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仙人掌之花

第10章 仙人掌之花

仙人掌之花 山本禾太郎 6895 2018-03-16
閒枝來到這個北方的溫泉小鎮以後,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夕陽下的湖畔散步。 這個湖跟日本海,僅隔著一座小山,每當太陽西斜的時候,湖面便跟著漸漸黑暗,對岸的燈光,也開始斑斑駁駁地閃爍起來。 天完全黑了。蘆葦叢發出的沙沙的響聲、沉悶的船櫓聲、毛氈鞋踩在柔軟沙灘上的聲音……這一切,都給正在養病的閒枝,一種寂寞寥落之感。這寂寞跟她的心境,竟是如此相似。 閒枝悄悄爬上二樓,坐到桌子跟前,輕輕嘆了口氣。玻璃窗外,黑壓壓的滿是垂下來的柳樹枝葉,閒枝不禁望得出神,偶一低頭,瞥見了桌上兩封剛剛送到的信,卻沒有拿起來看,而是打開了裝著藥粉的紙包,把藥粉溶到了水杯裡面。 透過玻璃窗戶看去,那沉靜的水,讓閒枝感到一種涼絲絲的、猶如刀刃般的冰冷。

自殺! ……這個想法驀地跳進了閒枝的腦海。倘若這就是毒藥的話…… 閒枝的腦中,頓時浮現了吐著血,痛苦掙扎的幻景。她的心漸漸地被那片黑暗的湖水給攫住了。湖水在她心中蕩漾開來,她彷彿聽到了蘆葦的沙沙聲、沉悶的船櫓聲…… 閒枝忽然起身,像吟唱般嘀咕道:“自殺、自殺……”然後,她又重新坐回桌旁,提筆寫下遺書。 寫罷,她把遺書收到信封裡,一時只覺得非常疲勞,就好像是完成了什麼重大的工作一樣。 接著,閒枝拾起桌上放著的兩封信,拆開來看。其中一封是繼母寫的,另一封則是用純白的橫開信封裝著,沒有寫發信人的姓名,閒枝對筆跡完全沒有印象。信上這樣說: 不知猶豫了多久,我才決定給你寫信。因為給你寫信,就等於我這個人出現在你面前。然而,我再也無法按捺得住,心中的那種感覺了——在湖畔見到你時的那種喜悅。

說不定,我此後會把給你寫信,當做每天的功課來做吧,因為我相信,我的這份喜悅,是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困擾的。對於療養身體的人來說,彼此間的安慰和鼓勵,無疑是最重要的。 這封信對想要自殺的閒枝而言,不啻是很大的刺激,她正想回頭重讀之時,嫂子走了上來。 “幾時回來的呀?我還想你在湖邊待久了,對你的身子不好,正擔心呢。” 嫂子把玻璃格子拉窗,微微打開一條縫,一邊從櫃子裡取出被褥,一邊對閒枝說道:“明天去不去伊切的海邊?……你哥哥明天正好放假,那兒實在是個好地方呢。” 閒枝悄悄地把信塞進桌子的抽屜裡面,一面答道:“好啊,也可以去啊,可是如果像上次那樣的話……” “說什麼呢,這會兒絕對沒問題,你的病不是好很多了嗎?……而且,那兒也有車坐……”

“哥哥今晚不回來了?” 嫂子在房間的一角鋪好被褥,挨著火盆坐下,瞥了一眼附近擺著的座鐘,應道:“他說今早要去金澤,晚上八點左右回來。現在都到八點了,應該快回來了吧。” 果然,停車場好像有動靜了。只聽家門口處,傳來了四、五個人的足音,須臾又重歸平靜。哥哥好像是到家了吧,因為屋外傳來了他往常清嗓子的聲音。沒多久,哥哥就上到了二樓。 “哈哈,我回來了。” “回來了呀,老公。”嫂子一邊替哥哥換外套,一邊說道,“明天帶我和閒枝,去伊切的海邊吧?” “行啊,但白天去不怕曬嗎?還有,你和閒枝,好像在彌生軒照相了吧。” “是啊,今天路過那家店時,忽然想要拍拍看……” “今天乘電車的時候,彌生軒的老闆見到我,興奮地對我說:'我給你們家小姐拍照了。'話說回來,這一帶的照相館,水平可真夠差的。”

