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小笛事件

第20章 第十七章一百零五號

小笛事件 山本禾太郎 8503 2018-03-16
在審判長宣布“審判繼續進行”之後,來自關西地區的、研究刑事犯罪的耆宿,著名律師足立進三郎的辯護開始了。 “事件發生以來,多次鑑定,謹慎審理。對此,我作為辯護人,要和被告人一起,向方方面面的人士,表示衷心的感謝!” 緊接著,足立律師指出:認定廣川條太郎為了掩蓋罪行,殺死了三個女孩子,是沒有任何證據的假想。 “一句話,廣川條太郎是沒有罪的。證據不用到遠處去找,現場就有!” 足立律師詳細地剖析了平松小笛的三封遺書之後,說道:“在這裡,有必要說一說,關於被告人的有關表現……” 接下來,足立律師先分析了廣川條太郎的性格,強調了廣川的供詞的真實性,指出廣川條太郎寫在記事本上的話,是得知小笛死後才寫的,並且糾正了檢察官對廣川寫給大月夫婦與小笛的信件的誤讀,然後用揶揄的口吻說道:“我認為小笛是自殺。公訴人說小笛為凌晨三點左右死亡,而小南博士的鑑定,是進食後九小時死亡,時間算得很準確嘛!”

足立律師舉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例子,指出食物消化的時間,人與人之間差異很大,進食的日子、時間、食物的種類,以及人的精神作用,都會對消化時間產生影響。 “食物消化的時間,是不能夠輕易斷定的,更不是一個大學教授,僅憑一句話就能夠斷定的。中田博士也認為,不可能準確判斷出,死者是進食幾個小時以後死亡的,這是句實在話。把不一定的東西,用數學形式加以量化,是不科學的。法庭應該慎重考慮這一點。” 告誡了學者幾句之後,足立律師強調了把小南博士的鑑定,作為有罪的證據的危險性。關於二十七日吃晚飯的時間,足立律師認為:吃晚飯的時間記不清楚了,也是可以理解的,被告先說七點左右,又說八點半左右也不奇怪。另外,一瓶啤酒、一合半日本酒加上素燒雞肉,吃一小時至一個半小時,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非常主觀地認為不可能吃那麼長時間,硬把吃完晚飯的時間,限定在七點到七點半之間,硬是把本來無法判定的時間,確定為九個小時,從而判定廣川條太郎先生有罪,純屬妄斷。 “除了小南博士,明確說出進食後幾小時死亡的人,恐怕是不存在的。檢察官據此,給廣川條太郎先生定罪,根本就是錯誤的,這樣的決定,只不過是沙灘上的樓閣。” 關於平松小笛所穿的衣服不自然的問題,足立律師認為,在自殺前心情混亂的情況下,那樣穿衣服,反而是自然的。 至於小笛頸上的勒痕,足立律師說道:“……既有自殺說,又有他殺說,兩種說法,都來自很有權威的法醫學專家鑑定,而且同為自殺說,看法也不盡相同。這樣的話,我只能說,日本法醫學界將威信掃地!檢察官說,在九州大學的研討會上,提到過這個問題的時候,對'絞殺必定留下圍繞脖頸一圏的勒痕'這個說法,沒有一個人表示贊成。但是,據XX日報的報導,檢察官所說的情況並非事實。”

足立律師推翻了檢察官的說法,緊接著,他嘲笑了把名片作為犯罪證據的做法,最後說道:“對不起,我的辯護時間太長了。最後我要說的是,如果是被告殺了人,想掩蓋罪證的話,不會把平松小笛的三封遺書擺在桌子上。我直接跟被告接觸過,這個人不會是製造了這場慘劇的人。還有,進食後九小時死亡的鑑定,不能成為本案的證據。法醫學的鑑定,只能作為參考資料,而不能作為證據。既然是參考資料,就應該有所取捨,該取的取,該舍的捨。懇請各位法官根據事實,把受了很多苦的被告的冤罪洗清。應該接受堺市麵館殺人事件的教訓。如果以小南博士的、所謂'進食後九小時死亡'的鑑定,判處被告死刑的話,就等於是小南博士判處了被告的死刑,這將令人感到萬分遺憾。懇請各位法官明察,不要給一個無罪之人判罪。公平審判,不傷害任何一個無辜的人,維護我國法律的尊嚴。”

