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小笛事件

第16章 第十三章雙線並行

小笛事件 山本禾太郎 8331 2018-03-16
結實的鐵窗,灰濛蒙的拂曉。鐵窗外,傳來麻雀的叫聲。 廣川條太郎向鐵窗外看去,髙牆外面大橡樹的樹梢上,一隻麻雀唧唧喳喳地叫著。在廣川聽來,那簡直就是天國的歌聲。 廣川在一個單間牢房裡,早就睡不著了。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出神地聽著麻雀唱歌。 突然一睜眼,出現在眼前的,是白漆的天花板。 “對了,這裡是監獄,自己是個囚徒啊!”廣川那安詳的表情驟變,憤懣從心頭一陣陣湧了上來。 “冤案!……” ——可是,這麼簡單的兩個字,能夠表現廣川的心情嗎? 麻雀的叫聲聽不見了,拂曉也變得令人憎惡。 自己根本沒有殺人,卻蒙上了殺人這個可怕的罪名,要被判處死刑。無辜的人,就是服刑一個小時,都是不應該的,何況是判處一個無辜的人死刑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廣川條太郎重新裹了一下薄薄的被子。以前在畫兒上見過絞刑架。麻繩做的粗粗的繩套,緊緊地套在脖子上以後,腳下的踏扳翻轉,突然張開一個大洞,緊接著,就是死亡的黑暗…… 不僅蒙冤受辱,還要被送上絞刑架,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廣川條太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發瘋似的揪著自己的頭髮。無處發洩的憤懣,煎熬著廣川條太郎的心,他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上,那隻在漸漸亮起來的拂曉中,漸漸失去了光芒的電燈泡。 天亮了。遠處傳來第一班電車發車的聲音,大地似乎在微微顫抖,從睡夢中醒來的城市,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 廣川條太郎的靈魂,先後遊歷了華胥國、麻雀天國和絞刑架下的大洞,終於回到了現實世界。 反正也背上了這個罪名,反正會被判處死刑……這樣一想,他的心境變得險惡,善良的他開始自暴自棄了。

“算了,世上一切都是假的!四大皆空,四大皆空啊!” 廣川條太郎強烈地否定著一切,但這種強烈的否定,只是瞬間的事。接下來的一剎那,他的內心深處,湧上一股要撞向什麼、要打碎什麼的情感;事實只有一個,不能喪失信心! “二號,接見!……”一名看守拉開廣川那個單間牢房的門,探進頭來。 二號是廣川的囚衣編號。 一個代表人格的姓名,變成了數字被人呼叫。廣川條太郎的心裡翻滾著憤怒,默默地念叨著:二號,二號,二號…… 廣川條太郎走進犯人接見室,看見桌子對面,有一張理智而敏銳,鬥志髙漲的臉。這個人就是髙山義三律師。 “你就是廣川條太郎先生嗎?”髙山律師非常隨意地大聲叫道。廣川無言地向高山律師鞠了一個躬。

“我是髙山義三。遭了這麼大難,你吃苦了。神戶X信託銀行的X本君,你的父親,還有佐藤先生,把你的情況都對我說了。我決定當你的辯護律師!” “高山老師……”廣川很激動,“審訊記錄您看了嗎?” “看了。我派去的人正在抄寫。” “老師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嗎?” “相信,完全相信。在你這個事件裡面,有根本性的疑點。我以我的名譽擔保,你是無罪的!” 廣川條太郎的眼睛裡面,頓時噙滿了淚水。牢房的窗戶,染上了淡紫色的晚霞。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 “啊,今天是禮拜六啊。”已經不知道日期的廣川條太郎,忽然意識到,教堂的鐘聲,只在星期六傍晚和星期天早晨敲響。莊嚴的鐘聲,使人的身心清澄,廣川不由得坐端正了。

鐘聲停止了,餘音裊裊。就像要追尋那餘音似的,廣川條太郎靜靜地看著窗外。 天黑了,夜空中,一顆星星閃著神秘的光。往事在廣川的腦海裡翻騰。 “把我推進陷阱的小笛固然可恨,但是,難道,自己就一點罪過都沒有嗎?難道自己是清淨潔白的嗎?……” 這麼一想,廣川條太郎就開始自我反省,自己過去那應該受到詛咒的生活了。無德、亂倫、可恥啊! …… “小笛如果活著的話,並不是一個壞人。她的自暴自棄,以及最終採取的惡魔般報復手段,可以說是罪孽深重。但是,對於這罪孽,難道我就不應該負幾分責任嗎?臨死之前變成了惡鬼的小笛,應該說是很可憐的。我沒有恨她的資格!” 廣川條太郎對自己的意志薄弱,對自己丑惡的靈魂,感到自責,感到羞恥。

