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更科裕子小跑步地來到玄關。
喀嚓一聲開了門後,明亮的陽光射入玄關里,可以看見有兩台警車停在屋前的車道上。正直的警官逆光站著,脫下帽子向更科問候。
“早安,抱歉花了這麼多時間。”
“早安,勞您費心了。那,您可以過來,表示路上已經……”
“是的,今天午前已經修復了。現在的只是臨時便道,之後應該還會再施工一段時間,還請府上多配合。請問大家都平安嗎?”
年長的警官探頭看著屋內。
更科穩重地微笑著。
“嗯,托您的福。太好了,道路已經修復了。碰巧有幾位客人來,卻被關在這裡出不去。”
“這樣啊,那真是糟糕。”
“那,一般的車子都能走嘛?”
“嗯,有幾個地方只能單向通行,所以也許會需要比較多的時間,不過客人要回去應該沒有問題。”
“太好了。”
“對了那個——這邊有沒有那個,有人去世嗎?”
警官有點難以啟齒。
更科點頭。
“有的。唔,是在前天——不對,是大前天的早上嗎?起床一看,就已經倒在屋外了,那還真的是啊,嚇我好大一跳呢。因為是在內院裡,搞不好更久之前就已經倒在那裡了。看樣子,他好像是想潛入屋中吧。”
“這樣啊,有東西失竊嗎?”
“沒有。因為天候不佳,所以他好像在潛入之前就從屋頂上滑下來的樣子。”
“那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強盜入侵了,對你們造成危害的話就不妙了。因為那場山崩,救援也無法過來。”
“嗯,幸好什麼事都沒有。”
“現在放在哪裡?”
警官的視線游移著,他暗指屍體的放置場所。
更科會意地點頭。
“畢竟在那種天氣下,道路又不通。我知道保存現場是很重要的,但是內院淹水了,連土都流走了,所以就移到車庫去。不過,因為剛好在場的客人裡有一位攝影師,所以有將事故的現場拍攝下來。”
“喔,那真是太感謝了,你們還真細心。對方的長相各位都看過了嗎?”
警官一副欽佩的表情問道,更科搖頭。
“沒有,因為有女人和小孩子在,所以只有幾個男人去看而已。”
“可以的話,希望可以讓每個人都確認一下長相。”
幾名警官與似乎是鑑識人員的人,一起跟更科與千次到車庫去。
花了一段時間進行作業與確認之後,待在屋子裡的所有人都被叫過去。
“十分抱歉,想跟各位再確認一下。有人認識這個男的嗎?”
警官催促著大家做好心理準備,然後將蓋在屍體上面的塑料布掀開。
已經完全沒有血色,一個物體僵硬地躺在地上。
大家都嚇一跳,咽了一口氣。
痙攣的聲音從澄子喉嚨深處發出來。
“抱歉。”
警官很有禮貌地致歉,銳利的眼神一直都沒有從注視著屍體的人們臉上的表情移開。
緊緊抱住澄子的愛華,用力地將身體壓在澄子身上,可是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看著地板上的男子。
大家都微微搖頭。
“不認識。”
千藏不高興地低聲喃喃說。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協一郎點頭。
“是嗎?大家都不認識這個男的嗎?請問太太怎麼樣?”
警官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家的臉,凝視著澄子。
澄子大大地搖頭。
“我沒見過。”
她用小小的、但卻很篤定的聲音回答。
愛華更用力地把臉埋進母親的身體裡,忽然她把臉移開,抬頭看母親。
“媽媽,這個人是誰?”
“這個嘛,媽媽也不知道,是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叔叔喔。”
澄子溫柔地摸著女兒的頭。
大家都用冷淡的眼神看著地上的男子。
難以忍受的沉默。
警官看了大家的表情好一會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把帽子戴好。
“這樣啊,之後我們會進行身份調查,如果想到任何事都請不吝告知。接下來要問筆錄,會花上一些時間,請問方便嗎?”
“好的,那部分我們會配合,我們也很害怕哪,為什麼這個男的會死在我們家外面呢?若是無法調查出來,做夢也不安穩。”
千藏還是一樣一臉不高興的表情說著,用力地點頭。
警官惶恐地縮起肩膀。
“那麼,請回到屋裡去吧。”同行的警官說。
“也好。”
千藏大方地同意之後,大家就一個接一個地開始移動腳步。
“對了,阿更小姐,警察先生們也花了很多時間才到這裡來,肚子應該餓了吧?”
千惠子握著雙手,對年輕警官微笑。他一臉慌張的表情說“啊,不會,沒那回事”。千惠子直眨著眼睛。
“煮個拉麵來吧,從橫濱寄來的中華面還有很多,食材庫裡也有很多還沒吃的東西。”
“說得也是,那我去準備。”
“啊,太太,不用麻煩了,現在正在執勤中。”
年長的警官連忙搖手。
“沒關係啦,我們也一起吃嘛。”
千惠子像是要迷亂警官似地獻殷勤。
看著顯然不知所措的警官們,井上苦笑著。
算了算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忽然,他對上了千次的眼神,他看起來臉上好像浮現冷冷的笑容。
二人走出車庫時,不禁又回頭看了一次躺在地板上的屍體。
在地上,躺著一個沒見過的男子。
那是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完全不知道姓名的男子。
井上與千次,在那轉瞬間注視著那個男子。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結局啊。
井上的心境變得很奇怪。總覺得在看見屍體後有這種深深的感慨好像有失嚴肅,但他實際上就是這樣想的,所以也沒有辦法。到這裡來之後所發生的事彷彿都是夢一場。
可是那時候根本就無法想像現在事情會變成這樣。
三天前的傍晚,小野寺一派天真地識破了大家的共謀的時候——
他回想起當時的事情——
異樣的沉默降臨到房間裡。
每個人都宛如結凍般地凝視彼此的臉。
井上與長田在不知不覺間逐步後退。
朝霞家的人們,每個人的表情都像能劇的面具一樣,對比之下,只有小野寺一個人心平氣和地坐著。
然而過了一下子之後,他好像終於察覺到大家的表情。
“咦?哎呀?怎麼了?怎麼會,大家怎麼了?”
