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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幕可憐的大象

訪問者 恩田陆 15310 2018-03-16
但是屋內卻一片安靜。 鈴聲又響了一次,頗大的聲音響遍整間房子。 井上醒來的時候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不過聽到旁邊的床上傳來長田動來動去的聲音之後,昨天的記憶全都恢復了。 剛才門鈴有響嗎?來客的鈴聲。還是說那是在做夢? 翻動的長田好像也聽到了門鈴聲的樣子,眨著眼睛看他。 “門鈴好像有響嘛?” “現在幾點?” 把放在枕邊的手錶拿過來,得知是早上六點左右。外面好像才剛開始變亮。 上床就寢是凌晨兩點的事,所以才睡了四個小時而已。 天候似乎好轉了,風也停了,這一帶非常安靜。可是到底是誰在這時候上門? 門鈴三度響起,很明顯地,門外有人正在按門鈴。 井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昨天開始,這樣的事情就一直反復發生。

千次的聲音在腦中浮現。訪客,這次是真的訪客嗎? 過了一會兒,可以感覺到屋子裡的人們開始活動,好像每個人都被門鈴的聲音吵醒。 到處都傳來開門的聲音。 井上和長田睡覺的房間也傳來敲門聲。 “來了。” “起床了嗎?” “嗯,是誰來了?難道說是警察嗎?” 井上響應了之後,那瞬間沉默了。 “——不是,我有些事想跟你確認一下,在這麼早打擾你實在抱歉,可以請你到樓下的起居室來嗎?” “好,那我換個衣服,馬上就下去。” “麻煩你了。” 頭腦的中心還在睡覺,不過身體反射性地動了起來。井上和長田都已經習慣短暫的睡眠時間,二人都一臉訝異,很快地穿戴整齊。房間很冷,身體不禁瑟縮起來。

到底來的是誰? 走廊更冷,二人走進一樓的起居室之後,一個沒看過的青年坐在裡面,吸引住他們的目光。 大家都沒有講話,圍著桌子坐下。愛華和澄子大概還在睡覺,沒有加入這個場面。不知是電燈的光線問題,還是太早了的緣故,每個人臉色看起來都有點蒼白。當然,在寒冷的早晨被叫醒,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這個青年會是誰啊?可以確定剛才的門鈴就是他按的。 青年也一臉不安的神色,弓著背坐著。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吧,身材纖瘦,肌肉卻很結實,頭髮很長,五官頗為端正。是朝霞家的人嗎? 這樣說來,沒有人對青年露出親切的神色。應該說,是用警戒的臉看著他。 “——好,在這裡面,有叫你做那件事的人嗎?” 千次冷淡的聲音問著。青年看了圍坐在桌旁的人們一輪。

“沒有,不在裡面。” “沒有說謊吧?” 千藏以深感懷疑的語氣問。 “不在這裡,是真的。我所見到的是一個女的——大約五十歲,很嚴肅的人。那個人不在這裡,完全沒有。” 青年篤定地說。 大家好像很沮喪,臉上出現苦惱的表情。 井上和長田不知該說什麼,面面相覷。 千次看了他們兩人,開口說: “他好像受某人所託,演出我們昨天看到的千沙子的角色。” 千次與青年再度對井上和長田所說的話如下。 青年的名字叫做小野寺敦。 他住在新宿,二十六歲。白天是劇團演員,晚上在居酒屋當店員。大約兩週之前,劇團的主持人打電話給他,介紹他一個臨時的工作,就是演出一個女性的角色一天。雖說是演出,卻要到深山的一間房子去,在那四周徘徊,讓那邊的住戶看到他幾次,是個怪異的工作。雖然懷疑過是否與犯罪有關,但超乎尋常的報酬讓他心動。他想不透為什麼會找上自己,不過看到於指定時間出現的委託工作的女子所帶來的照片之後終於明白了。他曾在舞台上穿女裝,當時的氣氛和照片中的女子很像。前來的女子把服裝、假髮和地圖等物品都準備妥當,女子指示他去借車,到地圖上標記的地點去,把車子藏在離屋子有段距離的地方,要讓別人多看到他的身影幾次,絕對不能被逮到,女子再三叮囑。不能出聲,也不能笑。沒有人出來的話也沒關係,只要站在可以從窗戶看得見的地方就好了。不過,不能夠進入屋子去。

當然,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問了這個問題。 女子淡淡地笑起來。就是故意要讓人不愉快,她明白地說了。那裡有很多看到這個女的身影,就會有不愉快想法的人,我想讓他們大吃一驚啦,女子這麼說。 請問,這該不會變成什麼不在場證明之類的,之後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青年更加不安地問。 不會啦,女子直截了當地回答。 畢竟,你所扮演的女子已經死了,要是有人說他看到了才奇怪呢,女子如此說。你扮演的是幽靈唷。 幽靈嗎? 最後,青年會接下這個怪異的臨時工作,是因為劇團主持人已經收了訂金,以及對他本身來說這報酬也相當吸引人,還有想試試看扮演那個角色實際上到底是什麼感覺。而且實質上所需要花的時間只有一天,只要讓人多看到他幾次,第二天天亮之後就可以回家了,還可以趕上白天的練習。

