒有用的。譬如說,我們這裡就有人消失啦,如果我只是坐下來哭呢?如果有東西或是有人不見了,應該要……什麼?”

每個人都帶著問號看著他。 “是的,就是這樣,去找,一直到找著為止。”勒恩說完,用力掛上話筒。 “什麼不見了?”科里貝爾問他。 “呃,我老婆——” “什麼?”貢瓦爾叫道,“溫達不見了?” “不是,”勒恩說,“前天我兒子過生日,我送他一輛消防車,花了我三十二克朗五十歐爾。現在卻搞丟了,就在我們自己家裡。現在他哭著要再買一輛。不見了?哼!真是見鬼。就在家裡啊,這麼大的一個東西。” 他伸出兩根手指。 “是嗎?那很大呢。”科里貝爾說。 勒恩仍坐在那裡,兩隻手指向上伸著。 “很大,你說得完全對。一整輛消防車就這樣不見了,這麼大一輛呢。花了三十二克朗五十歐爾。” 房裡一片沉寂。

貢瓦爾皺著眉,直勾勾地看著勒恩,最後自言自語地說: “失踪的消防車……” 勒恩不解地望著他。 “有人跟薩克里松談過嗎?”貢瓦爾突然問道,“那個瑪麗亞分局的笨蛋。” “有的,”馬丁·貝克回道,“他一無所知。他說馬爾姆獨自在鹿角街的一家啤酒屋坐到八點關門,然後回家。薩克里松跟踪他回家,在外頭凍了三個小時。這段時間他看到三個人進入那棟樓,其中一人現在已經死了,另一個被逮捕。然後你就出現了。” “我想的不是這個。”貢瓦爾說。 說完他就站起來,走出去。 “他怎麼了?”勒恩問道。 “大概沒什麼吧。”科里貝爾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一直在想,貢瓦爾怎麼會叫勒恩老婆的名字叫得那麼順口。他壓根兒不知道勒恩已經有了老婆。這是因為他太缺乏觀察力嗎?

貢瓦爾想的則是,如果連一個警察都這麼難找,怎麼可能抓到失踪的兇手? 傍晚五點了,他已經找薩克里松找了六個小時。他在城裡來來回回地跑,像無頭蒼蠅似的。瑪麗亞分局的人說薩克里松已經下班了。電話一直沒人接,最後有人告訴他薩克里松可能游泳去了。去哪兒遊?也許在臥客舒澡堂,澡堂在城西,往去法靈比的路上。但是薩克里松不在那兒,反倒有另外幾個警察在。 他們熱心地告訴他,從沒見過一個叫薩克里鬆的同事,也許他去的是愛力士達澡堂,那邊也排有警察的游泳訓練時段。所以貢瓦爾又一次穿過這個灰濛蒙、寒冷、刮風、到處有人在發抖的都市。愛力士達澡堂男子部門的管理員非常不友善,堅持說不換衣服就不能到游泳池去。從蒸汽房出來的幾個裸男說他們是警察,也認得薩克里松,但是他們已經有好幾天沒看到他了。

事情就是這樣子,一直白費工夫。 現在他站在索爾街一棟很舊但保養良好的公寓一樓,生氣地盯著一扇黑褐色的門。門上的信箱上貼著一張白色的硬紙卡,上面很小心地用圓珠筆整潔地寫著“薩克里松”,名字周圍則用綠色圓珠筆很仔細地畫上某種特別的藤紋裝飾。 他按過門鈴,敲過,甚至踢過門,但是毫無反應,反倒是住隔壁的一個老女人探出頭來生氣地對他瞪眼。貢瓦爾生氣地用力回瞪過去,那老女人馬上躲回門後,然後響起上安全鎖鍊和門栓的聲音,也許接下來她還會把家具拖過來擋門。 貢瓦爾抓抓下巴,不太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是寫個字條塞到他的信箱裡,還是直接給他寫在信箱上那張討厭的硬紙卡上? 大樓的前門打開,有個年約三十五歲的女人走進來。她提著兩個紙袋,裡面裝滿食物,她邊朝電梯走去邊緊張地看了看貢瓦爾。

