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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幕老屋漏水比老虎可怕

訪問者 恩田陆 14019 2018-03-16
愛華如此想像著。 聽,門鈴響了,有客人來了喔,誰快點去應門吧。 愛華靜靜地坐在千沙子房間的地毯上,移動著老舊娃娃屋中的娃娃。 她自己覺得她已經過了玩娃娃遊戲的年紀了。這個年紀的少女希望自己看起來多少有點大人樣,而她也是那些少女之一。實際上,拿她與同年紀的少女相比,她的內心可比她們老成許多。可是,到這間屋子來又是另一回事了。這裡有很多大人,加上大人們都期望她那麼做,所以她在這裡的行為比其它孩子還要來得孩子氣。所謂的孩子,就是能夠憑本能察覺到自己被要求要擔任何種角色。 而且愛華很喜歡這個娃娃屋,這是用來裝飾千沙子房間一個大櫃子的東西,能把這個拿來玩的也只有她而已。當然,她使用得很謹慎,在玩過之後都會好好地回復原狀。

這是千沙子從英國買回來的娃娃屋,以沉甸甸的柚木製作而成。二層樓的房屋中分隔成幾個房間,一樓有廚房、餐廳、起居室,二樓是小孩房與臥室。每一件家具都做得很精細,牆上也貼了布。愛華百看不厭地看著掛在牆上的畫、細緻的手工桌子與椅子。四個木頭做成的娃娃,是爸爸媽媽和姐姐弟弟。只是在細長的木頭上塗色而已,是沒什麼意思的樸素娃娃,不過這些娃娃跟這個老舊的娃娃屋十分搭調。 待在屋裡的是爸爸和媽媽,以及他們所守護的孩子們。 愛華如此喃喃地說。 可是,就算是這些娃娃也讓人摸不清。搞不好這個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爸爸脾氣非常暴躁,也許還會毆打媽媽和孩子們;看起來很順從的媽媽,可能也一直在等著報復的機會。 愛華面無表情地移動著娃娃。

澄子搭車趕過來的時候,愛華察覺到母親的緊張。 母親看了愛華,把秘密的暗號傳送給她。 是爸爸就在附近的暗號,以及要多注意的暗號。 愛華向母親表示她了解了。這些暗號之前就已經救過她好幾次了,她已經習慣要常常做出準備逃走的架勢,她把重要的東西都放進媽媽做給她的小手提包裡,常常包不離身,裡面放了臨時的交通費、電話卡與家裡的鑰匙等物品。總之,首要的是不要被爸爸抓到。 重要的東西,是鞋子。愛華與澄子在自己家裡有好幾個地方都放有鞋子,玄關、陽台、自己的房間。澄子把弄成一團的橡膠鞋放入愛華的手提包裡,讓愛華帶著,這樣不管在哪裡都可以拿出來穿上,不管從窗戶或其它地方都可以逃走。 總之不可以被爸爸抓到。要是我被抓到了,媽媽也逃不了,又要被爸爸狠狠地打了。若二人在逃走時分散了,她們也已經決定好幾個會合的地點,這個房子就是其中之一。只要說出阿更小姐的名字,就算錢不夠也能搭出租車到這裡來,只要到了這裡,阿更小姐就會付車錢,媽媽也全心信賴阿更小姐。在這之前,也曾靠著她的機智將這對母女從危難中救出好幾次,她們真的很依賴阿更小姐。這樣老是麻煩人家好嗎,連身為孩子的愛華都會這麼想。

阿更小姐所在的這間房子,對愛華來說是最後的堡壘,恐怕對媽媽來說也是一樣的吧。最後爸爸還是到這裡來了,可是沒看到他,因為他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進入這個房子,他一定躲在附近吧。不過不要緊,因為這裡有這麼多大人在,只要待在屋子裡就沒關係—— “哇,好棒的娃娃屋喔,挺有歷史的。” 少女的幻想被爽快的開朗聲音所遮蔽。 愛華愣愣地抬起頭。 是今天早上新來的客人,跟來這裡的客人相比之下很年輕,穿著也挺破爛的,不過好像不是壞人。 “是大奶奶的啦,我有時候會藉來玩,不過都會好好地放回去。” “我知道喔,你都會弄得整整齊齊的。” 男子理所當然地笑著點點頭,愛華對他的印象更好了。 “叔叔是誰?”

