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天衣無縫·日本當代推理名作家傑作選
都筑道夫,本名松岡岩,1929年生於東京,曾就讀於早稻田實業學校,1945年因故輟學後,仍繼續自修苦讀。從事過編輯、翻譯等工作。 1956年進入早川書房擔任日文版《EQMM》的總編輯,後辭職專事寫作。各種類型的小說都寫,其中以“解謎推理”最為突出。並曾提出“名偵探復活論”,與另一天才作家佐野洋打筆仗。 曾創造許多系列名探,如:沙畫師傅、吉利翁史雷、物部太郎、退休刑警、瀧澤紅子、阿爾忠氏、鍬形修二、西連寺剛、雪崩連太郎、雪爾維亞、田邊、和木俊一、茂都木宏……等。 《雪兔》背景移至古代,奇人異事就更多了。 這篇故事是“蛞蝓大雜院捕物騷動”系列中最著名的傑作之一,主角是一位姓名不詳的沙畫師傅(砂繪先生)。

江戶時代的神田橋本町,有一綽號“蛞蝓大雜院”的貧民窟,裡面住著一些乞丐和江湖藝人,智勇雙全的沙畫師傅就是他們的首領。捕頭下馱常每次辦案觸礁,都會去借助這批賤民,事成之後再賞點小錢。沙畫師傅並不貪取功名,因此破案功勞皆歸下馱常所有,兩者之間有點像福爾摩斯與蘇格蘭場探長的關係。 沙畫師傅的部下有:輕功絕頂的雜耍藝人“豆藏”,泳技高超的裸丐“河童”、粗野好色的巨漢“荒熊”、男扮女裝的野台戲演員“女形”、身掛紙墓碑乞討的“幽太”、頭戴天狗面具賣靈符的“吵嚷天王”、光頭丐僧“願人坊主”等。這些名字都是綽號,因為他們的真名正姓都不欲為人所知。 在無聊的夜晚看這篇“奇人智解謎中謎,異士巧揭秘中秘”的故事,不但能耳目一新,還會感觸良多。另有“一種人”,其“感觸”可能會更“深”……。

“我叫佐兵衛,在橘町一丁目的加賀屋擔任掌櫃。因有件令人頭痛的事,想找這位豆藏先生商量,結果豆藏先生說,這件事要師傅您才能勝任。所以勞您大駕……” 這個自稱佐兵衛的中年男子雖然言辭謙遜,舉止有禮,但說話時卻露出懷疑的表情。這也難怪,因為他原本以為出現的會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結果進門來的卻是一名衣衫襤褸、頭髮蓬亂的普通人。這位在八辻原畫沙畫維生的師傅,剛才慢吞吞地走進來,讓佐兵衛一見之下大皺其眉。不過,師傅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哪裡,別客氣!只要有酒喝,下這點雪算什麼?這麼說也許很失禮,不過要談捉妖驅鬼之事,在酒酣耳熱之際談才更有趣呀!” 這裡是一位陀螺製造師的住家,位於馬喰町的一條小巷子裡。這位陀螺製造師專門生產各種奇形怪狀的陀螺,供那些在路邊賣藝的耍陀螺藝人使用。豆藏有位朋友,就是常向他訂購機關陀螺的路邊藝人。加賀屋則是一家生意興隆的和服店,位於橘町一丁目——現在的東日本橋三丁目附近。佐兵衛是該店的二掌櫃,也住在馬喰町的巷子裡,因此與陀螺製造師相識。有一天,兩人在一起下將棋,佐兵衛說:

“你專門做陀螺,也許認識一些在兩國表演的江湖藝人吧?其中是不是有善於捉妖驅鬼的能人異士呢?不過必須是在事後能夠保密的人才行。” “有啊!佐兵衛先生,你看過廣小路附近那些江湖藝人的特技表演嗎?我曾聽一名耍陀螺藝人說,有位叫豆藏的人非常了不起。您若要找他,我樂於引見。” 於是,陀螺製造師透過要陀螺藝人找到了豆藏。但豆藏一聽說是要捉妖驅鬼,便立刻請出沙畫師傅來。佐兵衛因自己家中有妻小,不便談話,就商請豆藏和師傅到獨身的陀螺製造師家裡來談。陀螺製造師為了不打擾他們,便到朋友家去了。雙方事先約定邊談邊喝酒,因此現在火盆中已升起火,上面放著一個酒壺。 “冬天還講怪談鬼故事,真是對不起。”

佐兵衛拿起已經溫好的酒壺,一邊斟酒給沙畫師傅,一邊接著說: “不過,敝店已為此事焦頭爛額,因此請您務必聽我細說。” “也不會不合時節啦!那個越後國的雪女,不是只在冬天才登場嗎?” 江戶城已經下了三天的雪。雖然斷斷續續,下下停停,積雪不深,但位於筋違禦門中的八辻原已是一片銀色世界,無法在那裡表演沙畫了。正當師傅閒得發慌時,聽說有人要請喝燒酒,自然是樂於奉陪。 “好酒!掌櫃先生,貴店的妖魔鬼怪如果也像這酒這麼棒,就值得我來鬥一斗了!” 佐兵衛聽到這麼一番莫名其妙的話,似乎有點吃驚。 “鬼魂是不是很棒,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沒見過。” “和服店鬧鬼,那一定是那些布料會自動鬆開,滾到走廊上匍匐前進吧?或者是算盤會自動發出聲響,到處飛來飛去呢?”

“不是啦!鬼魂並沒有在店裡出現,而是在我們老闆的寢室裡作怪。”佐兵衛壓低聲音又說:“據說老闆因一睡著就不容易醒來,所以也從未見過鬼。倒是老闆娘夜夜被鬼纏身,苦惱不已,現在已經搬出主屋,獨自到另一幢屋子去睡了……” “也就是說,只有女的才能看到鬼?” “好像是。除了老闆娘以外,小姐和一名女傭也看到了。” “看到什麼?” “據說小姐是在半夜去上廁所時見鬼的。她說看到有個人在走廊上睡覺……” “有人在睡覺?那麼,那人有沒有蓋棉被?或者只是躺在那邊?” 大概是師傅的問法有點奇怪吧!佐兵衛歪歪頭,露出微笑。他是一個外表規矩誠實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幾乎沒有什麼特徵,不過笑容非常和藹可親。

“唔,這我倒沒聽說過。小姐只說,她去上廁所回來時,在走廊對面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好像在睡覺的樣子。就嚇得跑進自己的睡房裡去了。” “這就奇怪了!三更半夜時門窗都緊閉,走廊上應該是一片黑暗吧?” “不錯!” “那鬼穿著白衣嗎?” “雖然很暗,但房裡點著燈,紙門上有點亮光,也許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 “不錯!” 師傅點點頭又說: “掌櫃先生,恕我直言,您一直斟酒給我,但這杯子這麼小,實在很不來勁。您不能換用大的茶碗嗎?” “啊,我沒注意到,真是失禮!因為我酒量淺,所以招待不周。豆藏先生,請你也包涵吧!” “掌櫃先生,溫酒斟酒的事就由我來做好了。你們繼續談吧!”