他站起來,慌張地看著大家的臉。
真是的,這個男的喔,到底是遲鈍還是敏銳,實在是無法分辨。
井上在心裡苦笑。
搞不好,我們三個人會被沉到湖里去呢。
這樣一想,不禁毛骨悚然。雖然對方是老人,也寡不敵眾。要反抗很困難,而且路上又有狀況,沒辦法逃出去。在山里面,若只是迷路或是不小心從哪邊摔下去就算很不錯了。
但是,那時候的他,察覺到自己很在意某件事。
在這種節骨眼上,還在意什麼東西啊。
頭腦的一隅思考著,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有人笑出聲來。
是千次。他的肩膀在搖晃,嘻嘻笑著。
“你在笑什麼啊,阿次。”
千衛責備似地說,卻無法止住千次的笑。
那笑聲讓井上感到格外恐怖。
這次他大步後退,跟長田靠在一起。
“啊——拜託,別那麼驚嚇的樣子。只是開玩笑的啦,開玩笑。我們可沒殺什麼人啊。”
千次朝井上搖搖手。
“啊?”
井上跟臉色蒼白的長田面面相覷。
二人在彼此的臉上只看見一團混亂。
“真是的,都是你的錯啦,淨是給人添麻煩的傢伙。”
千次瞪著小野寺。
小野寺被千次一瞪,縮起身子。
“怎、怎麼這樣說嘛,我什麼也沒做啊,只是稍微講講我的想法而已。”
“有像你這樣的人來,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咦?”
“你果然還是詐欺師啊。”
千次一直盯著小野寺的臉看著,喃喃說。
小野寺忸忸怩怩的。
千次指的是什麼呢?
井上再次跟長田互望,並重新看了所有人的表情一回。
“如果你們什麼也沒做的話,為什麼臉色那麼鐵青?簡直就像是被說中心事似的。”
他大膽地提出疑問。
疑惑的視線在眾人之間交錯。他們好像想說什麼,但卻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因為本來是想拖到期限過了之後。”
突然,千藏又變回往常繃著臉的表情說。
“期限?”
井上不禁反問。
千藏用不耐煩的聲音回答。
“對。只要三天一過,昌彥生父的問題就消失了,你們也會放棄而打道回府。昌彥的生父就是我們老爸,這樣明明就足以解決問題,現在卻變成這樣。”
他說話的聲音糊成一團,很不容易聽清楚,幾乎等於是在自言自語。
“阿藏,你那樣說好嗎?”
千衛不安地開口。
千藏慢吞吞地調整好坐姿。
“是時機了。”
千藏簡單地回答。
“你們已經起了諸多懷疑,這樣下去,就算律師先生回到山下也無法釋懷吧。所以說,還不如幫我們比較好。”
“幫你們?是想要我們幫你們殺人嗎?”
井上很害怕地說,千藏一副“無聊”的表情搖搖手。
“所以說,我們根本一個人也沒殺啦。的確,澄子的丈夫是死了,可是那真的是他自己要死的。確實是澄子帶他來的沒錯,我是不知道她們說過什麼東西,不過是那傢伙為了自己的慾望而想潛入屋裡的,真的是個意外。”
聽到千藏淡淡的聲音,心中有點冷靜下來。
“我們對阿澄所做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千衛不知為何無精打采地說。
井上的頭腦很混亂。大家到底在說些什麼,他都似懂非懂的。剛才他們所說的,是某種事情的告白嗎?
“請問——”
看了大家的表情,小野寺用慢條斯理的聲音小心翼翼地插嘴。
老人們都看著他。
“該不會,我的推理,說中了吧?”
千次這次抱著肚子笑出來。
“你還真不明白自己乾了什麼事呢。”
千藏與千次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千惠子一臉愕然地雙手環胸。
“有一部分說中了。”
“一部分?”
小野寺驚訝地反問。
“阿更小姐,快到晚餐時間了喔。”
千惠子仍是一副愕然的表情,朝更科看過去。
“總覺得好累喔,晚餐過後再繼續說吧?”