足立律師的辯護長達一個半小時,輕鬆灑脫,妙語連珠,警句頻出,邏輯嚴謹,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聽得出了神。 死刑還是無罪? 冤罪之囚廣川條太郎判決的日子到了。昭和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早晨,出現在法庭的院子裡的高山義三律師,被京都、大阪、神戶三市,十幾個報社的記者圍了起來。 “關於判決結果,您是怎麼預想的?”一個記者問道。 “當然是無罪!”髙山律師若無其事地回答說。 “如果是死刑怎麼辦?”另一個記者問道。 “死刑?我根本就沒考慮過!……混蛋,怎麼可能是死刑呢?”髙山律師笑道。 “您也太樂觀了吧?審判長翻閱判決書的時候,有人看見了死刑兩個字!” “畜生,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髙山律師微笑著告誡道。

從遙遠的新潟,趕到京都的廣川的父親和弟弟,聽到記者說“死刑”兩個字,互相看了一眼,臉色一下子變了。 十點半,法庭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十點五十五分,橘川審判長和陪審法官走進法庭。法庭立刻安靜了下來。 身穿囚服的廣川條太郎,端端正正地站在審判長面前。 “現在宣布,對被告人廣川條太郎的判決!” 審判長莊嚴的聲音響徹法庭。所有的人屏息靜聽。 “我宣布:被告人廣川條太郎先生……無罪!……” 整個法庭頓時沸騰起來。大群記者從法庭裡狂奔而出,僅僅二十分鐘之後,“廣川條太郎無罪”的號外,就撒遍了全城。 “無罪!無罪!無罪!……”喊聲雷動,響徹了法庭內外。 廣川條太郎當然是冤枉的,今天的判決,更加使人們確信這一點。但是,等到這樣一個判決,竟然是在經歷了一年半之久的牢獄生活之後。不過,無論如何,這也是一件叫人髙興的事情,廣川激動得緊閉雙唇,用手摀住了臉。

判決之後,高山義三律師緩步走出法庭,立刻被等在樓道裡的廣川的父親和弟弟,以及友人們圍住了。大家紛紛向高山律師表示感謝。 “髙山律師,謝謝您!……” “無罪判決,多虧了您的辯護啊!” “謝謝您!……” …… 大家的眼眶裡都噙滿了淚水。 高山律師那張精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然而那微笑,只不過是完成了一件工作之後的滿足感。 廣川條太郎隨後出現在走廊裡,父子兄弟擁抱在一起,放聲大哭。高山律師髙興地看著廣川條太郎跟家人團聚的動人情景。法警和負責押送廣川的獄警,心情也很愉快。真像是戲劇裡的一個場面。 現在,筆者得把無罪判決的理由,向各位讀者介紹一下了。 橘川審判長宣讀的判決理由內容如下:

“……經審議,在平松小笛家裡,千歲、喜美代、田鶴子被絞殺,平松小笛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呈現為縊死狀態,被和服腰帶吊在門楣下。小笛的死因,乃本案最大疑點。另外,千歲、喜美代、田鶴子,究競死於何人之手,亦很難判斷。” 橘川審判長是在先宣布了“廣川條太郎無罪”之後,才宣讀判決理由的,所以聲音明快而爽朗。 “仔細查看本案的所有記錄,最大的疑問是:究竟是被告將四人絞殺之後,然後把平松小笛的屍體吊在門楣下,把現場偽裝成小笛將千歲等三人絞殺後,自縊的現場呢;還是平松小笛將千歲等三人絞殺後,自縊身亡,然後把現場偽裝成被告絞殺了小笛等四人的現場呢?對於上述兩種情況,各有各的依據。 “如果說是被告將千歲等三人絞殺之後,再把平松小笛絞殺,並偽裝成自縊的話,只依靠鑑定,很難得出這樣的結論。現場雖然留下了遺書和信封,但是從遺書內容到署名,都是平松小笛的筆跡。這些情況可以說對被告人有利,也可以說對被告人不利。