豆藏說著,移膝靠向長方形火盆。佐兵衛恭恭敬敬低頭說道: “真是萬分抱歉,請師傅見諒。再來要說女傭見鬼的事……” “也是三更半夜上廁所時看到的吧?” “是的。她說,上完廁所正要去洗手,打開窗戶就看到院子裡有樹枝在動,石燈籠上面還有個人頭!” 普通商店的廁所都是設在走廊盡頭,洗手盆則放在庭院中。半夜若要洗手,就必須打開走廊盡頭的木板套窗。庭院角落有根柱子,上面釘著一塊木板,洗水盆就放在木板上。盆裡有清水,盆上有木蓋和柄杓。人站在走廊上往外彎腰伸手,剛好就是木板的高度,因此可以舀水洗手。那女傭從廁所出來後,打開一扇木板套窗,彎腰去揭洗手盆的蓋子。就在此時,她發覺院子裡有樹枝在動。抬頭一望,便看見石燈籠上的人頭。

沙畫師傅聽畢,皺眉說道: “真恐怖!那女傭一定大聲慘叫吧?” “沒有。據說她那時已嚇得全身僵硬,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只能緊閉雙眼。等她張開眼睛時,人頭已經消失了。她連手也忘了洗,就關上窗戶,逃回房裡去了。” “那麼,她大概沒有看清楚那人頭到底是男是女,是在哭或是在笑吧?” “是的。不過她說,覺得那人頭的眼睛好像在發光……” “說不定是一隻黑貓蹲在石燈籠上呢!” “或許吧!” “最重要的是老闆娘。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見到鬼的?又是什麼樣子的鬼?” “據老闆說,老闆娘在兩個多月前開始說她睡不好覺,因為她突然變得食慾不振又沉默寡言,所以老闆十分擔心,多方詢問原因。她就說,想要暫時搬回娘家去住。”

“原來如此。經老闆一再追問,終於說出她是見到了鬼魂。” “是的。最初是聽到有人在她枕邊小聲偷笑,等她睜眼一望,卻又沒有看到任何人。這種事一再發生,到後來那鬼不僅會笑,而且會哭……” “每晚都這樣嗎?” “據說幾乎是每晚,害她都無法入睡。” “真的都不睡的話,那鬼大概也要改變作風吧?這麼說,對老闆娘是有點殘忍……” “據她說,常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傳來,然後紙門被拉開,但卻沒有人進來。一轉眼,紙門卻又關上了。再一轉眼,又看到小壁櫥被打開,裡面有個瘦巴巴的嬰兒在爬……” “哦,好厲害!” “這時老闆娘就大聲尖叫,老闆醒來點燈四處查看,但似乎什麼都沒發現。” “這是老闆娘說出有鬼之後的事嗎?”

“是的。她嚇得要命,老闆就將寢室改到另一幢屋子裡去了。” “搬走以前還曾看過什麼怪事嗎?” “天花板上似乎有人在睡覺。” “哦,又是在睡覺?這鬼真懶惰!” 沙畫師傅笑著說。不知是覺得好玩還是奇怪,只見他隨即又皺起眉頭來,問道: “房裡既然點著小燈,那應該知道是男是女吧?” “據說好像有一男一女。男的很像老闆,女鬼則是以前沒見過的陌生人,非常年輕貌美。” “老闆娘是續弦嗎?” “不,是元配髮妻。” “那麼,小姐就是老闆娘的親生女兒了?” “是的。” “今年多大?” “14歲了。” “是獨生女嗎?” “有個弟弟,今年10歲。” “那麼,老闆娘應該也有30歲了吧?” “30歲,是大厄之年,因此更加擔心。” “老闆呢?” “今年39歲。” “年輕時風流嗎?” 師傅這麼一問,佐兵衛急忙搖頭說: “不!