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黃昏的百合之骨

第6章 第四章種子與鳥

黃昏的百合之骨 恩田陆 18849 2018-03-16
夜色悄然降臨。 看到鏡中的倒影,理瀨才突然驚醒,原來她已經出神凝望窗外好一陣子了。 理瀨看向客廳,只見稔與亙兩人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煙灰缸裡堆滿煙蒂。 從梨耶子的屍體被發現至今,已經過了好幾個鐘頭,時間飛快流逝。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這幾個鐘頭能被抹去。 許多穿著制服的人在庭院與家裡進進出出,梨南子則眼神渙散,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被警車與救護車隔開的另一端,是附近湧來看熱鬧的鄰居。這次意外,大概又替魔女之家增添一則新傳說了。 根據屍體的狀況,警方最初認為是強盜殺人,但因為現場沒有任何打鬥跡象,家中也沒有任何異狀或財物損失,幾名帶頭警官面面相覷,逐漸從看見屍體的震驚中冷靜下來,歸納出結論,以運氣不好的意外事故為此案作結。

一位年長的警官安慰連續遭逢變故的梨南子,要她節哀順變。他好像知道這裡去年發生過奶奶猝死的意外。 運氣不好的不幸事故?先是奶奶,再來是梨耶子,這真的是運氣不好? 理瀨目不轉睛地凝視窗外。 家裡再度恢復寧靜。理瀨至今仍很難相信梨耶子已不在人世的事實。由於梨耶子的遺體需要經過法醫檢驗,因此葬禮必須稍微延遲進行。 有外人在場時,梨南子尚能強作鎮定,如今則顯得相當憔悴。雖然端坐在沙發中,但她看起來就像一具沒有表情、沒有靈魂的空殼。 若在其他場合,梨南子總會率先安撫現場氣氛,但這次,她什麼也沒辦法做。隨著時間的過去,失去妹妹的沉重事實也愈來愈深刻。梨耶子確實已從這幢屋子裡消失了,如今只剩肉體的存在,然而,再過不久,那具冰冷的遺體也會完完全全地從這世上消失。

今天早上還坐在這裡的人,如今卻不在了。 理瀨想起自己從英國返抵日本時,深刻體認到奶奶已不在這幢屋子裡的那種真實感。死亡的重量比活著的重量更令人無法承受,日復一日,就彷佛一顆巨石壓在胸口上。 終於,梨南子再也不用為梨耶子的毒舌揶揄而不勝其擾,但她似乎反為梨耶子的過世而感到嚴重的失落與苦惱。 不,真是如此嗎?她是真的為梨耶子的死而難過?還是只是用這種假象隱藏自己的安心? 理瀨冷靜地觀察梨南子。 昨天她與梨耶子似乎在浴室談了一些事,那種氣氛絕對稱不上愉快。她從以前就懷疑梨南子為何會對梨耶子諸多忍讓,彷彿對梨耶子有所虧欠似的,而那或許就是造成兩人關係緊張的原因。 理瀨想起昨晚替梨耶子的毫無防備感到危險的事。昨晚,她如果不是正打算跨越某個人的容忍限度,就是已經跨過去了。

從這一點來想,昨晚被梨耶子惹惱的眾人裡,應該有非致她於死的人。 “梨南子姑姑,要不要回房間休息一會兒?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還是躺一下吧!晚餐我來準備就好。”理瀨靠近面無血色的梨南子身旁,輕觸她的肩膀說。 “沒錯,你還是睡一下比較好。等一下我再端個熱湯之類的過去給你。”亙也附和道。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梨南子終於開口回應,虛弱地握著理瀨的手站起來,像個老婆婆似的巍顫顫地走回臥室,卻又立刻臉色鐵青地回到客廳,“我沒辦法……” “沒辦法。一看到梨耶子的床和她的東西,我怎麼也沒辦法待在那房間。” “那去我房裡睡吧?在我房裡,應該就沒關係了。” 理瀨攙扶著眼神渙散、有點歇斯底里的梨南子走上二樓。進入房間之後,她動作輕柔地讓梨南子躺上床休息。

“在這裡睡一下吧!要不要幫你留盞燈?” “好,拜託你了。”梨南子怯怯地說。 “理瀨。” 走廊上有人出聲叫她。是稔在向她招手。 “什麼事?”理瀨輕聲問。 “這是鎮定劑,拿給她吃。”稔交給理瀨一杯水與膠囊。 “謝謝。”理瀨道謝。看梨南子目光虛浮的樣子,的確有種她快崩潰的感覺。 “梨南子姑姑,這是稔拿來的安眠藥,吃一顆吧!” “謝謝,先放一邊吧。我先試試看能不能就這樣入睡,不行就再吃好了。不然萬一連吃藥都沒效就更糟糕了。” “好。”理瀨將水杯與膠囊放在書桌上。 “理瀨,不好意思,這種時候還要麻煩你們照顧我。”說完,梨南子虛弱地閉上眼。 平時的梨南子身上還有某種少女般的感覺,一日之間,卻彷彿突然老了十歲。

“好好休息,別再逞強了。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聽著理瀨的輕聲安慰,梨南子默默頷首。 理瀨一走至安靜的走廊,便看到稔交抱雙臂,靠在牆邊等她。 “還好我有帶些鎮定劑在身上。不過,這還真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是嗎?” 一瞬間,理瀨與稔迅速交換了探詢的目光。 “——是你嗎?”理瀨低聲問。 “不是我。”稔仍保持同樣姿勢,搖搖頭,“昨晚我發現她完全誤會了一件事,雖然給了她下馬威,但沒想過要收拾她。不過,如果她再輕舉妄動,我也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誤會?誤會什麼?” 兩人低聲地迅速交談。 “她以為'朱比特'指的是黃金或寶石之類的東西。”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在院子裡挖東西。這樣的話,這件事究竟是誰做的?”

