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仙人掌之花

第9章 和服長襯衣

仙人掌之花 山本禾太郎 11076 2018-03-16
以下,是一場偵探座談會的筆記。 “那麼,下面可以講一個將自殺偽裝成他殺的案子嗎?” “這種例子多得不勝枚舉啊。” “真是多得讓人為難啊。” “雖然現在可能已經不是這個樣子了,但是,那些殺人犯真是太愚蠢了。將自殺偽裝成他殺成功的例子,我們基本上沒有聽說過。當然了,我們能知道的,只是失敗的例子,成功的話,就不會被我們知道了。” “確實,每一個看起來都是接近愚蠢的方法,對罪犯本人來說,可能是經過深思熟慮、以為萬無一失的,但是從結果來看,實在是愚蠢至極。” “比如某某地方的殺人案,不就是成功的例子嗎?” “那是真正的自殺案件。” “是這樣啊。” “那麼,那個京都的'小笛事件'呢?”

“那個案子啊,說不清楚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不過,我這裡倒是有一個,很讓人絞盡腦汁的案子哦。” 事情發生在但馬(兵庫縣北部)的鄉下小村,當時我剛好在當地的警察署任職,時值奧丹地震後不久。 當時,我接到了某町派出所巡警的電話報告,說轄區內發生了投井自殺事件,要求予以調查。所謂調查、驗屍,實在不是什麼有意思的工作,一切都交給法醫,只要信任法醫的檢驗,在現場做驗屍記錄就可以了,所以一般情況下,這都是巡查部長的工作,但是因為巡查部長剛好不在,我就親自去了。 因為在某町有特約法醫,於是,我打算臨場監督。 到了某派出所以後,在當地巡警的帶領下,我抵達了案發現場,屍體已經打撈起來,躺在井口旁邊,身上裹著草蓆。我們抵達現場的時候,已經有據稱是死者丈夫的人和親戚們,以及附近的、大概有二十人聚集在那裡圍觀。

我首先命令巡警,將屍體身上的草蓆除去,但在那張草蓆下面,居然躺著一俱全身赤裸的女屍! “啊……全身赤裸?一絲不掛嗎?……” “是的,的確一絲不掛。皮膚己經毫無血色,彷彿透明一般慘白,直直地橫在黑色的土地上。” “直直地橫著,有點奇怪吧。可能由於死後時間,以及水井大小的關係,要說直直的……從井裡撈起來放下的時候,難道就是那樣的嗎?……她是怎樣卡在井裡的呢?我認為這一點關係十分重大……” “嗯,請稍等一下。在我任職的二十五年間,也為不少自殺的屍體,進行了詳細的驗屍,本應該習以為常了,但是那具赤裸的女屍,至今仍在我記憶裡,留有深刻的印象。” “難道這不是很奇怪嗎,一個自殺的人,卻一絲不掛?”

嗯,當然,後來,這個也成為一個很大的疑點。即使是我們這樣,受過職業訓練的人,也會被這種直覺——或者第一印象所束縛,並常常因此,而導致調查方針上的失誤。當時如果某町的巡警報告說“發生殺人案件了”,那麼我們就會帶著緊張的心情,匆促趕往現場了;但是,當時報告的是“有人自殺了”,加上當時剛好是夏天,又是震災後不久,陸續出現了一些因見了太多死屍,甚至自己親近的人去世,而產生厭世情緒自殺的人,或者是變得精神不正常而自殺的人。所以當時,只是覺得“又一個”而已。 “話雖如此,恕我失禮,自殺的人渾身赤裸,卻沒有引起疑心,你們真是太疏忽了。” “你似乎對'自殺者渾身赤裸',這件事耿耿於懷啊,其實,這種例子並不鮮見,據我所知,就有過兩、三起屍體裸身的先例。其中一個是……”

“啊,我們先聽完這個案子,然後再聽相關的例子,和各位的意見好嗎?關於這個案子,現在還沒有確定,是自殺還是他殺,但是我們的話題是'偽裝成自殺的他殺',就是說,這個故事最後,一定會落在這裡的吧。” “不,這段插話,我心悅誠服地接受,因為我任職期間,最大的失敗,就是那個裸體婦女自殺事件……” 但是,正如剛才所說的,除去草蓆之後,自殺者渾身赤裸地呈現在眼前,當時大家都不禁大吃一驚。至於周圍的環境,剛才我也說了,正是震後不久,所以,我當時也沒有產生職業性的直覺,認為死者的死因有可疑之處,這也給後來解決事件的時候,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聽說某某地方的殺人事件,好像也是因為最初的驗屍失誤,導致後來很麻煩的吧?”