“那些調查我、審問我的人,跟我沒有任何個人恩怨,我受到他們的懷疑,其根源還是在我這裡。是我的所作所為,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我遭受這些苦難,也是罪有應得,我難道不應該站到斷頭台上,去贖自己過去那些不道德的罪孽嗎?” 廣川的感情昂奮起來:“小笛絕對不是我殺的!不管法醫是怎麼鑑定的,六月二十八號早晨五點半,當我離開小笛家的時候,她還活著,還給了我一份報紙,這是事實。硬說是小笛三點左右死的,硬說小笛是我殺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如果這些錯誤,把真實都掩蓋起來,那不是對正義的褻瀆嗎?如果自己被作為殺人犯處以死刑,父母怎麼辦?弟妹怎麼辦?而且,將一個無辜者處以極刑,會在這神聖的太平盛世的審判史上,留下一個抹不去的污點。我應該相信國家的法律,相信會有一個公正的判決,相信自己的冤案,一定能得到昭雪,我要勇敢地面對一切苦難!”

廣川條太郎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髙山律師的面影。 “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認為,我所申述的事實是真實的,今天,髙山老師告訴我,他相信我,我的身體和心靈,一下子輕鬆了很多。髙山老師一定能洗雪我的冤案。我相信高山老師,相信國家的法律和判決。” 夜色更深了…… 監獄裡沒有日曆,只知道過了一天又一天,心煩意亂的廣川條太郎,自從見到高山律師以後,心情平靜得多了。他知道自己沒有犯罪,被冤屈之後的憤懣漸漸消失。他相信能夠得到公正的判決,牢獄生活也不覺得那麼難熬了。 單調的牢獄生活中,早晨的清掃房間,是他覺得最快樂的事情。他小聲哼著歌,一絲不苟地打掃他那間還不到半的牢房。本來轉眼之間,就可以打掃完的,廣川卻要用很長時間。從地板,門窗,小飯桌,到牢房的每一個角落,都用抹布擦得千乾淨淨。

偶然從廣川的牢房門前經過的看守,總要通過門上的小窗,跟廣川條太郎打招呼:“打掃得真千淨啊!” 廣川覺得這個監獄的看守都很和氣,他甚至認為,看守們都在同情他,並儘可能地關照他。 對一個長期被關在牢房裡的囚徒來說,這是無上的安慰。廣川對此報以由衷感激。 單調的牢獄生活一天天過去,公審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 “廣川先生!出庭了!”看守打開了結實的橡木門,“今天是你公審的日子。” 看守說話的聲音很和氣,但還是“喀嚓”一聲,給廣川條太郎戴上了了手銬。廣川低下頭,充滿憤怒的眼睛盯著手銬。 “為什麼要給我戴手銬?我是一個什麼罪都沒有的人,為什麼要給我打手銬?”廣川這樣想著,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法院的走廊里站滿了人。這些人是進不了法庭的,想在這裡看看廣川條太郎。廣川的眼裡噙滿了悲憤的淚水。他垂下戴著斗笠的頭,快步向法庭走去,每走一步,手銬都會響一聲。 “我到底犯了什麼罪?為什麼一定要忍受這種恥辱呢?讓我忍受這種奇恥大辱的人,到底是誰呢?”廣川心裡這樣想著,加快了腳步。 走到入口處的時候,廣川條太郎突然站住了。一直閉著眼睛,以抑制內心慌亂、保持穩定情緒的他,在一瞬間睜開眼睛的時候,從斗笠的縫隙中間,看見了父親和摯友佐藤。 一瞬間,他只覺得這裡根本不是法院的法庭,而是遠離現實的另外一個世界。 父親的臉扭歪了,表情很複雜。有對可憐的兒子的同情,也有對兒子教育不夠的後悔,還有預面對親友的遺憾和悔恨……

廣川條太郎眼睡發熱,手銬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法警輕輕推了一下廣川的後背。廣川振作精神往前走,默默地來到被告席上。法警來到廣川面前,給他摘掉手銬,廣川伸出雙手,咔嚓一聲,手銬開了。那聲音怎麼形容好呢?簡直就是從地獄最底層傳出來的聲音。 現在,廣川條太郎在父親和朋友面前,只能伸出一雙戴手銬的手。看到親友們盈滿眼眶的淚水,廣川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我在什麼面前,都不會覺得害怕,我沒有犯罪。我的手上戴著手銬,不是我的恥辱,而是那些給我戴手銬的人的恥辱。”廣川漸漸地恢復了平靜。 坐在辯護席上的高山律師,亳無顧忌地走到廣川身邊,在他的耳邊耳語了幾句。廣川條太郎連連點頭。 “今天是盼望已久的公正審判的第一天,應該高興才對!”

