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小笛事件

第9章 第六章夢之聲

小笛事件 山本禾太郎 9628 2018-03-16
廣川條太郎答應以後,小笛立刻就把當時住在附近的親生兒子——森田友一叫過來,搞了一個小型的訂婚宴會。 森田友一很髙興。這樣一來,不但妹妹有了人家,母親自然也有了依靠。廣川也被迫叫了一個叫川村光雄的朋友,前來參加宴會。 訂婚宴會之後,廣川不得不把千歲帶到神戶去,但是他悄悄對川村說,他根本就不想娶千歲為妻。 第二天,千歲收拾好行李,跟著廣川回神戶。小笛為女兒送行,一直送到神戶廣川寄宿的地方,還在那裡住了三天。在這三天的時間裡,小笛不讓千歲跟廣川睡在一起,甚至不讓千歲靠近廣川一步。 小笛回京都以後,廣川也沒碰過千歲。又過了三天,小笛發來一封電報,說她病得厲害,叫廣川和千歲立刻去京都看她。 廣川和千歲來到京都一看,小笛既沒有病也沒有事。回神戶的時候,廣川對小笛說道:“這次回來神戶,我就不帶千歲了,讓她留在京都吧。”小笛馬上就同意了,於是廣川一個人回了神戶。

一月底,小笛一個人到神戶來找廣川,說什麼“千歲的事,就這麼拖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這樣下去,我們沒臉見人,還是盡快把婚事辦了吧”。 好了,關於廣川跟小笛母女關係的原委,我們就介紹到這裡。 我們大致可以這樣認為:小笛引誘廣川,與其發生肉體關係以後,又把養女千歲硬塞給了廣川。小笛把千歲塞給廣川的意圖是什麼呢? …… 小笛知道,她的年齡比廣川大,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對她不利。如果讓千歲跟廣川發生了肉體關係呢,責任就全在廣川身上了。小笛計算得非常周到。 但是,警長的注意力,根本就沒在這兒。警長只要確認了廣川跟小笛和千歲,都發生過肉體關係,就算完成了任務,所以,他審問廣川時才會說出“小笛和千歲都是你的情婦”這種話來。

關於自己跟小笛和千歲的關係,廣川條太郎沒有一點兒隱瞞,也沒有一點兒歪曲,是徹頭徹尾的如實交代。 “那麼,你提出分手,小笛跟你要多少錢?”警長的口氣強硬起來。 “開始她說讓我每月給三十日元,一直給到千歲從'精華女子學校'畢業。我說,這對於我來說很困難,希望一次性結清。她說那就得給五百,我跟她交涉了很久,最後說定給兩百五。我先給她打了個兩百日元的借條,然後把我的一件大島牌和服外罩,和一件夾衣送給她,頂了五十日元。” “那兩百日元,後來你給小笛了嗎?” “去年二月中旬,我想做一套禮服,父親給我寄來―百五十日元。二月末,我把這一百五十日元,和我自己攢的五十日元,一起都給了平松小笛。”

“你給了小笛兩百日元,此事當真?”警長說話的聲音低沉而嚴厲。 “是真的。”廣川的回答很乾脆。 “你還贈送給小笛多少錢?” “說'贈送'好像不太合適吧……大正十三年二月,我在大丸百貨商店,花十五日元給她買過一把陽傘。同年九月,我搬到神戶之前,作為謝禮,送了她一百日元。去年二月,作為跟千歲分手的補償,我給了她兩百五十日元。大正十四年夏天,我在大丸百貨商店,花十三日元給她買過一件和服,同年十二月,又在藤井百貨商店,給她買了四十日元的縐綢外套染料。最後是今年三月,我特意給了她一百二十日元,希望能跟她徹底斷絕關係,但結果還是沒達到目的。” “聽說你以前是靠小笛出錢養活的,有這麼回事嗎?”