“好像是的。” “在加賀的山中溫泉,也發生過這樣的例子啊。也是有他殺的嫌疑,調查的時候,的確費了很大工夫。” “這種情況要解決案件,基本上都會很困難,因為不管怎樣,對調查來說,最寶貴的就是'時間'問題。” “然後呢,將那名裸體婦女視為自殺,而作的檢驗嗎?” 是的,視為自殺驗的屍。然而,我不是在這裡,為自己的失敗辯解,根據法醫的檢查,死者喝了很多的水,外傷也只有估計是落井時,擦傷的下頜處的半月形紫色傷痕,沒有任何他殺的跡象。而且,死者從震災開始,精神多少有些異常,這一點根據其丈夫在現場所述、附近的人們以及派出所巡警的話,可以充分相信。 死者自殺前夜的行為,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死者名叫松谷澄,當時有二十四、五歲。根據其丈夫寬一所述,那時候,阿澄經常在半夜裡爬起來,突然跑出去,為了保護她,他們總是睡在一個房間。案發當天夜裡,他因為參加一個關於城市振興的會議,十二點鐘才回家,當時妻子已經睡了,於是他自己也睡了。

“對她丈夫的行為,也進行了這樣的調查,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多少還是對死者的死因,存有一定的懷疑呢?” “不,當時我並不是因為,對其死因存有懷疑,而審問寬一的,只是作為辦理自殺案件的過程,大致問一下而已,也沒有作取證書之類的,不管什麼情況的調查,都會問這些的。” 然後,當丈夫早晨五點鐘醒來的時候,時妻子就不在了,這種事情,以前也有過兩、三次,每次丈夫都是置之不理,不久她就會自己回來,於是那天一直到中午,寬一也沒有出去找她。 “當時是怎麼樣的呢?如果是赤裸著離開家門的,那麼衣服應該還留在家裡吧?” “是啊,應該留在家裡的,可是再怎麼神經不正常,一個女人家,大半夜的應該不會赤裸著身子出去吧。我覺得,當時應該也注意到了衣服的問題,她的丈夫,是叫寬一吧,是怎麼說的,衣服都留在家裡嗎?”

“哎喲喲,被大家這樣攻擊一般地質問,真是沒面子啊。當時對其死因,沒有產生絲毫懷疑,所以,也就沒有詢問衣服的事……大家可能會說我這個警部補真是無能,可是,也正是因為我的無能,當時做錯事,才有了今天能在這裡,拿出來說的材料啊!……” (眾人大笑。) 可是到了中午,妻子還沒有回來,丈夫寬一就估計著找了找,但是沒有找到,最後終於在離自家約三町遠的城市邊緣的野井裡,發現了妻子的屍體。 “那口野井附近沒有人家嗎?” “松谷寬一家,本來已經在城市邊緣了,距離三町遠的野井,周圍當然是沒有人家的田野了。” “通往野井的路,和死者的家之間,是怎麼樣的情況啊,還有道路的情況怎麼樣呢?” “我記得那段路很好走,松谷家的房子是臨街的,從那條街走二町左右,然後走上一條向右轉的、狹窄的田間小路……”

“狹窄的田間小路?難道是勉強能通過一個人的程度嗎?” “也不至於那麼誇張,但是我記得,那的確是一條很窄的路。” “他們家裡沒有井嗎?” “因為是鄉下嘛,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井。” “明明自己家裡有井,卻非要跑到三、四町外的野井,而且還是赤裸著身體,出去投井自殺,不是太奇怪了嗎?” “哎呀,好像我是被大家審問,一味辯解的被告一樣哪。” “正如剛才所說的,這個話題,是以他殺為前提的,所以,問這種問題,是沒有用的,但是,這種狀態持續下去是可以的。” “不,這個故事後半部分的落腳點,會歸結為講述我的艱辛歷程和功績,對其過程抱有懷疑的聽眾,才會有起伏,才會有意思啊。” “然後呢,就作為自殺案件辦了手續嗎?”

