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陽台上的男子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陽台上的男子 马伊·舍瓦尔 4858 2018-03-16
科爾貝里的老婆打電話來,這時是星期六晚上七點四十五分。 “你好,我是科爾貝里。”他接起電話來說。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在做什麼啊,倫納特?你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還沒有回家。” “我知道。” “我不想發牢騷,可是我實在討厭自己一個人在家裡。” “我知道。” “你知道我沒生氣,而且也不是在抱怨,可是我很寂寞,而且也有點兒害怕。” “我了解。行啦,我現在就回家。” “如果有事一定得辦的話,不要只為了我一個人就跑回家。我只要能和你講講話就好。” “好的,我現在馬上回家。” 她停一會兒,然後用出乎意料的溫柔口吻說: “倫納特?” “怎麼了?” “沒多久前,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你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

“我是很疲倦,我現在就回家,再見。” “再見,親愛的。” 科爾貝里跟馬丁·貝克說了幾句話,然後就直接去開他酐車。 和馬丁·貝克、貢瓦爾·拉爾森一樣,他住在城市南邊,作是比較偏中央區域一些。他住在靠近斯卡瑪布林地下鐵車站雕帕連得路。他直開過市區,但是當車予來到閘門廣場時,他並沒有繼續往南,反而右轉開上鹿角街。要分析他自己的這種行為並不難。 除了職務和責任外,他現在已經沒有私人生活,沒有休啟的時間,也沒有工夫想其他任何事情。只要兇手仍然在逃,只要還有陽光、還有公園,而且只要還有小孩子在那裡面玩耍,那麼就只有調查工作才是重要的。 或者應該說,只有追捕兇手才是重要的。要談到警察的詬查工作,前提是他們得有事實資料可以著手,然而他們原有畦少數幾樣事實,早就被調查機器給絞成不可靠的碎片了。

他想到那個心理分析報告的結論:兇手是一個外表普通、沒有特別之處的人。所以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在他有時間著手另一次謀殺之前抓到他。要達到這個目標,他們需要運氣——在晚間記者會結束以後,就有一個記者這麼說。科爾·貝里知道這是一種錯誤的推斷。同時他也知道,一旦他們抓住兇手一一他很確定他們會抓住他——看起來也好像是因為運氣不錯,很多人會認為他們純粹是僥倖罷了。然而,這是一個即使是運氣不錯、也需要從旁輔助支持才能破獲的案子,他們必須把天羅地網佈置得十分嚴密,使罪犯終究無路可逃。 而這個工作,便落在他的肩上。也落在每一名警察的肩上。這不是任何警界之外的人所背負的責任。 這就是為什麼科爾貝里沒有直接開車回家,雖然他十分想這麼做。他沿著鹿角街緩緩西行。

科爾貝里是個很講究方法的人,他從不把運氣列入警察工作的範疇。譬如說他就認為,即便那扇公寓門舊得搖搖欲墜,貢瓦爾·拉爾森用破門而入的方法去逮捕搶劫犯,便是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假如門沒有在第一次撞擊時就裂開呢?破門而入需要運氣,因此這違反他做事的原則。就這點而言,甚至連馬丁·貝克都和他不一樣。 他在瑪麗廣場一帶環繞,仔細觀察花園里和攤販四周的孩童。他知道這一帶是許多學生、社會上的少年和小型毒販進行買賣的地方。每天都有大量各種麻藥和迷幻藥偷偷摸摸地從賣家手裡交易到買家手裡。而買家的年紀一天比一天低。他們很快都會變成癮君子。前一天他才聽說有十歲、十一歲的女學童在註射毒品。而警方能做的並不多,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資源。

更糟糕的是,這個國家的大眾媒體一再渲染事實,變本加厲地助長惡習,使沉溺其中的人進一步深陷自吹自擂、不辨安危的歧途幻境。總之,他懷疑這本來就不應該是警察的職責。年輕人會吸毒,是由流行文化所鼓動的不良哲學所造成的。由此推論,社會有責任製造一種有效的反對論來加以抗衡。而這個反對論,不應該以矯飾門面和更多的警力來作為基礎。 同樣,他不能理解警察用軍刀警棍毆打甘草市場和美國交易中心外面的示威群眾到底有何意義。雖然他十分了解,那些同事多少是因為職責所迫才會這麼做。 偵察員倫納特·科爾貝里把車子轉下玫瑰園老人院路和盾牌街,然後開過淑女路的迷你高爾夫球場,一路上他心裡想的都是這一類事情。他停好車子,走上通往公園的一條小道。