“沒有。我上大學的時候,每個月都按時交房錢,而且從來都是多交。小笛送我的錢物,都加起來,也不過三十日元。” “大月多三郞曾經這樣問小笛:廣川要是提出跟你分手的話,你打算跟他要兩、三千呢,還是要五千或一萬呢?這件事你聽說過嗎?” “小笛跟我說過這件事。” “你聽了以後是怎麼想的?” “什麼都沒想。” “什麼都沒想?大月那樣說,不是教唆也是鼓動,會給你帶來麻煩的,你說是不是?” “是,是會給我帶來麻煩。” “今年六月上旬,小笛有沒有告訴你,她欠了很多債?跟你要錢沒有?” “她跟我說了,她欠別人六百日元,但沒跟我要錢。” “她跟你說她欠著別人的錢,不就是跟你要錢嗎?”

“我沒有那樣理解。” “你愛小笛嗎?” “說不上愛,但也說不上恨。” “總之,你覺得小笛很難對付,是吧?”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但是,警長問這句話的時候,口氣卻很輕鬆,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小笛是個神經過敏的女人,一生氣就嚷嚷著要死。她的嫉妒心也特別強。只要我一提出分手,她就想方設法威脅我。確實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 “你給她一百二十日元,希望跟她徹底斷絕關係,為什麼沒能達到目的呢?”這是一種倒序審問。 “我提出分手,可是小笛威脅我說,如果我跟別人結婚,她就要大鬧婚禮,還要到我們公司去,把她跟我的事嚷嚷出去。” “你怕她那樣鬧,所以就繼續跟她保持關係了,是不是?”警長又追問了一句。

“是的。”廣川條太郎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好!……那麼,關於你跟小笛的將來,你究竟是怎麼考慮的?” “我當然想跟小笛斷絕關係,可是如果斷得太突然了,我實在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事情來,所以我想用一種比較自然、比較平穩的辦法跟她分手。” 對警長來說,廣川的回答正中下懷。警長要的就是廣川這句話。不用解釋,讀者也會明白,形勢對廣川極為不利。 對廣川的第一次審問到此結束。關於小笛母女跟廣川的關係,證人的證詞和廣川的陳述,可以說是完全一致的,沒有留下任何問題。 在上述關係中,廣川的處境被明顯確認。在這種情況下,越是強調小笛的執拗,越是對廣川不利。 只根據上述情況和證據,就判定廣川是兇手,屬於非常危險的做法。但是,在沒有發現其他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把廣川定為最值得懷疑的人,只能說是不得已的事。以下就要觸及事件的核心問題了。

警長對廣川的第二次審問的經過如下:廣川坐在桌子前面,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他低著頭,好像在考慮什麼重大的問題。 負責審問廣川的警長遲遲不來,顯然是故意把廣川一個人晾在審訊室裡。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首先走進審訊室的,是一個負責記錄的警員。警員把紙筆放好,坐下來之後,把兩個胳膊肘撐在桌面上,嘴角浮現一絲淺笑,默默地看著廣川條太郎。廣川感到這是對自己的侮辱,很是氣憤。 又過去了十五分鐘,上次審問廣川的那個警長,叼著一支煙,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他坐在廣川對面的椅子上,沒事人似的繼續抽煙。終於,他把煙頭扔進煙灰缸,開始用他那特有的低沉而嚴厲的聲音審問了。 “今年六月初,小笛在你寄宿的地方住了五、六天,她是什麼意思啊?”