“是的,因為周圍的情況,已經具備了判斷為自殺的條件。其實當時,我沒有覺得有什麼可疑之處,於是就按照規定,作了調查報告,回到警察署以後,加上法醫提出的驗屍報告,就算處理完了。然後這件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 “就下來是名偵探大顯身手了嗎?” “哈哈哈,不,不是什麼名偵探,也沒有大顯身手,這件事自始至終,貫穿著偶然和巧合。” 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之後,大約過了二十天,我的部下忽然打聽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即疑似死者阿澄穿過的和服長襯衣,被抵押在S町的一家當舖裡,並且,沒用調查傳聞的來源,就毫不費力地查到了那家當舖。 “也就是說,發現那件和服長襯衣被典當的同時,也就確定了這件案子是他殺吧。”

“哪裡有那麼迅速就能確定呢……” 後來警方把那件典當的長襯衣,給阿澄的丈夫寬一看的時候,他確定那就是當晚阿澄就寢時,所穿的衣物。於是,我們立即調査了去典當的人的姓名住址,很快發現,此人是S町的一個叫做民野田實的人,是當時因震後重建工程,而進駐S町的集體宿舍的廚娘。 訊問民野田實,她說是受一個叫做吳成塞的人所託。繼而傳喚吳成塞時,他卻說那件和服長襯衣是撿到的。 “典當的日期是哪一天呢?” “這個啊,我記得當舖的主人說,是松谷澄自殺的次日晚上八點左右。” “也就是說,當時某町的寬一的妻子自殺了,並且赤裸的屍體,於野井裡被發現,這件事還沒有傳到S町,是吧?” “應該是還沒有傳到S町呢。” 成塞辯解說襯衣是撿來的,這當然不可信,我們對他進行了嚴格的審問。 “那個叫做松谷澄的婦女,受到凌辱了嗎?” “因為驗屍的時候,沒有懷疑可能是他殺,只是進行了外表檢查,沒有進行解剖,所以,不知道她是否受到過凌辱。” “拘留了成塞的時候,屍體處於什麼狀態呢?” “已經是屍體火化之後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很難相信那個成塞,只是把衣服扒下來而已,應該是施暴之後扒下衣服的,或者是先姦後殺,然後扒下衣服,將屍體丟棄在野井裡了吧。” “我們也就這兩種可能性,進行了費力的調查,但是剛才已經說過,這已經是屍體火化之後了,是否凌辱過死者,除了等待他本人招供以外,別無他法。” “死者的衣服到底是什麼樣呢,只有一件和服長襯衣?” “根據她丈夫的陳述,阿澄當晚,穿著一件淺藍色毛斯綸內裙、一件毛斯綸的和服長襯衣,還有一條,也就這些。” “那麼抵押在當舖裡的是全部這些嗎,包括長襯衣和伊達窄腰帶和……” “不,抵押的物品,只有和服長襯衣。” “你們把那件長襯衣從當舖裡收回後,對其進行了什麼化學檢驗之類的嗎?” “不,並沒有進行什麼化學檢驗,但是據民野田實所說,那件長襯衣當時是濕的,是在廚房烘乾了之後,才拿去典當的。” “混蛋,那天晚上下雨了嗎?” “沒有,天氣很好。” 後來在沒收後,檢查那件長襯衣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那件長襯衣本是白底藍草圖案,但是,從肩膀一直到胸前的地方,曾被水浸過的痕跡,清晰可見,只有那一片有著雲朵狀的斑痕。於是,我把它帶回家給妻子看,妻子說,這件衣服從未浸水洗過,只有云朵狀斑痕那一部分浸過水,而且不是浸泡過擰乾的,而是浸泡在水里一直到晾乾,這從那雲狀線條沒有明顯棱角,而是十分平緩,就可以看出來。 “這就是說,衣服脫下來落在的地方,可能有個水坑,只有那部分浸在了水里是嗎?” “不,那附近沒有水坑,即使是道路上的低哇處,也不是污水,從那雲狀斑痕很淡來看,應該是浸在非常乾淨的水里,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後來那斑痕,可以說成了解決本案最後的關鍵,發揮了十分重大的作用。 