天快暗了,四下行人不多。不過呢,當然還有一些小孩兒在附近玩耍;他轉念一想,在一座大城市中,你也不能因為一個殺人犯尚未落網,就期望所有孩子都關在屋子裡不要出來。 科爾貝里走過去站在一叢稀疏的灌木葉中,把右腳踏在一棵樹的斷枝上。從這個角落他可以看見幾個小花園,以及五天前那個女孩兒屍體躺著的地點。 他不知道是什麼特別的理由把他吸到這個特定的地點來,也許只是因為這是市中心最大的一所公園,而且剛好就在他回家的路上。他看見遠處有幾個孩子個子相當大,可能都十來歲了。他靜靜地站著,等著。等什麼他並不知道,也許是等那些孩子回家吧。他非常疲倦,偶爾他會覺得眼前金星直冒。 科爾貝里沒有攜帶武器。即使在這種幫派氾濫、犯罪殘暴程度日增的時代,他仍然是提倡警察應該完全不攜械的支持者,只有在極端必要,而且也只有在得到直接命令必須如此時,他才會攜帶一把手槍。

一列火車轟隆隆地駛過高架鐵軌,只有在車輪的轟隆聲開始消逝時,科爾貝里才意識到灌木叢裡不再只是他一個人。 然後,他就一頭栽在潮濕的草地上,嘴裡有血的滋味。有人打了他的頸背一棍,力道非常猛,而且好像使用了某種武器。 無論偷襲科爾貝里的是誰,他顯然是犯了錯誤。類似的錯誤以前也發生過,有幾個人還因此受傷不輕。 錯上加錯的是,攻擊者把他的身體連同那一擊一起揮出,結果自己失去了平衡,科爾貝里沒花兩秒鐘就翻過身來,把攻擊者壓倒在地上——那個又高又大的男人“砰”一聲摔下來。科爾貝里只有這麼點時問對付他,因為旁邊還有第二個傢伙。那人一臉震驚,正要把右手插進夾克口袋。科爾貝里雖然有一隻膝蓋仍然著地,卻能及時抓住他的手臂一扭,使對方露出更為驚異的表情。

如果科爾貝里沒有留一手,就讓那人過肩摔進樹叢的話,那一抓很可能早使他脫臼,甚至骨折。 敲他一棍的那個男人坐在地上痛苦地擠眉弄眼,並且用左手撫摸自己的右肩。橡皮棍從他的手裡掉下來。他穿著一套藍色的田徑服,看起來比科爾貝里年輕幾歲。第二個人從樹葉里爬出來。那人比較老,也比較矮小,穿著楞條花布夾克和運動長褲。兩個人都穿著橡膠底的白色運動鞋。他們看起來像一對兒業餘遊艇選手。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科爾貝里問。 “你是誰?”穿田徑服的那個人問。 “警察。”科爾貝里回答。 “哦。”比較矮小的那個說。 他已經站起來,畏怯地撣掉長褲上的灰塵。 “那麼,我想我們應該說抱歉。”第一個人說,“真是好身手,你從哪兒學來的?”

科爾貝里沒有回答。他看見地上有一個扁平的東西。他蹲下去把它撿起來,馬上認出來那是什麼。一把黑色的小型自動手槍,叫做厄斯特拉,西班牙造。他把它放在掌心上掂了掂,懷疑地看著那兩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 大個子站起來,抖掉身上的灰塵。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們跟你道歉。你站在樹叢後面偷窺那些小孩兒……你知道的,那個殺人犯……” “所以暱?說下去。” “我們住在這上面。”小個子說,指指鐵路對面那棟公寓。 “所以呢?” “我們自己也有孩子,而且,我們認識那天被殺的那個女孩兒的父母。” “所以?” “所以,為了幫忙……” “怎麼樣?” “我們組織了巡邏公園的志願民兵隊。”

“你們什麼?” “我們組織了一支自衛隊……” 科爾貝里突然火冒三丈。 “你到底在說什麼,老兄?”他吼起來。 “不必對我們大吼大叫。”比較老的那個生氣地說,“我們不是被關在牢裡的醉漢,可以任你亂吼亂指使。我們是有責任感的正經老百姓,我們必須保護自己和我們的孩子。” 科爾貝里瞪著他,才張開嘴巴想要大罵,卻又勉強控制住自己,並儘其所能用最平靜的聲音說: “這是你的手槍嗎?” “是的。” “你有持槍執照嗎?” “沒有。我幾年前在巴塞羅那買的。我都把它鎖在一個抽屜裡。” “正常情況下?” 一輛從瑪麗亞分局來的黑白巡邏車,車頭燈大亮地駛進公園。此時天已快黑了,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從車子裡下來。