他的雙親並沒有寵壞他,而且他以前體弱多病,沒什麼精力去風流。現在仍舊是個正經踏實的人。” “老闆夫妻的寢室改換到別的屋子,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20天前。” “換了寢室還照樣鬧鬼,所以才請我們去捉妖驅鬼吧?” “是呀!而且,好像是因為老闆的關係才鬧鬼的。” “原來如此。老闆偶爾不在那裡睡覺時,鬼就不會出來,是嗎?” 沙畫師傅說著,將茶碗中的酒一飲而盡。豆藏立刻將酒斟滿。佐兵衛睜大眼睛說: “你說得沒錯。也許是老闆的眼睛無法看到鬼吧?總之,這一點令人想不通。現在是老闆娘自己一個人睡在那幢屋子裡。” “鬼既然已不再出現,那還請我們驅鬼做什麼?不是白忙一場嗎?還有,就算趕跑了,也可能還會再回來。老闆沒看到鬼,老闆娘現在又已高枕無憂,何必擔心呢?不去理它的話,說不定那鬼會死心,從此不再出現了。” “可是這麼一來,他們夫妻不就永遠不能住在一起了嗎?在鬼魂尚未死心以前,如果這些事傳入親戚耳中就麻煩了,我們會挨罵的!” 佐兵衛說著,縮起肩膀來。也難怪,如果是有關老闆夫妻的事,那些親戚比較可能會來責罵二掌櫃或三掌櫃,而不會去罵身負經營重任的大掌櫃。 沙畫師傅笑著說:“掌櫃先生,您從小就在加賀屋工作嗎?” “是的。從小就在那邊當學徒,一直受到照顧。” “那麼,您可以不用操心了。那應該不是什麼惡鬼。老闆不是也說沒做過虧心事嗎?” “是的。” “那鬼一定是來找他父親或祖父的。他沒做虧心事,所以不能看見那些鬼。老闆娘、小姐和女傭能看到,是因為那鬼想嚇她們,讓老闆不能靠近女性。其實那鬼是找錯對象了。加賀屋歷代主人的名號是什麼?” “叫清右衛門。” “不久之後,那鬼就會發覺自己弄錯了,這是不同的清右衛門。到時候鬼就會回陰間去,不再來騷擾人了。” “你這麼一說,我總算明白了。的確只有女人才看到鬼。既然如此,不去理會它可以嗎?” “到現在為止,不是都沒問題嗎?雖然會害怕或失眠,但都沒有性命之憂吧?何況現在既沒有人失眠,也沒有人害怕了。這不是天下太平了嗎?掌櫃先生。” 師傅將碗中酒一飲而盡,接著說: “多謝您請我喝這麼上等的酒。用這些酒來抵談話費就夠了。豆藏,我們該走了。趁著雪還未下大以前,趕快回橋本町去吧!” 晚上九點左右,馬喰町的大街上行人很少。師傅和豆藏共享一枝傘,往橋本町走去。 豆藏說: “師傅,您一口氣拒絕他,我覺得有點可階。加賀屋是非常富有的商家呢!謝禮一定很多,事情也不會很困難才對。” “年關將近,人家都忙著討債籌錢,幸好沒有人到我們蛞蝓大雜院來討債。” 師傅笑著說。 豆藏縮縮脖子,說道: “那當然了,又沒有人肯給我們賒賬。” “所以說,我們又沒有年可過,何必為了賺錢而去妨礙人家談戀愛呢?” “果然是為了談戀愛才裝神弄鬼的!” 豆藏摸摸下巴說。師傅伸手拍掉肩上的雪花,說道: “應該不會錯。老闆身體虛弱,為人正派,不會迷戀女色,老闆娘卻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如果她想在獨居的屋子裡做出不可告人之事,可能就會裝神弄鬼。” “情夫會是店裡的人嗎?如果是,就麻煩了。要是被老闆發覺,一定會鬧翻天。” “那倒用不著我們操心。既然老闆娘能變出這麼多複雜的把戲,一定有辦法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我們已經吃飽喝夠,又收了禮物,也該滿足了,不必多事。” 