“所以你認為這不是一起單純的意外?不過,警方也找不到什麼疑點。” 那致命的鐵片是從梨耶子後方飛來,刺入她的脖子。 意外的是,梨耶子的失血並不嚴重。 連續幾天的強風將老舊的屋頂鐵片吹得出現些微剝落、啪嚏作響。因此若再來一陣強風將之整片吹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話是這麼說,不過,梨耶子死亡的時間點也未免太湊巧了。” “的確是。” “還沒聯絡上梨耶子的丈夫嗎?” 梨耶子目前與丈夫處於分居狀態,她丈夫因為到台灣出差,所以自從梨耶子的屍體被發現後,警方一直聯絡不上人。 “還沒,不過已經與勝村律師聯絡過了。” “他有說什麼嗎?” “啞口無言。我確定他一定覺得我們這一家人很詭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她做的嗎?”稔瞄了一下理瀨的房門。 “梨南子?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說得也是,她的確有不在場證明,但動機最充分的人是她。” “我也是這麼認為,但她的動機究竟是什麼?” 兩人一直盯著房門,彷彿這麼做就會聽到梨南子開口給他們答案。 “妹妹死了,會震驚、受到打擊都很理所當然,不過,她卻還有點害怕畏怯的感覺。” “我也有同感,她看起來的確有點怪怪的。” “她會搬回來好像不是與丈夫離婚的關係吧?”稔抬頭看向天花板。 “聽說是因為她丈夫病逝。” “病死的?我有點在意,我再查查看好了。”稔低聲說。 兩人凝視房門,陷入沉默。

“——對了!”理瀨似乎突然想起什麼,眉頭緊蹙,“她——我是說梨耶子,昨天她似乎在我門外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一臉得意的樣子。不過,有件事很奇怪,為什麼我們都沒發現她就在外面?” “你說這件事啊?我昨天已經與她好好'溝通'過,知道原因了。” “是什麼?” “晚一點再告訴你。”稔向理瀨眨了眨眼。 因為沒人想出門,大家便以家裡現有的食材湊合著當晚餐。雖然沒什麼食慾,但為了處理一些後續的事,不吃不行,因此一頓晚餐準備下來,彷彿是一種例行公事。至於稔,他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打電話,已經講了很長一段時間。 理瀨與亙一起準備晚餐,一種懷念的感覺油然而起,他們三人已經好久沒在這個家裡一起用餐了,彷彿回到了孩提時代。如果奶奶還在,就真的與從前一樣了。

“如果奶奶還在,該有多好。”亙低語。 理瀨有一瞬間緊張得心跳加速,還以為自己的想法被亙讀出來了。不過,正因為是一起度過童年的亙,會有同樣感覺並沒什麼好奇怪的,更何況他們兩人小時候就有許多想法很雷同。不過,會令兩人有共同想法的,大概也只有這件事了。理瀨不禁感到百味雜陳。 “昨天還對我們大吼大叫的人,今天卻不在了,這種感覺真奇怪。”亙感嘆地說,“如果我當時能將屋頂修好就好了。”亙的聲音中充滿罪惡感與深深的悔意。 “不是你的錯,這只是一樁意外。” “我也想這樣想,但……”亙將煮好的意大利面分裝在盤子裡,神情很沮喪。 兩人都不想再觸及這個話題,默默地將沙拉與杯子擺放在餐桌上。 “梨南子不曉得睡了沒?”

“等一下再上去看她吧!”稔結束了冗長的電話交談,來到餐桌旁,“讓你們久等了,我們開動吧!真神奇,我們三人居然能再度坐在這里共進晚餐。” “我也這麼覺得。過一陣子我去美國、理瀨回英國之後,恐怕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亙往稔的酒杯倒入啤酒,然後看向理瀨。 “理瀨,你要不要也來一杯?為了紀念——今天發生這種慘劇,說這種話或許很不得體,但我認為今天對我們三人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天。” “嗯。” 重要的一天……或許吧! “那我一杯就好。”理瀨遞出杯子。 雖然是乾杯,但大家都沒有乾杯的心情,只是默默地互碰杯子,一飲而盡。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聽說梨耶子並沒有與現任的丈夫離婚?”亙突然想到似的說。 “沒有,所以她的遺產都歸現任丈夫所有,不過,聽說她也沒留下多少錢,上一任丈夫給的贍養費雖然可觀,但好像都花得差不多了,難怪她不想離開這裡。”稔以清楚的聲音說。 “看她平常花錢的樣子,大概可以料想得到。”亙用力地點頭,順勢看了屋裡一圈,“梨南子打算拿這屋子怎麼辦?” “大概會賣掉吧?看她那個樣子,等我們都離開後,她大概也不會想一個人住在這裡。” “說得也是,她受到的打擊不小。” “說是這麼說,不過這屋子遲早會被拆掉。照這屋況應該是找不到買主,所以勝村律師建議我們拆除這屋子,分割土地出售。” “所以,它真的就要不見了。”理瀨抬頭看天花板——不在了。這幢屋子就要消失了。 “那女人……她似乎打算在院子裡挖出什麼。” 亙說完,隨即輪流看向兩人。稔面無表情。 “她後來那次說身體不舒服,應該是故意裝病好留在家裡,等大家都出門之後,便動手挖院子,掉在她身旁的那把鏟子就是最好的證明,而且她昨晚也情緒亢奮地嚷嚷,說什麼永遠不要離開這幢屋子。” 理瀨也是面無表情。 兩人的態度令亙的聲音隱約透露出焦躁的情緒。 “是不是與'朱比特'有關?” 亙的眼神現在清楚地帶著怒氣。 “昨晚她對我透露,說這屋裡藏有叫做'朱比特'的寶物,還說你們兩人想要獨吞,叫我出面阻止你們。” “那是她自己誤會了。”稔迅速否定。 稔的反應之快令亙哭笑不得。 “我果真是被摒除在外?”亙幽幽道。 即使如此,理瀨與稔兩人的表情仍然不變。 一股低氣壓籠罩餐桌,看來這兩個人鐵了心,不打算對亙的話做出回應。 這樣就好了——理瀨在心中低語。 他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奶奶會將他放在陽光下養大,就是希望他能在那個世界成長。在這裡,擁有那種天真是活不下去的。 “亙、理瀨,我讓你們看一樣很有趣的東西。”稔突然站了起來。 亙與理瀨都驚訝地看向稔。 “你這什麼意思,我話還沒說完!”亙生氣地說。 “等一下再聽你說,你們先來看看這個。” 亙與理瀨詫異地面面相覷,不情願地站起來,尾隨在稔後面。 稔進去的,是剛才梨南子拒絕進入的房間,也就是梨南子與梨耶子共用、之前則是奶奶使用的臥房。 “這房間有什麼不對勁嗎?” 