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的記憶永遠都很鮮明。
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又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那樣?
人們都會竄改自己的記憶。他們總是將美麗的回憶包裝起來,隨時拿出來玩味,尤其是最值得紀念的回憶,總是放在腦海中最容易存取的區塊。
在我的記憶裡,對這件事的印象最鮮明。
梅雨季節的某個午後,在陽光與氤氳的熱氣預告夏日將至的某個鄉下小鎮,高二的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大雨直至清晨方歇,我注意著腳下,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濘小徑上,也只有這種時候才會想起雨鞋的好處,但我這種年紀的女孩都嫌雨鞋俗氣,根本不會有個十七歲女孩看了晨間氣象報告,聽說梅雨將停而套上雨鞋出門。
那是期末考的第二天。平時一起回家的好友因為今天考得不錯,想再接再厲,便到圖書館繼續唸書,留我獨自回家。我就讀當地有名的升學高中,二年級的暑假全被拿來準備大學升學考試。
回家最近的路是走國道,但我不喜歡走這條路,因為車流量太大,而且路旁的步道不但狹窄,還有腳踏車來來往往,瀝青被磨損後的路面形成了坑洞,在雨天變成一個個的小水窪,在自行車飛馳而過後,身上往往會被濺得一身泥濘。
所以,我決定繞遠路,從學校後面一條人煙較稀少的小路回家。回家後必須趕快準備明天的考試,所以在到家前的十幾分鐘內,我想讓腦袋放空,沐浴在暖暖的日光中。
但這條小徑的路況很不好,到處都是積了水的坑坑洞洞,我無暇享受和煦的陽光,只能抱著書包拼命避開地上的小水窪。
我聽到附近的運動場傳來嘈雜吆喝的人聲。我們學校有兩個運動場,一個是位在正門旁的南運動場,運動設施較齊全,另一個是校舍後方的北運動場,面對周圍的農田,看起來像一塊普通的小空地。雖然這幾天是期末考,但足球隊仍在練球。他們不是很有組織,似乎只是幾個有自信通過明天考試的人聚在一起練習運球過人,所以音量也沒有很大,得走到附近才會聽到聲音,但我那時只專注在自己的腳下,完全沒注意運動場的情況。
“餵!危險!”
我背後傳來某個人大喊的聲音,還有跑步聲,然後隨即有什麼飛過耳邊,發出咻的一聲,嚇得我停在原地不敢動。
咦?那是?剛剛有東西飛過去嗎?
我猛地發覺耳邊有什麼東西,迅速轉身,首先看到一個沾上泥巴的拳頭,然後是個一臉沉穩、穿制服的男孩子。
“好危險!不能光注意水窪喔!”他露出爽朗的笑容對我說。
“啊!對不起,謝謝你,還害你特地跑過來用手幫我擋球。”我無措地對自己的粗心大意道歉。
“我一直走在高田同學後面,發現你似乎很努力想避開水窪,我就猜想,萬一那個踢得很爛的一年級菜鳥不小心將球踢過來,你一定不會發現,然後,球就飛過來了。”
“對不起——”北運動場上傳來道歉的聲音,一個穿T恤的一年級生正搔著頭,一臉抱歉。
辻蒔生不疾不徐地走下小徑,輕輕一踢,那顆球便呈一個漂亮的拋物線,飛回有點距離的運動場。
“謝謝!漂亮!”那個新生大聲說。
蒔生回到小徑上。
“謝謝你。”我害羞地低下頭。
“不客氣。”
蒔生突然走到我旁邊,與我並肩。我們雖然一年級同班過,但幾乎沒說過什麼話,對他也不會特別感興趣,只知道他給人的感覺還不錯,是個很有男子氣概的人。
男孩子似乎會不斷抽高,他現在比我們一年級同班時還要高,我的視線只到他的肩膀,與他說話得稍微抬頭才行,強烈的存在感讓我有點心跳加速。
“考得如何?”蒔生看似關心地問。
“嗯,還可以吧。”
“那很好啊!”
“可是,我覺得還可以的時候,實際上通常不太好。”
“我也是,而且當我覺得考爛的時候,反而考得還不錯,為什麼會這樣?”
“大概是因為,覺得還可以時,結果卻發現大多都是沒有好好看清楚問題再作答;覺得完蛋的時候,就會認為這裡不行,那裡不對,反而會將題目看仔細,詳細答題。”
“原來如此。”
“辻同學,你家是往這個方向吧?”
“我不論從哪個方向都能回到家。”
小心避開地面積水的同時,我覺得自己的臉頰似乎比溫暖的陽光還熱,內心也有些雀躍,因為身旁的少年似乎是為了與我同行而刻意放慢步伐。
我知道這很天真,但他短短一句冷淡的話就會讓我感到痛苦,與他視線相交則使我雀躍非常。我與他相遇的這個畫面就這樣深深烙印在我心裡。在雨後小徑上的笑靨,從這天起,對某個少女已具有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