關於成塞當晚的行動,據他自己供述,當時因為某某橋的修復工程非常緊急,當晚工地上點燈通宵施工。說是通宵施工,到凌晨兩點鐘,也就下班了。兩點半左右,成塞回集體宿舍時,在宿舍前方十間左右的路上,撿到了一件和服長襯衣。 “他說和服長襯衣在地上的時候,是什麼形狀的呢,是從肩上落下來的形狀,還是捲著扔在那裡的呢?” “當時應該也問了這個問題,但是我已經不記得成塞是怎麼回答的了。” “可是我覺得:成塞說是在集體宿舍前撿到襯衣的,這一點很可疑啊,如果真的是撿的,那麼應該有很多人能證明啊,從施工現場回集體宿舍的話,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至少應該兩、三個人或者更多吧,總是應該有同伴才對。” “是的,有同伴,十二、三個人。我們在傳喚和他住在同一宿舍、在同一地點工作的同伴們,進行調查發現,所有人都說,不知道成塞撿到那樣一件長襯衣的事情。於是,又找到施工領隊進行調查,得知當晚輪到成塞值班收拾工具,他應該是比同伴們晚回去十分鐘左右。” “回宿舍的路,只有一條吧,那成塞撿到長襯衣一事,就更加奇怪了呀,比成塞提前十分鐘回去的,足有十二、三人之多,就算是夜裡,也不可能看不到長襯衣,那麼大體積的東西。” “根據領隊的證言,成塞離開工地的時間,應該是凌晨兩點十五分,但是成塞回到宿舍的時間不清楚,因為廚娘民野田實說,自己晚上七點鐘,就已經回家了,提前十五分鐘回去的同伴們,回到宿舍就睡了,並不知道成塞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根據成塞本人所述,他比同伴們晚十五分鐘左右,踏上歸途,在宿舍前十間遠處,撿到了和服長襯衣,於是將其藏在了宿舍旁邊,放置施工材料的地方,就回宿舍睡覺了。 “那個某某橋施工現場,距離集體宿舍有多遠呢?” 很“近,有六、七町遠吧。某某橋的施工現場點燈,夜裡加班的話,從連接O町和S町街道上的任何一處,都可以看得見。” 成塞不僅無法證明,自己回到宿舍的時間,而且,第二天他還以腳疼為由,曠了一天工。 “腳疼是真的嗎?” “假的,我們視他為偷懶。” “那麼集體宿舍的廚娘,受工人之託,去典當一件女人的和服長襯衣,她當時沒有起疑心嗎?” “當然,我們問她是怎麼回事,她回答說,成塞告訴她是撿的,如果被同伴知道了,就會被瓜分掉,'所以,千萬不要告訴同伴們,你去幫我當了,我會給你勞務費的。'” “O町和S町之間的距離,大體上有多遠呢?” “不到一里路吧。” “如果按照時間計算的話,不到一個小時啊,那麼如果成塞的辯解是事實的話,那個叫阿澄的婦人,應該是凌晨一點之前,穿著淺藍色毛斯綸內裙、和服長襯衣,繫著伊達窄腰帶離開了家,在來S町的途中,腰帶不知掉在了哪裡,然後來到集體宿舍前面的時候,把和服長襯衣脫下來扔掉,當時應該是凌晨兩點二十分到兩點三十五分之間。也就是說,成塞的十二、三個同伴經過之後,婦人阿澄脫下了長襯衣,並扔在了那裡,是吧。然後,在回O町的途中,她又脫掉了內裙,落入野井中死亡,或者是投井自殺,是這樣的嗎?” “嗯,有這種看法,認為是意外失足或者是自殺。但是還有一種看法認為:成塞有前科,獨自一人在某某橋的施工現場的歸來途中,遇到了從家裡跑出來的松谷澄,大半夜看到穿著和服長襯衣的女人,頓生歹意,對其施以暴行,之後害怕罪行暴露,於是將其推入野井裡,最終致其死亡。” “後面一種看法,如何解釋女人衣服的下落呢?” “當然是認為,成塞將其推入井中之前,先扒下來的。” “內裙也是嗎?” “是的。” “這種推測有些牽強吧。