哥哥嫂嫂剛剛下樓去吃飯,閒枝就拿出了抽屜裡的信。雖然只是一封沒頭沒尾的信,卻奪走了閒枝自殺的機會。 重新讀一遍之後,閒枝更是感覺到了,一種能緩解病痛的寂寞。這封信彷彿在歌詠著生命的喜悅。 然而,和這些感受相比,閒枝更想知道的是——這封信的作者是誰? 次日,閒枝隨著哥嫂夫婦二人,前往伊切的海邊。閒枝成長在完全沒有海的京都,對“海”的知識,僅僅是大阪灣,除此便一無所知,而今一旦面對著大海站立,便不禁感嘆大海的壯闊。 初夏的光芒,自海面鋪展開來,遙遠的海天交界處,微微呈現著灰色的光輝,從那個海天的交界處,不斷湧來一波波深黑的、好似縻鬼的大浪,這些魔鬼狂怒地吞噬著岸邊。 閒枝的心,再次被寂寞吞沒。歸途是乘車回去的。

岸邊,陽光下泛著閃亮的石頭,閃著點點白光的浪花……這些景象,在閒枝的心中揮散不去。桌子抽屜裡的遺書,同陌生人寫的信,一直被擺放在一起。 “你那麼寫,無非是一時興起,開玩笑、惡作劇的東西罷了!……” 雖然閒枝這樣告訴自己,但偶爾還是會拿出信來,看上片刻。明明知道希望不大,但若寫信的人,當真沒了下文,閒枝肯定會非常寂寞的。說到底,這封信帶來了她生活中唯一的波瀾。 如此四、五天后,閒枝的桌上,又出現了一封沒有署名的白色信件。 給你的信,我每天都寫。這就是現在我每天工作的全部。 拖著這樣不為世人接受的軀體,我不知道多少次想要自殺。可是,我甚至連自殺的勇氣也沒有,就這樣帶著這墮落的身體,逃來這個溫泉浴場。

從京都來的時候,我帶了許多書,可直到現在,我還沒有讀完三分之一,而且越讀就越痛苦,毫無慰藉之感。 這個小鎮裡面,漸漸混進了一些大城市裡的人,我幾次站在湖畔,考慮著自己的生死問題,可是,正因為我還在這個世上,所以才見到了你,才能真切體會到活著的幸福。 我一面祈禱著你的病情,能夠早日恢復;一面又為那時的你,會離開這小鎮,而深感寂寞。但是,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刻,我一定不會後悔的,因為你的身影,永遠不會從我心中消失。 這封不知來路的信,對本已心無留戀的閒枝來說,又是一個很大的刺激。 閒枝盯著這信紙上的小字,漸漸地,她甚至覺得那一筆一畫當中,不知怎的,都有著一種親近感。她下意識地把信紙貼近鼻子,嗅到了信紙散發出淡淡的紙與墨的清香。再把信封拿起來看,發現自己的名字,被那穩健的行書,故意寫大了些。

看著出自一個陌生人之手的自己的名字,閒枝的心中,不覺湧動起一種不安。她正在同一個完全沒見過的人,通過這些信件建立關係,真不知道這是宿命,還是良緣,但她確確實實地被打動了。信封左側,整整齊齊地貼著郵票,上面清清楚楚地蓋著“山代局”的印章。 第二天,閒枝一個人嘗試著進山了。從黑谷橋出發。沿著斷魚溪。就到了蟋蟀橋。岩石圍成了一個急潭,潭水很深,水面到處都靜靜地泛著小浪花。水中黑色背的小河魚,也安靜地游動著。 閒枝站在岩石上,一動不動地俯視著這一切,心中琢磨著“自殺”兩字。但是,死亡所帶來的空虛的背後,緩緩浮現出了那個不知名字的寫信男子。 在站台等候通往洞橋的山代線電車時,閒枝趁機逛了逛山代這個小鎮。順著車站前的大路,走了大約兩個街區後,向右看,就能看見山代郵政局。沒有寫明發信人的信件,就是從這個郵政局發出的。