“特別是第十六號物證,所用稿紙和蓋在上面的印章,可以懷疑:是平松小笛在被告人家裡的時候,趁被告人不在,在這張稿紙上寫好遺書,並蓋上被告人的印章,帶回自己家的。 “還有那個信封,不但可以懷疑:是平松小笛趁被告人不在的時候,拿回自己家的,而且,還把信封跟遺書一起擺在桌子上;還可以懷疑:這是平松小笛故意製造的,被告人同意殉情的假象。 “遺書上'說死就得死。不能騙我'這句話,表面看起來,是被告人同意殉情,並在平松小笛自殺以後,殺死千歲的約定,但很難斷定事實是否如此。 “名片是否為平松小笛從被告人的名片夾裡偷出來,扔在現場的,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也很難斷定。 “關於平松小笛等人的死亡時間。由於各位鑑定人的鑑定,沒有統一的意見,所以無法具體確定。在不能確定具體死亡時間的情況下,無法認定被告人是否在現場。

“在平松小笛死因的問題上,小南、中田、髙山三位醫學博士主張他殺說,三田博士主張自殺說。小南、高山兩位博士認為:平松小笛脖頸上產生兩道勒痕,是狠不自然的。小南博士根據以下三點,認為平松小笛是他殺:第一、兩道勒痕不是並行的;第二、脖頸下部的勒痕,有一個角度;第三、兩道勒痕之間的皮膚,沒有變化。主張自殺說的三田博士則認為:小南博士所說第一、第二兩點,在自縊的情況下產生,是非常自然的。就連主張他殺說的中田博士也認為:在自縊的情況下,兩道勒痕不並行,也是十分常見的,勒痕的角度,在正常自縊的情況下,也是會產生的,皮膚沒有變化也不奇怪。由此可見,小南博士的鑑定,不能說是唯一正確的鑑定。 “三田博士斷定,平松小笛為自縊的根據是:脖頸下部的勒痕,是自縊時常見的勒痕,並非被絞殺時產生。中田博士也認為:絞殺留下的勒痕,往往延伸到後頸部,高山博士亦有同樣見解。由此可見,三田博士的主張,是可以被認可的。