“我叫小野寺敦。” 男子苦笑著回答。從他對“叔叔”這個詞的反應來看,他也許還更年輕。 但是,再次抬頭看著男子臉孔的愛華,好像發現什麼似地一直盯著看。 因為也未免看太久了,男子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太舒服。 “怎麼啦?我臉上有東西嗎?” 愛華的目光沒有離開男子。 “叔叔,你之前有站在湖邊吧?” “啊?” “不過,那時候你打扮成大奶奶的樣子。” 男子一臉驚訝。 “咦,愛華小妹妹,你眼力真好,還注意到我就是那時候的大奶奶。”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哎,真是敗給你了,實在太厲害了。是有人拜託我做的。” “誰啊?” 一邊看著視線沒有轉移地盯著他看的愛華,男子抓了抓頭。

“抱歉,這點我不能說。” 男子悄悄地回頭看看後面的走廊。 愛華髮出好像不太滿意的聲音,不過沒有再追問。 “喔,這就是千沙子小姐的娃娃屋啊,好雅緻喔,是外國做的嘛。真不愧是外國貨,他們的娃娃屋才正統。” 男子蹲在愛華旁邊,看著娃娃屋裡面。 愛華好像對娃娃屋有興趣的他感到好奇的樣子,一直盯著不斷看小家具的男子。 “有趣嗎?” 冷冷的聲音說著半揶揄的話,男子堂堂地點頭。 “嗯,很有趣。你跟這個娃娃屋的主人見過面嘛?” 愛華點頭回應。 “她是怎麼樣的人?” 男子凝視著睜開眼睛的愛華,愛華一臉沉思的表情。 “——是有星星味道的人。” 深思熟慮之後,少女如此回答。男子露出呆滯的表情。

“星星?你說的是天上的星星嗎?” “對。” “那,是怎麼樣的味道啊?” “嗯——” 愛華再度沉思。 “沒辦法表達耶。不過那是大奶奶教我的,如果有人問這味道是什麼,就說是星星的味道。” “星星的味道?” 從回來的小野寺口中聽到這句話時,井上的心境很奇妙。 “嗯。好像是千沙子小姐教她這樣說的。” 小野寺天真地點頭。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子。 井上半欽佩地看著男子。 用過簡單的午餐,現在是寧靜的午後。 在無意之間,人們分成了兩個小組。千藏、千衛、千惠子、協一郎這一組,以及千次、井上、長田、小野寺這一組。更科裕子和羽澤母女跟他們保持距離,悄悄地聚在一起。 千藏兄妹組圍著另一張桌子嘰嘰喳喳地聊著,井上瞄了他們一眼。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奇妙的團體以如此狀態安定了下來。因為現在是與外界斷絕的狀態,所以也有點無奈的成份摻雜其中。總之在道路修復、警察過來之前,非得保持這個平衡狀態才行,默認似地氣氛飄散在屋中。畢竟有四名大人在此做預定之外的滯留,所以會擔心不知食物是否充足,不過來時千惠子說出“就算一個月不離開也沒有問題”的豪語看來不是假的,大型冰箱和食物儲存庫裡都還有相當多的庫存,老實說讓人鬆了一口氣。但是,更科說生鮮食材正一點一滴地減少。不過,從山下依序做上來的道路修復工程正在進行中,還有幾天非忍耐一下不可。 這幾天內,會發現昌彥的父親嗎? 在看不見前方的狀況下,井上有閉塞感。 像現在這樣在房子裡一味地蟄居,這種體驗還是頭一遭,對總是四處奔波的身體來說還挺難受的。

“真奇怪哪,那孩子一開始見到我時也是那麼說的。” 一面確認自己的記憶,井上歪著頭說。 “那孩子嗎?” “嗯。我們抵達這裡時,那孩子正從院子跑過來。現在想想,她是因為看到你出現在湖邊才會跑過來的。那時候她撞到了我,然後就說出那句話。” “喔,你知道那是指什麼嗎?” “這個嘛,能和千沙子小姐有一樣的味道,讓我感到光榮得害怕。”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這件夾克,你從來這里之後就一直穿著嗎?” 令人驚愕地,小野寺靠近井上,像狗一樣把鼻子湊過去聞著味道。 “不對,那孩子撞到的地方還要再下面一點嗎?” 他喃喃地說著,彎下腰來把臉湊近。 “喂喂,別這樣啦。” “你噴了古龍水之類的東西嗎?”

小野寺抬起頭看著井上。 “沒有,我不太喜歡有香味的東西,連發雕都不常用。” “可是,的確有某種——微微的香味。” 小野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直沉思著。 井上他們注視著小野寺的臉。這個男的,總覺得有讓人聚焦的本事,不愧是演員。他接下來會說出什麼來呢,周圍形成瞭如此期待的氣氛。他在不知不覺間從每個人那裡把消息打聽出來,並將我們來這里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全都融會貫通。 “我好像知道了。” 小野寺慢慢地抬起頭。 “知道是什麼味道嗎?” 大家都一臉驚訝,因為誰都想不到他真的會知道。 可是,小野寺以若無其事地表情點點頭。 “嗯。” “是什麼?” “愛華她應該是記錯了吧。”