豆藏將手中酒壺舉到鼻子前面,說道: “那個二掌櫃也真機靈,師傅給他一點暗示,他就將這個塞給我,說要給大雜院的伙伴們打牙祭。” 兩人高高興興,踏著積雪返回橋本町去了。然而,這壺酒卻彷彿是不祥之物。第二天一早,那位陀螺製造師從馬喰町的小屋飛奔到蛞蝓大雜院來,面無血色地說: “豆藏先生!怎麼辦?我的面子盡掃落地了!加賀屋的老闆娘被鬼殺掉了呀!” “什麼!真的嗎?” 豆藏睜大眼睛說: “這種下雪天,我會特地跑來開這種玩笑嗎?剛才佐兵衛先生鐵青著臉跑來告訴我,說老闆娘在獨居的屋子裡被殺了!他還說,快去叫昨晚那個沙畫師傅來!既然他敢誇口說大話,就請他來捉妖吧!” 陀螺製造師喋喋不休地說。豆藏正想去找師傅,師傅卻已現身說道: “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這事大有蹊蹺。我的推測完全錯了,挨罵也是應該。豆藏,走吧!我們去讓掌櫃先生罵一頓好了。反正你也有份,就一起去吧!” “那當然。” 豆藏披上外衣,與陀螺製造師先行離開。師傅穿好衣服,正要出門時,回頭向面露憂色的幽太說: “你們分頭去探聽加賀屋的各種傳聞,有關老闆夫妻和店員的所有消息都要。有什麼樣的親戚,也要探聽清楚。這案子是否有錢可拿,尚未知曉。但我現在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管。就當作昨晚那些酒在作祟好了,今天可能要忙一整天。” “放心吧!交給我們來辦。”幽太拍拍瘦巴巴的胸膛說道。 河童在一旁伸長脖子說: “反正每天都下雪,沒法出去賺錢,閒著也是閒著,我就拿著雪耙出去探聽消息好了。” 雪在半夜時分就停止下了,但云層仍然很厚。太陽雖然偶爾露臉,但天空陰暗,好像又要下雪的樣子。師傅追上了陀螺製造師和豆藏,來到大街上。在初音馬場的入口附近,有三、四名染房工人在堆雪人玩。到了馬喰町陀螺製造師的家裡,只見佐兵衛鐵青著臉坐在那邊。 “師傅,昨晚勞煩你了。今天我正想去問候老闆夫妻,想不到竟發生了這種事……” “實在太令人吃驚了,我再也料不到老闆娘竟會慘遭橫禍。掌櫃先生,即使我有捉妖驅鬼之力,也沒辦法在這裡捉呀!可以讓我去現場看看嗎?”師傅說。 這位加賀屋的二掌櫃點頭道: “當然可以。衙門的仵作尚未去驗屍呢!” 於是師傅和豆藏就跟著佐兵衛走了,陀螺製造師則留在家裡。從橫山町通往橘町的大街上,因為道路兩旁商店林立,早已派出學徒將路上積雪清掃乾淨了。圍牆邊的雪則積得很高,小孩們爬到上面喧嘩嬉戲,看樣子不久就會打起雪仗來。巷口有個大雪人,許多商店的大小學徒和店員還在繼續往上堆雪。 加賀屋就在濱町河岸的千鳥橋旁邊。隔壁商店的學徒正將掃成一堆的雪拋入濱町河中。 “掌櫃先生,我們不要從門口進去,直接到內院去行嗎?我們衣衫襤褸,就這樣走進店裡,會引人起疑,以後就難辦事了。”師傅小聲說。 佐兵衛點頭道: “好,你們沿著圍牆走到後門等我。我馬上從裡面開門讓你們進去。” 掌櫃指一指旁邊的巷子,就穿過門簾,入內去了。師傅和豆藏走進巷子裡。黑色木板圍牆的對面是倉庫的白色牆壁。倉庫屋頂的雪好像就快滑下來的樣子。院子裡有棵松樹,樹枝上綁著細繩,以防止被雪壓斷。越過圍牆上的防盜竹釘可看到那些樹枝。