“那……昨天愛華和我們所看到的……” “啊,那個女孩子嘛,不好意思,就是我。要在打雷時站在那裡實在讓人忐忑不安哪,還擔心會不會被雷劈到。” 青年坐立不安地搔著頭說。 “這件事真詭異,委託這種事的會是誰?” 井上有點驚愕地問。千次聳聳肩。 “不知道,所以才叫你們來,問他在我們之中有沒有委託人。然後,就如你所聽到的並沒有。” 再次將所有人的臉看過一遍,每個人臉上都充滿疑神疑鬼的表情,彼此牽制。 “對了,為什麼你會到這裡來?天已經亮了,應該是你要回去的時候了吧?” 井上問青年。 “沒錯,那就是問題所在。” 千次像是催促青年似地看著他的臉。青年好像已經說明過一次的樣子,了解地點點頭。

“我正想回去時,發生山崩把路給堵住了。” “咦?” 意想不到的回答,讓井上與長田不禁彼此互望。 “我當時打算回去,在天邊開始泛白約三十分鐘前出發。出發之後,道路半途因為山崩被堵住,怎麼看都沒辦法走過去,讓我大吃一驚。這裡已經是盡頭了,沒有其它可以走出去的路。路要復原的話顯然要很久,這樣一來,我沒有食物可吃,這一帶又是手機的通訊範圍之外,我想除了過來已經別無他法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在一大早按門鈴。” “對不起,應該要再過一會兒再按會比較好,不過因為我太驚慌了。” 青年搔著頭。 不愉快的氣氛籠罩在房間中。 這裡到底是怎麼樣啊?井上混亂了。不過混亂的不只有他一個,超乎想像的事態,讓大家陷入一種思考停止的狀態。

“那警察怎麼辦?” 戰戰兢兢開口的,是更科裕子。 大家都看向她的臉。 “阿澄的——怎麼辦?” 更科的視線微微地飄浮著。 那一剎那,大家的腦海中都浮現出倒臥在內院的物體。 “還是叫警察吧,不報警不行吧。不過,在那之前我想確認一下。” 千藏露出不快的表情喃喃說。 “確認什麼?” 千惠子板著臉孔問。 “就是路是否真的堵住了啊。不好意思,我沒道理全盤相信你說的話。” 青年眨了眨眼,聽到出現“警察”這兩個字似乎讓他很吃驚。 “請……請問,你們說的警察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他用混亂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了之後看了所有人的臉。 千藏對他的問題置之不理。 “沒有對你說的必要,搞不好那個男的跟這個男的是同夥也不一定。有人會相信嗎?全部都在同一天,被委託扮演千沙子幽靈的人,和想潛入千沙子房間的人同時在房子周圍徘徊,還不如說你們二人是同伙的,這樣想還比較合理一點吧?你們計劃趁著千沙子的幽靈吸引住大家的時候,潛進來偷竊,這樣講比較自然。”“那個……我……並沒有。”

千藏沒有理睬青年的話。 井上也跟千藏有一樣的想法,也未免太多偶然了。 “這樣的話,他在這樣一大早過來的理由是?如果他是共犯,應該會知道夥伴已經死了吧?那悄悄地消失不是才對嗎?還是說,山崩是真有其事,因為山崩了出不去,所以才編一個謊言說是受到不知名的女子委託云云,跑來這裡求助?” 開口說這些話的是千次。 原來如此,井上心想。 青年臉色蒼白地看著把自己撇在一旁不理、說起話來的眾人。他好像發現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狀況,而且處於比想像中還要復雜的立場。 “總之,先去確認有沒有山崩,然後再打電話報警,怎麼樣?” 千藏謹慎起見地問道,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 在討論過後,決定了誰要搭車過去。

千藏、千次、井上、小野寺。 盡量讓多點人去,而且為了防止串通,從各個陣營各選出一個人來。 開車的是千藏,副駕駛座是千次,其後是小野寺,然後旁邊是井上,依照這樣的順序。 千藏繃著臉默默地發動車子。 井上忽然有種奇妙的心情。前一天壓根兒沒有想到,會跟這些人一起坐在搖晃的車裡。 車上沒有人說話。 天空被雲層覆蓋,景色很蕭瑟。常青樹的顏色也偏暗且深沉。 昨夜的風雨好像比想像中還要激烈,到處都可以看見痕跡。四處一片泥濘,車子濺滿泥水,傾倒的樹和折斷的樹枝被埋在路的兩旁。 “那個,就快要到了。因為那是突然出現的,請開慢一點。” 小野寺客氣地說。沒有人回答他。 井上觀察著青年。 劇團演員,不知是真是假。看起來教養不壞。看上去的感覺,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不過說實在的,自己也覺得他應該是澄子丈夫的共犯,或者是在無意之間被澄子的丈夫所利用也說不定,指示這個青年在屋子四周徘徊的人,就是澄子丈夫的共犯,井上覺得也有這種可能。

“哇!” 千藏微微叫出聲來,慌張地踩了煞車。 車上的人都往前摔。 在彎道前面,突然出現黑色的小山。 柏油路裂成大塊狀,泥土都露出來。路旁的護欄懸在半空,下面沒有連著地面。大量的土石從山坡崩塌下來,覆蓋在道路上。 走到車外,注視著堵住道路的岩石和泥土。 “這還真是慘哪。” 井上看著山崖上方。 山坡上的樹都不見了。那裡只有裸露出來的斜坡,以及宛如要將山壁撕裂的黑色殘酷傷痕露在外面。堆積在地面上的是頗為大量的土石,也有巨大石塊埋在其中,看起來不像是徒手就可以移動的樣子,更何況還有水從四面八方流出來。 這情況實在危險。 “可以用走的過去嗎?” “還是不要的好,上面還有落石會掉下來。” 像是聽到他們的談話似的,小石頭啪啦啪啦地從上面掉下來。 “餵,退後,我要倒車。” 千藏慌忙坐進車裡,謹慎地開始倒車,其它三人到稍遠的地方避難。沙——,小石子發出險惡的聲音,從上方彷彿小規模的雪崩似地落下。 “好危險。” “搞不好還會再崩塌。” 一點一點地改變車頭的方向,回到來時的原路。 回去的途中,車上被更加陰鬱的氣氛所籠罩。 看那樣子,除非有工程機具進來,用人力是無法移開的。 井上想起了黑色的小山。再怎麼說,那種山崩都不可能是人為造成的。這次的確有很多陰謀發生,但山崩應該是誰都預料不到的吧。 真是出乎意料。 井上看著車上大家僵硬的表情。 這些陌生人被困在一起了。 “是的,啊啊,是這樣啊。可是啊,我們也很傷腦筋耶,嗯嗯,是的,我知道了。那麼,請真的要盡量早點過來——好的。” 千藏微微嘖了一聲,放下電話。 看到所有人都看著他,他神經質地摸了一下眼鏡。 “好像不只有一處坍方,有好幾個地方都坍了,現在從山下開始按順序進行修復工程。” “要花幾天呢?” 千惠子表情認真地問。 “對方說要兩、三天。” “那,屍體的事呢?” “一開始對方以為是發生兇殺案也緊張了一下,不過我說好像是從屋頂上摔死的意外之後,好像就沒什麼興趣了。” “可是,之後還要再放上好幾天的話……” 更科搓揉著手,瞄了澄子一眼。 澄子一直盯著桌子的某一點看,面無表情得讓人害怕。 “拍了照片之後,應該就可以放在哪個地方安置一下吧?” 千衛看了協一郎一眼,協一郎嚇得心中噗通一跳。 “照相是你的專長吧?趕快去照一照啦,當作證據。” “沒錯沒錯。” 被大家這麼說,協一郎像是要找個避難所一樣地四下張望著,眼神停留在長田身上。 “說到要拍照,請帶著充足設備的長田去拍怎麼樣?畢竟我是走藝術攝影的,拍什麼屍體,別開玩笑了。” 協一郎指著長田,像是要嘔吐似地發牢騷說。 長田放棄似地嘆了氣之後站起來。 “那麼,要麻煩各位在場喔,因為我不希望有人說我在撥弄遺體。” 長田開始準備器材。 “要搬到哪裡去?” “車庫的角落怎麼樣?阿更小姐,有沒有舊毛毯之類的東西?” “是的,我去找找拿過來。” 千藏、千衛、長田和更科走了出去。協一郎和千惠子猶豫著要不要一起跟出去,大概想看恐怖事物的心情贏了,他們慢了半拍匆匆地跟著出去。 昨晚的氣溫很低,屍體已經開始僵硬了,黑暗中被拋出的軟綿綿影子浮現眼前。 澄子的丈夫。 井上看著還是一樣盯著某一點看的澄子。 她在想些什麼呢?從屋頂摔落而亡的丈夫被放在屋子外面,她對此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呢?長年以來讓她受苦的丈夫;現在已經不會再對她出手的丈夫。 “老實說,我鬆了一口氣。” 井上在那一瞬間沒注意到澄子說了這句話。 抬起頭,澄子看了井上一眼。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澄子低聲咕噥著說。 “沒有啦,那是……” 井上含糊其詞,不過澄子繼續說。 “昨晚你也跟千惠子有一樣的想法吧。會不會是我引誘他並且帶到這裡來的,搞不好這些都是我策劃的。你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澄子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 果然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子,井上又這麼想。好像沒看見卻都看在眼裡;好像不在意卻都銘記在心。一副提心吊膽的樣子卻很冷靜,好像在發呆卻很敏銳。 井上老實地回答: “假設真的是那樣好了,現在根本也沒有證據能證明你有殺意,畢竟你的不在場證明是大家能作證的。” 澄子微微地笑了。 “說實在的,我是真的鬆了一口氣。不好意思,我就連現在都怎麼也無法產生悲傷的情緒。我還是很害怕,還是無法相信。即使到現在,我還在想那個應該已經死了的人,會不會忽然爬起來站在我的身後說'你以為老子死了,很開心是吧!'然後打我呢?說著'那可不行。怎麼能讓你稱心如意',然後把我踹倒在地上呢?這是我的心情。” 澄子微微地看了後面一下。從她佈滿恐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即使那男人死了,對她來說也仍是個暴君。 “小野寺,你說過嘛,昨天晚上你沒有註意到有人從屋頂上掉下來對吧?” “嗯,完全沒注意。” 突然被千次問到,青年失措地挺起背脊。 “你應該知道我們出去的事吧?因為我們有揮動手電筒。” “嗯。那時候,我想你們一定是來找我的,就急忙跑到遠處去了。” “一開始的確是去找你,不過後來出現尖叫聲,然後走到後面一看,那男的就死了。” “尖叫聲?” “對啊,你沒聽到嗎?” “沒有,我不知道。因為昨天晚上的風雨太大了,我一直專心注意假髮有沒有掉下來。” 井上想像著這個青年按著頭,穿著長裙亂竄的模樣,忍住想笑的衝動。總覺得這個人有種滑稽的感覺。 “那個,事情好像變得很複雜的樣子——可以告訴我詳細情形嗎?畢竟我們現在都在同一條船上。” 小野寺表露出好奇心。之前明明存在感薄弱,看起來還挺懦弱的樣子,真是個奇怪的男子,好像不太了解自己的立場。就算他所說的話是真的,也不代表他能在這種狀況下問這種問題。 千次不知是否也這麼想,苦笑了一下。 “不知道委託你做那工作的女子是否存在呢?” 他帶點嘲諷意味地看著青年,青年用力點頭。 “嗯,存在呀,不然的話我怎麼會在這裡呢?要不是山崩了,我就不會跟你們見面,也不會在這裡了。” “的確,山崩是個意料之外的事件,不過你真的沒有預謀要到我們這裡來嗎?” “各位的疑心病還真是深得厲害耶。