深夜逍到穿和服長襯衣的女人,就對其施以暴行,這一觀點可以同意,但是把女人的衣服全部扒下來,將其赤裸裸地推入井裡,有點難以理解吧。” “不是啊,這種例子也不新鮮吧。” “如果是按照第一種觀點來看,阿澄這個女人,神經多少有些不正常的話,從家裡跑出去之後的行為,這麼解釋也算合理,比如她脫衣服的順序……” “如果是精神病患者的話,這種事也是可能的吧。” “我們當然是從第二種觀點來考慮的,於是,對成塞進行了更加嚴格的審問。用盡了各種方法和手段,不斷地盤問他,成塞終於供認了犯罪的大致過程。” “和服長襯衣作為證物,被列舉出來了,那麼其餘的伊達窄腰帶等證物,又當怎麼樣呢,我認為那些東西,也有十分重大的關係。” “是的,當然有著重大關係。” 可是,伊達窄腰帶等物的下落,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成塞的陳述,也變化無常,一會兒說在宿舍的床下,一會兒說扔進了某某河裡,一會兒又說燒掉了,埋在工地的土裡了,他的口供一再變化,每次我們都很費勁地,搜索他所說的地點,但是在哪兒都沒能發現。而且,他的口供總是朝三暮四,讓人難辨真偽。 最讓人為難的,還是時間問題。根據驗屍報告,死亡時間是夜裡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之間,但成塞兩點十五分之前,一直在某某橋的工地上,這一點施工領隊可以證明。本來若是十五分鐘或者二十分鐘的差異,從常識上來說,也並非不能承認,但是要作為證據的話,是非常沒有說服力的。就這樣,因為證據不足,整個案子完全陷入了僵局。 然而就在拘留了成塞後第四天的早晨,O谷村——一座位於深入O町和S町中間的街道,距離五、六町遠的一個村子裡,一個叫做川下八造的男人,帶著那條伊達窄腰帶等物,來到了O町派出所。於是我們立即調查了其中原委。 根據川下八造所說,在發現屍體當天晚上,也就是長襯衣被典當的同天晚上八點多,一家人在廚房吃晚飯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口有人說了聲“這個給你了”,就把什麼東西扔進了院子裡。他好奇地跑出去一看,發現這兩件東西,捲著躺在院子裡,川下八造覺得很奇怪,趕緊跑到外面去看,卻連個人影也沒看到。 而且,那句“這個給你了”的發音,可以確定是外地人。 “於是,陷入僵局的案件,又出現了一線光明是嗎?” “可是,不是很奇怪嗎?在鄉下,這麼大的事情,應該是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吧,那個川下八造,居然不聲不響地拿著那種東西,達四天之久!” “是啊,他帶來這兩件東西的時候,我們雖然很髙興,但是對他不聲不響地保存了四天,感到非常生氣,嚴厲地斥責了這個川下八造。然而,其實八造也有自己的苦衷……” “可是,得到這兩件東西的我們,卻不禁很緊張,畢竟當時,正是為搜查這兩件東西而束手無策、案件陷入僵局的時候。” “可是,川下八造說,聽到有人說'這個給你了',並且扔下那兩件東西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左右對吧,廚娘民野田實也說,去當舖的時候,是晚上八點,成塞有時間做這些事情嗎?” “是不是時間的關係呢:也就是民野田實為了去當舖,而離開集體宿舍、當完東西又回到宿舍所用的時間,和從集體宿舍O谷村川下八造家的往返時間,其中的差異是多少?” 那“個不成問題,往返一趟當舖,二十五分鐘就足夠了;往返一趟八造家,需要五十分鐘以上,時間上沒有任何問題。” “有沒有交通工具,比如自行車之類的……” “嗯,對,那工地上有供領隊騎的兩輛自行車,那天晚上,應該是有一輛放在那裡的,如果騎自行車的話,往返只需要十二分鐘左右,而且,成塞也會騎自行車,這一點我們也注意到了。” “成塞沒有供認,把那兩件東西,扔到川下八造家的事情嗎?” “我們對他進行了十分嚴格的審問,他招是招了,但是,成塞的供認和川下八迪的陳述,有不一致的地方。