“五月底或六月初,小笛確實在我那裡,連續住了五天。那是因為我前一個星期六沒去京都,她生氣了,來找我算賬。”廣川抬起頭來,看著警長的眼睛。 “那以後,你到京都小笛家來過幾次?” “六月十二號下午四點左右到的小笛家,十三號清晨五點半離開,八點三十五分到達神戶。這是一次;六月十九號也來了,那次本來打算二十一號清晨回神戶的,但是,十號晚上,我對小笛說,以後不能每個星期都來了,小笛立刻大發雷霆,說什麼你要是不來了,我就去死,我死了,你做的事情,就會在報紙上登出來,你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我不敢發脾氣,一個勁兒地哄她,那她也不依不饒地哭了一夜沒睡覺,也不讓我睡覺。第二天早晨,我給公司打電報請假,又陪了她一天。”

“六月二十號夜裡,小笛有沒有說過,跟你一起殉情?” “說過。”廣川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一點兒都沒猶豫,“她說要跟我一起殉情,我耐心地勸她說:'你可以搬家,換個地方開個店,以後好好過日子。'因此我沒答應跟她一起殉情。” 警長等警員把廣川條太郎的這段話記錄下來以後,繼續問道:“六月二十五號,小笛和千歲一起,突然到神戶你寄宿的地方去了,為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想叫上我一起回京都。” “六月二十五號晚上,小笛逼著你殉情沒有?”警長用輕鬆的口氣問道。 “沒有。”廣川否定道,“二十五號晚上,她沒有逼我殉情。但是,二十六號早晨,發生了這樣一件事——躺在我床上的千歲對小笛說:'廣川哥要是再說不來京都的話,咱們倆就把他殺了!'小笛說:'廣川是個大男人,咱們倆就是想殺了他,也殺不了。'”

“二十五號晚上,小笛真的沒有逼你跟她一起殉情?” “沒有。那天晚上,小笛絕對沒有逼我跟她一起殉情。” “是嗎?但第二天早晨,小笛母女說過那樣的話,從她們的對話來推斷,二十五號晚上,應該逼你殉情了吧?” “那天晚上,她確實沒說過逼我殉情的話。” “是嗎?……”警長盯著廣川條太郎的眼睛,拿出一張紙來,放在廣川的面前。那是小笛寫的遺書,上面蓋著廣川的印章。那是編號為第十六號的物證。 “這封遺書,你知道吧?” 廣川盯著那封用鉛筆寫在稿紙上的遺書,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看了好一陣,非常清晰地回答說:“不知道。” “不知道?你說你不知道?”警長說話的聲音嚴厲起來,“你可以說你不知道,但是,你不能說,不認識這個印章吧?你說!這個印章是誰的?” “這個印章是我的。” “承認了,是吧?我再問你,這稿紙呢?”警長緊追不捨。 “稿紙和鉛筆,也應該是我那裡的。” “嗯。”警長沉默了一會兒,說話的聲音突然和藹起來,“那麼,你認為這封遺書,是在哪兒寫的?” “在哪兒寫的我不知道,不過,從稿紙反面的凹凸來看,可能是在我寄宿的房間裡的桌子上寫的。” “知道得真清楚啊!知道得這麼清楚,這遺書你卻不知道,你認為你這種說法,符合邏輯嗎?……混蛋!……”警長勃然大怒。 “我真的不知道。”廣川用頂撞的口氣說道。 “在你不知道的遺書上,為什麼蓋著你的印章?” “這個我也不知道。”廣川條太郎搖了搖頭。 “混蛋!……又是不知道!除了不知道,你還會說什麼?”警長說完這句話,站起來出去了。 二十分鐘以後,警長又進來了。 “光說'不知道',可解決不了問題。那個印章是你的,你自己也承認了,蓋著那個印章的遺書,你能說不知道嗎?那麼你說說,你的印章是怎麼蓋到這封遺書上的?”警長的嘴角上,掛著一絲令人不快的淺笑。 “請再讓我看看那封遺書。”廣川從警長手裡接過遺書,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看,說道,“這個印章是像牙的,一直放在我的一件白色的西服坎肩的口袋裡。坎肩掛在我寄宿的房間的衣架上。二十六號早晨我去上班,沒有穿那件坎肩。我認為是在我離開家以後,小笛從坎肩的口袋裡,把印章拿出來以後蓋上的。還有,遺書的筆跡雖然是小笛的,但鉛筆的顏色有兩種,看來不是在一個地方寫的。