千惠子看了兄弟們,沒人有異議。
“沒錯,的確,小野寺所說的是對的,是我們把澄子的丈夫叫來,也有想把焦點從他的死上面移開。”
今天晚上,兩張餐桌並成了一張。
在並成一張的餐桌一側坐著千次等人,另一側則是“訪客”,井上與長田、澄子與小野寺坐著,稍遠處坐著更科裕子。
因為這些話不想讓愛華聽到,所以讓她把晚餐帶進房間去。
她也隱約明白那不是她該聽的,乖乖地照做了。現在這時候,她大概正邊吃飯邊看書吧。
“那,那封信……”
井上發問。
“是騙人的,沒有那種信存在,也沒有寄給我。”
千次很乾脆地回答。
井上與長田又再度互望。
忽然,井上想起自己所思考過的事,說到要注意“訪客”,會不會是要人將注意力從原本就在屋裡的人身上移開呢?那個想法是正確的。
“僱用我的女人呢?”小野寺也問。
“是我的朋友啦,那筆演出費,不知道有沒有幫助。”
協一郎對這問題也回答得很乾脆。
“這根本就違約了嘛,把錢還給我。”
千惠子從旁邊不懷好意地插嘴說。
“這樣說來也是,居然這麼早就穿幫,你違約了。”
“怎、怎麼這樣,讓我很為難耶。在那麼可怕的打雷的晚上,我還要站在外面,麻煩站在我的立場想想嘛!我會來這裡也是因為天災啊。”小野寺哭訴著。
“總之……”
千次結束他們的對話。
“我們到底僱用了什麼樣的演員啊,完全沒想到你還擔任了偵探的角色。”
“我們果然是被刻意叫過來的啊?不對,是你們選擇了我們來的日子嘛。是為了製造目擊者嗎?”
井上問。
“那部分也有。可是,會選擇你們來的日子最大的理由是——”
千次說到這裡,稍微想了一下措詞,然後有點難以啟齒地說:
“——因為那傢伙太可怕了。”
“可怕?你說的那傢伙是澄子小姐的丈夫嗎?”
“對,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們很怕那傢伙。”
千衛和千惠子都老實地點頭。
千藏勉強地開口說:
“雖然不想承認,但不管我們有多少人,老人畢竟是老人。澄子的丈夫體格很出色,是個粗暴的男人,要是被那傢伙打了可是會吃不消的。”
井上凝視著坐在餐桌對面的老人們,在那裡是一群自覺年老力衰的男女。
“本來打從一開始,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而已。”
千藏繼續說。
“澄子遭受多麼可怕的事,這點我們都清楚。再這樣下去,哪天被那傢伙殺了也不足為奇,她就是被逼到這種地步。實際上,只要沒被施以暴力,警察就不會管。所以我們讓澄子引導他過來,讓他在正要行竊時被大家發現並責問,想要迫使他這次真正改過自新,如果不成的話就告他。在犯罪現場,目擊者當然愈多愈好,就這麼剛好,這次要來到這屋子的是雜誌社的記者和攝影師,搞不好還可以直接採訪,也許還可以請對方拍攝嫌犯的照片。”
“而且——”千次接著說下去。
“能做周刊雜誌的記者和攝影師這種繁重的工作,一定不是年紀很大的人,我們認為來的會是身強體壯的人。如果那傢伙反擊而出現緊急狀況的話,我們認為你們也會是助力。總而言之,你們就是被當成保鏢了。”
“保鏢——”井上目瞪口呆。
來到這屋子時的情況浮現腦海。大家看到井上和長田都很高興,他們都露出非常歡迎的表情,那是因為看到了我們的年齡和體格,為了“這樣一來就有保鏢了”而高興的嗎——
“我的工作是挽留你們。”
千惠子在這裡加入談話。
“總之,在那傢伙來這里之前一定要讓你們留下來才行。要是你們走了,我們就必死無疑。當你們說要住下來時,真不知道我們有多開心。”
回想起當時千惠子雀躍地喧鬧著的模樣。
那番欣喜,也是別有含意。
“可是,好不容易過來的你們,居然抱著意想不到的企圖,這也是我們預料之外。”
千次聳了聳肩。
“那也被你看穿了呢。”
井上終於笑得出來了,千次也苦笑著。
“嗯。我會注意到你們有別的目的,也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成為我們所期望的目擊者和保鏢。那一瞬間我在想,你們如果跟澄子的丈夫是同伙的話該怎麼辦才好,但是你們看起來不像是會跟那種粗暴的男人一路的人。然後一問之下,才發現這意想不到的事。”
“尋找昌彥的父親;昌彥的遺書;昌彥的意外。”
井上喃喃地說,餐桌上一片靜默。
“昌彥他是真的在懷疑我們。”千衛寂寞地小聲說。
大家都沉默了。
彷彿可以看見撰寫《摸大象》的劇本的昌彥,弓起健壯的背影、埋頭寫劇本的昌彥。
他在懷疑。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呢?是誰殺了朝霞千沙子呢?還有,自己會不會也有相同的遭遇。
“懷著那樣的心情而死,真是可憐。”
一直默默聽著的更科也喃喃地說,她的話就像是在為大家的心情代言。
“那……果然昌彥的父親……”
井上察覺到自己全身的力量都鬆開了。
“不在我們之中,大概就像你們所推理的一樣,是我們的老爸吧。那是最說得通的了。真的,我們對那件事也一無所知。”
千次有些遺憾似地回答。
“若是在我們之中,我還真想挺身承認。”
從他另外加上這句話的語氣,可以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昌彥。
“事情就是這樣,在迎接意外的事態展開時,天色暗了,阿澄也終於來了。遲了一些時候,她丈夫也來了。”
千惠子想要破壞沉重的氣氛似地插嘴說。
“按照預定計劃,大姐的鬼魂也出現了,大家伺機尋找外出的機會。”
千衛繼續說。
這些兄弟們還真的步調一致,其實他們是感情很好的手足,事到如今井上才發覺這一點。
“會讓鬼魂出現,其實是為了製造外出的藉口。”
“目的是為了要在那傢伙在屋子周圍徘徊時逮住他。”
協一郎點頭說。
“可是因為天候太惡劣了,又發生意料之外的事,那傢伙爬上屋頂時失足掉下來。看到那具屍體時,還想到底該怎麼辦呢。”
老人們不約而同地點頭,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他會死。”
千藏用不愉快的語調說。
“可是這反而是個機會。的確有很多目擊者,可以證明那傢伙是死於意外,這樣一來澄子就可以逃離那傢伙了,結果簡直比想像中還好。接下來,就像那位年輕人所說的,我們盡可能將這件事以單純的意外作結,並努力不讓人發現我們跟這件事有關。”
“請等一等。”
插話的是長田。
“這樣的話,為什麼要對我們說那個人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呢?如果不明說的話,我們不就更不會注意到了。”
井上也在心中同意長田此番疑問。
“已經說好幾次了,我們也沒想到那傢伙會死啊。”
千藏低聲回答。
“而且,那個時候,我們也還沒想過那之後的事。”
千藏這麼一說了之後,若有所思地看了手足們的臉。
“那之後?你說的那之後是指?”井上問。
忽然,冷漠的沉默降臨。
剛才和睦的談話訪佛是假的一樣,現在真的就好像連氣溫都下降似的。
“截至目前的事情就是這樣,請你們也要有所覺悟。”
千次用冷淡的聲音說。
“希望你們能幫忙,不會添麻煩。無論如何,只能請你們幫忙,因為你們也見過澄子丈夫的屍體。”
井上再次感覺到一股冷冷的恐懼從背部爬上來。
餐桌的對面,每個人都用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認真又沉重的眼神,那是在他們之前的表情中所找不到的嚴厲目光。
他們果然是犯罪者嗎?