房裡的燈點亮之後,那個兩女人的氣息隨即緊緊籠罩在三人周遭。 現在終於知道梨南子無法待在這裡的原因了。梨耶子散置在睡床四周的睡袍與飾品,仍殘留往生者的氣息,他們彷彿仍能聽到梨耶子走進房間問:“怎麼?你們聚在一起有何貴事?” 理瀨突然覺得寒毛直豎。 “注意看,我來告訴你們,昨晚梨耶子心情大好的原因。” 稔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理瀨與亙的視線立刻被這把鑰匙吸引。 “這是什麼的鑰匙?” “這是掉在這座老爺鐘下面的鑰匙。梨耶子似乎是某天睡眼惺忪地踢到這座鐘,就將這鑰匙給踢出來了。好了,接下來——”稔將鑰匙插入老爺鍾小門上的鑰匙洞,轉動,一個卡嗒聲響起,稔靜靜地打開小門。 “這是奶奶的鐘,指針從很早以前就停了,不是嗎?” “沒錯。” 稔敲了敲鐘擺後面的背板,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了聲“果然沒錯”,將手指伸入最裡面摸索,接著掀起一道暗門。 “啊!” 暗門之後是個像配電盤似的東西,但年代已經很久遠,上面有許多開關,每個開關都分別寫上A、B、C等記號,下面則是一個積滿灰塵的架子。 “這是什麼?” “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個空架子,本來應該是用來放錄音帶的。不過,以前的錄音帶所費不貲,所以應該是由人工做紀錄。” “這個該不會是……”亙伸手扳弄這些舊開關。 “沒錯,簡單說,就是竊聽器。”稔將手插入口袋,坐在梨南子的床上,“這些開關應該能開啟隱藏在二樓各房間的麥克風,這麼一來,就能聽到每個房間的談話內容。” “這是很早以前的東西了。”亙興奮地仔細觀察這個裝置。 “之前我也對理瀨說過,這屋子最初是由一位海軍將領所建,表面上是作為退役後的個人住所,實際上卻是由官方出資建造。” “梨南子曾說這屋子是某個有錢人建來隱居的,梨耶子聽說的則是用以金屋藏嬌,這兩種說法與實際情況應該多少有點符合吧?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二樓要區分出這幾間同樣大小的房間。”亙急忙說出自己的意見。 “嗯,沒錯。”稔點點頭說,“這位海軍將領雖然宣布退休,自軍中退役,但實際上應該是和用這幢屋子進行諜報活動。當時這一帶非常荒涼,卻出現一幢獨棟房屋,二樓還區隔出許多房間,應該有某種特殊用意。” “是娼館。” 理瀨突然冒出的話令亙大吃一驚。 “理瀨說得沒錯。”稔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男人一有女人投怀送抱,耳鬢廝磨之際,很容易就被套出話來。這裡表面上掛著娼館的招牌,實際上卻是打探一些重要人物口中的機密情報,這幢屋子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蓋的。此外,這房間一定是進行竊聽並做紀錄的地方,因為這裡的地板有很嚴重的磨損。”說完,稔還用鞋底磨了一下老爺鐘前方的地板。 仔細一看,那個位置的地板確實已微微下凹。 “所以我的房間也被竊聽了?”理瀨看向那些開關。 “嗯。”稔頷首。 所以,梨耶子就是利用這個偷聽我與稔的對話? 卑鄙! 一想到梨耶子將耳朵貼在上面,兩眼晶燦地聽著我們的談話,我就覺得反胃想吐! 是哪一個?我的房間是最裡面最大的那一間,所以應該是寫A的這個開關吧? 理瀨想也沒想地開啟這個開關。 隨即傳出喀擦喀擦、叩咚叩咚的聲音。 這是什麼聲音? 理瀨感覺很詭異,隨即又伸手關掉。 “我懂了,原來奶奶那些話的意思——”亙不禁高聲說。 “噓!小聲點!” 被稔這麼一說,亙立刻掩上嘴。 “理瀨,我不是對你說過嗎?奶奶說二樓有妖精的那則故事——住在二樓的妖精會聽到大家說的話,所以在二樓盡量不要說話——想起來了嗎?” “啊!原來如此。”理瀨想起來了。個性實際的奶奶卻說了一則很孩子氣的奇怪故事,原來其中還有這層含意,“原來奶奶早就知道了。” “沒錯,這應該就是'朱比特'的意思。” 亙與理瀨恍然大悟地看向稔。 “稔……”理瀨欲言又止。 “這是朱比特?”亙驚訝地看著這座老爺鐘。 “朱比特是古羅馬的天空之神,也就是希臘神話中的宙斯,是個全能的神祇。由於他能聽到下界眾生的所有對話,所以這個竊聽系統才會被命名為'朱比特',取名字的那傢伙搞不好還是莫扎特的樂迷。” “那梨耶子她說……” “我不是說了嗎?那是她誤會了。'朱比特'不是什麼寶物,只是一個不可告人的裝置。如果這幢屋子決定要拆掉,我們最好先將這個裝置拆除乾淨,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稔,你早就知道有這個東西了嗎?”亙問。 “不知道。”稔乾脆地搖頭否認,“奶奶的確曾對我透露過一些事,但我也只知道'朱比特'並非金錢之類的財產,而是必須偷偷處分掉的東西,只是我一直都想不出它究竟是什麼,沒想到居然被梨耶子先發現了。” “但梨耶子並不知道'朱比特'其實是指這個竊聽系統,而去挖院子……”亙說到這裡,停住不語。 “沒錯。”稔點頭,“她被無止盡的貪欲驅使,深信院子裡一定埋了珠寶之類的東西,卻在挖掘中被掉落的鐵片刺中而慘死,這真是天意。你們知道嗎?朱比特同時也是雷電之神。” 理瀨端著玉米濃湯與意大利面上樓時,心裡仍不斷回想稔剛才說的那些話。 “朱比特”就是竊聽系統——稔雖然這麼說,但理瀨發現這只是他用來敷衍亙的把戲。 而亙不但接受了稔的說詞,還對那個裝置嘖嘖稱奇。 然而,理瀨確信“朱比特”絕不是指那個竊聽系統。 奶奶始終沒告訴過她,“朱比特”究竟是什麼東西,但她知道,“朱比特”是讓奶奶掛心多年的一件事,因為她還記得以前常聽到奶奶自言自語地說著“好擔心”或“得趁我活著時處理掉這件事”之類的話。很久以前,她寫給奶奶的信裡常會提到“朱比特”這字眼,就是希望透過信件,希望奶奶能對她說明“朱比特”是什麼。而且還因為奶奶一直沒告訴她,所以她便半開玩笑地將“朱比特”比喻成奶奶最討厭的小動物。 然而,奶奶仍頑固地什麼都不提,只是搖搖頭說:“等時候到了再說。”不過,在那個時候來臨之前,奶奶就猝逝了。 “那個時候”究竟是指何時?就算看了奶奶的筆記,她仍找不出任何線索,也不知道奶奶最後究竟打算怎麼處理“朱比特”。 一想到這裡,她就非常懊悔沒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 不論怎麼思考,她都不認為讓奶奶如此掛心的,竟會是區區一個竊聽系統。