“請問——” “什麼事?”她緊張地問。 “我在找一位住在這裡的警察。” “哦,是薩克里松?” “是的。” “那位偵查員是吧?” “什麼?” “薩克里松探員。就是把人從著火的房子裡救出來那位,對不對?” 貢瓦爾直直地看著她,最後說: “是的,那應該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們都非常以他為榮。”那女人說。 “哦,當然。” “他是我們這裡的警衛,”她對他說,“很盡責的,做得很好。” “哦。” “不過挺嚴格的,把小孩兒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時還戴上帽子嚇唬他們。” “帽子?” “對,他在蒸汽鍋爐房裡有一頂警帽。” “蒸汽鍋爐房?” “是啊。你有沒有去那裡找他?他通常在那下面工作。你去敲門的話,也許他會開門。” 她往電梯走一步,然後停下來對著貢瓦爾咯咯笑。 “我希望你不是來找麻煩的,”她說,“薩克里松可不是好惹的。” 貢瓦爾張口結舌地站在那裡,直到那部嘎吱叫的電梯從視野中消失才回過神來。然後他迅速大踏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門,下了旋轉石梯,在一個防火門前停下來。他用兩手抓住門把手,但無法撼動它。 他用拳頭擂,門還是不動。他轉過身,用腳跟猛踢了五次。 厚鐵片發出震耳的聲音。 突然,有反應了。 門的另一邊傳來很有權威的聲音:“滾開!” 因為過去幾分鐘的經歷實在令貢瓦爾太過吃驚了,他一時無法馬上反應過來。 “不准在這兒玩,”那聲音悶悶的,帶著警告意味。 “我早告訴過你們了,我只說一遍。” “開門!”貢瓦爾吼道,“在我把整棟大樓敲爛之前你最好把門打開。” 十秒鐘的沉默。然後粗大的鐵鉸鏈開始嘎吱作響,門慢慢地打開,發出很大的聲音。薩克里鬆的頭探出來,臉上的表情又驚訝又惶恐。 “哦,”他說,“哦,我的天,對不起……我不知道……” 貢瓦爾把他推到一邊,踏進蒸汽鍋爐房。進去後,他站住,驚奇地看著四周。 蒸汽鍋爐房整理得一塵不染。地上有張用塑料彩條編織成的鮮豔地毯,在鍋爐對面有張白色的、有鑄鐵桌腳的咖啡桌,桌面是圓形的。此外還有兩把藤椅,椅墊是藍、橘二色的格子佈,還有一大塊花布及手繪的紅花瓶,裡頭插著四紅兩黃六枝塑料鬱金香。另外,有一個綠瓷煙灰缸、一瓶檸檬汁、一個玻璃杯以及一本攤開的雜誌。牆上掛著兩樣東西,一頂警帽,以及國王陛下的肖像。雜誌則是那種犯罪題材的,一半是脫衣女郎,一半是竄改或誇大到完全失真的古典刑事案件。雜誌攤開著,薩克里松若不是在看一篇標題為《瘋狂醫師將兩名裸女分屍六十大塊》的文章,就是正在欣賞一整頁的裸女像。那女郎皮膚粉亮,胸部碩大,跟許多人睡過的私處陰毛剃得乾乾淨淨,用兩根指頭指著,向讀者做出邀請狀。 薩克里松穿著內衣和暗藍色的製服褲,腳上趿著拖鞋。 房裡溫度很高。 貢瓦爾一言不發,只是自在悠遊地徹底審視這房間裡的各種佈置細節。薩克里松眼睛跟著他轉,不安地把重心在兩隻腳上換來換去。最後,他似乎覺得用比較輕鬆的語氣會好一些,遂勉強裝出愉快的聲音說: “呃,既然要在一個地方工作,就得把它佈置得好看點兒,對不對?” “你就是拿那個來嚇小孩兒的嗎?”貢瓦爾指著警帽問道。 薩克里鬆一下子滿臉通紅。 “我不認為——”他張口想說什麼,但貢瓦爾馬上打斷他的話。 “我不是來這裡跟你討論管小孩兒或怎樣做室內裝飾的。” “哦。”薩克里松謙卑地說。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當你到盾牌街的火災現場,開始營救那些人之前,你曾發著抖說什麼'消防車早該到了'。你那是什麼意思?” “呃,我……我的意思是……當我說……我沒有……” “別在那裡嘮叨一堆沒人聽得懂的廢話。直接回答我。” “呃,我走到玫瑰園街時看到火,就往回跑,到最近的電話亭打電話。報警中心告訴我說有人已經打過電話,消防車已經到了。” “那,車來了嗎?” “沒有,可是……”薩克里松沉默下來。 “可是什麼?” “報警中心那個接線員確實是這麼說的。他說,我們已經派一輛雲梯車過去了,已經到了。” “怎麼可能?難道那輛見鬼的消防車在半路上消失了?” “我不知道。”薩克里松困惑地說。 “你義跑了一趟,對不對?” “是的,當你……當你……” “這次報警中心的人怎麼說?” “我不知道。