“你們要一起過來嗎?雖然不適合在用餐時這樣做,但有個東西要給你們看。”
千次站起來,其它的兄弟也依次站起來。
井上也一起,應該說他無法忤逆。
他們來到的地方是車庫。
“這……這裡是……”
長田惴惴不安地看著千次的臉。
“是的,澄子丈夫的屍體放在這裡。”
對了,拍攝那照片的人是長田,所以他才不想進來吧。
“放心吧,要讓你們看的不是澄子的丈夫。”
千藏彷彿鼓勵似地說,但反而讓人不安。
井上和長田有點不情願,不過老人們一個個走了進去。
怎麼辦,萬一在車庫裡被襲擊的話……事實上會不會是想把我們叫出來處分掉呢?這樣的想法掠過腦中。
那是一個很大的車庫,像是出租車公司的停車場一樣,有可以並排停放五、六台車的空間。裡面停了兩台舊車,其它地方都空著。
前方的角落裡,有一個蓋著藍色塑料布的人形物體。
井上不禁雙手合十,但老人們連看都沒看一眼,徑自往車庫深處走去。
疑惑地跟著走進去之後,來到一間在車庫隔壁、像是工作間似的地方。工具整齊地排列在房間內,有微微的油味。
房間中有一張大型工作台,上面也放了一個蓋著塑料布的物體,塑料布的輪廓透露出那是一個人的形狀。
井上和長田嚇了一大跳,呆立在房間門口。
有一種簡直就像是剛才地上的屍體被移動到這裡來似的錯覺。
而且仔細一看,在頭部那裡不正供奉著線香嗎?
“這、這是……難道……”
井上臉色煞白地看著老人們。
老人們面無表情,千藏毫無顧忌地走近工作台將塑料布掀開。
“啊!”
在那台子上,躺著一位削痩且面無血色、年紀頗大的老人。
很明顯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大概因為現在冷得刺骨,所以還感覺不到腐臭味吧。
“這個人是誰啊?”惶恐地詢問。
“不知道。”千藏愛理不理地回答。
“怎麼會,怎麼可能不知道。”
“是真的,我們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
千藏點頭。
“就在幾天前啊,我們發現這個人死在後面的田裡。”
千藏一邊俯視著工作台上的屍體一邊說。
“對遊民就是不忍心哪。從老爸還在世的時候,他好像就住在這座山里的樣子,我們也常看到他。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他除了失去記憶之外,好像精神也有問題。他大概原本就從事林業,在山里的生活完全沒有阻礙。他身體不好的時候,曾經把他搬進屋裡幾次,但是他對於進入室內感到十分恐懼。就算硬將他帶回來,他也會馬上就逃走。山里面應該有他的家吧。有時候他也會拿一些花啦果子啦河魚啦這些東西過來。他人很老實,不喜歡人,只是靜靜地過日子,所以大家也就放著沒去管他。”
大家一直低頭看著工作台上的男子,這景象真奇妙。
“可是如你所見,他的年紀也很大了。身體雖然健康,但這個人可是比我們還要老呢。我們很擔心他,然而最近都沒看到他。然後他突然出現了,發著很嚴重的高燒,果然一個人還是沒有辦法,於是到我們這裡來。我們把他抬進來照顧,但高燒還是不退。這次我們想說還是送醫院好了,他靠本能察覺到我們的意圖,馬上就逃走了,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光景。”
千惠子用乾幹的聲音說。
“要是繼續在我們這裡躺著就好了,不去醫院也無妨。”
“沒辦法啊,他是徹頭徹尾屬於大自然的人,最後還是會想回到山里去的。”
千衛跟她說。
“然後,發現他死在附近的是阿更小姐。至少想為他辦個葬禮,所以就暫時將他放在這邊。”
千藏摩擦雙手。
這裡非常冷。
“怎麼樣?話都說到這裡了,你應該知道我們想做什麼了吧?”