那應該是某種更嚴重、更恐怖的東西。 “梨南子姑姑,你好點了嗎?” 理瀨出聲詢問,門內沒有任何回應。 理瀨打開門,發現面色蒼白的梨南子已經熟睡,書桌上的藥已經不見了。 看樣子,她是吃過藥才睡著的,這樣的話,應該還會繼續睡一陣子。雖然玉米濃湯與意大利面會涼掉,但理瀨仍決定先將東西擺在書桌上。 正當理瀨輕手輕腳地打算走出房間時,有什麼令她停了下來。 怎麼了?是哪裡不對勁? 理瀨下意識地看向壁嵌式的櫥櫃。 櫃門被打開了一個約一公分寬的小縫。 翌日,天氣晴朗,過去幾日的強風也全都平息下來。 中午過後,稔與亙一起去找勝村律師。梨南子一早起來就開始做家事,本來說要與兩人一起去找律師,後來卻表示身體不適,再度回到理瀨的房間休息。因為梨南子睡在理瀨房裡,於是理瀨昨晚起便睡在二樓的其他空房,卻因為想著房間中的竊聽系統,因而難以成眠。 這種心中充滿疙瘩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理瀨獨自在樓下反芻昨晚感受的那股不對勁。 梨耶子的遺體還在警方那裡,所以理瀨本來打算去上課,一想到附近鄰居的視線,隨即又打消念頭,以守喪為由向學校請假。 這幢屋子一向被所有人孤立。鄰居們不但沒人前來表達慰問之意,甚至還用冷冷的眼神在一旁觀望。而且,現在只有我與梨南子兩人在家。 想到這裡,以前從未有過的疑惑浮上心頭。 昨晚房裡的櫃門為什麼是開著的?我確定那個壁櫃的狀況良好,櫃門不可能自行鬆開,而且我總是會將櫃門關好,就連昨天也是。然而,那時櫃門確實打開了一公分左右。 只有一個人會開那個壁櫃,就是在那房裡睡覺的梨南子。 我打開老爺鐘裡的開關時,會聽到一陣喀嚓喀嚓聲,那會不會就是她在走動時的聲音? 昨天梨南子怯弱地從自己房裡走出來,說是害怕睹物思人……這些應該都是她在演戲吧? 理瀨將拇指抵在唇齒間,仔細思考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這座老爺鐘的結構來看,搞不好這幢屋子本身就是個大傳聲筒,而梨南子或許早知道壁櫃裡的秘密了。 理瀨想到這裡,背脊猛地泛起一陣寒意。 若是如此,那梨南子很可能從頭到尾都在演戲。她任由梨耶子大放厥詞,自己卻扮演一個一無所知的無辜角色,目的只是要遮蔽我們的耳目。 她都將奶奶的筆記本收在置物櫃內,而之前貼在櫃門的頭髮卻被扯斷了,做這件事的人,會不會就是梨南子?她或許比自己想像中更熟悉這屋子的一切,不過,因為打掃這屋子的人就是她,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會不會也早已知道老爺鐘裡的機關? 不,應該不可能。 如果她知道,就不會離開那個房間,畢竟從那房間可以知道我們在二樓的所有舉動。反而是我房裡那個壁櫃,她應該是知道那個壁櫃的玄機,才會刻意使手段,好到我房裡休息。 所以她以不想進入與妹妹共同使用的房間為由,推測我們會讓她換到我的房間,我們也的確這麼做了。再加上梨耶子已死,如此一來,一樓只剩我、稔,還有亙三人,一定無話不談,她便可趁機得知我們的秘密。事實上,她也的確打開了壁櫃竊聽。明明就一副虛弱得快倒下的模樣,竟然還能下床打開別人的壁櫃,不論怎麼想,都只能認為她是刻意露出憔悴的樣子,最主要的用意是想偷聽我們的談話。 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理瀨逐漸對梨南子升起防備。 現在在二樓房裡的梨南子正在做什麼?是將腦袋伸入壁櫃裡竊聽一樓的動靜,眼中散發興奮的光彩?還是靜靜地躺在床上,不時眨動眼睛,思索下一步棋子該怎麼下? 理瀨愈想,愈覺得呼吸困難。梨南子的目的是什麼?梨耶子是被殺的嗎?殺她的人是誰?是她親姐姐嗎?怎麼辦到的?理瀨無法繼續往下想,披上一件外套就走到院子。 理瀨沐浴在柔和的陽光中,全身暖烘烘的。 終於能放鬆下來,好好深呼吸了。微風輕拂過臉頰,髮絲隨之輕揚。 她走到梨耶子倒臥的地點。除了一些褐色的雜草之外,這裡已經看不見事發當時的痕跡。 結果,梨耶子應該是拿著鏟子在院子裡猶豫不決,不曉得從哪裡開始挖掘,最後決定趁大家回來前,隨便挑個地方就打算開挖,不論裡面是什麼,都要挖出來看看,正當她弓身開始挖的瞬間—— 理瀨仰頭看向天空。 天空響起雷聲。 理瀨驚覺屋頂上好像有個人影正俯視下方,想都沒想地便往旁邊一閃。 但當她凝神再次細看,屋頂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有悠悠飄過屋頂上方的白雲。 然而,她這時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抬頭看向二樓。 梨耶子倒臥位置的正上方就是二樓的窗子。 如果從那裡摔下來,應該也會是同樣的姿勢。 理瀨的背脊再度竄上一股惡寒。 現場沒有任何掙扎跡象,死因是被那片剝落的鐵片直接刺入脖子——每個人看過現場後,都是這麼認為。 但是,若那鐵片是從二樓扔下,結果不是一樣嗎? 事發當時,家裡的門沒有上鎖。梨耶子或許是認為自己只是待在院子裡,沒必要鎖上玄關的門,卻沒想到有人發現這一點,悄悄自玄關潛入二樓,從二樓窗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加上當時的梨耶子滿腦子只想著該從哪裡挖起,壓根沒發覺二樓有人正對自己虎視眈眈。然後,那個人高舉雙手,將屋頂鐵片的鋒利前緣朝毫無防備的梨耶子脖子一扔,隨著重力加速度的作用,悲劇於焉發生。 一定有人潛入這屋子,但梨南子當時與稔他們在一起…… 忽然,理瀨聞到風中的一股血腥味。 魔女之家——這幢屋子向來被大家這麼稱呼。或許,他們的想法並沒有錯…… “理瀨。” 理瀨回頭,發現雅雪正站屋子前面向她揮手,她驚魂甫定地輕輕嘆了口氣。 “太好了,你在家。我還在想你家該不會被封鎖了吧?”雅雪臉上出現如釋重負的表情,“咦?這裡是事故發生的現場吧?” “你怎麼知道?” “你有空嗎?” 雅雪似乎想進來,但理瀨假裝沒發覺,她不想讓二樓的梨南子聽到他們的談話。 “對不起,我不想待在這裡。能陪我散個步嗎?從昨天起,我就一直待在家裡,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啊!說得也是,抱歉。” “你等我一下,我對梨南子姑姑說一聲。” “她在?” “在樓上休息。” “喔。”雅雪變得寡言,接著忽然抬頭說,“那我先回去牽腳踏車。