“記錯了?” “是的,千沙子小姐應該是這麼說的,不是'星星的味道',而是'星星王子的味道'。” “'星星王子的味道'?” “嗎?啊啊,原來如此。難不成是……” 千次點頭說,小野寺也與他四目相對地點頭,這二人腦筋轉得很快。 “是什麼啊?我不懂。” 井上不耐煩地說,千次看著井上。 “就是'夜航'啊,有名的香水的名字。” 小野寺接下去說。 “是的。千沙子小姐在教她香水的名字時,大概也講了聖艾修伯里的同名著作吧。愛華當時一定比現在還要小,所以我想她也許不明白'夜航'這個名詞的意義。如果是小孩子的話,'星星王子'這名字應該要來得更親切,所以她才會那麼說。愛華應該是把那名字再濃縮,記成了'星星'。” “原來是這樣,可是,我並沒有噴那樣的香水啊。” 井上點頭之後,一臉想不透的表情歪著頭。 “千沙姐會用那種灑脫的東西也讓我很吃驚呢,那不是以肉慾的香味聞名的嗎?” 千次也一副很意外的表情,小野寺能理解似地大大點頭。 “是的,所以,千沙子小姐以及井上先生的夫人,使用香水的方式不知是否相同呢?” “啊?” 井上不禁看著小野寺的臉。 “要怎麼用香水是一門很難的學問。我曾聽說過,收到不適合自己的香水時,有的女性不會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拿來當作芳香劑使用。我待的劇團裡的女演員也是,會拿來噴窗簾和玄關,也會在放手帕或貼身衣物的抽屜裡放入噴上香水的布,好像是關上之後香味就會轉移到裡面的物品上面了的樣子。” 井上反射性地把手伸進夾克的口袋。 “原來是這樣,手帕啊,完全沒有註意到。” 拿出亂成一團的手帕,湊近鼻子前聞一聞。的確,有些微的香味殘留在上面。這樣說來,在到這里之前,走路的時候因為興奮與緊張讓臉發紅,曾經拿出手帕來擦過汗。應該是手帕一用一收之際,將香味殘留在夾克上面了。 井上是跟母親兩個人一起住的,母親應該也會在抽屜裡放那種東西吧。 “不過,你真是個可怕的人,連這種事都想得出來。” 小野寺的頭左右搖了搖。 “可怕的是愛華啦,因為她居然記得千沙子小姐在好幾年前教她的香味,而且還能用聞的就知道井上先生的夾克上淡淡的味道跟那個一樣,甚至還看穿了我喬裝成千沙子小姐這件事,觀察力相當恐怖呢。” 忽然,井上的腦中浮現昌彥的臉。 跟昌彥很像,小野寺指出這一點時的衝擊又在胸中復蘇。真的嗎,她就是昌彥的女兒嗎? 大家一定都在想著相同的問題。 千次用認真的眼神開口說: “你果然認為愛華就是昌彥的女兒吧?” “這個嘛……” 小野寺一副為難的表情。 “那一點我不知道,可是從這方面想的話,澄子小姐的丈夫家暴,以及昌彥尋找父親時所拘泥的地方似乎都能得到解釋。” “——這樣說來。” 長田插嘴說。 “剛才,你說過'訪客就是我',對吧。那是什麼意思呢?” “對對,我也聽到了。” 千次點頭,小野寺的表情有點慌張。 “沒有啦,那時候我只是有這種感覺,不禁說出來而已。” “可是,總有一個會讓你那麼覺得的理由吧?到底是什麼?” 井上也加入發問。 “呃,沒有什麼有力的根據,是因為這樣的。” 小野寺勉強開口說。 “叫我扮成朝霞千沙子的人,就是寫信給千次先生的人。” “為什麼?” “那是為了要你們發現我啊。” “發現你?” “嗯。畢竟我不是個顯眼的角色,只是為了要讓人能夠多次目擊而已,是個連台詞也沒有的角色。要是演得不好,也有可能會變成誰都沒發現的路人,所以就有必要讓這間屋子裡的人們盡可能地註意外面的動態啦。而且,可以的話就提高警覺,希望能喚起注意力強的人的注意。那個人選擇千次先生是正確的,不好意思,比起其它人,你既冷靜又具備註意力與觀察力,事實上你也一直在等'訪客',所以我說選你是對的。”“原來是這樣,是為了要發現你嗎?” “是的。想要讓大家吃驚,想要讓大家害怕,這是委託人的目的。要是沒人發現的話就束手無策了。'馬上就會有訪客來了。要小心訪客。'如果有了這封信,大家姑且就會對外來人產生警覺了吧,也有可能會因為也許會有人想侵入而加強巡視。如果把這些當成是那封信的目的來想的話,那封信上所指的'訪客'就是我了。” “的確是。” 其它三人心有所感地點頭,小野寺的說明很有道理。 “那,委託人是誰啊?應該是我們其中一人吧?你還打算繼續主張是一個五十幾歲的陌生女子嗎?” 千次臉上浮現帶著微微挖苦的笑容。 小野寺苦笑著。 “真糟糕,還是沒辦法相信我嗎?那個女子是真的存在啦。而且,假設委託人是千次先生的話,也沒辦法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吧?” 能跟千次言語交鋒也是挺有膽量的。 “呵呵,居然這麼說。” 千次笑了起來,看起來他還挺樂在其中的。 “不說那個了,我注意到了一件討厭的事。” 小野寺恢復到認真的表情,看了大家的臉。 “討厭的事?什麼呢?” 千次也一臉緊張。 “我想,愛華她應該知道她父親——那個讓澄子小姐不得不逃走的男人——曾經來到這個屋子裡。” “咦?你說她知道,那,連他死了也知道嗎?” “恐怕是。” “怎麼會?如果知道的話,怎麼可能還那麼冷靜。” 井上不禁壓低了聲音,在這種氣氛下,四個人都不由得說起悄悄話來。 “她一個人在玩著娃娃遊戲,我看見她的時候,她發著呆,好像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移動娃娃。” 