千次試探性地看著井上的臉。
“難不成……那個,難道說……是要把這具屍體,跟澄子小姐丈夫的屍體……”
說到這邊,井上噤聲了。
因為他明白老人們所想的事。
“沒錯。”
千次像是在稱讚學生似地滿意地點頭。
“要是調查了澄子丈夫的屍體,早晚會被發現他就是澄子的丈夫,這樣一來就不只有她會被懷疑了,就算說那隻是意外也沒人會相信。所以說,如果車庫裡那具屍體是我們都不知道名字的人的話就好了。你不這麼想嗎?”
千次不容分說地以尋求認同的眼神看著井上。
井上說不出話來。
“看樣子,這個人好像也是因為踩空了,不知道從哪裡摔下來才死的。大概是因為一直發著高燒、走路不穩的關係吧。這也是偶然發生的。”
可是……那個……
許許多多的詞彙在頭腦裡轉來轉去,就是說不出話來。
“然後,我們打算將這個可憐的路倒老人供奉為無人祭祀的亡者。你認為這有錯嗎?”
千藏接二連三地說著,一直盯著井上的臉瞧。
“不,那個……那是……”
“這件事有什麼錯呢?我們明明是打算將偶然間意外死亡的兩個人都好好地下葬,我認為這應該稱得上是了不起的人道行為才對,就算有人感謝我們也無不可。”
千次現在也覺得很有意思似地對井上微笑,他好像很明白井上現在進退兩難。
“請讓我想一想。”
井上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回答。
的確,不是適合在用餐時看的東西。
井上他們回到餐桌,食慾盡失。
反倒是老人們,不知是否因為說出了內心的意圖,還悠哉地開了紅酒來喝。
“哎,警察遲早會來的,在他們來之前你們也離不開這裡,所以你們就慢慢地想吧。”
千次一邊拿起玻璃杯一邊笑了一下。
“太誇張了,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井上不禁皺起眉頭。
千次走漏了他壞心眼的笑聲。
“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吧?畢竟不管是澄子的丈夫,還是死在後面田裡的遊民,你們都不認識啊。死了兩個不認識的男人,就只是這樣而已。實際上,你們連澄子的丈夫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吧?”
千藏一邊咬著肉一邊說。
原本以為是個很神經質的人,沒想到挺有耐心的,是個穩重的人。
的確是這樣沒錯。我們是偶然來訪的客人,看到了從屋頂上摔下來死掉的男子,也看到了死在路邊的男子。不管是哪一個,在這之前我們都沒見過,也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然後,兩個人都是意外死亡,也沒有證據證明澄子的丈夫有可能是被謀殺的。
“請問……”
許久沒聽見的癡呆聲音響起。
大家都注視著那個青年。
“什麼事?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喔。”
千藏冷漠地對小野寺說。
小野寺搔著頭說“啊”,可是好像從他的表情上感覺到了什麼,大家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他。
“我有一件事想請教。”
小野寺客氣地說。
“請說。”
千藏愛理不理地回答。
“是朝霞千沙子小姐的事,那件事實情到底如何呢?”
和一臉滿不在乎地詢問的小野寺表情相反,餐桌的氣氛變得很冷。老人們一臉煩擾的表情,並且毫不掩飾地展露給小野寺看,但他卻和之前一樣一點都不在意。
“什麼到底如何——你好像無論如何都認為是我們殺了大姐的樣子,你也和昌彥一樣。”
千衛的語氣中略微帶著怒氣。
“沒有啦,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野寺慌張地說。
“如果不是那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我是覺得,千沙子小姐的死,好像有其它的原因。”
小野寺用熱心的口吻說了之後,餐桌對面的人們面面相覷。
“你說的其它原因,是說自殺的原因?你認為千沙子小姐是自殺嗎?”
井上不禁問他。
但是,小野寺斷然搖頭。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被斷然否定了,讓井上有點不知所措。老人們也一樣,大家臉上都出現意外的表情。
“那……是什麼?”
“我在把到這里之後所聽到的話都統合過以後,有這種感覺。”
“不要再裝模作樣的了。”
似乎很不耐煩,協一郎透露出他的不滿。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很想問你。”
慢慢開口說話的是千次。
小野寺吃了一驚地看著千次。
“什麼事?”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什麼時候開著那台小貨車過來的?”
“啊?我說過了吧,就是昨天早上,天亮之前。”
“為什麼要說謊?”
“啊?”
千次意想不到的發言,不但是小野寺,連其它人也啞然。
“你說我在說謊?”
小野寺的語氣很認真,是之前沒有聽過的語氣。
“嗯。你那台貨車的輪胎上面,沒有沾到泥巴。”
“泥巴?”
“對,昨天天色還很黑的時候有下過雨。”
“我開車的時候雨停了喔,路上也都乾了。”
“大概吧,雨已經停了。”
“那輪胎上沒有泥巴是理所當然的吧。”
小野寺臉上浮現焦慮的表情。
千次偷看一眼他的表情,好像想看他的反應。
“你是從房子前面的路爬坡上來的吧,在那坡道下面有一塊窪地,只要一下雨就會蓄積雨水。雨停了之後,那裡會變成滿是泥濘的小池子,是很特殊的地形。”
井上忽然想起來。
這樣說來,他到這裡時更科也說過那件事,她也看了他鞋子上的泥巴,得知他是從那個小山丘爬上來的。
他和長田因為不熟路況所以搭出租車過來,但是他們認為出租車司機應該十之八九都與朝霞家很熟,所以他們在車內聊天時都很忌憚。因此他們提早下車,一邊在路上聊天一邊走過來。
小野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現在變得蒼白。
“也就是說,你是在更早之前就來了吧?恐怕是前天晚上的事。你那麼早過來都在做什麼呢?八成是悄悄地在調查這屋子的事吧。”
千次的聲音變得很嚴厲。
“你到底是什麼人?僱用你的雖然是我們,但我們對你卻一無所知。”
“這件事我不知道喔。”
協一郎慌張地說,大概他怕會因為僱用小野寺的是他而被責備吧。
小野寺一直睜大著眼睛凝視著千次,最後宛如放棄似地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個沒名氣的演員啦,因為沒人知道我的長相,所以才可以做私人演員這種工作。”
“喔,那你為什麼要特地調查這裡?”