片山津明明有郵局,為什麼要在這兒發出呢?怀揣著這樣的疑問,閒枝原本緩慢的步履,變得更加緩慢。 正在這個時候,用白粉筆寫著“山代郵政局”幾個字的大門,發出“吱嘎”的一聲,從裡面緩緩地被打開了,緊接著,石階上出現了一名年輕男子。不知為何,閒枝有些尷尬,快步走開了。 第二日傍晚,閒枝同往常一樣,在湖畔散步完,回到家後,看見桌上又擺著一個白色的信封。 不知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讀完我給你寫的第一封信的。當然,我並沒有奢望與你見面,這一點我是非常清楚的。 我的人生,一直猶如在暗夜裡行路,而你則給我點亮了一盞明燈。長期被黑暗包圍,忽然間感受到你的光芒,令我無比喜悅。正是這份喜悅,促使我寫下了第一封信。

你在我心中點燃的那把火,漸漸明亮起來,讓我感到了自己從對世人的仇恨、絕望中復活的喜悅。然而,對我這種愚鈍的人來說,這一切僅僅是曇花一現。你所帶來的光芒越是強烈,我的苦惱就越來越増多。可是,這種喜悅感,甚至讓我忘記了這些苦惱。 不論天明還是日落,我每天都會給你寫信,都會記日記。我漸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這痛苦的緣由,就是我無法出現在你面前。我有時甚至會想:如果當時我沒有遇見你,我現在或許會更幸福吧? 我現在正在畫著一幅畫,我己經決定了,等畫完了請你鑑賞過後,就再不會給你寫信了。 讀完這封信,閒枝覺得更孤單了,這感覺跟愛情無關,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孤單。不知何時,在閒枝的心中,反復被勾畫的那個寫信男子的影像,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天已經黑了,閒枝怔怔望著窗外那黑黑的、茂密的柳葉…… 回京都的日子,漸漸迫近了——這一方面是因為,閒枝的病好了很多;另一方面,則是哥哥覺得,在這種寥落的小鎮裡,待久了反而會使人憂鬱。 即使是要返回京都,閒枝也不覺得有什麼髙興。當然,她對這片土地,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留戀的,只是想知道,那些不知來歷的信的主人,到底是誰。本想去跟哥嫂商量一下,但又有些顧慮,幾次沒有問成。靜下心來一想,這畢竟是個溫泉小鎮,只怕他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後天就要回京都了,下午三點鐘左右,一個小包裹連同一封信,送到了閒枝手上。 打開包裹一看,裡面放著一張嵌在細畫框裡的,八號左右大小的油畫,以及一本書。 聽說你明天就要回京都了。我希望你回去以後,多多注意身體,幸福地生活下去。 現在,如同之前我所說的,奉上我的畫作。這幅畫如你看到的一樣,內容是仙人掌。仙人掌雖然顏色青黑有刺、外形醜陋,其頭頂盛開的小花,卻如鮮血般殷紅美麗。 臨別之際,我為何要畫仙人掌,恐怕今生今世,我都不會說出這原因的。但是,我相信,也許在我死後,你終究會有了解的一日。 這本《啄木鳥》詩集,並沒有什麼意義,只是單純地想要送給你的。我希望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幸福地生活下去。 閒枝深深地被感動了:這個人一定是病得十分嚴重。她真想跟他見一次面,去安慰安慰他。 想著想著,閒枝信手翻開了那本《啄木鳥》詩集,上面除了印刷字,什麼都沒有。既沒有畫,也沒有簽名。 信封上的郵票,也是照例蓋著山代郵政局的郵戳,日期寫著六月十八日。 第二天早上,閒枝乘電車離開了片山津。坐在電車裡,透過車窗,既能看見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也能看見湖畔的溫泉小鎮。那個畫畫的男子,就在這小鎮的某個地方。一想到這兒,閒枝就有了返回小鎮的衝動。 回到京都大約一周之後,閒枝收到了哥哥的來信。