“當然,根據中田、高山兩博士的主張,正如檢察官提供的參考記錄裡面所說的那樣,平松小笛被絞殺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的。我們雖然不能籠統地,遵從三田博士的鑑定,立刻就斷定平松小笛的死因,但可以將其作為一個相當有力的根據。 “僅僅根據小南博士的鑑定報告,和預審法官的勘驗報告,就斷定平松小笛的死因,是被他人絞殺的,這將有很多疑點。總之,斷定小笛的死因的根據是不足的。 “目前,判斷平松小笛死因的材料,只有上述那些鑑定人的鑑定報告,而那些鑑定人員,都是我國法醫學界的權威。但是,所有鑑定結果都存有很多疑義,斷定平松小笛被人絞殺還是自縊,都是非常之困難的。 “不過,千歲、喜美代、田鶴子乃被某人絞殺而死,都有足夠的證據,沒有任何疑義。 “把以上所有證據綜合起來考慮,本法庭認定:公訴事實證據不充分,依照刑事訴訟法第三百六十二條,判定被告人無罪。” 橘川審判長關於判決理由的說明,到此結束。 判決當天,高山律師立刻提交了廣川條太郎的保釋申請。廣川的父親、弟弟和友人們,來到監獄大門前,等著廣川出來。他們認為保釋申請,肯定會被批准的。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廣川出來。保釋申請沒有被批准。 既然作了無罪判決,法院為何不批准保釋申請呢?原來,法院在批准保釋申請的時候,需要徵求檢察官的意見,如果檢察官反對,特別是重大案件的被告人的保釋申請,就不會得到批准。 在監獄大門口,等了很長時間的廣川條太郎的父親、弟弟和友人們,聽說保釋申請沒有被批准,非常失望,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 第二天,檢察官提出上訴。上訴的理由,只是對判決不服。雖然是無罪判決,但廣川條太郎還是不能離開監獄一步。 判決那天,聽審判長宣讀完無罪判決理由,廣川非常激動:法律是公平的,國家的審判是不會冒犯真理的! 然而,明明無罪的人,為何要繼續蹲監獄呢?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早已心平氣和的廣川條太郎,雖然沒有產生自暴自棄的想法,也不由得詛咒起自己的命運來。 “我還得在監獄裡蹲多長時間呢?”從內心深處陣陣襲來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寞感,以及無邊的大霧一般的憂愁。 每當這種時候,廣川條太郎的眼前,都會交替出現兩種情景:釘著基督耶穌的十字架,以及釋迦牟尼及其身後的佛光。他不會自暴自棄,不能埋怨神,也不能埋怨佛。雨果在他的不朽名作的結尾處寫道:冉阿讓在生命的最後一息,拉著馬呂斯和珂賽特的手,對他們說:“這種事使人感到不偷快,不能成為自己對上帝不公正的一種藉口。” 冉阿讓不是吃盡了各種各樣的苦頭,才接近了上帝的心嗎?我雖然不能跟冉阿讓相提並論,也要努力達到他的境界的十分之一。達不到十分之一的話,哪怕百分之一呢。 想到這裡,廣川條太郎的內心,就像那無限寬廣的藍天一樣清澄。他凝視著牢房的牆壁,眼圈發熱。發自心靈深處的祈禱,伴隨著眼淚自然地湧出。 “冤罪之囚的祈禱,滲入牢房的牆壁。” 廣川條太郎小聲吟誦著,一邊吟誦,一邊鼓勵自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一定要等到那個公平的審判。廣川每天都在牢房裡祈禱。 檢察官上訴之後,案子被移送到大阪中級帝國法院。與此同時,廣川囚服上的號碼,變成了“一百零五號”,獄警當然都叫他“一百零五號”。 大阪中級帝國法院的第一次公判,是第二年——即昭和三年(一九二八年)五月十八日。審判長是渡邊為三法官,陪審法官是三浦通太、西田與作兩位法官,檢察官是角谷榮治郎。訊問多達二百問,問得非常詳細。廣川條太郎的回答,依然沒有一點變化。 訊問結束以後,足立律師起身申請道:“記錄中提到了草苅春逸博士,和原警察醫院的矢野醫師的鑑定,他們都是宣過誓的鑑定人,請法庭讓這兩個鑑定人出庭,聽聽他們的意見。” 正如筆者多次提到的那樣,堅持他殺說的是三個鑑定人,而堅持自殺說的只有三田博士一個。如果能使草苅春逸博士和矢野醫師的自殺說鑑定,具有法律效力,對廣川條太郎來說,就是非常有利的。但是,檢察官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隨後休庭合議。法庭上的空氣緊張起來。如果足立律師這個重要的申請,被審判長拒絕的話,對廣川條太郎就極為不利了。在這種場合,審判長往往避諱出現新問題。 合議之後,審判長宣布:“關於辯護方申請的兩個鑑定人出庭的申請,經合議認為沒有必要,不予批准。” 旁聽席唧唧喳喳地騷亂起來。