不過,具體情況我真的不知道。” “回答得很精彩。不過,你的答辯成立不成立,那就很難說了。至於你的印章,是不是裝在你的坎肩的口袋裡,你的坎肩是不是掛在衣架上,很快就能弄清楚。你可不要在這兒胡說八道,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絕不是胡說八道。那個印章就在我白坎肩的口袋裡,一直掛在衣架上——二十六號早晨去上班後,也在那裡掛著。” “行了。那我再問你個問題吧:二十六號當日,你是幾點到小笛家的?” “我二十六號早晨八點四十分左右去公司上班,下午五點四十分左右,在三宮車站跟小笛會合以後,跟她一起來京都的。下火車以後趕上下雨,我們就在祗園的石階下面,攔了一輛出租車,晚上八點半左右到的小笛家。” “那天晚上吃的什麼?” “叫的外賣。兩人喝了兩瓶啤酒。外賣遲遲不來,千歲去餐館催,路上摔了一跤,膝蓋受傷,回家以後纏上了繃帶。” “二十六號晚上,小笛有沒有說過要殉情。” “沒有。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長時間,小笛沒有說過要殉情。” “那麼,二十七號晚上都說了些什麼?” “那天晚上,小笛母女把早就認識的大月多三郎的兩個女兒——喜美代和田鶴子帶到家裡來了。小笛問她們想吃什麼,說想吃豆腐,又問她們還想吃什麼,說想吃雞肉。於是上街買了豆腐和雞肉。我和小笛喝了一瓶啤酒,及半的日本酒。” “吃晚飯的時候,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也沒說什麼重要的話。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小笛對我說:你要是不到京都來了,阿姨不定乾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呢。那天晚上也沒提殉情的事情。” 廣川看上去已經非常疲勞了,但是,警長完全沒有停止審問的打算。 下面就要觸及事件的核心部分了。關於二十七號的晚飯,廣川的供述,跟預審法官的勘驗報告完全一致。 “你說過,二十七號白天,你跟小笛母女,去下鴨一帶找房子去了,對吧?” “去了。二十七號上午九點左右,小笛、千歲和我三個人,是一起從小笛家出來的,但是,我是從京都大學農學院,走到元田中,再坐電車到出町柳車站,跟去大月家接喜美代的小笛和千歲會合,然後再坐電車在植物園下車,在下鴨一帶找房子。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就回家了。回家途中,千歲在出町柳站下車,去大月家接田鶴子,我、小笛和喜美代,在元田中下車,先去附近的大X正X家看了看,又去農學院的游泳池看游泳,回到小笛家,是下午五點左右,沖完澡的時候,千歲用嬰兒車推著田鶴子來了。” “二十八號早晨,你是怎麼走出小笛家的?” “清晨四點半左右,小笛比我先起床。她把電爐子點著,燒上了一壺水。我也緊跟著起來,洗完臉回來的時候,看見她已經把前一天晚上,吃剩下的雞肉熱上了,我吃了一些雞肉,一些削了皮的鹽水黃瓜,兩碗冷飯,對了,還有芥末拌茄子。” 廣川條太郎的供述,也有必要跟預審法官的勘驗報告對照一下。 “我是五點三十分左右,從小笛家裡出來的。”廣川繼續說道,“我沒有沿著出町路走,而是一直往南走,在熊野神社前邊,坐市營電車去京都火車站,然後坐六點三十分的火車,回到神戶,八點四十分到公司上班。” “你從來都是在熊野神社前邊坐車嗎?” “對,我每次都是在那裡上下車。” “你說你是五點三十分,從小笛家裡出來的,對吧?那麼,你是從哪兒出來的呢?” “那天早晨,小笛給我擦了皮鞋,還讓我把報紙……” “沒問這個!我問你是從哪兒出來……”警長提髙了聲音。 “從大門上的便門出來的。”沒等警長說完,廣川便反抗似的答道。 “從便門出來……好!這麼說,便門是你鎖的了?” “不是。我出來以後沒鎖門。” “那為什麼便門上掛著一把鎖?” “這我可不知道。據我的猜想,可能是為了假裝家裡沒有人吧。” “混蛋,你說的話全是謊話!