小野寺彷彿在猶豫著,一瞬間噤聲了。 “然後呢?” 千次催著他。 “你知道那個娃娃屋嗎?裡面有娃娃對吧,一個娃娃家庭。” “啊,我知道喔,就是父母和兩個孩子嘛?” “嗯。” 小野寺點頭。 “愛華她只有把父親的娃娃放在屋外,而且還是躺著,上面蓋著布。” “怎麼會。” 大家的表情都變得很驚愕。 “簡直就是現實的狀態不是嗎?” “嗯,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 “是的話就好了。” 小野寺很快地看了看四周,他那下意識的行為讓其它三人緊張起來。 “可是,如果她已經知道的話,事情又不一樣了。” 小野寺把聲音壓得更低。 “怎麼說?” 一邊壓抑著不好的預感,井上問道。 “那孩子很聰明,她很了解自己被放置在何種立場上。” 小野寺的表情變得很痛苦。 “井上先生,那個意外——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想潛入二樓千沙子小姐的房間這件事,你曾經說過有可能提議的不是她丈夫,而是澄子小姐;而且搞不好,還有另一個共犯存在。” “餵,難不成你想說那個共犯就是愛華嗎?” 千次的聲音很僵硬。 “就是那樣。” 小野寺臉上出現內疚似的表情。 “我是不清楚她們母女之間是否曾經做過什麼商量,不過在得知父親就在附近之後,她應該想過要怎麼做才好,她大概覺得無論如何要保護母親吧。父親應該無法從正面進入,也無法從有人在的一樓進來吧。她知道父親為錢所困,如果悄悄地進來,就一定是要偷東西了,這樣一來,應該會去身為家長的千沙子的房間吧,會這麼預測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她進入千沙子的房間,只是在父親正打算侵入的地方等著而已,然後突然出擊,這樣的話,即使是小孩也做得到。” 井上想像著那個場面,不禁打了寒顫。 屋外下著斜潲的雨,在閃電的照射下,一個男子拼命地爬上二樓。 少女在黑暗的房間裡抱膝等待,她的身子一動也不動,一直等著。 男子把手搭在玻璃上,正打算破窗而入。把握住這一瞬間,她從屋內啪地一聲打開窗戶,或者是用棒子或任何東西戳也可以。在狂風暴雨的惡劣天候下,以為房間裡沒有人的男子意外地遭到襲擊,光是這樣就夠充份的了。 那個晚上怎麼了?井上很快地搜索記憶。 愛華說她在閃電的光線中看到千沙子,井上他們也看見了,然後就出去。仔細想想,那之後就沒有看到愛華的身影了。只以為她已經睡了,不過就算她上了二樓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一起待在房間裡的是澄子,她可以為女兒的不在場證明作證。假設她被發現待在二樓,要裝成是意外也並非難事。窗戶外面有人,只要這樣引起騷動就好了。 “你說得簡直像是親眼看見一樣。” 千次用掃興的聲音說,重新坐好。 “抱歉,這只是我沒什麼根據的推論。” 小野寺老實地承認了,他的推論都分外生動。 那個冷靜的愛華、給人印像不一的澄子,二人之間有強烈的羈絆,絕對不會說出無謂的事情吧。 要對妻子施以暴力的丈夫洗心革面是很困難的,如果愛華真的是昌彥的女兒的話,就更加困難了吧。所以她們二人—— 一切一切,都只是想像,沒有任何證據。澄子也知道她被懷疑是在所難免的,不,搞不好那是為了要保護女兒才做出的發言也不一定。也許她們二人甚麼也沒有說吧,一句話也沒有商量過,什麼都沒有說過。可是,她們一定都在想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你搞不好真的是'訪客'呢。” 千次用奇妙的聲音說。 “啊?” 這次換小野寺訝異地看著他。 “你所說的話都具有煽動他人的力量,該說是詐欺師的要素嗎?可是我們對你一無所知,你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千次似乎是在試探小野寺,他淡淡的語氣讓聽的人感到莫名的恐懼。 小野寺顯得不知所措。 “什麼人喔?嗯——真有能夠說明這個問題的人嘛?沒有人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吧。” 他苦笑著回答。 “不好意思,我自己也知道我很厚臉皮,插手管每一個人的事。呃,我跟朝霞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對這一點有自信。就這一點來看,我的確就是那個不受歡迎的'訪客'。” 小野寺冷靜的眼神回望千次。 “我沒有任何藉口,我的命運從以前就常是如此。成為他人的麻煩——失禮了。不過,這真的是麻煩呢——從小時候開始就沒有自己的主張,取而代之的是很會模仿別人。因為如此,有很多人拜託我做一些事,像是假裝成情人啦,或是路過的目擊證人啦……之類的。在不久之前,有一個電視劇演過,不知你們知不知道。叫Private Actor(私人演員)。不演舞台劇或電影,而是接受私人委託發揮演技的演員。我應該就是那樣。因為這個專長,所以我雖然是個無法成名的演員,這種委託卻絡繹不絕。