“一旦接了私人演員的工作,就要很用心啊。自己會被捲入什麼樣的事情,可以的話我想先搞清楚這一點。說得更明白些,只要抓住了對方的弱點,就不會失敗,所以說是要做很多事前防範的,畢竟我是用身體做事。這樣說明可以嗎?”
“是有道理,不過不能盡信。”
“我知道了。首先是我的真正身份——所以說,我並沒有什麼應該要暴露出來的真正身份——我有一件事已經搞懂了,可以向你請教一下嗎?”
“你想扯開話題嗎?”
“不。剛才我聽了你說的話,忽然想到的。”
“我說的話?”
“嗯。就是小貨車上的泥巴那件事。”
看著自信地點著頭的小野寺,千次也感到很有興趣的樣子,這讓想要追問小野寺而擺出架子的其它兄弟們也感到好奇。
當然,井上也一樣。
“我也想听聽,因為我挺重視你身為偵探的能力。”
千次把玻璃杯放到桌上。
“我接下來要說的,是朝霞千沙子死亡的真相。”
小野寺慢慢地說著,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你說什麼?”
千藏代表眾人問道。
“我說啦,朝霞千沙子小姐是怎麼死的。”
小野寺的表情變得驚訝,好像沒發覺自己說了多麼奇怪的話似的。
“你是認真的嗎?”
千藏半發怒地大聲叫道,但是小野寺不為所動。
“沒關係,聽聽看吧。”
千次製止了千藏,千藏閉上嘴,靠著椅背。
“可以了嗎?”
小野寺看了坐在餐桌周圍的人們一輪,確定大家都在等他說下去之後才開口。
“沒錯,這裡的確埋有寶藏,就在這一帶。”
“咦?”
眾人再度發出聲音。
“你說寶藏——你已經找到了嗎?”
“果然是在湖里?”
“什麼時候的事?對了,你提早過來,就是在找那個啊。”
“好了好了,請繼續聽下去。”
將一起講話的老人們安撫下來之後,小野寺繼續說。
“上一代應該也注意到了吧。但是,他也知道那個寶藏會成為禍害,所以才不希望這裡被賣掉。”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大家都用閃亮的眼神注視著小野寺。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他們一直尋找的寶藏,居然被一個只待了幾天的小伙子發現了。
“不要吊人胃口啦,你就直接一點,告訴我們寶藏是什麼?”
協一郎著急地說,千惠子也點了好幾次頭。
“就是溫泉啊。”
小野寺很乾脆地回答。
“溫泉?”
大家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是的,雖然挺深的,不過只要開挖,我想一定會湧出溫泉。”
小野寺自信滿滿地說。
老人們一臉興奮地彼此互望。
“大自然中的溫泉鄉,嗯,這裡的話,的確保存有足以稱為溫泉鄉的大自然。”
“老爸早就看穿了,才說不要賣掉比較好。”
“現在這時候,只有這一帶才有未經雕琢的自然,十分珍貴呢。”
面對口沬橫飛地說著話的人們,小野寺再次說“好了好了”讓他們安靜下來。
“的確,溫泉很棒,我也很喜歡。可是溫泉這種東西,簡單地說就是在地下有火山在活動,日本列島到處都是這樣的。而且,火山活動也會產生一些不那麼讓人喜歡的東西。”
“不那麼讓人喜歡的東西,是地震吧。”
千衛回答。小野寺點頭。
“那也是其一,不過還有別的吧,會直接對人體造成不好的影響。”
“會對人體造成不好的影響——”
“就是火山瓦斯。有很多煙霧瀰漫的觀光地,都立著一個牌子寫說請勿靠近對吧。那些地方,就是噴出了劇毒的火山瓦斯。”
“怎麼會。”
老人們安靜了下來。
“就是如此。這一帶某處就有火山瓦斯的噴出口,例如那座湖。”
小野寺若無其事地把視線投往湖的方向。
彷彿被帶領似的,大家也都往湖那裡看去。
“一定常常噴出吧。可能依照不同季節,或是幾年噴發一次,也許是按照這樣的頻率噴出。我也曾經聽說過有一種因為融雪的雪水使得地下水位改變時才會噴出的溫泉,然而那座湖里沒有魚也沒有生物,所以就算在水底下會湧出什麼有害的物質,我認為也並非不自然的事。”
在火山噴發過後留下的火口湖里都沒什麼魚,曾經聽過這種事,因為在水里面幾乎沒有浮游生物。
“我想像過。”
小野寺靜靜地說。
“舉例來說,沒有風的寧靜午後,在那湖上獨自一人搭著小船。那時候,若是瓦斯正安靜地從水底噴出來的話,這裡是窪地,在這比周圍還低的地方,瓦斯濃度應該會慢慢變高,沒有發出聲音也看不見,所以搭乘那艘小船的人,就算身體變得不舒服,也不會知道是為什麼吧。”