高山律師跟足立律師耳語了幾句。 “本法官將委派三浦法官,勘驗本案發生的現場。勘驗現場之時,將在現場詢問證人羽立浩、大月茂野和須原篤。” 審判長做瞭如上宣布之後,第一次公判就結束了。 三浦法官現場勘驗的時候,角谷檢察官和高山、足立兩位律師也在場。 這是第四次現場勘驗。這次的勘驗,主要確認以下兩種情況:是平松小笛生前從裡邊拔開大門的插銷,一度走出大門,在外邊把便門鎖上,然後打開大門進去,再把大門插上的呢;還是廣川條太郎沒有動大門的插銷,直接從便門出來,然後在外邊把便門鎖上的呢? 勘驗結果是:大門的開關,需要相當大的力氣,從裡邊拔開大門的插銷,一度走出大門,在外邊把便門鎖上,然後打開大門進去,再把大門插上,這樣做不是不可能的,但這樣做的話,不僅需要相當大的力氣,而且還會伴隨著很大的噪音。小笛用這種方法把大門鎖上,在一般情況下來說,是不可能的。 毫無疑問,這個結果對廣川條太郎是不利的。在現場詢問了證人。根據證人提供的情況,平松小笛家南邊的房子沒有人居住,兩家之間有一扇門(最初大學的勤雜工,就是通過這扇門,進入平松小笛家的)。沒有人居住的這邊插著插銷。這就是說,小笛不可能是把大門鎖起來以後,從這裡回到家裡的。這個證詞也對廣川條太郎不利。 三浦法官勘驗和證人詢問結束以後,一直默默不語的高山律師,經過法官許可,問了證人兩個問題。 “大門上的便門掛著鎖,平松小笛卻在家裡,這種情況,以前曾有過嗎?” 證人的回答是:“前年春天,小笛在自己家門前對我說過,她討厭別人來她家裡串門,人在家的時候也鎖上門。同樣的話,她跟別人也說過。” “前年六月三十號那天,當你進入平松小笛家南邊那所空房子的時候,那家大門鎖著沒有?” 證人的回答是:“沒有得啦,當時只綁著一根鐵絲。 不知道讀者諸君感覺到了沒有,高山律師這兩個問題,是可以把對廣川條太郎不利的勘驗結果,一下子倒轉過來的。 現場勘驗之後的第二次公判,於六月十一日開庭。 關於這次公判,應該著重寫上一筆的是,檢察官與辯護律師之間,在要不要增加新的鑑定人的問題上的爭論。 角谷檢察官首先向法庭提出,讓小南博士出庭接受詢問的申請,然後提出增加長崎醫科大學的淺田一博士、東北醫科大學的石川哲郎博士、新潟醫科大學的藤原京一博士,作為新的鑑定人,請他們鑑定如下兩項:―、小笛的致死原因。二、小笛自殺與他殺的區別。 角谷檢察官剛坐下,足立律師就站了起來:“檢察官提出讓小南博士出庭接受詢問,是出於檢察官的立場,不得不這樣做吧?但是,小南博士的意見,已經在他的鑑定報告、鑑定說明、以及補充報告裡面,談得十分詳細了,我認為沒有必要,再把小南博士請到法庭來。如果一定要請小南博士來的話,我們辯護方,也要提出把三田博士請到法庭來接受詢問的申請,還要提出把矢野利春醫師請來,就自縊身亡的屍體的懸垂狀態,接受詢問的申請。” 緊接著站起來的是高山正雄博士:“小南博士的鑑定,是在小笛等人死後三天、屍體嚴重腐敗的六月天進行的,小南博士本人,也對屍體腐敗嚴重,不能作出準確的鑑定表示遺憾。因此,把小南博士的鑑定,作為參考資料,乃至請更多的人來鑑定,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是……”角谷檢察官站起來反駁說,“小南博士是唯一直接對屍體做了檢查,並提出了意見的專家,他的鑑定可信度最高。小南博士對提出了反對意見的鑑定,是怎麼看的,此時也最為可信。還有,是否應該相信小南博士的鑑定,也應該聽聽其他人的意見。不應該只相信三田博士的'自殺'說而否定其他鑑定人的他殺說。我尊重三田博士,遺憾的是,他的鑑定有很多謬誤,我不能相信他的鑑定。請法庭一定要考慮,本檢察官提出的'增加新的鑑定人'的申請。” “可是……”髙山義三律師站了起來,“混蛋,三田博士對小南博士的鑑定,提出的批評意見,難道不妥當嗎?” 令人窒息的爭論,使整個法庭上的人都很緊張。 “休庭合議!”審判長宣布之後,站起來退出法庭。 該事件根據其他證據,是無法解決的,只能依靠法醫學鑑定。在這種情況下,若把小南博士請到法庭上來,反駁跟他相反的意見,不管他的反駁正確與否,對廣川條太郎都不利。反之,若把三田博士請到法庭上來,反駁小南博士的意見,對廣川條太郎則是有利的。 法官們在法庭後面的會議室合議的時候,法庭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沉寂。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可就是不見法官們出來。法庭上的人們,緊緊盯著審判席後面的門,門那邊,關於是否釆用新的鑑定人,爭論得一定非常激烈吧。 端端正正地坐在被告席上的廣川條太郎,低著頭一動不動,就猶如一尊石像。 