這個,說好聽是可以發揮演技,事實上就只是受僱去騙人而已。也曾遇到過可疑的事、不妙的事和奇怪的事,不過啊,每次被牽連時都盡可能地突破。” “你說的突破,是指你解決了問題嗎?” 井上很有興趣地問,私人演員這門生意引起他的好奇心。的確,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場合需要有演技的人,似乎很有市場需求。 “也曾遇過那種情況。” 小野寺靦腆地點頭。 “不是詐欺師而是名偵探啊。這裡的案件如何?可以快刀斬亂麻地迅速解決嗎?” 千次臉上浮現冷冷的笑容。 “嗯,這個嘛。可是,沒發生什麼事不是嗎?” 小野寺搔著頭說。 “沒什麼事?這話又從何說起呢?明明充滿了謎團啊。” 井上伸出雙手。 “千沙子之死、昌彥之死、昌彥的父親、澄子丈夫之死、隱藏的財產、委託你演戲的人,不清不楚的事情堆得像山一樣高。” “嗯,可是實際上每一件都以意外作結了。隱藏的財產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其它的不是每個都是意外嗎?剛才我雖然說了愛華會是兇手的話,但什麼證據也沒有,只是我的胡亂猜測而已。就某種意義而言,在我看來,大家的行為就像是把事情當作是案件吧,或是製造個案件吧這樣。” “製造案件?” 聽到三人異口同聲地說,小野寺神色自若地點頭。 “嗯。大家都很希望發生案件呢,希望發生可怕的恐怖犯罪,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本來以為是寧靜的午後,不知不覺間好像開始刮起風,窗戶的玻璃微微震動。 總覺得時間沒有流逝。 千次和小野寺從剛才就在傳閱峠昌彥的遺作《摸大象》。 由於是劇本,不需要花太長的時間閱讀。一個是學者一個是演員,兩個人的閱讀速度都很快。 翻頁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嗯哼。” “原來如此。” 二人都點頭。 因為在旁邊斜眼看著的千惠子和協一郎說他們也想看,最後除了愛華之外每個人都看了劇本。不過並非全部的人都好好看完,只是大略地瀏覽一下而已。澄子不知為何用戰戰兢兢的手勢慢慢翻頁,更科臉上交織著一會兒為難一會兒懷念的表情,撫摸著劇本。 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出現一股大家共同擁有這段時間般的氣氛。 反正在道路修復之前都是命運共同體,也有人是帶著如此放棄似的心境。 “阿次,你有註意到什麼嗎?像是昌彥有沒有在想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 千衛抬眼問他。 這好像是其它兄弟也想問的問題,因為大家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期待著回答。 “沒有,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千次冷淡地回答。 “各位也是,有沒有發現什麼呢?因為我覺得里面有我們都不了解的部分,即使是看過劇本的感想也可以喔。” 井上繼續說。在這時候,他想要打破這停滯的氣氛。他發覺到由於多餘的人在短時間之內一個接一個出現,使得自己的目的都失焦了,這樣無法對得起昌彥。 忽然,井上思考起一件奇怪的事。 為了讓目的失焦。 如果那封訪客的信,也是為了要使某個問題的焦點模糊才送過來的話—— 這樣的話,送信的人想要掩蓋的、隱藏在這些人中間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呢? 要小心訪客。 送那種信過來,不管同不同意,數日內造訪這棟房子的人都會被另眼看待。但是對方真正的目標是? 為了將視線從原本就在這房子裡的人身上移開。 井上想到這個可能性之後,吃了一驚。 要小心訪客。收到這樣的信之後,如果有人來了,又發生了某些事的話,一般來說都會認為是那個訪客引起的,這是普遍的想法。但是,如果那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要讓人去注意從外面來的人的話又如何呢? 我們來這裡的時候,因為是以採訪的名義申請,所以原本就在房子裡的人應該都知道才對。知道我們要來,為什麼還要叫澄子和小野寺過來?若非如此,就無法說明為什麼同一天晚上就那麼剛好大家都到這裡來了。但是,叫他們來的目的是什麼呢?為了讓澄子殺了她丈夫嗎?為了要查明千沙子的死因嗎?還是為了讓某事混入而叫來的“訪客”呢? 井上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某種重要的事,但也就在一剎那的時間,想法都從頭腦中消失了。 “雖然我不知道昌彥的生父是誰,不過我有一件事很在意。” 千次靜靜地喃喃說,大家都看著他。 “這電影的旁白是誰?你有問過昌彥這件事嗎?” “啊?” 被問到意料之外的問題,井上呆了一下。 “你說的旁白——” “就是視點。”小野寺插嘴說。 “這個劇本里加入了旁白,可是上面沒寫講話的人是男是女。