“那,千沙姐她……”
千惠子尖叫似地叫了起來。
“身體變得很不舒服,從小船上掉入水中了。”
老人們吵雜地竊竊私語。
“最近有某座北方的溫泉也發生過這種事呢,瓦斯蓄積在地勢低窪的地方,讓溫泉客都死了。聽說是因為碰巧下起大雪,附近都積了雪,所以沒有其它可以躲避瓦斯的地方。”
千次目不轉睛地盯著小野寺看。
“愛華她看到的黑色青蛙,不是兩個人,應該是千沙子小姐在小船上面屈著膝蓋,忍耐著身體的不適的模樣吧。”
“屈著膝蓋——手也放在上面嗎?”澄子小聲地喃喃說。
“她想要回到岸上,可是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然後,想站起來時就失去了平衡感。”
周圍一片靜默。
他們一定都在想像著千沙子臨終時的情況。
“我想上一代應該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地區會產生瓦斯或瘴氣一類的東西,所以才要避免開發土地供人居住吧。不過這並沒有科學根據,就算說這片土地不好,孩子們也會說那隻是心理作用啦,然後把地賣掉吧。所以他想到一個點子,就是說這裡埋有寶藏,這樣一來,在他們發現那寶藏到底是什麼之前,一定不會把這裡賣了吧。我想他抓住了大家的慾望,好保留這片土地。”
“嗯。”
“的確。”
對於小野寺的說明,眾人發出低吟的聲音。
“那昌彥的意外呢?”
澄子用迫切的聲音問。
小野寺瞄了她一眼。
“我想多半也是一樣的原因吧。”
“跟千沙子小姐一樣?”
“是的。”
“我不知道導演他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認為千沙子小姐是被共謀殺害的,雖然有摸糊的懷疑,但是我想他會懷疑那是因為這湖上被人設計了陷阱,所以他也到這裡來。然後實際來到這里之後,在湖邊徘徊了一段時間,想要尋求千沙子小姐死亡的提示。”
井上打了個寒顫。
死亡之湖。在寧靜的早晨,輕手輕腳地在湖畔悄悄走著的昌彥。
一邊想像著千沙子的臨終時刻,一邊想像著在相同的地方,來回走上好幾十分鐘的昌彥。
“然後,不幸地,他也一樣,在地理條件和氣候條件重疊的時候在這邊待了很長的時間。”
蹣跚的昌彥。
到底怎麼了,是因為開太久的車累了嗎,還是著涼了、感冒了呢?
他如此想著,回到車上。
“回到車上的時候,也許他還沒有那麼不舒服,但是身體漸漸感到不適。還有那條蜿蜒曲折的山坡,也許因為彎來彎去的關係,讓他感到更加不舒服,然後,最後方向盤失控。”
車禍。
撞擊,緊接而來的是寂靜。往上冒出的煙,被壓扁的車體,趴倒在方向盤上的男子。
大家都沉默了,想像昌彥的最後畫面。
然後,為他的冥福祈禱。
有人無意中透漏出深深的嘆息,混雜了像是鎭魂與安息般的嘆息。
吃完拉麵,紅著臉的警官們回去了。
在所有人都做過筆錄之後,最後千惠子還是成功地請警察吃了拉麵。
車庫裡不知名男子的屍體被抬出來,警車和救護車慢慢地從山坡下去。
“都走了。”
愛華看著窗外,很無聊似地說。
“走了走了。”
“沒想到還挺簡單的。”
老人們也聚集到窗邊,看著回去的警車。
大家都伸了懶腰,坐在椅子上。
“我去泡咖啡。”
更科往廚房走去。
“啊,麻煩你了,太緊張了肩膀好酸。”
千藏一臉倦容地轉著肩膀。
“我還想,要是他們進來搜索的話該怎麼辦才好。”
“沒有搜索票,不可能的啦。”
他們之前很煩惱澄子丈夫的遺體要藏在哪裡才好。最後,雖然藏在食材庫的深處——紅酒冷藏室裡,但是他們到現在還是會擔心搜查員會不會一擁而入。
喝著咖啡,所有人之間漂浮著一股結束了一樣工作的安心感。
“我們就此告辭了。”
喝完咖啡時,井上用鄭重其事的語氣說道,低頭鞠躬。警察也走了,路也通了,現在井上和長田要搭小野寺的便車回去了。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那一瞬間老人們之間出現了寂寞的表情。
“我雖然看到兩個人死了,不過那跟我們沒有關係。”
井上和長田一起點頭。
“謝謝。”
千藏深深地低頭鞠躬,讓井上吃了一驚。
那個千藏,居然如此坦率地低下頭。
“不過,要是有什麼消息走漏出去了,我們可是會告你們詐欺和非法侵入的喔。”
千藏抬起頭說了之後終於笑了,大家也跟著笑了。
“那麼,著作權歸屬於朝霞大治郎,然後再由各位繼承,這樣可以嗎?”