“怎麼回事?”其中一個問。 然後他認出了科爾貝里,用不同的口氣又問了一次: “怎麼回事?” “把這兩個人帶到局裡。”科爾貝里用平板的聲調說。 “我這輩子從來沒上過警察局。”比較老的那個人說。 “我也沒有。”穿田徑服的那個人說。 “那麼,現在機會來了。”科爾貝里說。 他停了一下,看看兩個警察,然後說:“我隨後就來。” 然後他就走開了。 玫瑰園老人院路的瑪麗亞分局裡已經有一堆醉漢等在那裡。 “我應該怎麼處理那兩個土木工程師?”值勤的警員問。 “先搜身,然後把他們關到牢裡。”科爾貝里說,“等一下我會把他們帶到總局。” “你會吃不了兜著走。”穿田徑服的那個人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科爾貝里說。 他到警衛室去打電話。在撥家裡的號碼時,他難過地瀏覽室內老舊的陳設。他以前在這裡執過勤,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即使在那時候,這個區就已經是酒鬼最多的區域。現在附近居民的水準是提高了,但就統計數字來看,它仍然僅次於克拉拉和卡塔力那,是酒鬼第三多的區域。 “科爾貝里家。”他老婆接電話。 “我會晚一點兒回來。”他說。 “你聲音怪怪的,什麼事不對勁嗎?” “是的,”他說,“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勁。” 他掛斷電話,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打電話給馬丁·貝克。 “我剛剛在淑女公園被人從後面打了一棍。”他說,“是兩個武裝的土木工程師。他們在這邊組織了一支自衛隊。” “不只是那裡,”馬丁·貝克說,“一個小時前,才有一個退休老人在綠地公園被打。他只是在那裡小解一下。我才剛剛聽說。” “看來一切每況愈下。” “是的。”馬丁·貝克說,“你現在在哪兒?” “還在瑪麗亞分局。坐在審問室裡。” “你怎麼處理那兩個人?” “他們在這邊的牢裡。” “把他們帶過來。” “好。” 科爾貝里到牢籠那邊去。很多籠子裡都關了人。穿田徑服那個男子站在籠裡,透過鐵欄杆往外乾瞪眼。隔壁籠子裡坐著一個高高瘦瘦、大約三十五歲的男人,膝蓋彎得高高地觸到下巴。他正用哀怨而響亮的聲音唱著: “我的錢包空空如也,我的痛苦滿懷……” 唱歌的傢伙瞧見科爾貝里,便說道:“嘿,警官,你的槍呢?” “沒帶。”科爾貝里說。 “這裡真是他媽的西部蠻荒。”守衛說。 “你乾了什麼好事?”科爾貝里問。 “啥也沒有。”那個人說。 “那倒是真的。”守衛說,“我們馬上就要放他走。幾個海軍軍警把他帶到這裡。五個軍警,你想想看,他去騷擾人家在船橋島港站崗的守衛。他們就把他一路送到這裡來。簡直是白痴。說什麼他們找不到其他更近的警察局。我不得不把他關起來,才把他們打發走。好像我們這裡事情還不夠多似的……” 科爾貝里走到下一間牢籠。 “現在你可進過警察局了。”他對穿田徑服的那個人說,“等一會兒,你還會見識到總局的樣子。” “我會去告你失職。” “我想你不會。”科爾貝里說。 他拿出記事本。 “在我們離開之前,我要先知道你們組織裡面每一個人的姓名和地址。” “我們不是什麼組織。我們只是一群有家室的男人……” “在公共場所武裝埋伏,而且隨時準備攻擊警察。”科爾貝里還嘴,“現在把名單報上來。” 十分鐘後,他把兩個有家室的男人塞進車子後座,帶到國王島街警局,搭上電梯,然後把他們推進馬丁·貝克的辦公室。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會為這檔事懊悔不已。”比較老的那個人說。 “我唯一會懊悔的,就是沒有折斷你的胳膊。”科爾貝里頂回去。 馬丁·貝克很快地給他一個眼色,說道: “可以了,倫納特,你回家去吧。” 科爾貝里便走了。 穿田徑服的男子開口想講話,但被馬丁·貝克制止。他用手勢叫他們坐下,自己把兩肘靠在桌上,雙掌相合,坐在那兒沉默了幾分鐘。然後他說:“你們所做的事無可辯解。組織自衛隊這種想法,對社會而言,比任何單獨的罪犯或幫派都還要危險許多。這種事情,無非是給施用私刑和恣意自我執法找藉口,這樣等於是把社會保護大眾的體制棄之不頤。你了解我的意思嗎?” “你講話像在照本宣科。”穿田徑服的男子譏諷地說。 “一點兒也沒錯。”馬丁·貝克回答,“這些是基本事實,基本教義問答。你了解我的意思嗎?” 大約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他們才了解他的意思。 等科爾貝里回到帕連得路的家,他老婆正坐在床上織毛線。 他一言不發就脫掉衣服到浴室去淋浴,然後怛上床。他老婆放下毛衣針說: “你脖子上有塊大淤青,誰打你了?” “把你的手臂伸過來抱抱我。”他說。 “我的肚子擋路,可是……好吧。誰打你?” “幾個他媽的業餘人士。”科爾貝里說著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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