一開始最前面的旁白是這樣的:'我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時,是在她已經去世了一段時間之後。'” 不愧是演員,讀劇本時的聲音變了,是十分響亮又經過訓練的聲音,大家在那一瞬間都感動了。 “那應該是從昌彥的角度去看的吧,就是女子的兒子的視點啦,我覺得交代得很明白啊。” 協一郎聳聳肩說。 “你所謂交代得很明白是?” 協一郎再度聳肩。 “接下來是這樣的:'這是根據針對某個女子的生涯的複數證言再構築的故事。'就是昌彥的視點,單純的第三人稱呀。不需要想得那麼複雜。” “旁白的確是第三人稱,不過視點呢?” 千次環抱著胸,看著天花板。 “在中途,還有一個像是峠晶子的女子的獨白場景。” 小野寺接著說。 “呃,劇本借我一下。” 小野寺四下張望,澄子把手上的劇本遞給他。 翻開劇本,找到該處。 “像是這裡。'主體性?沒有那種東西呢。在我的字典裡從來都沒有那種東西,一定都有人為我做決定。曾經被說優柔寡斷啦,或是適可而止這些的。可是只有一點是確定的,只要我以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就一定會失敗,從小開始就是如此。別人為我決定時明明都很順利,但等到自己做了決定之後,結果總是變得出乎意料。當有人叫我要自己做決定時,當我選擇了自己的人生時,我都有點墮落。我因為知道會這樣,所以認為非得待在能夠為我的人生做抉擇的人身邊不可。高中時我有個很棒的朋友,我想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就沒問題了。可是,這果然還是我所選的朋友,雖然是個很好的人,最後似乎卻有很大的災難發生在那個人身上。'” “那個人,會是在說千沙姐嗎?” 千惠子插嘴說。 的確,聽了這段台詞就會有這種感覺。 小野寺不置可否地繼續說: “這裡什麼也沒寫,不過這個台詞很明白地是對著在攝影機另一邊的某人所說的,也可說是在對導演或是觀眾說。可是,這邊又如何呢。” 小野寺很快地翻到下一頁。 “'我不後悔。喏,對吧?做出這個選擇的就是我這個人嘛。就算叫我再選一次一定也是一樣的,我最後一定會選擇他。雖然不知道這樣做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但我想全權依賴他。'過段話,很明顯地有說話的對象。” “餵,會是父親嗎?” 此時千惠子又用帶著些許興奮的語氣插嘴問。 “晶子正在對昌彥的父親說話。這部電影的旁白,是昌彥的父親。” “結論不就是昌彥的父親就是我們的老爸了嗎?” 千藏不悅地喃喃說。 “律師先生,我們的老爸如果就是昌彥的生父,那他的著作權的繼承權,就由繼承了老爸的姐姐繼承,然後繼承姐姐的我們所有人共同擁有同等權利是嗎?” 他以復雜的表情看著井上。 “那樣也不錯嘛,我們全部都是父親。” 千衛鬆了一口氣似地點頭。 “問題是,昌彥到底認為誰才是他的父親呢?” 千次依舊以淡淡的聲音說。 千藏和千衛用不高興的眼神看著他,他們二人想快點解決昌彥的父親這個問題。 “阿次看起來好像無論如何都想從我們之中找出昌彥生父的樣子。” “裡面到處都有奇怪的說明唷,你們沒注意到嗎?” “奇怪的說明?” 由於千次以眼神催促著,小野寺把劇本交給他。 這二人好像挺合得來的,或是該說,千次已經跟他的兄弟們處不來了才對。 “我不知道昌彥的劇本是否都是這樣寫的,我注意到裡面台詞以外的說明,有時很粗略,有時又很詳細。這個劇本很奇怪。主角的女子獨白時,用的是好像紀錄片的手法。若說我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剛才小野寺念的時候,很明顯地是在對畫面之外的某人說話,還有這些說明。” 千次推了一下眼鏡對上焦點後,一五一十地開始念起文章。 “'女子後面的櫃子上有一台沒有開啟的電視,在那畫面中倒映著為女子拍照的攝影師,是一個有長頭髮並戴著墨鏡的細痩男子。'” 大家在那一瞬間,在短短的時間內面面相覷。 井上不便猜測那句話的涵義。面面相覷的人們,好像也不能理解的樣子。可是,每個人都有某種感覺。 只有千次繼續用平常的表情念下去。 “這裡也是。'女子身後掛著一個放了舊照片的相框,在那玻璃中,微微地映照出攝影師的身影,是個微胖、頭髮很多的男子'。” 井上有點不知所措。 因為他感覺到大家都開始動搖了。他跟長田四目相對,雖然長田也有一樣的感覺,但他好像不知道原因。 “看,這裡也有。'女子身後是黑暗的車窗,在窗戶上,映照出隔著通道另一邊的位子。頭髮蓬亂的高個兒男子坐在那裡喝啤酒'。” “餵,難、難不成……” 蓋過千次的聲音,協一郎用慌張的聲音微微叫道。 “那些地方。” “還有一個地方。” 千次不由分說地繼續翻頁。 “'店裡裝飾著聖誕飾物。貧弱的聖誕樹上,垂吊著銀色的球。那顆球上映照出店裡的情況,坐在位子上喝酒的男子戴著鴨舌帽,默默地把杯子拿到嘴邊'。” “餵,那是……” 最後千藏也大聲地說。 大家都臉色蒼白,千惠子和更科也是。澄子以混亂的表情看著所有人。 