廣川條太郎忽然覺得,自己漸漸振奮起來了,但是,他還是沒有勇氣,回頭看看坐在旁聽席上的親友。 正面的門開了,法庭裡的人全都站了起來。法庭安靜得連灰塵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戴著法官帽的審判長和法官們走進來,肅然就座。 審判長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法官,名叫橘川喜三次。坐在審判長兩側的有森哲三、岩淵止兩位法官,還有書記員永井米藏。不用說,列席檢察官小西重太郎也在座。 事件被稱為“白川町四人被殺案件”,引起極大轟動。一大早就趕來的眾多旁聽者之中,有學者,有醫生,有教授,也有很多京都大學的學生。 審判長等所有的人都坐好之後,叫道:“廣川條太郎!”審判長的聲音威嚴裡帶著溫情。 廣川默默地站起身來。 “你就是廣川條太郎嗎?”審判長用和藹的口吻問道。 “是的。”己經完全恢復平靜的廣川條太郎,平靜地答道。 “現在開始審理,跟被告人有關的殺人事件。” 審判長宣布審判開始以後,檢察官小西用冷澈的目光,注視著廣川條太郎的臉,就像在朗讀預審判決書似的,一字一句地陳述公訴事實。 廣川條太郎就像在聽別人的事情一樣,靜靜地聽著。 這天是昭和二年六月二十七日,小笛等人死去整整一年了。公審在這一天舉行,完全是偶然的。 在公審過程中,橘川審判長的訊問細緻入微,一共提了一百六十個問題。廣川的回答跟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不管是多麼細緻、多麼尖銳的訊問,廣川條太郎的陳述,都沒有任何破綻,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為什麼可以這樣說呢?因為廣川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連旁人覺得可疑的事情,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他都毫無隱瞞地說出來,而且,前後沒有任何矛盾和破綻。 審判長的訊問結束以後,站起身來正了正法官帽:“這些證據表明,小笛強迫被告跟她殉情,被告為情所困,跟小笛相約一起自殺,六月二十八日凌晨三點,被告應小笛要求,在小笛家中六張榻榻米麵積的房間裡,把小笛勒死。然而被告無心殉情,為掩蓋勒死小笛之事實,遂將睡在三疊房間裡的千歲,與睡在六疊房間裡的喜美代和田鶴子,一併用手巾勒死。為了把現場偽裝成,小笛將千歲等三人殺死後,又自殺的假象,被告用一條和服腰帶,將小笛吊在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東側門楣上,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模樣。這些是不是事實?” “不是。那天早晨我離開小笛家的時候,上述四人都還活著。她們到底是怎麼死的,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我們已經記不清楚,廣川條太郎已經這樣回答過多少次了。在這個連模糊的證據都沒有的事件裡,我們太有必要深深地思考,廣川條太郎這種否定的回答的意義了。 “關於事實的庭審,到此結束,現在進行證據庭審。”審判長宣佈道,“這裡有司法警察對被告人的審訊記錄,有預審期間,十五個證人的詢問記錄,有勘驗報告,有小南博士的驗屍報告及說明書,有筆進鑑定報告。這些都是本事件的證據。” 審判長把上述文件的要旨,一一作了說明,並把扣押的物證拿出,讓廣川條太郎說出自己的意見或進行辯解。