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去逛逛。” “好。” “我在山坡下的公車站等你。” “知道了。” 兩人在玄關輕輕揮手道別。 海面染上一層暖色調的粼粼波光。 理瀨扶著雅雪的腰際,側坐在腳踏車後座。從這裡看到的景色充滿濃濃的閒適氛圍,在海面上的船影、斜入海中的山脈,還有覆蓋在山脈上的樹林,全都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下。 雅雪也是,不刻意加速,而是不疾不徐地跊著踏板。 理瀨記不起來自己有多久不會像這樣放空腦袋,什麼都不想了。照在臉上的陽光與迎面的海風讓她感到輕鬆不已。 雅雪的製服在陽光下變得暖烘烘的,理瀨將臉頰靠在雅雪背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喧鬧不已的遊客、剛放學的學生、帶孩子買晚餐的主婦,這幅街景令理瀨彷彿置身夢中。 這是遙遠的世界……果然如此,她是生存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雅雪將車子停在車站附近的停車場,兩人相偕開始散步。 “謝謝你把車速放慢。” “你錯了,是因為你太重,害差點我騎不動,所以車速才變慢的。” “你說話真毒。” 理瀨雖然苦笑,卻對雅雪的貼心感到高興。 他們沿河岸旁的步道信步而行,柳樹在輕風吹拂下搖曳生姿。 河面上並列幾座造形奇特的黑色石橋,看起來年代相當久遠,而且也十分厚重。 深綠色的河水從拱型的橋底緩緩流過。橋邊柳樹的翠綠倒影有如水面上的綠色花紋。 “真美。” “看著看著就想睡了。” 兩人靠在石橋欄杆上眺望河面,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心情卻覺得很放鬆。 “我被嚇了一跳。”再次邁開步伐時,雅雪突然冒出這句話。 “被什麼事嚇到?”理瀨從雅雪說話的語氣,立刻知道他想說的是梨耶子的意外。 “你看到了嗎?意外現場?” “看到了,她似乎是當場死亡。” 理瀨的冷靜反而令雅雪不知該怎麼接話。 “大家都說些什麼?” “都是一些很無聊的話。”雅雪不屑地說。 “說來聽聽吧!我不會在意的。”理瀨淺笑。從之前那些圍觀人群的眼中,她已經大概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麼了。 “也好,你都這麼說了。”雅雪輕嘆,“譬如被情人殺死、被分居的老公殺死,或被強盜給殺害之類的。理瀨,那個人真的是被殺死的嗎?” “不是。”理瀨搖搖頭,心裡想著壁櫃櫃門被打開的事——真相還不明朗,“那幢屋子很舊了,前幾天又一直刮著強風,屋頂的鐵片早就有些剝落。她那時正在院子裡,剛好被吹落的鐵片刺入脖子,當場死亡。” “真可怕!”雅雪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那種東西竟然就這麼掉下來。小過,那幾天的天氣的確很不好。” 理瀨看到雅雪鬆了一口氣。他是在擔心自己嗎? “我從沒想過梨耶子姑姑會以那種方式過世。我總覺得,即使大家都死了,她也會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的確如此。” “雅雪,我們去那裡吧!” “哪裡?” “二十六聖人碑。”理瀨發現雅雪露出猶豫的表情,不禁問,“你不想去嗎?” “你真的不是基督徒?”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是。” “有嗎?好,我們就去那裡。”雅雪微微頷首,立刻改變行進方向。 他們離開車流量多的大馬路,往車站的方向前進。 “你畢業之後會去哪兒唸書?你也是想當律師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上大阪或京都的大學。說實在的,看到我爸那樣老是捲入他人是非,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我就不想當律師。我爸也勸我不要走這條路。” “的確如此,勝村律師好像已經被捲入我家的是非中。” “啊,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呵。”理瀨忍不住笑出來,“不過,我遲早會離開這個家。” “決定了嗎?” “嗯,而且梨耶子姑姑不在之後,梨南子姑姑似乎也不想繼續住在那裡。” “這也難怪。” 爬上一道緩坡之後,可以看到一片高聳的四方形巨大石壁。一塊十字形的青銅板被石磚圍繞其中,青銅板上有二十六個聖人的浮雕像。 “就是那個。”雅雪用下巴指了指。 “好大喲!” 山丘頂端是一片開闊的平地,銅像前方是一座公園,裡面有幾張背向銅像的長凳,剛好可以眺望車站附近的大海。遠處海面上的波光粼粼。 “這個地方很棒。像這種好天氣,剛好能清楚看見那裡的山與海。”雅雪瞇細了眼眺望。 “我曾聽說,這裡因為很像耶穌當初被處以極刑的山丘,所以才會被選為殉教的場所。” 這二十六尊青銅人像,每個人的神情都很祥和,看不出絲毫的痛苦。 他們或許都已經回到上帝的懷抱了吧!他們赤裸雙足的腳尖向下,雙手合十,嘴巴彷彿正吟唱讚美詩似的微啟,視線隨微仰的頭看向天際…… 彷彿真的就要飛上青空。 “啊啊!”雅雪突然抓住理瀨的手腕,輕聲笑說,“真是千鈞一發,好危險哪!” “怎麼了?” “如果不抓住你,你就要飛起來了。輕飄飄地飛上那裡。”雅雪開玩笑地指向天空。 輕飄飄地飛上那裡。 逃離所有的詛咒與束縛。 飛上逐漸染上黃昏色彩的青空。 “是嗎?如果真的可以飛上去就好了。” 掙脫命運的桎梏。 飛上鑲了一圈橙色滾邊的雲層。 “要一起飛嗎?” 拋開所有的一切。 理瀨下意識地說了這句話。 “好啊!” 聽到雅雪的回答,理瀨詫異地看向他。 兩人之間有一種世界即將消失之前似的沉默。 雅雪的表情非常寧靜,注視理瀨的眼眸帶有絕望,流露出自己會在某處死亡的預感。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的表情,是憂理嗎?還是,黎二? “你經常都是這種表情。” “什麼表情?” “我小時候養了一隻狗,後來因為車禍必須安樂死。在註射藥劑之前,獸醫就是用你這種表情看著我。” 理瀨靜靜地看著雅雪的臉。原來,雅雪剛才也是用想起某人的神情注視自己。 “你那時哭了嗎?” “沒有,我沒哭。” 有好一會兒,他們只是凝視彼此。