既然如此,請打電話到我們劇團去跟主持人談談嘛,他也有見到那位女子。” 小野寺用愕然的聲音說。 “對你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現在的狀況讓我們不得不懷疑,因為我們正在等'訪客'。” “'訪客'?” “嗯。我再問一次,你就是'訪客'嗎?” 千次從正面凝視著小野寺的臉。 小野寺一臉茫然。 千次這次看著井上的臉。 “怎麼樣,要不要討論一下整個始末呢?畢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了這麼多事,而且這裡這位新加入的也想听聽。雖然不知道他跟這些事情之間有何種程度的關聯,不過就算告訴他先前發生的事情應該也無妨吧?他想逃也逃不了。” “說得也是——這樣說來,是從哪裡開始的啊?” “我去泡咖啡。” 澄子站起來。 “啊啊,那真是太感謝了。其它人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就順便幫他們也泡一杯吧。仔細想想,已經是早餐時間了。” 千次看著時鐘說。 奇妙的渙散氣氛飄浮在桌子上方。 跟昨天假冒雜誌記者來訪時全然不同,才經過不到一天而已。而且,還有兩天就到了昌彥所指定的期限了,也還沒有人出面說他就是生父。 井上感到焦慮。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生父會在他在這裡的時候出面,但是他曾經希望在他離開朝霞家之後對方會直接聯絡他,可是若因為路不通導致往後幾天都無法離開的話,這個願望實現的可能性也消失了。 昌彥,對不起,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 井上在內心的一隅向摯友道歉。 話說回來,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想到才過了一個晚上,就增加這麼多客人。” 千藏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半抱怨似地說。 “哎,反正大家逃也逃不走,躲也躲不了,就像阿次說的,再一次按順序討論看看怎麼樣?” 千衛以放棄似地語氣說。 接二連三發生了很多事,而且這個地方還變成了封閉的場所,但相反地每個人之間都很明顯地湧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原本被興奮、緊張、疑惑、恐懼這些相繼產生的新情緒所支配的這個場所,現在滿溢著奇妙的輕鬆氣氛。 井上開門見山地說: “千次先生收到那封信的時間,你說是在本周剛開始的時候嘛。'馬上就會有訪客來了。要小心訪客。'”“對。” “我們提出採訪要求是兩週前的事,這件事在場的各位應該都知道。如果各位太'小心'的話我們反而會感到困擾,所以我們不會寄那種信來。而且,那封信到底是要'小心'誰,這原本就是一個謎。如果我們就是'訪客'的話,就表示對方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來尋找峠昌彥的父親,並對此發出警告。換句話說,峠昌彥的父親果然就在各位之中。” “峠昌彥?請問,該不會就是前陣子過世的電影導演峠昌彥?” 小野寺突然冒失地發問,眾人責備般看著他的臉。 他的臉在轉瞬間發紅,困窘地垂下頭。 “抱歉,因為我是導演的影迷,從他初期的電影開始我全都看過。” “你好像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場。” 千藏冷冷地說。 “你是否是小偷的共犯這一點尚未釐清,要是你敢把在這裡看到聽到的事泄漏出去的話,我一定會告你侵入私宅。” “怎、怎麼這樣,根本是莫須有的罪嘛。我不會把在這裡聽到的事說出去的。” “連劇團的人也一樣?” “當然。” “餵,拜託你扮演千沙姐角色的人,是叫什麼名字?” 千惠子問。 “她說她姓朝霞。” “朝霞。下面的名字呢?” “這個嘛,不知道。” 沉默在一剎那降臨到眾人之間。從自稱姓朝霞這一點來看,那個女的(雖然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存在都還是個問題)果然是知內情的人。從她說“故意要讓人不愉快”這點來看,她明顯地不懷好意,但是,為什麼現在才來? “在談論寄信者之前,有兩件憾事在我們面前發生,就是朝霞千沙子死在湖中,以及峠昌彥之死。雖然一般認為他們都是死於意外事故,但在千沙子溺死之前,被目擊到與某人一同搭乘小船;昌彥也預感死期將至。這兩件是否為凶殺案件?尤其是,昌彥之前還害怕不知是否會被自己的父親所殺。” “咦?什麼?殺害昌彥的,就是他的生父嗎?” 千衛用僵硬的聲音說。 “嗯。至少,在看了他所寫的劇本《摸大象》之後,裡面是以主角感受到生父的殺意作結。” “怎麼會。”男人們沉默了。 “請問……”出現發問的聲音。 又是小野寺。大家瞪著他瞧,讓他縮了一下身子,不過他的聲音一點也不畏縮。 “不好意思,可以請教一下峠昌彥導演跟朝霞家之間的關係嗎?” 彷彿在教室裡向老師發問的語氣,因為這問題有點太直接了,反而讓大家目瞪口呆。 千次苦笑。果然只有老師才能回答學生的問題。 “之前擔任朝霞家大家長的朝霞千沙子,過去曾經開一間育幼中心收容無處可去的孩子。過來,晶子最後把昌彥丟下就私奔去了。