成塞說:差使廚娘田實去當舖之後,他就立即騎上自行車,奔往O谷村,看到川下八造家的大門敞開著,他頓時心下一喜,就把兩件衣物扔了進去,但是是默不做聲地扔進去的,沒有說'這個給你了'。” 對啊,怎麼會有那麼愚蠢的人呢?為了把那兩件東西扔掉,跟本沒有必要,特意騎了自行車,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而且,就算成塞再怎麼愚蠢,也沒必要還打聲招呼,告訴人家“這個給你了”吧,用那麼饒舌的日語,說上那麼一句,不是一下子就暴露自己是外地人了嗎? 那麼,可不可以反向思維呢,也就是外地人為了讓人們以為,犯人就是日本人,故意說了句日語,然後把東西扔進去的呢?把東西扔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吧。這種情況下,一般的犯人,都會把證據引到盡可能遠、盡可能誤導人們的方面去吧。 “要是這樣的話,把其中一部分抵押在當舖,另外一部分又故意扔到別人家裡,怎麼想都覺得奇怪啊。” “是這樣的,雖然好不容易,找到了伊達窄腰帶等重要的證物,卻不能就這樣判定成塞的行動。直接證據就不必說了,甚至連間接證據都沒找到。總覽苦心蒐集的證據情況,廚娘民野田實的供述材料,反而成為了對成塞有利的證言,如此看來,便完全沒有能判定成塞有罪的材料。” “是嗎?可是我覺得,看起來,應該有很多材料才對啊……” “是啊,犯罪過程似乎很明顯,卻沒有有力的證據。眾所周知,物證自不必說,若能作成案件相關人員的調査取證書,多少可以證明嫌疑人的罪行的話,也可以作為證據,列舉出來提交到檢視局。但是本案的情況卻完全不行。” “是嗎?真是太遺憾了,就這樣釋放了他嗎?” “是的,實屬無奈啊。” 於是,就有點病急亂投醫了,警方對和松谷家有關係的人,和其他多多少少有點可疑的人,逐一進行了調查,企圖找到案件的頭緒,卻沒有能夠得到任何線索。 案件經過了這一番曲折歷程,事到如今,當然更不可能斷定為自殺了。事件再一次進入了迷宮,成塞被釋放,調查繼續進行,如此,事情再次告一段落。 “報紙肯定又在大肆嘲諷警察無能了吧。” “鄉下的小報,確實是大肆渲染了一番,狠狠地奚落了我們的無能,不過,也只能心甘情願地接受,不管怎麼說,最開始的失誤,確實很嚴重。” 案件繼續進行調查,過了四十余天,又發生了一起自殺事件。在距離O町和S町郊外的C路口西邊,半町遠的鐵路上,一個女學生臥軌而死。 “啊,原來這個才是您要講的,'偽裝成他殺的自殺'啊。” “呃,故事情節不能打亂,請耐心聽下去……那個女學生的臥軌事件,幫助我們,解決了陷入迷宮裡的裸體婦女事件……因為之前的自殺案件,驗屍時出現了嚴重失誤,所以,這次十分謹慎小心地進行了驗屍。” 然而從周圍的情況來看,被軋死的女學生,應該是下定決心的自殺,沒有任何疑點。 “這一次沒有問題嗎?” “哈哈哈。這次肯定沒有問題,要是一錯再錯的話,也不會成為話題,拿出來說了。” 雖然死者是自殺,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關於自殺的原因,卻是個很深的謎團。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被軋死的女生,是S町某某高級女子中學的五年級學生,根據法醫的鑑定,她巳經失去了處女之身。 可能高級女中的五年級學生,失去童貞,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但是,因為除此之外,也找不到什麼事情,可以視為自殺的原因,從這裡尋求原因,就成為最自然的想法了。