“不。”
井上正要站起來,千次以銳利的聲音阻止他。
“那個由你繼承,我們昨晚談過後決定的。我們沒有資格接受,由為了昌彥而不顧危險到這裡來的你來繼承是再好不過的了,我想昌彥也不會有異議。”
“可是……”
井上正想反駁,但千次的眼神和其它兄弟們的眼神都阻止了他。
沒有辦法繼續抵抗。
“我明白了,那麼就由我……因為一直到最後、時效過了都沒有找到生父。”
“這樣就好。”
千次點頭,大家也點頭。
長田臉上也是平靜的表情。
每個人都一語不發地到玄關來送客。
“我會好好地弔唁無人祭祀的亡者。”
澄子對井上說。
愛華也一直抬頭看著井上。
“那樣就好了,就那麼做吧。”
看見愛華的眼睛仰視自己,井上的心情變得複雜。
這孩子會是昌彥的孩子嗎?現在已經不可考了,他也不想調查。往後,她們二人會踏實地活下去吧。
千次看著揮著手往車子走去的三人,他小跑步接近他們,在小野寺耳邊說了一些話。
小野寺驚訝地看著千次,然後苦笑著點頭。
千次也笑了起來,對三人揮揮手,走了回去。
坐上小貨車,開始下坡。
一直到看不見房子之前,住客們都不斷揮著手。
“剛才千次跟你說了什麼?”
井上很在意地問。
車子慢慢地開著。到處都在施工,還有工作人員,所以只能慢慢地開。
“啊,那個人好厲害喔,果然還是露餡了。”
小野寺在駕駛座上聳了聳肩。
“什麼事?”
“他說'把大象放在玄關的就是你吧'。”
“啊。”
井上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麼會,真的是你放的?”
“對。”
小野寺很爽快地承認了。井上和長田都愕然。
“可是那個大象跟昌彥一起放入棺材裡了,澄子是這麼說的。”
“是的,真品跟導演一起燒掉了,放在玄關的是複製品啦,是我做的。”
井上混亂了。
這個男的,把那個大象……
背上忽然一涼。
容貌端正、眼神天真的青年的側臉,愈看愈覺得讓人毛骨悚然。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
“你認識昌彥吧?”
“嗯。”
惶恐地詢問之後,得到的又是很爽快的回答。
“因為一開始發現我很像朝霞千沙子小姐的人,就是導演啊。”
“你說什麼?”
井上無法不大聲說話,他又再次看了小野寺的側臉。
“有時候導演會來看我的演出,他是在找可以演電影的演員。導演來找我,'你跟一位對我相當照顧、我十分尊敬的女子長得很像。'他這麼對我說。然後我們交換了手機和信箱,我也開始對導演和朝霞家產生興趣。”
對我相當照顧。我十分尊敬。
井上覺得他似乎被那些話語所拯救了。
昌彥仰慕千沙子,所以才對她的死因有興趣。
“我聽了導演小時候的事,也看過那尊大象。我因為也負責做小道具,所以手很靈巧。我模仿那個大像做了一個,他還稱讚我說做得真像。”
“那,難道說,你也……”
井上遲疑地問。
在這時候,小野寺的回答也遲疑了一下,接著含糊的聲音從喉嚨裡出來。
“嗯,我也想找到殺害導演的兇手。”
他的側臉變得僵硬。
“是這樣啊。”
井上的肩膀放鬆了下來。
“當我聽到有人在業界尋找長得像朝霞千沙子的人的時候,我就想這是個機會,我一定要入選。”
“原來如此,然後就混到這裡面來了。”
“嗯,我一定要揪出那個人。如果沒有山崩,我打算就算把輪胎的氣放掉也要進入那房子裡。”
從他的語氣裡可以感受到不尋常的決心,井上沉默了。他也很尊敬昌彥。
透過後照鏡,可以看見長田在揉眼睛。
小野寺發出開朗的聲音。
“我有一件事很在意。”
“什麼事?”
“就是那個無名的老人。”
“就是被警察載回去的那位嘛。他怎麼了嗎?”
“他真的只是碰巧在我們造訪那間屋子的前幾天死掉的嗎?”
打了一個冷顫。
“你想說什麼?”
“沒有啦,只是我覺得反過來說也說得通。這裡有一個快死的老人,而世上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們可以控管那個老人的死期。還有一個希望能從世上消失的人,將那個人要來的日子,以及目擊者來的日子設定好,在那天之前讓那個老人死掉。也有可能是這樣的吧?”
“饒了我吧,我已經什麼都不想再想了。”
井上不禁提高了聲音。
“只是我的妄想啦,請忘掉它吧。”
小野寺之後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一直盯著車窗外移動變換的風景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什麼是真的?已經搞不清楚了,也不想知道。
“——要小心訪客嗎?”
突然,長田如此喃喃自語,讓井上和小野寺都嚇了一跳。
好像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
“說起來還真妙呢,搞不好那反而是對我們發出的警告。不是'要小心訪客',而是要訪客'來我們家時小心一點'。照千次先生的個性,也許那是在挖苦我們。”
“搞不好喔。”
“說得也是。”
井上和小野寺同時回答,然後互相看了一眼苦笑起來。
車內變得安靜,車子慢慢地開下了山,那屋子已經在很遙遠的後方了。
蕭瑟的針葉林接連不斷地延續下去。
三人一面看著無聊的風景,一面想著這幾天以來所發生的事。
到底哪邊才是訪客?哪邊才是被造訪的呢?
接下來要去哪裡?
他們回去了。回到所謂的日常生活,回到收容他們的場所。
不管是誰都只能等待而已。
總會有不認識的某人忽然來訪,以預期之外的形式,在意想不到的時刻。
某一天,告知訪客到來的鈴聲突然響了。他們無意間站起來,為了去開門而走在走廊上為了與等待著他們的下一個命運見面。
(全書完)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