她在酒店工作,之後被情夫殺害,男的也自殺了。昌彥後來被外祖父母收養,我想千沙子在財務上有支助他們。然後,隱約察覺他的父親就是朝霞家的某人,所以他自己也留下遺言說自己的著作權要繼續給生父,只不過,條件是要生父自己出面承認身份,在這裡的都是那位生父的後選人。當然,現在還沒有人承認,不確定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呢,還是內疾。” “可是,導演他暗示了自己的父親可能會殺死自己了嘛,這樣一來還出面承認不是很不自然嗎?因為這就暗示那個人是殺人犯了。” 小野淡淡地咕噥著說。 真是個奇怪的人,在不知不覺間加入了討論之中。 “我曾經聽說過朝霞千沙子這個人的事,我在看到這間房子前面的門牌時才知道我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她。沒錯的話,她是個給人女中豪傑印象的人吧?上一代是叫做朝霞大治郎嗎,是憑自己創立企業的大人物哪。繼承那個人衣缽的就是那個女的嘛。” 千藏在那一剎那出現不愉快的表情。事到如今,他好像又再次想起對弟弟妹妹不理不睬的姐姐繼承家長地位這個事實。 “聽說是一個很嚴厲的人,不管是上一代還是那個女的。” 小野寺慢慢地說著,陷入沉思。 他的語氣中透出怪異的感覺,大家都盯著他瞧。 “聽你們剛剛講的,是說已經知道峠昌彥導演的父親的人,以及即將知道的人,已經去世了嗎?”小野寺乾脆地問。 “咦?”大家不禁發出問號。 “照顧昌彥母子的朝霞千沙子,理所當然會知道他的生父是誰嘛。當然,導演的母親也是。然後,我想導演知道父親是誰,或是說他即將得知。已經往生的,就是這三人。” “的確是那樣沒錯。” 協一郎喃喃說著點頭。 “那又怎麼樣?” 千藏用焦躁的語氣問,小野寺沉穩的口吻似乎影響到他。 “也就是說,峠昌彥導演的父親,只有一個人有可能。” 沉默降臨。 小野寺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 “你剛才說什麼?” 千次凝視著小野寺的臉。 “呃,就是峠昌彥導演的父親啊,我只想得到一個人。” “你說什麼?你是在開玩笑吧?” 千衛用又哭又笑的複雜表情問。 “不,我是認真的,不過這只是我的直覺。” “那到底是誰?” 千藏追問。 小野寺被大家十分認真的表情嚇了一跳,搔著頭。 “就是朝霞大治郎啊。” “啥?” 大家都挺起身子。 “你說什麼?” “是老爸?” 每個人不約而同地說。 “那,意思是,昌彥是我們的——我們的弟弟嗎?” 千衛吞了一口唾沬後喃喃地說。 “是的,我覺得這樣想比較自然,我想,昌彥導演應該誤會了吧。” 小野寺點了點頭。 “朝霞大治郎和朝霞千沙子,聽說都是對自家人很嚴厲的人。也因為如此,朝霞一族才如此繁盛。這樣的話,會特地搞一個育幼中心,來處理兒子的血氣方剛所產生的後果嗎?剛才說過,你們那邊'過去曾經'開過一間育幼中心,也就是說只開了一段時間而已,一定是為了要照顧昌彥導演才特地做的吧。我是不知道大治郎和昌彥導演的母親之間的關係,是雙方你情我願的,還是發生什麼糾葛。不過有必要隱瞞這件事,並為了監管母親,而將母子一起放在自己的育幼中心裡照顧嗎?而實際上,那之後母親逃走,而且下場不太好,從這點看來,有糾葛的可能性比較高。朝霞千沙子親自照顧她們,會不會也是為了守住父親的名譽呢?這樣一來,對某人來說,峠昌彥導演就是大治郎的兒子這個事實,就是他想隱藏的事實。所以導演本人想知道父親是誰,對那個某人而言不就是一件不妙的事了嗎?” 現場鴉雀無聲。 “那個某人是誰啊?” 千惠子突然厲聲問道。 小野寺嚇了一跳,抬眼看了她一下,用悠閒的聲音回答: “嗯——那個我不知道,不過我也想過是不是朝霞家的人。” “你的說法很奇怪。” 千次插嘴進來說。 “昌彥如果是老爸的孩子,的確會有人因此而困擾。能分到的遺產變少了很困擾,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會這麼想。在那種情況下,殺害昌彥和其母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沒必要殺了千沙子,畢竟幫老爸善後的人是她,我不認為會有人想取代她的角色。” “就是說啊,因為不管怎麼樣,千沙姐就算死了也能像這樣掐著我們的要害。” 千衛發牢騷說。 “就是啊。” 小野寺也點頭。 “我還想不出非得消滅知道昌彥導演就是大治郎的兒子這件事的人的理由,尤其是為何連朝霞千沙子也要抹煞,這點我想不透。也許有其它跟遺產無關的理由也不一定。” 現場再度鴉雀無聲。 總覺得事情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井上看著大家沉思的表情想著。可是,這個青年到底是什麼人?忽然跑來這裡,一針見血地洞察,還說出了我們想都沒想過的事。 井上看著小野寺,他還是一樣淡淡地喝著咖啡。 但是,他的說明得到大家接受,的確,討厭多餘的事也不喜歡公私不分的朝霞千沙子,會為了單單一個孩子開育幼中心的理由,若是因為那孩子的父親是大治郎,這樣就說得通了。千沙子背負著秘密的苦惱,以及峠晶子的墮落也同理可證。 “對了,意外死亡而被搬到車庫的那個人,又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小野寺像是想起來似地問道。 每個人都局促不安地看著澄子。 