總覺得兩人的意識彷彿融合為單一個生命體似的。 最後,也不知是誰先別開了視線,兩人隨即默默地步下山丘,沿來時路回去。 “找到田丸了嗎?”理瀨低頭注視腳邊。 “還沒。不過,他母親已經憂心過度而住院了。她既不吃又不睡,所以被田丸的父親送入醫院治療。” “真可憐。” “有件事很奇怪,我聽附近的小孩說,曾見過一個很像田丸的人走在坡道上。” “走在坡道上?” “嗯,因為是小孩子的話,所以沒被警方採信。但我認為正因如此,可信度才高。那孩子說,在我和那傢伙分手後沒多久,他看到一個背影很像田丸的人往上坡走去。” “往上坡走?” “沒錯,就在朋子的家與你家的中間。” “我與朋子兩家的中間?” “嗯,我讓那孩子站在他看見那個人所在的地方,正好就在你們兩家中間。” 理瀨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然後呢?那個人後來去哪了?” “不知道。”雅雪懊悔地搖搖頭,“那孩子說,他才轉頭看一下別的地方,一轉回來,那個人就不見了。” “不見了?”大概是進入誰家了吧?是朋子家嗎?還是—— 突然,雅雪停下腳步。 “理瀨,那個不是朋子嗎?” “咦?” 理瀨與雅雪兩人不知為何,竟反射性地躲了起來。 可能因為這裡正好位在坡道中段,所以對方似乎沒發現他們。 朋子站在沒什麼人的遊客步道上,似乎正與某個人講話。對方因為被柳樹樹蔭遮到,所以不知道是誰,只知道是個男的。 那個人是誰? 朋子臉上是他們不會見過的執拗表情,看起來有些恐怖,還有些詭異。 “她在和誰講話?” “從那裡應該看得到吧!” 理瀨與雅雪小心翼翼地走下坡道。 總之,朋子的表情與平時很不一樣,一定是在講什麼很重要的事。 “不行,這裡看不到,往上走,那裡搞不好可以。” “好。” 兩人將身體轉向,開始往上坡前進。 “等等?他們要走了。” 先有動作的是那個男的。他似乎瞪了朋子一眼,然後轉身快步離開。 理瀨大為吃驚。 “咦?”雅雪也發現那男子是誰了,“那不是你堂哥嗎?” 沒錯,是亙,而且表情十分嚴峻。理瀨第一次覺得亙看起來像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朋子本來想追上那個離去的背影,但追了一小段路之後就停了下來。不過,她似乎仍激動不已,緊握拳頭朝亙的背影大叫。 “她說了什麼?” 雅雪趨身向前,想听清楚,然而,那句話已經清楚地傳入理瀨的耳裡。 一時之間,她實在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但朋子的確是這麼喊的—— “殺人兇手!”理瀨變了臉色的樣子完全被雅雪看入眼底。 雅雪默默地載著理瀨,從車站回家。與來時的悠閒相反,雅雪一路上騎得飛快。 “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客氣,下次見。” 理瀨擠出笑容向雅雪道謝,他只給個簡單回應,隨即離去。 千萬要穩住心情,要保持冷靜。 “理瀨,你去哪裡了?” 理瀨一進家門,坐在客廳看晚報的稔隨即關心地問。 “抱歉,我和朋友出去了一會兒。”理瀨做了個道歉的手勢。 亙還沒回家,他後來又去了哪裡? “梨南子好點了沒?” “她現在在洗澡,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理瀨靠近稔身邊,“她真的在洗澡?” “是啊,怎麼了?” “我發現一件事。” 接著理瀨便小聲將昨晚房裡的櫃門被打開一個小縫的事告訴稔。 聽完理瀨的話,稔輕輕“嘖”了一聲。 “原來如此,樓上能偷聽到這裡的談話,這屋子真是有趣。不過,現在應該是沒問題。” “嗯。” 理瀨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亙的事,卻被稔搶先開口。 “是心律不整。” “你說的是梨南子丈夫的死因?” “沒錯。”稔點點頭,“但這件事很奇怪,因為通常死因不明或還有疑點的,全被紀錄為心律不整。” “他有什麼宿疾嗎?” “好像因為高血壓去看過醫生,過世之前的健康狀況確實也每況愈下。而且,我還打聽到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麼事?” “她似乎一直受到暴力對待。” “被她丈夫?” “嗯。聽說他雖然是個資產家,人格上卻有嚴重缺陷,年輕時會將當時交往的女友打到顏面骨折,後來是靠他父母出面才將這件事壓下來。梨南子嫁給他時,似乎不知道這些事。” “真狠。”理瀨皺眉。 “梨南子曾多次被他打到住院治療,一能起身,立刻又被對方或公婆帶回家。” “那時奶奶怎麼處理這件事?” “男方似乎社會地位頗高。”稔扼要地說。 換言之,就連奶奶也束手無策。 “也就是說,梨南子有充分的殺人動機。”理瀨說。 “照常理而言,是如此沒錯。” “而她也確實殺了她丈夫,不過,這件事卻被梨耶子知道,並被當成威脅她的把柄?” “是有這個可能。或許梨耶子就是藉此搬來與姐姐同住,並要求姐姐代為支付生活費。” 所以梨南子才動了殺機,要除去日夜威脅自己的人?但她是怎麼辦到的? “可是那天她不是一直與你在一起?她不可能有機會動手的,會不會是委託某人下手?”理瀨特地加重“委託”兩字。 托誰下手?為什麼?梨南子到底委託誰下手殺了梨耶子? 譬如——亙? 理瀨嚇了一跳,她還記得朋子朝亙的背影大喊“殺人兇手”的聲音。 對了,他們要回家時,亙在中途就與他們分開了,如果他早一步到家,就有可能…… 怎麼可能? 理瀨急忙打消這個念頭,朋子那句話應該另有所指,並非字面上的意義。 還有,朋子與亙為什麼會見面?她知道朋子從以前就很喜歡亙,但從剛才那種氣氛看來,似乎不只如此。 心裡很不舒服。她知道這種感情叫做嫉妒,而且也不是不會體驗過,卻一直不去正視它。 理瀨苦笑。這次她又被自己嚇到了,雖然她心中仍殘留這種情感,對它卻是又憎又憐。 “這裡很快就會被賣掉了。”稔冷冷地說。 “梨南子也知道。她最近似乎打算到市區租公寓住。” “'朱比特'的事怎麼辦?我不認為它是指那座老爺鐘。” “我還在想,再過不久,應該就真相大白了。”稔忍不住笑出來。 “看樣子,你是不打算在那之前告訴我了?” “我這麼做是為了彼此好。” 玄關的門“喀嚓”一聲被打開,接著響起一聲“我回來了”。 理瀨下意識地回頭看剛進門的亙。 “稔,你也回來啦!” 眼前這才是她熟悉的陽光少年,而不是剛才看到的那名陌生男子。 “你回來了。” “還真晚。” 稔與理瀨就像平時一樣,笑著走向亙。 原來如此,會演戲的人,並不只有梨南子。 