第二次我用的是警報箱。” “但是你第一次是在電話亭報警的?” “是的,當時我離電話亭比較近。我跑去打電話,然後報警中心說——” “說一輛雲梯車已經到現場了。是的,是的,我已經聽你說過了。但是第二:次他們怎麼說?” “我……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 “我當時可能太激動了。”薩克里松含混地說。 “警察也接到火警通知了,對不對?” “是……我想應該是,總之……我是說……” “那應該趕到現場的警車呢?他們也消失了嗎?” 穿著內衣及製服褲的人認命地搖搖頭。 “不知道。”他苦悶地回答。 貢瓦爾瞪著他,提高聲音:“你怎麼會笨成這樣?這麼重要的事竟然沒跟任何人報告!” “什麼?我應該報告什麼?” “報告說,當你打電話叫消防車時,已經有人給他們打過電話!還有消防車居然不見了!譬如,第一通報警的電話是誰打的?有沒有人問過你這個問題?你明知我請了病假,對不對?我說錯了嗎?” “沒有。可是,我不明白——” “我的老天爺,我看你還真是不懂。你不記得第二次報警中心的人說了什麼,那你記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 “有火災,有火災……之類的。我……我當時有點兒驚慌,加上一路奔跑。” “有火災,有火災?你完全沒有提到火災現場在哪兒嗎?” “提了,當然提了。我想我當時喊——至少是很大聲地叫道:'盾牌街有火災!'對,就是這樣,然後消防車就來了。” “他們沒跟你說消防車已經在現場了?我是指,你打電話的時候?” “沒有。”薩克里松想了一會兒。 “那輛車還是沒出現,對不對?”他怯怯地問道。 “可是第一次呢?當你從電話亭打電話報警時,你喊的也是同樣的話嗎?說盾牌街有火災?” “沒有,我去電話亭打電話時,心情還沒那麼激動。所以我給的是正確的住址。” “正確的住址?” “是的,環路三十七號。” “可是那房子是在盾牌街。” “對,但是正確的地址是環路三十七號。大概是這樣郵差比較好找吧。” “比較好找?”貢瓦爾皺起眉頭。 “這事你確定嗎?” “是的。我們去瑪麗亞分局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熟悉第二管區裡的所有街道和地址。” “所以當你去電話亭打電話時,你說的是環路三十七號,但是第二次報警時說的是盾牌街。” “是的,我想是這樣沒錯。每個人都知道環路三十七號就在盾牌街。” “我就不知道。” “我是指熟悉第二管區的人。” 貢瓦爾似乎有片刻的窘迫,然後他說: “這件事透著可疑。” “可疑?” 貢瓦爾走到桌旁,看著攤開的雜誌。薩克里松溜過他身達想把雜誌抽過來,但貢瓦爾把他毛茸茸的大手往上頭一蓋,說: “不對,應該是六十八。” “什麼?” “那個英國醫生,拉克斯頓醫生,他把他老婆和女傭鋸成六十八塊。而且兩個人都不是裸體。再見。” 貢瓦爾離開索爾街那間蒸汽鍋爐房,開車回家。他一把鑰匙插入公寓的鎖孔,就把工作完全拋諸腦後,一直要到次日早晨,坐到辦公桌前,才又開始動腦筋。 真是令人困惑,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他不得不找勒恩商量。 “真是他媽的奇怪,”他說,“我真搞不懂!” “什麼?” “哦,就是關於消防車失踪的那件事。” “對啊,真是我所碰過最奇怪的事。”勒恩說。 “哦,原來你也在想這件事嗎?” “是啊。自從我兒子說它不見了以後,我就一直在想。他一直都沒出去——他感冒,得待在家裡——可是那車子就這樣憑空在房子裡消失了。” “你真會笨到以為我站在這兒是要跟你討論你弄丟的玩具嗎?” “那不然你要討論什麼?” 貢瓦爾解釋完之後,勒恩搔搔鼻子,說: “你有沒有問過消防隊?” “問了,剛剛才打過電話。