信中寫瞭如下的一些話。 自從你走後,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之前照相的那家照相館的老主人,一直都覺得,給你拍照,是一件十分榮耀的事情,因為其中有一張他最自豪、也最滿意的作品。 據說,他將那張照片,做成了手札版,並放進了陳列箱。可能你也知道,那個彌生軒,因為為在胡同深處,所以,雖說是陳列起來了,也不過是擺放在咱們家門口拐角,那家寶來旅館旁邊的壁板上罷了。 大概是在你回去的第三天早晨,彌生軒那家店老闆說,他發現陳列箱裡,你的一張照片不見了。說起這個陳列箱,不過是個小玻璃箱子,只要把金屬扣稍微移開,就能打開。 事發後,彌生軒的老闆臉色蒼白,立刻趕到了咱們家,低頭道歉後才離開的。 因為被偷的是你的相片,所以我總覺得,這件事兒有些奇怪。這一帶沒什麼不良青年,大概是附近的年輕漁夫之類的人,因為照片裡,你長得太過美麗,所以,一定是有人想要據為己有,這才偷走的吧,想必現在一定很寶貝地收藏著呢,因此你也別太介意。 閒枝馬上就猜到了是誰,偷走了自己的照片。雖說有些不快,但另一種感覺,立刻湧上了心頭。那個不知姓名的男子,如此地傾慕著自己,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憐愛那名男子了。 如果知道那名男子的住所的話,閒枝甚至想當面對他說一句:“我要把那張照片送給你。” 這件事過後兩年,閒枝也結婚一年了。 從片山津回到娘家後的一年,再結婚後的一年。在這兩年間,那名不知名的男子,總是縈繞在閒枝的心頭,男子的身影,不斷變化成各種樣子,既有一面咳嗽、一面提筆劃畫的樣子,也有佇立在黑暗的湖邊,只露一個背影的樣子,有時還會出現,用拐杖支撐著殘疾身體的樣子。 閒枝的婚姻是舊式的,而且還是一樁以自己為犧牲品的婚姻。結婚當晚,身體還沒有復原的閒枝,坐在汽車中上下顛簸時,她座位前方的玻璃上,浮現出了一張陌生男子的臉龐。閒枝衝著這張臉,擠出了一個落寞的微笑。 閒枝的住所,從榻榻米都己泛黑的烏丸家,換到了這棟位於東山的洋房裡。縱然如此,她仍把那幅掛在了起居室裡。畫中的仙人掌,也許是歲月洗刷的緣故,顏色異常灰暗。那醜陋的樣子也日漸醜陋。然而,那仙人掌頂端,唯一的一朵小花,卻是紅艷不減,看上去美麗如故,甚至美得讓人害怕。 婚禮當晚,在車窗上浮現的男子的臉,正是潛藏在這仙人掌當中。 女傭們時不時就會看見,閒枝對著仙人掌的畫,念念有詞,不知在嘀咕著些什麼。 丈夫走出書房,出門了。閒枝大體上知道,這個時候丈夫換好和服,是要去哪兒。可是她沒有心情,為這種事情分神,只是茫然地坐在椅子上。 秋日的夕陽,溫柔地落在了窗簾的紙布上,不經意間,閒枝看見丈夫桌上,擺著一個本子,拿起一看,發現那裡,記載著一部分丈夫的藏書目錄索引。只是信手翻著書頁的閒枝,視線忽然被其中一頁給吸引住了。 “啄木鳥詩集”——這幾個字好像凸版印刷一樣明顯!不僅如此,其中“詩集”二字被紅筆勾掉,在備註裡,同樣用紅筆記著: 送給S氏,於K溫泉。昭和二年六月十八日。 閒枝本來已經空洞的心,忽然間被這份震驚碾得粉碎,全身也不由得哆嗦起來,蒼白的臉龐,湧上了些許血色。 她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頁,想找到關於丈夫日記的索引。可這些目錄上,沒有日記的索引。閒枝拿著這本目錄,走進隔壁丈夫的書房,仔細地找著書架的每一層。書背脊上的若有若無的、閃著光芒的金字,給焦急的閒枝平添了幾許厭煩。 最後,她找到了一個上著鎖的小書箱,鑰匙也很快就在抽屜裡找到了,而且,還在那書架的角落裡,發現了十來個筆記本。抽出來一看,果然是日記。 按照封皮上記錄的日期,閒枝發現,日記截止到昭和二年九月。一月、二月……她順著日期翻看著,心潮澎湃之下,她的手指顫抖不休。 然而,她找不到五、六、七、八這四個月的日記。九月份的日記,也只有最開始的兩頁,之後就全是白頁。無論翻看幾次,都找不到這四個月的日記。但是,九月份的日記中央,偷偷地夾著一份明信片,收信人是丈夫,發信人是加賀片山津溫泉浴場的寶來旅館。 