梨耶子的遺體經過檢方化驗,正式判定為意外身故。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複雜,有安心,有豁達,有沮喪,都不是只有特定的一種表情。 週末,梨耶子的親人為她辦了一個簡單的喪禮。不過,對喜愛奢華、熱鬧的梨耶子而言,這場喪禮或許太過冷清。 他們後來終於聯絡上梨耶子的丈夫。雖然梨耶子一直拒絕與他復合,從他匆忙趕來葬禮,並哀慟逾恆的模樣來看,他仍深愛與自己分居的妻子。 如果梨耶子與他重修舊好就不會發生這種遺憾了。理瀨為他深感惋惜。她知道梨耶子有她獨特的魅力,因此不是不能理解這個受梨耶子吸引的男子的心情,深愛的女人突然從這世上消失,而他仍得抱著這個遺憾走完自己的人生。 就像這幢屋子如果不在了,大家仍得繼續活下去。 在等待梨耶子的遺體火化成骨灰的期間,理瀨不斷地思考。 梨耶子走了之後,隨著時間流逝,她就更加確信自己的想法。 這是一幢原本就被重重陰謀與犯罪包圍的屋子,屋內牆上滲入了層層謀略與欺瞞的血液,令這屋里至今仍瀰漫濃重的腥味。 整件事的高潮將在賣出、拆除這幢屋子的時刻來臨。不過,奶奶說的“朱比特”到底在哪裡?它究竟是什麼?稔應該快找到答案了。 此外,就是田丸賢一的行踪。雅雪說那孩子的話應該可信,既然如此,田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附近?他是要去找朋子嗎?他那天若真的去找朋子,應該會引起軒然大波才對,然而,朋子家卻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理瀨心裡感到很不痛快。 如今,事情的真相就像還缺了幾塊的拼圖,就差那麼幾塊,就能拼出完整的圖形。 理瀨站起來,走到火化等候室的走廊,眺望窗外景緻。 自己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一切就只等最後的一個謎底揭曉。 理瀨目不轉睛地註視窗外。 ——要拋開所有的一切,一起飛嗎? 白色的輕煙消散在天際。 ——好啊! 理瀨好像聽到了雅雪的聲音。 已經很久沒去學校了。 週一,理瀨去上學時,突然湧出這種感覺。 與附近鄰居的鄙夷眼光不同,同學們對守喪中的理瀨紛紛投以同情眼光。 看著這些少女的背影,理瀨不禁心想,這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在這裡,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不用考慮將來的事,也不用思索自己的命運,只需要穿上製服,坐在教室裡聽老師上課就好。 突然間,一張空的課桌椅映入眼簾。 她終於回到學校上課,朋子卻請了假。這麼說起來,自從上次與慎二見面之後,理瀨就再也沒與朋子說過話。不知道慎二現在的情形如何。 ——殺人兇手。 朋子的聲音在耳際響起。那天,朋子與亙的表情都很不尋常,理瀨看在眼裡,卻有如扎在心頭的一根刺。 他們那天談論的,或許與家裡的事一點關聯也沒有,或許只是單純的情侶吵架。 然而,那時的朋子卻露出屬於女人特有的表情,與我和雅雪平時認識的朋子完全不同。這也就是說,她與亙的關係已經發展至如此親密的程度了嗎? 想到這裡,理瀨再度苦笑,自己果然嫉妒這兩個人。朋子就像那些綁著馬尾、擁有粉嫩雙頰的少女,所以我才會嫉妒她。 這又有什麼不好呢?理瀨安慰自己,對偶然撞見的情景感到心痛,感到嫉妒。又有什麼不好?這不就是青春年少特有的成長況味嗎? 儘管心中如此嫉妒,理瀨在放學途中,仍去按了朋子家的門鈴。 '找誰? '一個充滿警戒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出。是朋子。 “朋子嗎?是我。你還好嗎?” '理瀨? '朋子的聲音顯得很驚訝,'理瀨,你還好嗎?對不起,我沒去參加梨耶子的喪禮。慎二的病情惡化,我得留在家裡等我媽從醫院打來的電話。現在家裡只剩我一個人。 ' “原來如此。我家也是一團亂,所以也沒想到要問你這件事。真是辛苦你了。” '理瀨,你一個人嗎? '朋子的語調帶著試探。 “是啊!剛剛才放學,我想順道過來看看你。我還帶了影印的講義要給你。” 理瀨一抬頭,便發現朋子掀開客廳窗簾一角,探出頭來。朋子的神色緊繃,似乎在檢查理瀨四周有沒有其他人潛伏。 理瀨也下意識地向四處張望。 '理瀨!你不要東張西望的。 ' “對不起。有誰在附近嗎?” '——是田丸。 ' “什麼?” '我昨晚也在附近看到他。 ' “不會吧?你報警了嗎?有告訴雅雪嗎?” '我很怕,誰都沒說。 ' “我可以進去嗎?” '對不起,現在不太方便。有人正在監視我。 ' 理瀨從朋子的語氣隱約發覺她的精神狀況並不穩定。她該不會妄想田丸正在監視她吧? “朋子。” '而且我還看到另一個人。 '不等理瀨開口,朋子便搶先道。 “看到誰?” '亙。 ' 理瀨嚇了一跳——殺人兇手,還有那張陌生的側臉。 “亙?你在哪裡看到他?” '那個人死掉的那一天。 ' “哪個人?你是指梨耶子?” '沒錯。 ' 理瀨的心跳加快。 '亙已經發現我知道那件事了,所以連他也在監視我。理瀨,拜託,你現在先回家,然後等晚上大家都睡了再來,好嗎?我有很多事想找你商量。我會打開客廳的燈,如果燈有亮,你就按四次門鈴,我就會開門。我家今晚只有我在,拜託你,一定要來!我真的很怕! ' 一瞬間,理瀨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那幢屋子裡,不論在哪,都有人竊聽自己的言行。 梨南子在梨耶子的喪禮結束後,情緒終於比較平穩。她回到一樓原本的房間,梨耶子的東西已收拾妥當,老爺鐘則仍在原處。如果朋子來了,也不知道會有誰聽到她們的對話。想到這裡,理瀨不禁做了個深呼吸。 “知道了。我或許會晚一點才到,可以嗎?” '沒關係,我會等你。反正我睡不著。 '朋子好像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那待會兒見。你多保重!”理瀨故意大聲向室內對講機說話。 然後,當她抬頭的瞬間,發現有人從百合之館二樓的窗戶一閃而過。 理瀨假裝沒發現,偷偷以眼睛余光看向窗戶,但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有人在監視。這是真的嗎? 趁玄關大門打開之前,理瀨先整了整儀容。 “我回來了。” “快點進來吧!” 面對梨南子的溫柔笑容,理瀨也回以極自然的笑臉。 