就算這個沒有什麼問題,單從那個女生是前面那個案子中,裸體婦人松谷澄的妹妹這一點來說,也會讓人聯想到,其中應該有什麼因緣吧。 “哦,竟然是裸體婦人的妹妹啊,原來如此……之前好像沒有提到,任何關於裸體婦人家裡的情況呢,那個家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呢?” “判定松谷澄是他殺之後,當然對其家庭情況,也進行了調查,但是,沒有發現引起我懷疑的情況。” “那個松谷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庭呢?” “他們家經營著一家總部是某坂町某某商業銀行的某町辦事處。在本地也算是中流以上的資本家,過著富裕穩定的生活,家庭成員有裸體婦人、她的妹妹——臥軌而死的女髙中生、當時六十五、六歲的老母親三人,另外,就是裸體婦人阿澄的丈夫寬一——松谷家的入贅女婿,當時二十七、八歲,” “哦,先是姐姐自殺,並且死因疑點重重;接著是妹妹自殺,並且失去了處女之身。哦,大概能猜到了,常有的情節啊。” “我想,你的猜測應該沒有錯,可是,要把想像付諸實際,將犯罪具體化,像我剛才說過的那樣,還是有很多障礙的:首先,作為妹妹的那個女學生的對像是誰。最容易聯想到的,肯定就是她的姐夫寬一。可是,並沒有傳聞說,兩人之間有那種關係,從各個方面著手調查,都沒有能找到破綻,反而查到,妹妹有一個在京都上學的、名為吉川的戀人,這對事情的進展,沒有任何幫助,反而查出了一些沒有用的事情。 “但是,既然查到這一步了,我們也就大致調査了一下那個吉川。據吉川所說,他和那妹妹確實是相親相愛,但絕對沒發生過肉體關係,並且,他堅決不相信她不是處女,他激動地表示,要找到證據,證明自己可憐的戀人是處女。那情形讓人無法懷疑是假的。” “把她妹妹的貞操,當做問題來說,是所謂的'聲東擊西'吧。” “嗯,就是這樣的。” “那麼就是說,在知道妹妹不是處女了的時候,就已經把目標,轉向了她的姐夫寬一,對吧。” “當然了,但是因為這件事情,已經反復經歷了數次失敗,我想這次不能輕易出手了。於是,我首先從其他的關係,對妹妹的品行進行了調查,除了吉川以外,沒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對象,最後只能再回到寬一身上。” “最終還是醫生診斷失誤,查明妹妹是處女了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把目光轉向寬一和妹妹的關係,不是太晚了嗎?” “哈哈哈,實在不好意思。可是寬一和妹妹的關係,我之前也己經說過,基本上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妹妹生前,也沒有留下遺書,關於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除了等寬一自己招供,別無他法。但是,要解決這起案件,本來並沒有必要,非要查明寬一和妹妹的關係,只是設想在兩人有關係的基礎上,姐姐和寬一對立,然後被丈夫寬一殺害,只是作出這樣的假設,然後蒐集證據就可以了。” “可是,寬一和妹妹的關係,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假設而己啊,根據之前所說的……所以如果事實上,他們沒有關係的話,那麼,這個假設不是就從根本上不成立了嗎?這也太危險了吧。” “沒錯,所以,我們把直接調查寬一這一項,留到了最後,竭盡全力蒐集詳細的信息和直接證據。然而,像剛才說的那樣,一個有力的證據都找不到的話,會讓人感到十分焦躁,因為犯人就在眼前,卻拿不出證據逮捕他。” 當警方走投無路的時候,甚至還想過,明天干脆逮捕了寬一,嚴刑逼供好了。 