廣川闡述了他的意見。 “被告人還有什麼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可以說出來。” “沒有了。” 審判長的訊問結束以後,辯護律師足立通過審判長,跟廣川條太郎之間,進行了下述問答。 “去年六月二十一日,因為不忍坐視小笛哭泣,你在京都待到二十二日,才回了神戶。你早晨離開小笛家的時候,小笛說了些什麼?” “小笛什麼都沒說。倒是我耐心地對小笛說:'別著急,房子慢慢找,找到以後再搬家。'” “那時候,小笛沒有問你什麼時候再來嗎?” “沒有。” “什麼也沒說?那你怎麼星期六又來了?” “那不是說好了的。我回到神戶以後,給小笛寫了一封信,說不能總是到她那裡去了。她是因為我在信上,說了那樣絕情的話,才於六月二十五號,到神戶去找我的。” “二十八日早晨,小笛把你叫起來,給你披上衣服,然後拿著洗臉盆,帶你去自來水管那邊洗臉,她從來都是這樣做的嗎?” “小笛總是先洗臉,她洗完以後,就把洗臉盆放在自來水管旁邊。另外,那天她也沒有給我披衣服。” 廣川條太郎的回答,聽上去充滿了真實性,他的說法,跟足立律師的說法不一致的地方,具有非常大的價值。為廣川起床做這做那的小笛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 這個事件的爭論點有以下兩點:―、小笛之死,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二、小笛等四人,是否死於晚飯後七至八小時。 廣川條太郎的供述如果沒有謊言,都是實話的話。但是,小南博士的鑑定,即“小笛是他殺,四名死者均死於晚飯後七至八小時”,被警方、檢察院和法院認定為判斷的依據。借問諸位讀者,您怎樣看上述對立的局面呢? 而且,從警察到檢察官、法官,都把小南博士的鑑定結果,作為斷案的依據,都認為小南博士的鑑定,絕對沒有錯誤。如果這個案子在此基礎之上審理下去,就是花上千言萬語來辯護,也無法洗雪廣川條太郎的冤罪。 廣川條太郎將在無罪的情況下被判處死刑。如此殘酷的事情,在人間還有第二樁嗎?確信廣川無罪的髙山律師,理所當然地對小南博士的鑑定,產生了懷疑,並對其進行了專心致志的研究。 高山律師查閱了十數卷醫學書,越來越懷疑,小南博士的鑑定的正確性。 其他證據沒有必要顧及,只要把小南博士的鑑定否定了,一切都能從根底翻過來。 足立律師的質問結束以後,高山律師立刻站了起來。 “混蛋,法庭依據小南博士的鑑定,推定小笛等四人是他殺,其中小笛是被人勒死後,吊在門楣上偽裝成自殺,我對此有如下意見。首先,關於小南博士的鑑定的說明,有輕視法醫學通則的傾向。我認為,在本案中,法醫鑑定對確定犯罪與否,具有重大影響,單單靠一個法醫的鑑定,那顯然是不夠的。一個被認為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不是還需要兩、三個醫生會診嗎?本案除了小南博士的鑑定以外,並沒有其他有力的證據,在這種情況之下,就來斷定某人是否應該被處以極刑,簡直太草率了!就算是我國法醫學的權威吧,但僅僅依靠這一個權威的鑑定,並將其作為絕對可信的依據,來判決如此重大的案件,不能不說叫人感到甚為不安。 “例如,小南博士的鑑定認為:脖頸上部勒痕為死後形成,下部勒痕為生前形成,因此推定,下部勒痕為被人絞殺時所形成。但是,如果認為下部勒痕為自縊時形成,上部勒痕為氣絕身亡後形成,不是更妥當嗎? “小南博士排除'下部勒痕為自縊時形成,上部勒痕為氣絕身亡後形成'的理由有兩個:一是下部勒痕中央部分有個角度,二是兩條勒痕間的皮膚無甚變化。