井上和長田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的表情變成這樣。 千次的眼睛離開劇本往上看,從正面看著井上。 他用手指輕輕地敲著劇本。 “這些就是年輕時的我們啊,一開始在說明里出現的,拿著照相機戴墨鏡的男子是協一郎,接下來的說明中寫的微胖男子是千衛,坐在列車中的男子是我,聖誕樹上的球上映照出來的是千藏。” 在說明之中。 出現坐在這裡的男人們。 即使聽了他的說明也無法平息井上他們的混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原來如此,'摸大象',嘛。” 小野寺用悠閒的聲音說著意義不明的話。 事到如今幹嘛要喃喃地說著劇本標題啊。 小野寺彷彿看穿井上心裡所想的話一般看著他。 “是'摸大象'啊,井上先生。” 他再度叮囑般地說。 “我們在一開始,以為這個標題指的是導演的母親。透過在他幼時就亡故的母親人生的片段,'摸出'母親來。原本以為'大象'就是母親,是這樣的吧?” “嗯。” 井上發出驚訝的聲音回答他。小野寺繼續說: “可是,事實上卻非如此,他有興趣的是父親,對他來說'大象'是父親啊。所以,在這個劇本里,母親都是對著父親說話,而且她說話對象的父親都各不相同。相框玻璃、電視的畫面、列車窗戶、銀色的球,映照在這些物品上面的都是不同的人,而且,是現在在場的、他所知道的朝霞家的男性們。他並沒有鎖定父親是誰。對他來說,正如剛才千藏先生所說的,他應該覺得朝霞家的男性們全都是自己的父親吧。但是,在他心中卻只有冷漠的印象,因為既沒有人以父親的身份對待他,你們大家又都以相同的態度對待他。所以,這部電影的標題才會是《摸大象》,在他心中的父親印象,對他而言就跟瞎子摸像一樣。” “你的結論跟我的很像。” 千次有點滿意地看著小野寺。 可是其它的兄弟好像不太滿意。 “那,搭小船去取景的事又怎麼說?昌彥是誰殺的這件事又怎麼樣啊?蠢到家了。昌彥如果連誰才是他父親都不知道的話,這只是單純的玩笑嗎?” 千惠子毫不客氣地抱怨。 “不,昌彥是真的感覺到了父親的惡意喔,所以劇本的最後才會是那種場面。” 千次說了之後,像是在說接下來交給你了似地看向小野寺。 “嗯,導演他……也就是說……會不會是被大家殺了呢?” 小野寺用若無其事的爽朗聲音接下千次的話。 “咦咦?” 這次換大家發出了愣愣的聲音。 小野寺一臉為難,不過後來還是以開朗的表情點頭。 “就是他認為,自己是被朝霞家的所有人共謀殺害了。” 那一剎那間,在場一片沉默。 千次與小野寺的話在井上的腦中不斷重複。 被大家所殺。被朝霞家的所有人共謀殺害。 “呃——” 千藏用十分疑惑的語氣開口。 “你所說的大家,是指我們嗎?” “是的,就是在場的各位。” “在場的各位,是哪些人啊?” “恐怕連澄子小姐和更科小姐也是。” 與小野寺爽朗的聲音不同,大家的沉默更加沉重。 “以前我曾經看過這種推理小說喔,是一個所有人都是嫌犯的故事。” 千衛坐立不安地動著身體說。 “啊啊,就是那個,跟那個一樣。” 小野寺很高興似地點頭。 “我不知道千沙子小姐當時是怎麼樣,昌彥導演我也不知道,可是這次大家都變成了共犯,目的啊,我想會不會是為了置澄子小姐的丈夫於死地呢?” 小野寺用讓人背脊發涼的愉快口吻說。因為他的語氣,讓周遭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請問,你說的共犯是……” 井上看著小野寺的臉發問,小野寺的眼神看起來天真無邪,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也算在內嗎?” 千次以有趣的語氣問道。 小野寺斷然點頭。 “是的,千次先生你也在其中,應該說,你很重要,因為冷靜的你是負責說話誘導的。” 井上的頭腦中一片混亂。 連千次也是?這個最有常識的人,跟其它兄弟完全不一樣的千次? “我有疑問的地方是……” 小野寺臉上的表情無精打采的,好像現在才開始思考這件事一樣。 “委託我工作的那個人,真的不在這裡面。” 小野寺環視了一遍房間中的人。 “不在?真的?” 井上又問了一次,小野寺一本正經地點頭。 “這裡從昨天到今天早上來了很多人,雖然我會過來是在預期之外的事,不過若有人懷著某種企圖,想要引起很多事情發生的話,我的委託人應該也會在這裡。畢竟,實際上我是被叫來這裡的,沒錯吧?” 小野寺歪著頭看井上。 “我因為沒有預計要進入這個房子,所以那個人就算待在這裡也沒有關係才對。而且委託我這件工作時,對方說是想要看看大家又害怕又混亂時的模樣,反過來說,既然委託我做那種工作,對方卻不在這裡的話就太奇怪了。這是我的想法。” 井上感覺到自己的胃部周圍開始一點一點地溫暖起來。 是因為緊張嗎?還是興奮?或者是—— 他想到了這個詞。恐懼呢? “那,為什麼那個人不在這裡呢?也就是說,我來這裡這件事雖然重要,但她對我說的目的卻是騙人的,這是我的解釋。這樣一來,這個委託就更加奇怪了。可是,那個理由在我來這里之後就明白了,因為當我在外面徘徊的時候,有一個男的死了。” “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嘛。” 