……”警長粗暴地說道,“別的先不說,單是這封遺書,就足以證明是你下的手!你本來應該跟小笛她們一起死的。你說,小笛她們是不是你殺的?” “不。我……不管怎麼說,小笛她們死的時候,我不在現場。”廣川條太郎坦然說道。 “你不在現場?不管你說多少遍你不在場,證明你在場的證據有的是!” 審問持續了很長時間,廣川回到拘留所的時候,己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廣川條太郎本來就很瘦弱的身體,經過連日幾乎是通宵的審問,更加瘦弱不堪了。儘管如此,他的精神卻很好,甚至很興奮,蒼白的臉上,唯有兩隻眼睛在閃閃發亮。 他內心有一種想衝著什麼大喊、大叫、大罵的衝動,但是,這種衝動逐漸冷卻下來,變成了對自己丑惡過去的反省。 一想到自己那醜惡的過去,廣川甚至覺得,就算被懷疑為殺人犯也不冤枉。當然,小笛等人絕不是自己殺的,這個事實早晚會被判明。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好好反省那醜惡的過去,找到真實的自我,然後正直地活下去。想到這裡,廣川感到了幾分安慰。 翌日,廣川被帶到警長面前的時候,顯得平靜多了。 “怎麼樣?睡好了嗎?”警長說話的口氣,比昨天和氣一些,但聲音裡帶著諷剌。 “根本就沒有睡著。” “是吧?睡不著是正常的。你要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就能睡個踏實覺了。” “不,我睡不著的原因,不是您說的那個意思,我……”廣川覺得自己又激動起來了,“我沒有殺人,我……” “算了!……”警長打斷了廣川條太郎的話,“你還記得你手上有X田X郎、X形X松、X本X次郎的名片嗎?” “記得。他們幾個的名片,都是他們親手給我的,我把它們連同我自己的名片,一起放在名片夾裡,最近一直帶在身上。” “二十八號,你的兩張名片,和另外三個人的名片,掉在了千歲屍體旁邊,你沒注意到嗎?” “名片在名片夾裡,而且裝在西服內兜里,只掉出來五張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掉出來的名片,為什麼掉出來了?” “我認為這是小笛為了陷害我,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名片從我口袋抽出來藏好,後來扔在千歲屍體旁邊的,不是我自己掉的。” “你小子到底是名牌大學出來的,很會為自己辯解嘛!但是,你這是不打自招!……你說不可能掉出來,又說是小笛為了陷害你,抽出來扔在千歲屍體旁邊的,這就更證明,是你自己掉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您要是那樣曲解,我可就麻煩了。”廣川又激動起來,聲音在顫抖。 “曲解?麻煩?……混蛋,什麼叫曲解?什麼叫麻煩?……死了的人,能把名片從名片夾裡抽出來,扔得到處都是嗎?”警長大聲斥責道。 停頓了一下,警長又壓低聲音說道:“你真是個懦夫。老實交代了吧,怎麼樣?” “沒有,我沒殺人,也沒有把名片,扔在千歲的屍體旁邊!”廣川憤然說道。 “這把鎖,你還記得嗎?”警長突然拿出一件新的物證。 “記得。這把鎖是大正十三年一月,我住在神戶市XX町的XX會館時用過的,去年四月送給了小笛,打那以後,她一直在用這把鎖。” 警長把堆在地上的物證,放到了桌子上,問道:“這些東西你都知道嗎?” “這條和服腰帶我見過,我每次去小笛家的時候,她都係這條腰帶。這件平紋細布的單衣,也是小笛經常穿的,二十八號早晨,她給我做早飯的時候,穿的也是這件衣服。這條印著XX儲蓄銀行的手巾,是以前小笛在吉田神社下邊,賣麵條的時候,XX的職員送給她的。這件斜紋嗶嘰的衣服,我吃早飯的時候穿過,離開小笛家的時候,我換上了西服,這件衣服就留在了小笛家裡。” 在上述廣川的毫無造作的回答中,“二十八號早晨,她給我做早飯的時候,穿的也是這件衣服”以及“這件斜紋嗶嘰的衣服,我吃早飯的時候穿過”等都非常自然,給人的感覺是很真實的。 警長的審問仍在繼續。 “你說小笛和千歲不是你殺的,但你在記事本上,寫給X野X太郎和另一個人的信中,說什麼:'因小生無德,斷送二人性命,不知如何表達謝罪之意。'