我對此觀點表示懷疑。在本案中,自縊用的腰帶,雖然被固定在一處,但是兩條勒痕就一定應該平行嗎?特別是腰帶最後止於下頜,認為小笛自縊時,是先把腰帶掛在脖頸下部,氣絕身亡後,由於體重的關係下滑,最終形成了脖頸上部的勒痕,不是更自然嗎?關於勒痕的角度,跟我見過的一些自縊身亡的死者,是一致的。然而,如果是被人絞殺,勒痕的角度,是不可能形成的。關於兩條勒痕之間的皮膚,沒有什麼變化這個問題,也不能據此否定,腰帶曾經由於體重的關係,發生過滑動。除非頸部皮膚已經腐爛,腰帶滑動時,才會由於摩擦,使皮膚發生變化,大多數情況下,兩條勒痕之間的皮膚,不一定會有多大變化。 “也就是說,脖頸上部的勒痕,由於被下頜兩邊卡住,只能形成接近水平的、沒有角度的勒痕。而脖頸下部不會被卡住,以咽喉作為支點,把人體吊起來的時候,自然會形成一個角度。如果是絞殺,要想形成這種角度,除非兇手勒住被害人的脖頸,把被害人背對背地背起來,或者是用繩索,從背後套住被害人的脖頸,向頭頂的方向拉,總之,只能以某種不自然的力量,才能使勒痕形成角度。按照預審結果,廣川條太郎是接受了平松小笛的囑託,才將其絞殺的,也就是說,小笛是做好了死的準備的,既然如此,廣川為什麼要用這種奇怪得近乎不可能的方法,勒死平松小笛呢?” 審判長雙手撐在桌子上,向前探著身子,認真地聽高山律師的辯護。 “還有,就算當初小笛脖頸上,兩道勒痕之間的皮膚有變化,在屍體腐敗到已經產生了水泡的情況下,能夠斷定:兩道勒痕之間的皮膚,沒有下滑時留下的傷痕嗎?在勘驗死因是否為絞殺的時候,最重要的依據,就是勒痕的性狀和走向。勒痕的走向基本呈水平,而且是圍繞頸部一圈,可以斷定為被他人絞殺,這是法醫學上的通則。然而,根據小南博士的鑑定報告,脖頸下部的勒痕,前脖頸非常明顯,後膀頸則沒有,也就是說,勒痕沒有圍繞頸部一圈。下頜左右以下三公分處,勒痕非常明顯,後方則漸漸不明顯,後脖頸則完全沒有勒痕。如果是這樣的話,僅就勒痕的性狀而言,如果沒有特殊情況,能夠斷言這就是絞殺造成的勒痕嗎?我對此十分錶示懷疑。 “還有,根據小南博士的鑑定報告,脖頸下部的勒痕,距離脖頸上部的勒痕,大約兩公分,呈V字形,角度為一百二十度。如果是絞殺,形成的勒痕,應該是水平輪狀勒痕,而自縊身亡所形成的勒痕,由於體重與支點的關係,勒痕呈馬蹄形,與絞殺形成的勒痕有所不同。因此,脖頸下部的勒痕,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斷言其為絞殺形成的勒痕,是不可能的。根據上述理由,我申請對以下五項進行鑑定: “一、如果平松小笛是自縊身亡,是否會形成小南博士的鑑定報告中,所記載的創傷及狀態。 “二、若平松小笛確屬自縊身亡,卻形成了小南博士的鑑定報告中,記載的兩道勒痕,則這兩道勒痕,在法醫學上是否為不合理。 “三、根據食物消化的程度,是否能準確判定進食的時間。 “四、在小南博士的鑑定報告的基礎上,需判明四名死者,究竟死於進食後幾個小時。 “五、在小南博士的鑑定報告的基礎上,進一步說明,如何確定小笛之死,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的必要事項。 “為此,我提出對以上五項,進行鑑定的申請。鑑定人建議聘請以下三位博士:東京帝國大學教授、前京都帝國大學教授岡本梁松、大阪醫科大學教授中田篤郎。” 審判長把撐在桌子上的手拿下去,後背靠在椅子上。旁聽席傳來一陣陣耳語聲。 廣川條太郎一直微微低著頭,聚精會神地聽著高山律師的辯護。 “關於第三項,即食物消化程度,申請鑒定的理由是: “進食後經過的時間,在醫學上並沒有定論。小南博士在他的鑑定說明里說,他是根據著名醫學家藤浪剛一的理論,來作出判斷的。