後門就在那棵松樹附近。雪地上乾淨平滑,只有狗的足跡,沒有人的腳印。因積雪相當深,如果穿著木屐,就會舉步維艱。 沙畫師傅仰望著圍牆上方說:“豆藏,你能不能越過圍牆進去?但是不可以動到防盜竹釘上的雪。” “應該沒問題。” 豆藏說罷,從懷裡拿出一條長手巾,輕扭幾下,縱身高跳。只見他右手一伸,手巾已纏繞在松樹枝上,腳下往圍牆一蹬,矮小的身軀隨之往上升起。樹枝上的積雪因受力而掉了一些,防盜竹釘上的積雪因而又多了一層。此時豆藏的頭已超過竹釘上方,但他卻沒有跳過去,反而將手巾解下,跳回原先站立的地點。 “不行!下馱常已經來了!正瞪著庭中積雪大皺其眉呢!不過我想他大概沒看到我。” “那傢伙大概是聽說殺人兇手竟然是鬼,所以才急著趕來調查吧!我看我們除了老老實實跟他見面打招呼以外,別無他法了。”師傅苦笑著說。 此時後門開了,佐兵衛探頭說道: “請進吧!老闆娘住的獨幢屋子就在左邊。不過現在白壁町的捕頭常五郎大爺正在查看,所以走路請小心,不要在雪地上亂踩亂踏。” “知道了,掌櫃先生。既然下馱新道的官老爺已到,就用不著我們出面……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就讓我們見識一下鬼怪的殺人手法吧!” 師傅說著,便進到庭院中。只見一個巨大的石燈籠,上面覆蓋著白雪,後面有棵南天竹,果實已經泛紅。師傅縮著脖子,避開松樹枝上滴下來的雪水。神田白壁町下馱新道的捕頭常五郎一見有人走進來,便大罵道: “來者何人?掌櫃先生,你怎麼隨便讓人進來?” “啊哈,大爺,您辛苦了!”師傅邊走近邊說。 下馱常一看清來人是師傅,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說: “原來是師傅,那沒關係啦!只要不亂來,看一看也不要緊。你的消息可真靈通呀!” 這幾句話的意思,大概是在說“掌櫃拜託你做什麼,我並不知道,但千萬不要讓我沒面子”吧!不過師傅似乎聽而不聞。 “大爺,您才是真的消息靈通呢!”師傅說。 “這裡是久松町染吉的轄區。因為據說兇手是鬼,所以染吉特地請我出馬幫忙辦案。” 常五郎用傲慢的態度說話,但是等到佐兵衛走開之後,立刻壓低聲音說: “這次如果師傅能再相助,破解這麼一宗離奇古怪的命案,我一定會大出鋒頭的。” “可以。不過,這加賀屋的老闆娘當真是被離奇古怪的兇手所殺的嗎?” “是呀!師傅,您看看就知道了。” 下馱常說著,用下巴指示給師傅看。背對圍牆站立時,正面看到的就是主屋,左邊則是獨幢小屋。主屋僅有當作店面用的一邊有二樓,家族住的一邊只有一樓,不過屋頂很高。漂亮的屋瓦上覆著白雪,傲然聳立。獨幢小屋也只有一樓,屋頂比較矮,外型優雅,沒有別的出入口,進出必須經由屋簷下的走廊。小屋的木板套窗打開了一半,屋內陰暗,師傅也看不清楚。不過下馱常用下巴指的並不是那小屋,而是庭院中的腳印。 “老闆覺得很可疑,特別留心不去動到那些腳印,所以大家都走這邊。” 捕頭說罷,指了指靠近主屋那邊的凌亂腳印。那些腳印互相重迭,從主屋一直延伸到距離最遠的小屋走廊,但並非呈一直線,而是繞了一大圈的彎曲形狀。從主屋到獨幢小屋走最短距離而呈一直線的腳印只有兩組。一組是女用木屐的印子,來回各一趟,往獨幢小屋走的印子比較正常,回主屋的卻極其凌亂,途中還有個凹陷下去的地方,好像曾經在那裡跌倒的樣子。