接我電話那個人聽起來脯子不夠用的。” “搞不好他還覺得你腦子不夠用呢。” “哈!”貢瓦爾嗤之以鼻。他離開時用力地關上了門。 次日,三月二十七日,星期三早上,有場關於調查結果的簡報,但簡報的結論簡單說來就是一無所獲。奧洛夫松跟一星期前發出失踪通告時一樣,仍舊下落不明。他們發掘出不少他的事,譬如他有毒癮,是職業慣犯等等,但這些是以前就知道的。全國都在通緝他,誇張點兒說,甚至是通過國際刑警全球通緝了。成千的照片、指紋、說明被派發出去。因為消息並未通過報紙、收音機或電視傳播給普通百姓,所以雖然陸續有一些毫無價值的密報進來,但是謝天謝地,不算很多。在黑社會方面,打探的結果十分有限,也可說是毫無用處。反正,自從一月底或二月初之後就沒人見過奧洛夫鬆了。有人說他出了國,但國外也沒人看到他。 “我們必須找到他,”哈馬爾極力強調,“現在,馬上。” 他所說的總括起來大概就這麼一句話。 “那樣的指示實在不怎麼有建設性。”科里貝爾抱怨道。 開完會後,他坐在馬丁·貝克的桌前,漠然地晃著腿,小心地說。 梅蘭德向後靠,肩膀頂著椅背,雙腿交叉向前伸。他用牙齒咬著煙嘴,雙眼半閉。 “你在幹嗎?”科里貝爾問他。 “他在思考。”馬丁·貝克替他回答。 “對,我看得出來,感謝主。但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想警察有一項很根本的缺點。”梅蘭德說。 “是嘛,是什麼?” “缺乏想像力。” “最沒想像力的人還說這種話?” “對,我就是身受其害,”梅蘭德平靜地說,“我在想,本案是不是又是典型缺乏想像力的案子?是不是搜索行動太流於狹隘?” “我的想像力可沒毛病。”科里貝爾說。 “等一等,”馬丁·貝克說,“能不能進一步解釋一下?” 他站在門的入口處,那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他舉著手肘,靠在檔案櫃上。 “一開始我們都認定了煤氣是意外爆炸,”梅蘭德說,“最後總算有證據清楚地顯示,有人試圖用一枚精巧的炸彈殺死馬爾姆,整個搜索的方向隨即再清晰不過:我們務必將奧洛夫松找到。這也就是在暗示說,案子是奧洛夫松幹的。我們就朝著這個既定的方向一直追,像戴著眼罩的獵犬一樣。搞不好到頭來是衝進了死胡同。” “'衝'字形容得好。”科里貝爾無精打采地說。 “這是一個一再重複的錯誤,成千上百的重要調查都因為這樣糟蹋掉了。警察找到自認為關鍵的事實,這些事實指向特定的方向,所有的調查便全都針對那個方向,其他的看法不是被壓抑便是被拋棄。最有嫌疑的通常就是作案的人,但並不表示事情就一定如此。就是因為警察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世界上才會有那麼多罪犯逍遙法外。假設現存有人找到了奧洛夫鬆一一他或許正坐在巴黎某家餐廳外頭,或在西班牙或摩洛哥某家旅館的陽台上,而他能證明過去兩個月他都坐在那裡,那我們怎麼辦?” “你是說,我們根本別去管奧洛夫鬆了嗎?”科里貝爾問。 “不是。馬爾姆對他構成威脅,這在馬爾姆被抓時他就知道了。所以他當然是最有嫌疑的。我們絕對有百分之百的理由要把他找出來。但是我們忘了他也可能根本與火災無關,對我們毫無用處。假如最後我們發現他只是賣毒品,在幾輛車上裝假車牌,那本案的調查不就碰壁了?那些事跟我們這案子根本是不相干的。” “奧洛夫松跟這事沒關係才怪。” “沒錯,但有時偏就會有怪事。譬如馬爾姆自殺的同時有人要暗殺他,就是很奇特的巧合。在火災現場調查時這也把我蒙過去了。另一件顯然沒人注意到的怪事是:火災發生至今已經快三個星期了,這期間沒有任何人見過奧洛夫鬆或接到過關於他的任何消息,也因為如此,有人就下了某些結論。但是,其實就我們所知,在那場火災之前,已經有整整一個月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呀。” 