閒枝急忙翻到背面一看,只見那上面寫道: 謹啟: 您在本館下榻期間,多有招待不周之處,敬請諒解。 此外,之前多承惠顧,再次向您表示感謝。望您來年身體健康。本館靜候您的光臨,衷心期待,您再次來本館溫泉遊玩。 另,您在本館期間,所寄存的書藉及畫具,不知您何時需要,敬請來信。 九月二十七日 天黑了。閒枝打開電燈,一邊翻看著日記,一邊計算自己進山的日期。不錯,是五月十二日。當時,那名打開門,從山代郵政局裡出來的年輕男子,雖然只和她瞬間打了個照面,但她依稀記得,那男子和現在自己的丈夫有些相似。 長久以來在閒枝心中,被幻想了無數次的不知名男子的身影,突然變成了現實,並且就出現在了閒枝面前。那男子就是丈夫。桌上擺著四封信。 閒枝丟了魂兒似的坐在桌前。那種近乎憤怒的感覺,不斷地在心中湧起。這兩年來,在自己心中愛撫的珠玉,彷彿被人用泥鞋給碾碎一般,一切都讓她悔恨異常。 閒枝把這幾封不知讀了多少通的信,瞬間撕得粉碎,扔進了旁邊的火盆裡,用火柴點燃了。微弱的赤色火苗,忽然熊熊升起。火苗剛一熄滅,燒成黑灰的信的殘骸,就在火盆中脹起,一些灰還輕輕地翻飛到了天花扳上。 閒枝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把原本掛在書架上的仙人掌的畫拿在手中,出神地看著。 “仙人掌”中的那個面龐在微笑。猶如被吸引住了一般,閒枝的兩頰,也略微露出了微笑。她又開始輕輕地念叨著些什麼了。 長時間以來,對著畫自言自語的閒枝,臉色漸漸變得如同白蠟一般蒼白。 “仙人掌”中的那個面龐,逐漸變成了丈夫的臉。撫摸著已經有些破損的畫框,閒枝忽然又收回了手。 “是丈夫畫的這幅畫嗎?”閒枝思索著。 婚後,閒枝從來沒有看過丈夫畫畫,他甚至連提都沒提起過。 如果丈夫就是那個,給自己寫信的不知名男子,應該不會到現在都默不做聲。為什麼丈夫從來不提起那件事呢? 這麼一想,閒枝發覺丈夫的筆跡,和信中的筆跡雖然相像,但是在某些地方,還是有區別的。然而,她無意追究什麼字蹟的真偽,也不想向丈夫求證此事。 柔和而平靜的陽光下,閒枝本來可以盡情享受幻想所帶來的美好,但是,這一切都被殘忍地破壞了。隨著一陣悲哀湧上心頭,她有了一種莫名奇妙的憤怒,和難以名狀的不快。 丈夫那一晚最終沒有回家。在追憶與夢境中,天亮了。閒枝看表時,已經是早上九點鐘了。 好不容易才起床的閒枝,沒有洗漱打扮,只對著那邊的穿衣鏡默默看著,用雙手罩住了自己那張蒼白、細長的臉。 女僕悄悄打開拉門進來了。 “您睡醒了啊,先生剛剛打電話回來了。” “知道了。” 閒枝根本沒有站起來的想法。女僕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問道:“那麼,該怎麼回答啊?” “嗯,是啊。” 閒枝無力地從房間蹭到了電話室,剛把耳朵湊到聽簡旁,就傳來了丈夫那精神飽滿的聲音。 “阿閒嗎?你看過今早的京都報紙了嗎?……我啊,為了阿閒你的病啊,也是沒少操心啊。今後我們兩人,可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快點,快看啊,今早的京都報紙第三版……” 返回房間的閒枝,心煩意亂地翻著報紙。當她看到第三版的時候,震驚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立刻將報紙拿了起來。 第三版上,赫然登著自己當年,在片山津被盜走的那張照片。閒枝一邊調整著巳經顫抖的心,一邊讀著標題。 佝僂男子失戀自殺。 而且,文中特意註明道:“遺留下一本夾著美女照片的日記本。” 因該男子身份不明,警方正根據遺留的那張照片上,寫著的“加賀片山津彌生軒”,向當地那家照相館核實情況。 仙人掌中的那張臉微笑著。臉色蒼白的閒枝,也默默地微笑著,對著這張畫,絮絮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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