還說什麼深情厚誼、沒齒不忘,深表感謝。你甚至連欠別人多少錢,都寫得一清二楚。這你怎麼解釋?” “六月三十號晚上九點半左右,XX報社一位記者來到我寄宿的地方,問我認識不認識京都的平松小笛,我說'認識啊,怎麼了?'他告訴我說,'千歲被殺,小笛自縊。'我感到非常吃驚,覺得自己應該馬上來京都看看,於是坐上了晚上十點四十分的,由神戶三宮站開往京都的火車。在火車上,我想了很多。如果我跟小笛的關係,被登在了報紙上,實在對不起那些有恩於我的人,根據具體情況,我也許不得不自殺。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在記事本上,留下我想說的話,以便那些有恩於我的人,了解我的意思。關於寫上該還別人多少錢,也不難解釋。既然我想到了自殺,金錢方面的事情,也應該有一個清楚的交代。” “恐怕不是吧?你是想萬一被警方發現小笛、千歲、喜美代和田鶴子是你殺的,就來個畏罪自殺,所以才留下遺書!” 如果廣川是因為想畏罪自殺寫遺書,“斷送二人性命”這句話,就太難理解了。 XX報社的記者,問過廣川條太郎這樣一句話:“小笛家是四口人嗎?”廣川回答:“不,只有兩口人。”這是因為他當時不知道,喜美代和田鶴子也死了。無論如何,如果廣川寫遺書,是為了畏罪自殺作準備,應該寫“斷送四人性命”,而非“斷送二人性命”。 負責審問廣川條太郎的警長,應該弄清楚,報社記者採訪廣川之時,廣川是否知道,大月家的兩個孩子死了,還應該弄清楚,廣川寫在記事本上的遺書,到底是何時寫的。但是,警長對此沒有深究。 廣川坐在昏暗的審訊室裡,等候著警長的到來。經過連日來通宵審問,已經精疲力竭的廣川條太郎,突然感到格外的空虛。他正專心致志地看著自己的手的時候,頭頂上的電燈亮了。就在電燈點亮的那一瞬間,他覺得眼花繚亂,腦海裡浮現出四條大街的霓虹燈,和匆匆過往的人流。 劇烈的打擊,極大的震驚,以及隨之而來的精神恍惚的狀態下的平靜,使廣川條太郎正在危險地失去自我。廣川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會發瘋。 沉澱於混亂的谷底的平靜,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攪動——那位警長進來了。 “廣川先生,請你老老實實坦白交代吧!這對你有利。不管你說多少不知道都沒用,這麼多有力的證據擺在這裡,你能抵賴嗎?” “證據,有力的證據……”廣川條太郎忍不住重複著警長的話,突然又閉緊了嘴巴,那消瘦而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沉默了一陣之後,非常平靜地說道,“我沒殺人,您讓我交代什麼?” “你還是這張臉,不管你這張臉有多麼優秀,事情也是你幹的!和一個跟你的父母年齡差不了幾歲的女人私通還不算,還把人家的養女給睡了,這是一個知道羞恥的人幹的事嗎?具有這樣一種劣等品格的人,害怕自己的醜事,被整個社會知道,決意自殺,連遺書都寫好了,誰會相信你的辯解?當你忍受不了殺害小笛等人的罪責的重負的時候,又在記事本上寫好了遺書,這些難道不都是事實嗎?” 廣川條太郎聽著警長的冷嘲熱諷,默默地低下了頭。 “怎麼樣?今天就坦白交代了吧!” “我跟小笛的關係,一直保持到現在,還冒犯了千歲,對此我感到非常羞恥,我不作任何辯解。我在公司裡,在父母兄弟那裡,都得到了相當的信任,結果呢,我辜負了他們的信任。我想到過,如果我跟小笛母女的醜陋關係,一旦被人們知道,我就沒臉見人了,我也許會自殺,所以我在記事本上寫了遺書。這些我都承認,但是,平松小笛她們不是我殺的。” 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你看看這張照片吧。”警長說著,把一張照片遞了過來。那張照片是小笛吊在門楣上,還沒放下來的時候照的。廣川如飢似渴地看著那張照片。 “看了這張照片,你有什麼感想?”警長盯著廣川條太郎的表情問,“是你把她勒死以後掛在這裡的吧?” “我看了這張照片,才知道小笛是吊死在這裡的。