馬丁·貝克站直身體,深思著說: “是啊,沒錯。” “你這個看法確實有點兒意思。”科里貝爾說。 幾個人都陷入沉思。 同一個走廊隔不遠處,勒恩溜進貢瓦爾的辦公室,說: “你知道嗎,我昨晚想到一件事。” “什麼?” “呃,二十年前,我曾在斯科訥省的倫德市工作過幾個月。我已經忘了是為了什麼事。”他停下來想了想,然後幽幽地說: “實在很糟糕。” “什麼很糟糕?” “斯科訥省。” “啊哈。你想到的就是這件事?” “那地方只有豬、牛、田地和學生。還有熱。我差點兒沒熱死。但還有一件事。我在那裡時,當地發生過一場大火,有天半夜有一家工廠被大火燒毀。後來發現是守夜的人不小心引起了火災。他自己報火警求救,但因為驚慌失措,卻錯打到馬爾默的消防隊,因為他就是從馬爾默來的。所以,這邊倫德的火燒個不停,馬爾默的消防隊卻帶著雲梯、水泵、兜網等等傻乎乎地在城里四處找。” “你是說,薩克里松蠢到人在南區卻打電話給納卡的消防隊?” “對呀,諸如此類的。” “他沒有,”貢瓦爾說,“我打電話到本市附近的所有管區查過了,沒有一個在那天晚上接到火警通知的。” “假如我是你的話,我也會打去消防隊查問。”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早被這場火煩死了。何況,從警察口裡得到清楚回答的機率會高過消防隊,當然,也好不了多少。” 勒恩朝門口走去。 “埃納爾。” “怎麼了?” “半夜起火的工廠,要兜網幹什麼?” 勒思想了一會兒。 “不知道,”他終於說,“或許是我想像力太過豐富吧。” “你這樣認為嗎?” 貢瓦爾說完,聳聳肩,繼續用裁信刀摳門牙。 話雖這麼說,次日早晨他還是開始打電話給斯德哥爾摩附近所有的消防隊。沒想到竟然很快就有了答案。 “沒——問題,”索爾納一河岸村城消防隊的職員用誇張的親切回道,“當然可以幫你查。” 十秒鐘後。 “是的,那天晚上有一個河岸村城環路三十七號的假火警。準確說,是二十三點零十分整,用電話報的案。還有沒有其他要問的?” “可是警方完全沒有提及這事,”貢瓦爾說,“警察應該會被通知到場的不是嗎?” “對啊,有輛配有無線電的警車過去了啊。難道沒有嗎?” “那通電話是通過斯德哥爾摩報警中心傳過來的,還是直接打給你們的?” “應該是直接打來的,不過我沒辦法很確定。只有一通,是匿名電話,假報的。” “那種電話進來後,你們都怎麼處理?” “當然就出車啊。” “是的,那個我知道。可是,你們會不會把消息傳給其他部門?” “會,傳給該區的條子。” “你說傳給誰?” “條子啊。我們也會通知報警中心。你要知道,假如發生大火,也就是很多人會看到的那種,那我們就會有接不完的電話。我們這裡可能接上二十五通電話,另外又有一百個人會打緊急電話或四處拉警鈴。所以,我們出車前必須先通告,不然就會亂成一團。” “我懂了,”貢瓦爾冷冷地說,“你知道那天接電話的是誰嗎?” “當然,是一個叫莫滕鬆的女人,多莉絲·莫滕松。” “我可以在哪兒找到她?” “老兄,哪兒也找不著。她昨天度假去了,到希臘去了。” “希臘?”貢瓦爾語氣透著深深的憎惡。 “對,有什麼不對嗎?” “簡直錯得不能再錯。” “真見鬼。我自己去年秋天也去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古希臘城堡,很不錯的,而且治安好得不得了。還有,那些警察,真是帥!你們真該跟人家學一學。” “閉上你的大嘴,白痴。”貢瓦爾用力掛上話筒。 因為掛得太急,所以漏問了一件重要的事,不過他當時實在是氣不過。他走進勒恩的辦公室,說: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打電話去索爾納一河岸村城消防隊,問他們多莉絲·莫滕松何時會度完假回來上班。” “應該可以吧。