要比演技,理瀨向來對自己相當有自信。 一個奇妙平穩的夜晚正逐漸過去。 梨南子正開始收拾家裡的東西,稔與亙正在討論該何時叫房屋中介過來。 理瀨在自己的房間做功課,卻不由得在意起朋子的家。 朋子說昨晚在附近看到田丸賢一。 這怎麼可能?田丸賢一已經失踪好一陣子了,如果是真的,這段期間他究竟躲在哪裡?他要怎么生活?還是說,他其實是藉住在附近的朋友家?但是,他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百合的香氣十分濃郁。 梨南子仍一如往常,繼續以百合裝飾傢裡,直到搬家那一天,她應該仍會持續這個習慣。 百合。這麼說來,奶奶說的那則故事也與百合有關。二樓住有會偷聽人說話的妖精,而且妖精喜歡百合,所以家裡才會用百合為裝飾。實際上,妖精就是指一樓那間房裡的竊聽系統,不過,為了妖精而用百合為裝飾,其中究竟有什麼含意? 理瀨停下筆,靜靜凝視百合。 她想到慎二站在窗外的臉,還有他說的那些話——“梨南子餵過的小動物都接連死去”、“趕快逃”、“否則會被殺死的”。 梨南子當時就是在廚房後門餵貓喝牛奶。她至今仍不認為那溫柔的神情中竟帶有殺意。 理瀨沉思,果然,這對姐弟的想法似乎都太過偏激。 朋子對亙的指控,一定也是基於這個原因,不,是她內心希望如此。 理瀨焦慮地在房裡倒數計時。 好不容易等到全部的人都入睡,已經將近深夜十二點了。 別再胡思亂想,待會兒與朋子見面再說吧! 老實說,她有些擔心,這麼晚出門也許有可能會被發現。 理瀨關掉書桌上的檯燈,離開家裡。她暗自祈禱鄰棟屋子的客廳沒有開燈。 但事與願違,那裡的燈還亮著,朋子正在等自己過去。 理瀨下定決心,悄悄走出房間,躡手躡腳地下樓,迅速將玄關的門打開,關上,然後沒入夜色當中。 總覺得有種在玩大冒險的感覺。 理瀨輕輕嘆了一口氣,將朋子家的門鈴連按四次。 一個吐息間,門就迅速被打開。理瀨看到朋子站在屋裡朝她招手。她向四周瞥了一眼,立即進入屋內。 “真緊張。” “對不起,要你這麼晚還出門。”朋子打過招呼之後,迅速將玄關門的兩重鎖鎖上,“他應該不在外面吧?” “朋子,我記得你曾說過你見到了田丸。你是在哪裡看到他的?” “就在我家前面。他站在我家門口,一直往屋裡張望。” “他的穿著打扮如何?畢竟他已經失踪一陣子了。” “穿著很普通,就是在毛衣外面加一件外套。” “真的是在昨晚看到的?” “就是在昨晚。”朋子突然生氣地說,“我沒騙你!我真的看到他了,而且我確定我沒看走眼。” “抱歉。”為了安撫朋子的情緒,理瀨無奈地兩手一攤,不再繼續追問。 “對不起,我也有錯。因為我一個人在家就會開始胡思亂想。”朋子雖然心事重重,卻仍努力擠出笑容。她站起來走向廚房,“我泡可可給你喝吧!還是你想喝別的?” “如果有即溶咖啡就最好不過了。我喜歡喝即溶咖啡。” “真的?” “沒騙你。不管再多杯我也喝得下,而且從不會因為喝了即溶咖啡而無法入睡。” “那就依你吧!還有蛋糕喔!”朋子笑說。 “這麼晚了,還吃蛋糕?這時候吃很容易發眫喔!” “有什麼關係,吃了之後,只要不立刻上床睡覺就不會發胖了。”朋子一掃剛才的陰霾,急忙端出蛋糕。 理瀨心想,朋子在這種時候就像個十足的大小姐。 突然,理瀨覺得寒毛直豎。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理瀨忍不住看向四周,後來更站起來,仔細打量窗外。 是自己想太多了嗎?總覺得有人就站在窗外。 “理瀨,用馬克杯好嗎?這樣可以喝更多。”廚房傳來朋子的聲音。 “好,就用馬克杯吧!” 理瀨隨口回應,走到玄關確認門上的鎖。 真是的,大概是受到朋子影響,結果連自己也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的。 理瀨慌慌張張地往廚房走去。 “奶油蛋糕與起司蛋糕,你喜歡哪一種?” “不論哪一個,熱量都很高。” “那就兩個都給你吧!” “朋子,你都不聽人說話的嗎?”理瀨認真地盯著朋子。 “因為我們好久沒聚在一起了嘛!”朋子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我們家裡最近都各自出了些狀況。幸好你現在看起來還不錯。那天巡邏警車突然出現時,我還被嚇了一跳。” “你該不會以為這是一起情殺事件吧?” “咦?不是嗎?”朋子驚訝地說。 看樣子,這個家真的因為慎二的病情而被搞得人仰馬翻,無暇顧及其他事。 “不是,只是一起單純的意外。都怪梨耶子的運氣太糟了。” “其實……那天,我看見亙走進去了。”朋子突然壓低音量,一臉嚴肅。 “你是指梨耶子姑姑過世那一天?是什麼時候?” 她們面對面坐在廚房的餐桌旁討論這件事。 “我不清楚,大概還不到黃昏吧!總之,我看到他慌慌張張地,而且還不時朝四周張望。” “只有他一個人嗎?” “嗯,而且他那樣子好像很怕被誰看見。” “然後呢?” “他就一溜煙地閃進屋裡。” “那時候你人在哪裡?” “我在家裡。那時也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我在等我媽從醫院打回來的電話。” “之後呢?” “過了一陣子,我又看到他從屋裡跑出來。而且還是獨自一人。” “他是從你家門前經過嗎?” “不是,他出來時,我只有看到亙的背影,他好像在屋子後面徘徊。” “在屋子後面徘徊?但那裡就只有懸崖,沒其他路了。”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可是,從那之後,他就沒再出現了。” 理瀨陷入沉思,這件事確實很詭異。 “這真的很奇怪吧?”朋子仰頭看理瀨,眼神充滿不安。 “嗯,的確很怪,我一時還搞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對了,亙是何時發現他那天的行踪被你看到的呢?” “前幾天,他突然約我出去——” 朋子話說到一半,門鈴突然響起。朋子與理瀨都被嚇一大跳,神色驚慌。 “怎麼回事?還有誰要來嗎?” “不可能。” “會不會是你爸媽回來了?” “不是他們。”朋子搖頭否認,“稍早之前,我媽才打電話告訴我,說她要留在醫院照顧我弟弟。我爸今天值晚班,也不可能回家。” 震耳欲聾的門鈴聲再度響起。 “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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