高山律師和足立律師,在小聲商量著什麼,角谷檢察官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他們。 “咔嚓”一聲,審判席後面的門上的門把轉動了,門開了。法官們重新出現在法庭裡。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審判長的臉上。 “現在宣布合議結果……”審判長威嚴地說道,“批准檢察官關於採用淺田一、石川哲郎兩位博士,為新的鑑定人員的請求。關於檢察官的其他請求,以及辯護方的請求,本法庭認為沒有必要,不予批准!” 足立律師和高山律師互相耳語起來。這簡直就是法醫學專家總動員了。為了一個殺人事件,日本六所名牌大學,每個大學出一名法醫學界的權威,進行綜合鑑定,這在日本審判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若淺田一、石川哲郎兩位博士的鑑定結果,也是“他殺”會怎樣呢?判決也許會變,廣川條太郎也許被認定有罪。由於兩位博士的鑑定結果關係重大,不但法醫學界,就連一般人都在密切關注著。 做好了最壞打算的高山律師,廣泛涉獵法醫學著作,調查以前發生過的案例,傾聽新銳法醫學者的意見,廢寢忘食地奔忙著。 在自己的命運,掌握在淺田一、石川哲郎兩位博士手中,這樣的重大關頭,廣川條太郎卻非常平靜地研讀著《聖經》,就好像那是別人的事情一樣。 監獄裡的一個黃昏,從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廣川條太郎看著髙高的鐵窗,傾聽著那可以淨化人的心靈的鐘聲。 “啊……多好聽的鐘聲啊!……” 突然,從牢房門外,傳進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身穿淺黃色工作服、打掃衛生的年輕犯人,站在牢房門外,向廣川打招呼。 “是啊,多好聽的鐘聲!……”廣川費鶴學舌似的重複道。 那個打掃衛生的年輕犯人,究竟犯了什麼罪,廣川條太郎不知道,但是他給廣川送飯的時候,兩個人曾見過面。他們好像都是很有教養的青年。 “我知道那是哪個教堂的鐘聲,所以我一聽到那鐘聲,心情就特別激動。”打掃衛生的年輕犯人說道。 廣川條太郎就像見到了久別的朋友似的,特別高興:“是嗎?……我在京都的時候,經常聽到富小路教堂的鐘聲。沒想到在這裡,也能聽到教堂的鐘聲,這叫我感到非常幸福。” 年輕犯人看到廣川條太郎的手上拿著一本《聖經》,就問:“你是基督教徒嗎?” “不是。雖然我還不是基督教徒,但我很想成為一個基督教徒,正在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廣川條太郎平靜地回答。 “我每晚也在牢房裡讀《聖經》。”年輕犯人認真地說。 教堂的鐘聲又響起來了。兩人默默地聽著鐘聲。這時候,走廊另一頭傳來腳步聲,年輕犯人趕緊從廣川的牢房門前離去了。 從堅固的橡木門上的小窗外,扔進來一封信。在獄中收到來信,是最叫人髙興的事。廣川條太郎連忙把信撿起來一看,是同鄉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山本國手寄來的。廣川把信封拿在手上,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好一陣才拆開。 “梅雨季節氣候潮濕,心情抑鬱倍感孤寂……”廣川條太郎突然覺得氣氛不對,一氣讀了下去。 “前天,令堂大人病情驟變,與世長辭……” “什麼?…………”廣川條太郎頓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信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令堂大人永眠,乃家中最大的不幸,小生欲慰無語……” 啊!母親死了! ……母親的病情,有那麼嚴重嗎?為什麼這麼快就死了呢? ……一定是為我擔心過度,才導致病情加重的,我是一個不孝之子啊! ……我對不起母親,對不起母親啊! ……母親啊,孩兒不孝,可是,孩兒真的沒有犯罪啊! …… 廣川條太郎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了端坐在佛壇前,念觀音經的母親的身姿。母親啊母親,您為何就不能等到我冤罪昭雪的那一天……閉目祈禱的廣川條太郎,眼淚順著面頰,嘩嘩地流下來。 兩、三天以後,廣川條太郎的獄中日記裡,增加了這樣一行文字:“我是連梅雨期過後的陽光,都照不到的一片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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