你到底怎麼了?看來好像心臟癇要發作了一樣。” 貢瓦爾沒回答,他快步走回自己辦公室,馬上打電話去位於索爾納羅森德街的分局。既然查了,就查個徹底。 “昨天我打電話給你,問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關於三月七日晚上十一點是否有火警的事。”他先簡要地敘述一下,讓對方知道來意。 “是的,就是我接的電話,我跟你說這裡沒接到報告。” “可是我碰巧知道那天晚上有一個假火警,準確說,報的是河岸村城的環路三十七號,並且照平常的方式通知了警察。所以裝有無線電的警車應該會趕到現場才對。” “奇怪,沒有這樣的通報。” “看在老天的份上,幫我查一下,那天值勤的到底是誰?” “巡邏的嗎?我應該查得到。你等一下。” 貢瓦爾不耐煩地等著,手指在桌上敲個不停。 “有了。八號車,埃里克松和克瓦斯特莫,還有一個叫做林德斯考格的實習警員。三號車,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 “夠了,”貢瓦爾說,“那兩個愚蠢的混球現在在哪兒?” “你是說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他們在值勤,在巡邏。” “叫他們馬上來見我,立刻就來!” “可是——” “沒什麼可是!我要那兩個蠢蛋十五分鐘內到國王島這兒,在我辦公室裡像雕像一樣給我站好。” 他把話筒掛上時,勒恩正好探頭進來,說: “多莉絲·莫滕松三個禮拜後才會回來。她四月二十二日才會銷假上班。還有,接電話那個人脾氣實在大。我看他絕不會是你粉絲俱樂部的成員。” “沒錯,我的俱樂部是越來越小了。”貢瓦爾說。 “是啊,我猜也是。”勒恩輕聲說。 十六分鐘後,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雙雙站在貢瓦爾的辦公室裡。這兩人都來自斯科訥省,都有藍眼珠、寬闊的肩膀和六英尺左右的身高;兩人也都跟現在坐在桌後那位大人物有過恐怖的交手經驗。貢瓦爾的視線一落在他們身上,他們的身體就雙雙僵硬起來,真的變得很像一對裝備齊全,穿著有肩帶、鈕扣擦得發亮的皮上衣、水泥塑成的警察雕像。這兩尊雕像還配有手槍和警棍。更棒的是,兩人擺的姿態還不相同:克里斯蒂安鬆的帽子緊緊夾在左胳膊下,卡凡特的帽子則戴在頭上。 “我的天,是他!”克里斯蒂安松小聲地說,“那個差勁……” 卡凡特沒說話。臉上可怕的表情顯示出他決心不受恐嚇。 “啊哈,”貢瓦爾說,“你們總算來了,兩個超級大笨蛋。” “你要什——”卡凡特剛開口,就因為桌後那人站起來戛然而止。 “我要知道一點兒小小的技術上的細節。”貢瓦爾和顏悅色地說,“三月七日晚上十一點零十分,你們被叫到河岸村城環路三十七號查看一場火災。還記不記得這回事?” “沒有,”卡凡特傲慢地說,“我不記得有這件事。” “別站在那兒跟我瞎扯,”貢瓦爾·拉爾森吼道,“你到底有沒有去那個住址,回答我!” “是的,也許有,”克里斯蒂安松說,“我們……我是說我記得。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那什麼也沒有。”克里斯蒂安松說。 “別說了,克勒,這樣只是讓自己出醜罷了。”卡凡特警告他,然後大聲地加上一句:“我不記得了。” “你們要是有哪一個敢再跟我說半句謊話,”貢瓦爾的聲音起碼放大了十倍。 “我就一腳把你們踢到斯科諾一佛斯特波區的失物招領中心,或你們的老家去。你們可以在法庭上,或任何你們高興的地方說謊,但是這裡不行!媽的,還不把帽子摘掉!” 卡凡特把帽子拿下來,緊緊夾在左胳膊下,他瞥了克里斯蒂安鬆一眼,含糊其辭地說: “克勒,都是你,要不是你偷懶的話……” “可是一開始是你說不要去的。”克里斯蒂安松回嘴道。 “你說我們什麼都沒聽到,直接開回局裡打卡就行了。你說無線電有問題。” “那完全是另一件事,”卡凡特說,然後聳聳肩。 “無線電出了問題是任誰也沒辦法的事,那是一般警察能力之外的狀況。” 貢瓦爾坐下來。 “全說出來,”他簡要地說,“要快,還要簡要。” “我在開車,”克里斯蒂安松說,“然後我們接收到了一個信息——” “那信息很不清楚。”卡凡特插嘴。 貢瓦爾瞪了他一眼,說道:“別在那裡補充修正,謝謝。而且,謊話不會因為你重複地說,就更接近真實。” “呃,”克里斯蒂安松不安地說,“我們開到那兒,到那個住址,河岸村城環路三十七號時,有一輛消防車已經在那裡了,但是並沒有火災。所以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可是有假警報啊。所以你們也就乾脆沒有寫報告。天啊!就因為懶惰和愚蠢,對不對?” “是的。”克里斯蒂安松喃喃地說。 “我們都累壞了。”卡凡特說,語氣中抱著一絲期待。 “為什麼?” “工作時間長,我們很累。” “少胡扯,”貢瓦爾說道,“那天你在巡邏期間一共逮捕了幾個人?” “一個都沒有。”克里斯蒂安松回答。 不聰明,但是挺老實的,貢瓦爾想著。 “那天天氣很糟糕,”卡凡特說,“能見度很低。” “而且我們已經要下班了,”克里斯蒂安松懇求道,“路線都巡完了。” “席芙在生病,”卡凡特說,“席芙是我老婆。”他補充說明。 “何況又啥事都沒發生。”克里斯蒂安鬆又重複一次。 “錯了。正確點兒說,”貢瓦爾平靜地說,“是沒有火災。但這事卻牽連到一件三重謀殺案的重要證據。”然後他吼道:“滾!滾出去!滾蛋!” 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倉皇逃出辦公室,兩人都不復有雕像般的表情。 “我的天!”克里斯蒂安松邊擦著眉上的汗水邊嘆氣。 “克勒,”卡凡特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了。平日里我們固然要少管閒事,不聽不看,但萬一碰巧聽到什麼或看到什麼,看在上帝的份上,千萬要呈報上去。” “天哪。”克里斯蒂安松聲音中透著不可思議。 二十四小時後,貢瓦爾經過徹底思考之後,將所有過程照發生的順序一件件清楚地寫在紙上: 貢瓦爾將自己所寫的重讀一遍,思索數分鐘後,將第一段裡“那些信息”的“那些”去掉,又劃掉“警方和”三個字。他使用的是圓珠筆,劃得十分徹底,所以若想看出原文,恐怕得送到實驗室去檢驗才行。 “貢瓦爾好像追查到什麼了。”馬丁·貝克說。 “是嗎?”科里貝爾深感懷疑地說,“追到火車了吧?” “不,這是很有建設性的,第一個真正的線索。” 科里貝爾將那份報告讀了一遍後說: “太棒了,拉爾森!”他說,“簡直太棒了。尤其是句予言簡意賅:'或是唆使,假如有唆使的話。'寫得太好了。” “你真的認為如此?”貢瓦爾語氣十分親切。 “不開玩笑了,”科里貝爾說,“現在我們只要找到那個混蛋奧洛夫松,在他和那通電話之間建立起聯繫就好了。但是要怎樣才能辦到呢?” “很簡單,”貢瓦爾說,“電話是一個女接線員接的,我相信她能認出他的聲音。接線員通常這方面部很厲害。不幸的是,她目前度假去了,聯絡不上。不過她三個禮拜後會回來。” “而在那之前我們只要把奧洛夫松抓到手就是了。”科里貝爾說。 “對的。”勒恩說。 那個星期五,三月二十九日下午,就發生了上面這些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新的月份開始,又過了一個禮拜,很快就要兩個禮拜了,仍然沒有那個叫貝蒂爾·奧洛夫鬆的男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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