次日早晨,我來到警察署,為了慎重起見,我再次翻出案件記錄來看,可是翻來覆去,也沒有任何收穫,可是事後回想起來,當時反复看那案件記錄,還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我下定決心,今天作為最後一招,一定要嚴厲追究留到最後的寬一。我特意穿得很正式,並吩咐刑警、巡警們,也都要穿正裝,一起前往寬一家。 “您好像還沒有說,那裸體婦人阿澄離家當晚,家裡的情況呢。” “是嗎?……之前說過,他們家是四口之家,據說老母親和妹妹住在廂房,寬一夫婦住在作為店面的正房,和廂房之間的、一間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裡。” 到達寬一家的時候,是中午時分,正要進入他家的後門時,忽然一件東西,映入了我的眼簾。 “啊……那是什麼東西啊?” “這個現在還不能說。” “說了又有什麼關係?” “不行,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重大發現,足以挽回我之前失敗的名譽損失,或者也可以說,讓我有一點自豪的發現,所以,就請再耐心一點吧。” “人心險惡啊!……” (眾人大笑) “當時寬一剛好在家,於是,我一看見他,就厲聲命令道:'寬一,拿盆來!……'” “什麼,是洗衣盆嗎?映入您眼簾的東西是盆?” “嗯,是盆。” 然後寬一拿來盆之後,我們又命令他,將盆放在當晚夫婦倆住的,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的隔壁——那間四個榻榻米大的房間的牆角下。 待他把盆放在牆角,我又命令他:“用手提桶汲水,往盆裡運!”他運了四、五桶之後,盆裡的水大概有八分滿了。 “你先在盆旁邊站一會兒!……”下了這個命令之後,我在一旁盤腿坐下來,開始抽煙。 “你坐在那兒看著盆裡!”我命令道。 寬一就按照我說的,望著盆裡,我突然站起來,冷不防從後面,用手掐住寬一的脖子,把他的臉向水盆裡按去,寬一澂烈地掙扎,當我一鬆手,寬一一下子精疲力竭地癱坐在那裡。 “寬一,一切我都已經知道了,你還要打算繼續讓我們大費周章嗎?”我用極其平靜的口吻說道。 然後,寬一一邊流著淚,一邊回答道:“真是十分抱歉。” 於是,這起案件就這樣解決了。 “哎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是因為看到水盆的一剎那,讓他聯想到了和服長襯衣胸前的斑痕,和屍體下頜的半月形紫色傷痕嗎?” “嗯,是的。” “哈哈,原來如此啊!……可是,那個外地人呢?……” “真是有點對不起那個外地人了,把長襯衣扔在集體宿舍前面,以及把伊達窄腰帶等物,扔在川下八造家等,都是寬一所為。那句'這個給你了',也是寬一模仿別人聲調說的。” “就算是這樣,也沒有必要,把死者衣服都扒下來,並且費盡周折,那樣處理吧。” “這正是本案的奇妙之處,對我們來說,可能是無法想像的事,寬一說,是因為把死者投進井裡的時候,連衣服一起扔掉太可惜了。本來寬一就是一個非常吝嗇的人,有傳聞說,松谷就是看上了他這一點,才招他為女婿的。” 然而寬一說:一開始,是想將其偽裝成自殺的,但是把她扒光了衣服,投入井里之後,又非常後悔。 正好當時有很多因為重建工程,而擁入的外地人,於是,寬一就忽然改變計劃,為了讓人誤以為,這件案子是那群人所為,而玩弄了小花招。 “動機確實是源自和妹妹的關係是嗎?” “是的,最後推斷,是妹妹覺得,實在對不起姐姐和吉川,而最終走上自殺的不歸路。” “真是鄉下人的犯罪啊,可是如果他沒有玩弄奇怪的小花招,即使妹妹自殺了,應該也不會敗露的。可惜啊!” (眾人大笑)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