在我的記憶裡,完全沒有這回事。” “你怎麼說都沒用!……現己判明,小笛的死亡時間,是清晨四點左右。那個時間你就在小笛家裡,你不是已經交代了嗎?好,你不交代是吧?那我就天天審問你,直到你交代為止!……” 悶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拘留所裡,夜深了。已經接受了五個晝夜,嚴厲的連續審問的廣川條太郎,無力地靠在牆上,閉著眼睛。他的頭髮蓬亂,眼窩深陷,面頰消瘦,簡直就像一個死人。 被警察抓起來以後,他一直在拼命地為自己辯解。但是,他越是辯解,警長對他的懷疑就越深,看來再說什麼都沒用了,而且也沒有再說什麼的力氣了。 “唉,這就是我的命啊!……”想到這裡,從已經乾涸的淚腺裡,他又湧出淚水來。 他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記憶中紛繁往事的片段,以及現實中狼狽的自己,還在大腦裡來來往往。不知從何處傳來輕微的鼾聲。 忽然,廣川條太郎想起了,自己白天看到的那張照片。那是一張多麼醜惡的臉啊!醜惡且慘不忍睹。 警長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把那樣一張照片,拿給我看呢?難道他以為,我看到那樣一張照片以後,就會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就會嚇得渾身發抖,從而承認自己就是殺死小笛的兇手嗎?儍瓜!看了那樣一張照片,才使我知道,那個醜惡的女人,在臨死之前,不但實施了無以類比的殘虐行為,殺死了三個孩子,還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陷害我,我看了以後更解氣! 廣川條太郎那幾乎燃盡的意誌之火,彷彿在死灰復燃。但是,還沒等他的意誌之火燃燒起來,馬上又反省起自己來了。 難道都是小笛的責任嗎?自己的軟弱、不道德乃至亂倫的行為,不就是造成這個悲劇的根源嗎?小笛如果活著的話,並不是一個壞人。她釆取這種自暴自棄的,惡魔式的行動,我廣川至少應該負一半責任……廣川這樣反省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夜深了,慘白的電燈好像漸漸失去了光亮,只剩下一片昏黃。在昏黃的燈光下,廣川條太郎彷彿看見,自己緊緊抓住套在小笛脖子上的和服腰帶,抬頭看著門楣。 癱倒在牆角昏睡的廣川條太郎被驚醒了。 “不……不行,這樣下去不行!”廣川在心裡想道,“警長只讓我看了看那張照片,我的神經就產生混亂,甚至做了那樣一個噩夢。如果明天再被帶到警長面前,說不定我就會承認,小笛是我殺的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那已經疲憊到極點的神經,在夢境與現實中徘徊。 “廣川……廣川先生!……”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叫他。 那是一個來自很遠的地方的聲音。那聲音雖然聽得很清楚,但廣川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看看了。 “廣川先生,如果人果真是你殺的,你一定要儘早交代。如果人不是你殺的,不管是多麼嚴厲的審問,你都不要違心地屈打成招,要是你那樣做了,你的命運就注定了,再想反悔是絕對不可能的!你聽明白了嗎?……廣川先生!……” 廣川條太郎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完全清醒過來,急忙向四周看去。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 廣川條太郎雖然沒有睜開眼睛看,但他認為,那絕不是夢中的聲音。可以肯定,那聲音是從昏暗的樓道里傳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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