澄子麵無表情地開口說: “是我的丈夫。我因為受所謂的家暴之苦而逃走,但他手頭沒錢了就來到我工作的地方,跟我一起到這裡來想要偷走値錢的東西,叫我要牽制住大家的注意力。然後,他正要悄悄潛入二樓時就失足摔下來了。” 她喃喃地說話時,小野寺一直凝視著她的側臉。 “我跟峠昌彥導演曾在同一時期待在育幼中心,然後離開中心之後也見過好幾次面。這個房子也是,讓我可以當成避難所使用。” “啊,原來如此,原來有這樣的關聯。” 小野寺明白似地點頭。 “媽媽——” 這時候,走廊傳來啪答啪答的跑步聲。 大家都微微地震動了一下。是愛華,她還不知道父親已經死了。 這樣說來,昨天晚上曾經說過“黑色青蛙”的事,她是否看到在千沙子快要死之前跟她在一起的那個人呢? 愛華忽然打開了門看著房間內。 細小的眼睛張得大大的。就算有新加入的面孔,她也沒有顯得很吃驚,大概習慣有客人來了吧。 “奇怪,大家都已經吃過早餐了嗎?愛華的份呢?” “抱歉抱歉,因為愛華睡得很甜,覺得把你吵醒太可憐了。” 澄子用開朗的聲音說著,抱起飛奔過來的愛華。 “啊——人家想跟你們一起吃嘛。” 愛華鬧彆扭般地說。 “我馬上就幫你準備喔,愛華。” 更科站起來,和牽著澄子的愛華三人一起往廚房走去。 “呃,那位是那個人的……” “女兒啦。” “咦,唔——原來如此。” 小野寺一直目不轉睛地目送三人離去的背影。 “——對了,你看過這個嗎?” 千次若無其事地對著喝第二杯咖啡的小野寺說。 指的是放在餐具櫃上的木雕大象。 “沒有,那是什麼啊?是大象嘛。” 小野寺端詳著大象。 “挺舊的,是有什麼來歷的東西嗎?” 反而被問了問題。 “不是,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你好像被交代不能進入這個屋子,那門鈴呢?你昨天晚上有按門鈴嗎?” “沒有。直到今天早上來這里之前,我都沒有碰過。” 小野寺一臉單純地搖著頭。 井上一直聽著千次發問,他假裝沒事似地向小野寺確認昨晚的事。 對啊,還有那尊大象的問題,那尊峠昌彥從小就很寶貝的大象。 會是誰放的呢?是誰按的門鈴呢? 曾經有人說過該不會是千次放的吧。假裝出去應門,會不會其實是去放大象。的確,那時候沒有聽到門鈴的印象,可是那時候的天候已經很糟了,就算沒聽到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到底是誰? 總覺得應該靜止的時間,正慢慢地流逝。 關於昌彥的父親,由於小野寺提出現在這個時間點是關鍵的假說,現場飄散著井上和長田的訪問已告一個段落似的氣氛。在此同時,大家好像對他們失去興趣的樣子,感覺上後來就各做各的等著道路修復。 確實,朝霞大治郎就是昌彥的父親這一點看起來是對的。 “男孩子的聲音都會像爸爸”,千沙子曾經不小心說出這句話,指的應該就是她的父親與她的弟弟吧。 但是仔細一想,問題根本沒有解決。如果昌彥的父親是大治郎的話,是誰結束了昌彥的生命呢?千沙子呢?這樣說來千沙子為何會死呢?在昌彥將死之前,為什麼往這裡來呢?千沙子為何要把湖留給昌彥呢? 湖。 井上忽然看向窗外。 佈滿烏雲的陰沉天空下,外面的景色還是一樣蕭瑟。 “我可以出去一下嗎?” “去哪裡?” “我想去看看湖。” “啊啊,原來如此,我也一起去。” “我也想去,可以嗎?” 井上和千次站起來之後,小野寺也跟著起來,他的個性好像本來就不怕生。 長田也加入,四人一起出去。大家都一臉訝異,不過說是要“去看湖”之後,他們就半開玩笑半正經地叮囑說“發現寶藏的話要說喔”。 “寶藏?” 小野寺又顯露出好奇心。 “好像有寶藏的樣子,在這座湖里。” 千次帶點玩笑意味地說。 “是金銀財寶嗎?” 小野寺一臉認真地發問,大家都笑了。 “不是那種東西,雖然是極有價值之物,但是好像不是普通人一看就知道的,而且不到最後不會了解它的價值的樣子。” “總覺得好像禪問答喔,那是朝霞大治郎說的嗎?” 小野寺歪著頭說。 “沒錯。你的車在哪裡?” “還在很前面的地方。這裡真的好大喔,昨天晚上我要回到車上時也差點在途中迷路了。那是台小貨車,又冰又好冷喔,好黑好可怕,我可是花好大的工夫才迷迷糊糊睡著的。” 小野寺大概想起了昨夜的事,露出怯懦的表情。 真的是個奇怪的男子,井上看著他。到底是有勇氣還是沒勇氣,臉皮是厚是薄,實在搞不懂。 那並不是一座很大的湖。 一部分與屋子的里側相接,形成緩和的S形狀。有的地方被森林擋住,給人一種很深邃的感覺,醞釀出神秘的氛圍。 在森林的暗處,可以看到靜謐的小船屋和碼頭。 “很深嗎?” “比看起來深,即使夏天水溫也很低,所以常被叮嚀不可以游泳。畢竟小孩子一到了夏天就是想玩水嘛。” “喔,不可以游泳,會不會有什麼其它的意思呢?” 小野寺喃喃地說。 井上和千次都看了他一眼。 “沒有啦,像是一游泳的話可能有什麼會曝光之類的。我是不知道啦。” 總是說出驚人之語的男子。 可是,不知不覺間,井上察覺到自己悄悄出現期待他的心情。 如果是這個人,是否可以發現什麼呢?他會不會注意到昌彥所要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怎麼可能。一個沒見過的人,就算相信他說他是劇團的成員好了,但是寄託除此之外一無所知的男子這種事實在是……井上悄悄地苦笑。 “請問,您二位看起來好像不是朝霞家的人,請問是什麼關係呢?” 緩緩在湖邊散步時小野寺問道,他的視線看著井上和長田。 的確,跟千次相比,自己二人確實很不一樣,也有點微妙的緊張氣氛。 “我是昌彥的友人,也是律師,是來傳達他的遺言的,但是因為我不想見到朝霞家的律師,所以一開始喬裝成雜誌記者混進來。跟我一起的那個人,他是跟昌彥合作的攝影師。” “原來如此,那一位跟導演是工作夥伴的關係嘛,然後您是來找他的生父,同時,應該也有想過搞不好導演之死不是意外之類的。” 小野寺馬上點頭。 看來是個對別人的話領悟很快的男子。 可是,光憑這些對話就可以像這樣迅速地了解人們之間的關係嗎? 這個疑問突然閃過腦中。 “問題解決了嗎?” 小野寺看著井上,井上聳聳肩。 “你那個父親是大治郎的說法還挺有說服力的,大家好像也那麼想的樣子,老實說我也一樣。照這樣下去,你的說法應該就會成立。” “那樣的話,他的著作權怎麼辦?” “變成由我繼承,因為他沒有家人。” “喔。” 湖面安靜得嚇人。 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湖水與其說是深綠色,其實幾乎接近黑色。風也靜止的現在,要說像一面鏡子也行。完全看不見底部,好像也沒看見魚。不過在這個季節,就算有魚,應該也只是在湖底昏睡而已吧。 “好安靜喔。” 小野寺在岸邊蹲下說。 “沒有魚嗎?” “從以前就沒怎麼見到過。因為水不是從其它地方流過來的,我想水中的含氧量一定很少。” 千次在小野寺後面凝視著湖面說。 靜謐的湖水,越過神秘的面紗後有點令人害怕,也許是因為知道千沙子命喪此處的緣故。 井上悄悄地回頭看屋子。 原來如此,那扇窗戶就是愛華看見“黑色青蛙”的窗戶嗎。的確,在這一帶,因為山坡角度的關係,應該只有夕陽才照得進來吧。 “不是普通人一看就會知道的東西——不到最後不會明白。” 小野寺喃喃地說。 “會是大自然嗎?” 他忽然抬起頭。 “大自然?” 其它三人不約而同地說。 “嗯,就是這裡啊。現在這時候,幾乎沒有人擁有規模像這麼大的私有地。要賣的話,自自治團體也沒有錢,到最后買下來的就是大規模的關係業者,然後開發、採伐、分別賣出,可以想見會變成這樣的狀況,不可能以這樣的狀態保留下來。可是這裡只有最低限度的必要加工而已,又有使人無法靠近的氛圍,是一個很棒的地方不是嗎?雖然我不知道朝霞大治郎是否有生態學的思想,但說到不到最後不會明白的事物,我想該不會就是這整個地方吧。” 井上他們愣愣地看著小野寺。 “看不出來你還挺浪漫的嘛。” 千次以半驚訝的聲音說,小野寺微微地笑了。 “沒那回事啦,我是很現實的,還因為想要錢才來這裡——明明有可能捲入這種麻煩裡面。咦,這樣說來,我果然是浪漫的吧。” 小野寺嘟囔著說。 井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小野寺突然轉頭對著井上失措地說: “像是著作權這個怎麼樣?” “啊?” “著作權這一點,會不會是動機呢?” “動機?” 井上反問。 小野寺朝水面扔了一顆小石子。如鏡子般的水面歪曲,搖晃的波紋擴散出去。 “峠昌彥的作品,連都認同了,在國外也很暢銷。錄像帶的著作權費用之類的,會是一筆不容小覷的金額吧?” 雖然對那平靜的口吻置若罔聞,但認真想想,那句話是針對井上所說的,他也知道千次和長田有微微的緊張。 “你是在抨擊我嗎?” 井上毋寧說是覺得很有趣。 真的很有趣,這個奇怪的年輕人。 “我的心中,怎麼也無法想像你是真心想要他的生父出面。說起來,只是為了將生父是殺了峠導演的兇手這個印象植入大家心中而已。我曾思考過為什麼要這樣做,哎呀,如果沒找到生父,著作權就歸你了不是嗎?所以我覺得那就是動機。” “你說的動機,是說我想當然具有殺害昌彥的動機嗎?” “不,不只是那樣,是你來這裡的動機啊。導演在偶然間,不知是因為意外還是被殺害地死了,你看到了他遺囑的內容,想要得到著作權,所以用假裝尋找生父來牽制,在沒有人有異議之下順利地自己繼承著作權。也許那就是你老遠來這裡的目的,我想過這個可能性。” “原來如此,真有趣。證據呢?” “沒有,只是我的想法而已。” 小野寺很乾脆地回答。 “是嗎?太好了。” 井上好像故意表現出有點鬆了一口氣般地嘆氣給他看。 “你的小貨車在哪裡啊?真想瞧瞧,想不到開進來卻沒人注意到。” 千次問小野寺。 “難不成你還在懷疑我嗎?關於我昨天晚上站在這裡的事。” “不,我不是懷疑那個,我懷疑的是委託你的那個人。有人委託你假扮成千沙子應該是真的吧,但是有沒有和羽澤澄子的丈夫同夥就不知道了。我在想的是,委託你假扮成千沙子的那個人不知是否與他同夥。” 果然,千次也和自己想著一樣的事,並上心想。 “不過,我認為你在說謊,我認為委託你那工作的人應該是在房子裡面,山崩是預計之外的事吧。發覺無法離開這裡的你,從一開始就說出編造的委託人,意在告訴你的真正委託人,你在說謊。” “大家真的疑心病很重耶。” 小野寺站起來,跨出步伐。 “為什麼要那麼想呢?” 小野寺瞄了千次的臉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生氣的樣子。 “就是在你說委託人是個年約五十歲的女子時啊,因為你說的是顯然不在我們之間的人物。” “因為實際上就是那樣啊。” “是嗎。” 些許的緊張感飄浮在四人之間,三人跟在小野寺後面默默地走。 “走滿久的了耶。” “我說過了,要停到讓人找不到嘛。” 沒想到小貨車居然會在這裡,那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大大的柳樹下有一間壞掉的道具小屋,剛好適合車子停進去。 “看吧。假髮和洋裝,還有毛毯。洋裝還沒干呢,畢竟全都濕透了。不過只用一次而已,我想也不要緊。” 小野寺從後座拿出亂七八糟的假髮給他們看。 的確,後面綁成一團髮髻,是我們所目擊到的女子的髮型沒錯。 “嗯。” 大家在車子周遭轉來轉去。 “你說你是昨天一大早過來的嘛?” 千次問小野寺。 “嗯,在天亮之前到的。” “是嗎。” 千次意有所指地喃喃說,小野寺微微地退縮了。 每個人都一語不發地回到湖邊。 千次到底想說什麼呢?井上回想起千次好像在看車子下面,好像是在看輪胎的樣子。輪胎怎麼了嗎? 默默地走著,奇妙的感慨襲來。 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啊? 千次和長田一邊看著湖一邊嘰嘰咕咕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說啊,剛才我忽然想到了。” 小野寺走在井上旁邊說。 “嗯?什麼事?又是著作權嗎?” 小野寺抓抓頭。 “不是啦,是那個女孩子。” “愛華嗎?” “嗯。那孩子,不覺得長得很像誰嗎?” “誰?” “呃,那個,真不好說。” “是像偶像歌手嗎?還是主播嗎?” “不是那樣的啦。也就是說啊,跟她的母親以前曾經一起待在中心——” 井上愕然地看著小野寺。 “餵,難不成……” 聲音不禁大聲起來。 “就是峠導演啦。” 小野寺乾脆地說。 井上在自己心中反復回味著受到的衝擊。 雖不成……愛華她……是昌彥的女兒? “她說過,離開育幼中心之後也跟他見過面嘛。” “也不能因為這樣,就那樣說。” “她丈夫所施的暴力,未必是單純的家暴吧。才見到一下的我都猜想得到了,她丈夫一定更早之前就注意到了吧。” “怎麼會。”井上愣愣地喃喃說。 可是,她到這裡來的時候——這樣一想,自己是否也曾經有這種想法呢? 一直看著長田的攝影器材的愛華的身影浮現眼前。 昌彥在小時候,不知是否也是像那樣子,井上回想起這一句話。 對了,一開始聽到她說是昌彥的遠親時,我並不覺得有不對勁之處。但事實上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這樣就能輕易了解了。 想起了澄子放棄似地、毫無表情的臉。 既頑固又脆弱,既軟弱又剛強的表情。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事情到底是如何?” 井上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個女孩子,就是朝霞大治郎的孫女了。” 小野寺毫不客氣地說,井上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是吧?不過,如果真的如我所說的話。” 井上不禁發出像呻吟似的聲音說。 對,愛華就會變成朝霞大治郎的直系孫女,這也就是說,她也有遺產繼承權。 “峠導演也知道這件事吧?”小野寺又再繼續說。 “昌彥嗎?” “嗯。他應該非常了解澄子的立場有多痛苦才對,而且愛華是他的女兒這件事也是。所以說,導演才會對於自己的生父是誰如此執著吧。如果自己的父親是朝霞家的人,將來不知是否會留下一些東西給愛華,也許他是這麼想的。” “在此之前,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 “這個就不知道了,搞不好有人注意到,所以才要讓知道導演父親是誰的人都消失。” 井上感覺到頭腦變混亂了。 這些事情,昌彥之前隻字未提,但是他沒有結婚,不過本來以為那隻是單純地沒有機緣而已。 在頭腦中想起了有個人曾說過的話。 可是,阿次還是單身,如果是為了死去的峠晶子而守貞的話就說得通了,而且連兒子都有了呢。依照阿次的個性,應該不會想再娶一個妻子吧。 對了,是曾想過千次是否為昌彥的父親的千衛所說的話。 那番話,適合原封不動地直接套用在昌彥與澄子身上嗎? 不清楚他們再度見面時是什麼時候。那時候,也許澄子已經結婚了也說不一定。 “那,愛華果然被盯上了嗎?” “這個嘛,不知道。” “可是,就你所說的話來看不就是這樣嗎?” “唔——是嗎?” 小野寺又抓了抓頭。 “從你剛才所說的話來看,比起擁有朝霞大治郎的血脈,昌彥的父親是誰這件事似乎更重要,我聽起來是這樣的。” “啊啊,嗯嗯,我想的就是這樣。” 小野寺不知是否把井上的牢騷當真了,大大地點著頭說。 “這件事啊,一定是像遺產繼承啦、還是財產啦那些事一樣重要,我是這麼覺得的。” 小野寺自言自語般地說。 井上有種期待落空的感覺。 這小子,也是說著像禪問答似的話。 可是,井上覺得小野寺剛才說的話很重要。是什麼呢,我現在所感覺到的到底是什麼呢? “啊。” 突然,小野寺小聲叫了起來站住不動。 “啊,我明白了。” “啊?” 井上問小野寺。 “你明白了什麼?是殺害朝霞千殺子和峠昌彥的兇手嗎?” “不,不是那個。” “那是什麼?” 小野寺微微地笑了一下。 “是'訪客'啊。” “你說什麼?” “就是說,誰是'訪客'嘛。” “是誰?” “就是我。” “啊?” 小野寺再度看了井上的臉,笑了。 然後,笑嘻嘻地做出如此宣言。 “'訪客'就是我。這一點,我到現在才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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