但是,腹中食物六至九小時,由小腸移入大脎,我不知道這樣的結論,是通過怎樣的實驗得出的。小南博士也說,這只不過是一般性的生理標準時間。小南博士還說,消化機能的好壞,人與人之間差別很大,也還沒有聽說過專家的定論。 “當今科學研究中有定論的是,食物在胃裡邊的停留時間,為二至五小時。但是,一般認為,食物從胃裡下去以後,對其移動時間的推定極其困難。現在,以小南博士的驗屍報告為基礎,並且作為一般性的標準,來推定死者為進食七、八小時後死亡,難道不會有問題嗎?不,難道應該以此為依據來推定嗎?我深表懷疑。” 不管高山律師怎樣力主,對上述五項進行鑑定,怎樣闡述其必要性,但律師畢競不是法醫。法院非常重視小南博士的鑑定,這是不言自明的。如果法官在這裡說一句“沒有必要”,把高山律師的申請駁回,那就是所謂“鶴鳴一聲萬事休”。廣川條太郎的冤案,也許就永遠也得不到昭雪了。 辯護方律師高山義三,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在公判開庭數日前,以書面形式,提交鑑定申請的同時,還附加了一份鑑定報告。 這份鑑定報告,是草苅春逸博士寫的。草苅春逸博士不是法院命令他寫的,但是作為申請鑒定的理由,不但可以說是價值千金,而且在日本法醫學界,他是第一塊激起了千層浪的石頭。在死刑還是無罪這個重大分歧點上,鮮明地確定了事件的大方向。 草苅春逸博士的鑑定報告是這樣寫的: 判定小笛的死因,是絞殺還是自縊的最重要的依據,就是頸部的勒痕。尤其是下邊那條勒痕,只要在法醫學上,確定了該勒痕屬於哪種勒痕,問題就容易解決了。 一般而言,若死因是絞殺,最主要的特徵如下: 一、勒痕呈水平走向。 二、勒痕均等。 三、繩索交叉部呈點狀,或分支狀,或交錯狀。 以上三條,是在固定的情況下,被絞殺時出現的特徵,在死者平松小笛身上,一條都沒有發現。 草前博士緊接著列舉了,在非固定的情況下,被絞殺的四條特徵之後,指出: 小笛頸上的勒痕,作為常見的勒痕,既沒有在固定的情況下,被絞殺時應該出現的特徵,也沒有在非固定的情況下,被絞殺時應該出現的特徵。那麼,如果把小笛頸上勒痕,作為自縊留下的勒痕,加以考慮呢? 草苅博士提出這一問題之後,又對自縊留下的勒痕,做瞭如下說明: 自縊留下的勒痕,跟支撐點(即吊著身體的那一點)相對的那一側最為鮮明,向左右延伸的部分,則漸漸變得不太清楚。另外,勒痕延伸的方向,也具有明顯的特徵,即脖頸前部最低,呈V字形向後上方延伸。小笛脖頸上的勒痕,恰恰就是這種性狀。 他引用小南博士鑑定報告中的文字,再加上數項說明,極力主張小笛膀頸下方的勒痕,是自縊所留,最後寫道: 我一直在朝著闡明真相的方向,進行著不懈的努力,我所作的只有這一點。雖然自己才疏學淺,修養不夠,但從來不敢忘記,緊追日新月異的科學。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個人認為,這個事件是明白而簡單的。 總之,草苅博士的鑑定報告認為:平松小笛脖頸下方的勒痕,不是被絞殺留下的,而是自縊時留下的。 草苅博士強有力的反論,成為申請進一步鑑定的最主要理由。橘川審判長批准高山律師的申請,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草苅博士的鑑定有兩部,其中一部,由辯護方律師,在開庭之前,交給了審判長,這是申請鑒定的理由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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