井上用乾幹的聲音說。 小野寺不在意地繼續講。 “嫌犯多一點比較好,多一點的話就會有各種不同的說法,彼此間的猜忌也會分散。我和澄子小姐在同時間被叫來,也是為了增加嫌疑犯的人數而已。井上先生你們會在這一天過來,也是為了增加目擊者與嫌疑犯,其它像是要尋找導演的生父這件事完全不在意料之中。我認為啊,這應該不是'要小心訪客',而是'非常歡迎訪客'了吧。” 忽然,剛才感受到的異樣在井上的身體裡又出現了。 是為了模糊焦點,為了要讓原本就在這裡的人變得不顯眼。 小野寺又繼續說: “我來到這裡,在短時間內聽到了很多不同的事情。千沙子小姐死亡的事、昌彥導演死亡的事、還有上一代藏起來的財產。再附加些事情,還有出現了過去的亡靈,將冷飯再度炒熱。可是,只有一件事完全沒有人碰觸,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之死。明明有一具真實的屍體,卻沒有人提過這件事。也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認為大家的行為就像是把事情當作是案件,或是製造案件這樣。如果真有那麼多謎一般的案件的話,天候惡劣的夜晚失足從屋頂摔死的男子這事情,也未免太單純了點。” 井上愣愣地回想起他們來到這裡時的情景。 我們受到歡迎,大家都熱心地勸我們留下來過夜。那個,是為了要增加目擊者的緣故嗎? 昌彥不是被殺的嗎? 千惠子的話在耳邊浮現。 那隻是一種騙人的手段嗎? 澄子所說的小船上的青蛙。 那個也只是為了讓人把焦點放在過去的手法? “大家都知道,不管是千沙子小姐的意外,或是上一代的財產的事,都沒有任何證據,卻還是把它們說成好像煞有其事似的。我和井上先生他們也被誘導要將注意力放在你們的推理上面,這樣一來,在這裡發生的真正的案子,只有澄子小姐的丈夫之死,其它都只是為了隱藏這件事情的小道具而已不是嗎?” 為了模糊焦點。 井上心中再度重複這句話。 “大家的角色分擔事實上都很流暢,在各個重要的地方把話題岔開,讓人將注意力從澄子小姐丈夫的事情上面移開。我不認為這樣的聯合演出只有發生在昨天和今天而已,以前應該也發生過好幾次相同的事情才對吧。” “你的意思,也就是說,我們共同謀殺了千沙子和昌彥嗎?” 千次還是老樣子,依舊是充滿好奇心的口吻。 “嗯。” 小野寺也還是一樣悠閒地回答。 “昌彥導演也跟我有一樣的懷疑吧。應該是千沙子小姐是在大家的共謀之下死亡的想法,促成了製作《摸大象》的契機吧。只要說這是以自己的母親為模型所製作的電影,不止可以到這裡來,也可以取景,還可以調查當時的各種事情。他應該是有感於千沙子小姐的恩義,也對自己的父親有興趣,囊括了這所有的事情要來告發朝霞家,我認為就是《摸大象》的目的——所有人都是父親,剛才千藏先生所說的話,沒想到跟導演所想的一樣喔——換言之,所有人都有責任,大家都是兇手。” “昌彥他——是被在這裡的所有人殺害的嗎?” 井上用嘶啞的聲音喃喃說。 長田也沉默著,一動也不動。 房間裡飄浮著討厭的沉默。 忽然,井上看了大家的臉一輪,他們的表情相似得驚人,察覺到這一點令他愕然。 一直到剛剛的表情都是演技。 井上受到打擊。 胡來的潑辣千惠子、拘謹的千藏、磊落的千衛、看起來驕傲的協一郎、表情時常變化的澄子、能幹的更科——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一副好像很疲憊似的奇異的達觀表情。只有一個人,只有千次淡淡地不隱藏他的好奇心,雙手環胸呈現放鬆姿態。 可是,在體會這片沉默時,井上註意到又有其它的打擊侵襲他的身體。 我們都被關在這裡。 在道路修復、救援來到之前,都跟這些人一起。 這些人殺了千沙子,搞不好也殺了昌彥,現在卻跟他們在同一個房間裡。 井上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步。 雖然看到了小野寺的臉,他還是一臉茫然,好像完全沒發現自己到底做出了多麼危險的發言。 果然,這個人有點反常,不知到底是敏銳還是遲鈍。 長田好像也覺得身處險境似的,跟井上一起後退。 “哎呀,實在很有意思。” 像是代表眾人似的,千次一邊點頭一邊開口。 “然後呢?你想要怎麼做?” “啊?” 小野寺愣愣地回答。 “如果事情就跟你說的一樣的話。” 千次緩緩地摸著下巴。 “如果我們是殺了三個人的殺人犯,你們可是跟殺人犯一起被關在深山的房子裡呢。怎麼樣,井上要怎麼辦?其它人呢?要拿這些人怎麼辦?” 千次很愉快似地回頭問兄弟們。 可是他們跟井上他們一樣,只是一語不發又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小野寺而已。
註釋: (Le Petit prince)的作者。的日本譯名為《星星王子》(星の王子さま)。 (Volde Nuit)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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