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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黑與褐的幻想 恩田陆 2466 2018-03-16
常去光顧的那家店為何在記憶中褪色得如此迅速? 那是某個晴朗的秋日。成排的銀杏開始變色,枝椏誇張地往天空伸展。 蒔生是不輕易表露感情的人,但從這時起,我開始驚覺他有些不太一樣。 乍看之下,他仍與往常沒什麼不同,還是會與朋友閒聊,認真地進行討論,笑談共同朋友的八卦,週末還會去朋友家裡喝點小酒,玩玩音樂。 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雖然說不出具體理由。總之,就是有些地方感覺怪怪的。 “你是不是在煩惱什麼?” 我問過他好幾次——離第一次發覺他不對勁,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前的事——可是,他聽到我的問題後,只是訝異地回望我。 “我?煩惱?沒那回事。” 他的臉上浮現爽朗微笑,若無其事地回答,我也無法再說什麼。

我心想,或許是因為快畢業了吧!我們都將揮別學生生涯,進入社會這個大染缸,特別是男人,一場人生的硬仗即將開始。誰都不知道將來的人生是順遂或顛簸,當然會感到不安,我想蒔生也是,但我相信,不論面臨何種情況,他一定都能順利度過,因為他從前也是這樣一路走來的。 我很滿足自己與他目前的關係,有自信我們會比其他人順利、幸福,另外,我也因為找到人生伴侶而感到安心不少——很快地,我便明白這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 原本我們是很美滿的一對,對彼此幾乎沒什麼不滿或抱怨,也沒這個必要,而且我們兩人都是很常接受他人諮詢、討論或訴苦的類型。 然而,我們之間或許早有意見不合之處。我們——至少就我而言——認為我們兩人在價值觀與一些想法上很像,譬如我們都很獨立,很少會向他人傾訴什麼,有任何煩惱或困擾,大多都自己解決。或許是因為習慣當別人的垃圾桶、聽別人傾訴心事,所以反而無法拉下臉找人傾訴;但我也很了解不受重視、不被信任的感覺,所以我與蒔生有時也會對他人傾訴無足輕重的煩惱,以示我們的信賴——不只對朋友,對彼此也是這樣。在這種方面的協調感,我們至今仍很相像。對他人發言的觀感、對某些行為的好惡、在人際關係上該保持何種分際,以及在團體中該如何界定自己的地位,在這些瑣碎的部分,我們兩人的態度就如手足般相似,但這些都只是枝微末節的小事,恐怕我們兩人在本質上大相徑庭,所謂“見木不見林”,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人在剛開始交往時,只會尋找彼此的相似之處:分開後,才會細數彼此之間的差異。

我認為蒔生是個對感情、思考與選擇這些過程十分低調的人,即使是現在,我也不認為我們之間有很大的差異。我知道蒔生不喜歡繞著無聊的話題打轉,所以我會盡量談些讓他心情愉快的事:偶爾有些麻煩或抱怨,我也盡可能地避開不談,不想讓他覺得我任性或可憐。換句話說,我希望我們兩人在一起時,我能讓他感到快樂,所以只讓他看到我美好的一面,而不是我的軟弱與怯懦。 這種想法錯了嗎?我自己也不清楚,就算現在有點懂了,但這已成了我基本的思考模式。難不成,蒔生希望我在他面前能任性一點、更放心地依賴他,甚至在他面前表現自己的嫉妒?我不知道,但就算我懂,我也辦不到。 我哪裡做錯了?我該怎麼做才好?有誰能告訴我答案?我該採取什麼手段?

人們都說:“坦白面對自己的缺點,表現其實自我。”許多雜誌上也宣稱,每個男女從小開始就會經常冷眼觀察別人的戀情,全然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其中的主角。 曾有人對我說,我太過沉著冷靜,要我適時示弱,流著淚抱緊對方,像個孩子般哭訴,還說女人只要這麼做,不論什麼樣的男人都會手到擒來。 可是我做不到,也不想這麼做。要說我高傲或自尊心很強都行,但我不認為不想或不願意將自己的責任丟給別人有什麼不好。 說了那麼多,還是在原地打轉,不論工作或愛情,結果還是一樣,誰都無法替自己決定什麼是不好的,或者該怎麼做才好——我已經走入了死巷。 然後,所有的一切都回到那個瞬間。 那是我最後一次去那間我們常去光顧的店,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去過。

那間店位於銀杏夾道的小路上,店裡販售的酒類比一般酒吧少,料理則較豐富多樣。 那一天來得很突然。我記得那天有晴朗澄澈的秋日天空,與閃耀金色光輝的銀杏。 走進店裡,我發現坐在老地方的他,用著與平時一樣的笑容,坐進與平時一樣的位置。 坐下的我完全忘記之前幾次從蒔生身上發現的不對勁。 我們好久沒見面了。我忙著寫畢業論文,蒔生則開始上班,似乎正忙著完成公司派給新人的語言學作業。 點餐之後,我們聊起彼此近況。蒔生每次都點凱撒沙拉,我必點局烤馬鈴薯起司。 餐點送來的同時,我們也換了個話題,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我覺得眼前的男人變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彷彿蒔生的體內被換成其他相似的東西。

我有不好的預感。 發生什麼事了? 我忙著從他的眼裡尋找答案。 他看起來仍是從容不迫的模樣。雖然他一向如此,我卻覺得這彷彿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他的眼神就像個孩子般,直直地註視著我……沒錯,就像小孩被介紹給一個陌生人時的眼神——那一天,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在看他的戀人,而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我有話要說。” 蒔生放下餐具,十指交握放在桌上。他的手勢讓我想到對客戶解釋一些不利情況的業務員。 我沒說話,滿腦子都是問號,等他繼續往下說。 “我們已經交往一段時間了。” 我注意到他說話的措辭不太一樣。 “過去一直都受你照顧,那段日子很快樂。你曾經是我的精神安定劑。” 他反複使用“已經”、“過去”、“曾經”等代表過去式的詞語,句句都深深地、殘酷地刺痛我的心,讓我遍體鱗傷,血流不止。

“但是,已經不行了。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蒔生說這些話時,語氣一直都很平淡。我恍惚地聽他說話,並流利地與他有問有答,心中不禁對自己感到佩服。人有時候會在日常生活中,意外地說出電影裡才會聽到的台詞——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這不是肥皂劇才會有的台詞嗎?熒幕上,一個領口綴以蕾絲的古代貴族正低聲說:“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然後甩開手,抬起頭,窗外適時響起雷聲。 “我已經無法與你繼續交往,我們到此為止吧。” 他的聲音平穩,沒有絲毫動搖,也沒有絲毫退縮,眼睛直視著我。 最先動搖的人是我,最先微微顫抖的人也是我。 “為什麼?” 我本想佯裝鎮定,聲音卻變得沙啞,有如刀割。 蒔生只有這時微微垂下了眼,但隨即又恢復澄澈的眼神看向我。

然後,他換成了自得意滿似的語調。 “我愛上了憂理,不想再和你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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