另一組是男用木屐的印子,看來好像走得很小心,而且是有去無回,也就是只有往小屋走去的印子。 常五郎指著這組腳印說:“這是老闆清右衛門的腳印,他回來時繞道走那一邊,並且交代別人也走那一邊。” “那麼,這組女人的足跡是那發現老闆娘屍體的人所留下的嘍?”師傅問道。 下馱常點點頭,皺眉說道: “是女傭去叫老闆娘起床時發現的。清右衛門說他一趕到這裡,立刻就覺得很奇怪。” “因為只有女傭的足跡是吧?” “是的。女傭說老闆娘被人勒死了,清右衛門卻只看到女傭來回的足跡,其他腳印一個世沒有,心中起疑,就命女傭別跟來,他獨自一人走到小屋去,看到老闆娘確實已被殺死,就繞道從邊邊走回來。” “他想得很周到。不過,兇手會不會是在雪未停之前就逃掉了呢?” “不對!老闆娘是在雪停了之後才被殺的。這一點可以確定,所以……” “詳細情形等一下再說,現在先讓我看看屍體吧!” 師傅沿著那道凌亂的足跡走到小屋,上了走廊。走廊旁邊有一道矮牆,遮住了廁所和掏糞口。靠走廊這邊有個洗手盆。地上有個用石頭圍起來的坑,供髒水流走。石坑的邊緣比較高,如果有人要從這裡登上走廊,可以先踏在石頭上再上去,所以石頭上沾滿了雪水和泥土。師傅從這裡上了走廊後,探頭往拉門裡瞧。那房間約有六席大,棉被散放在榻榻米上。 “這裡真不錯,可以為所欲為。是老闆尊翁退休時建來住的吧?” “上一代的老闆是5年前退休的,好像是那時建造的沒錯。他在這裡一直住到去年才去世。”下馱常在師傅背後說道。 師傅點點頭,將半開的拉門全部打開,只見一個女人仰躺在榻楊米上。這女人身穿睡衣,髮髻已經解開,脖子上纏繞著一條淺藍色的和服衣帶。 “這是老闆娘阿兼,正當33歲大厄之年,在劫難逃。這麼美麗,死了真可階。” 下馱常嘆了一口氣又說: “聽說女傭剛發現時,屍體的樣子還更慘呢!好像是老闆將她的衣襟裙襬拉好的,原先據說衣衫非常不整。大概是被勒住脖子時,拼命掙扎造成的吧?” 現場的牆角有一條大棉被,好像是被人用力推過去的。箱枕也倒了。另一邊的牆角有個青銅火盆,旁邊有個裝茶具的箱子,還有一個“雪兔盆”。這是將一塊白雪捏成兔子的形狀,放在盆里而做成的。兔子是採蹲的姿勢,眼睛是用南天竹的紅色果實做的,耳朵則是南天竹的葉子。冬天一下雪,男孩子常在街道上堆雪人玩,女孩子則喜歡做個雪兔盆,放在房間里當裝飾品。 師傅指著那個雪兔盆說:“是這裡的小女孩做的嗎?” “是老闆娘做的。剛才我有句話沒說完,現在接下去說。為什麼我敢說雪未停之前,兇手絕對沒有進出這幢屋子呢?因為雪停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多。當時老闆娘已回到這幢小屋內。老闆還沒睡,正在作俳句,為了尋找靈感,便打開窗戶,往庭院望去。據說那時他還看到老闆娘坐在這邊的走廊上,正在撈取雪塊放入盆裡做雪兔。而且據女傭說,她來這里為老闆娘鋪棉被時,並沒有看到雪兔盆。這麼一來,兇手不就是沒有雙腳的鬼魂了嗎?” “原來如此!對了,不知大爺您是否已經聽說老闆娘是因為鬧鬼才搬到這邊睡的?” “我聽說了。好像是只有女人方能看到的鬼。” “但是,依我看兇手不一定是鬼。如果兇手是有雙腳的人,也有辦法不留下腳印啊!” “真的嗎?師傅!” “趁著還在下雪時進來這裡,腳印就會被雪掩蓋掉。” “但是,出去的時候呢?要怎麼……” “所以說,兇手還沒有出去。” “啊!” 常五郎驚叫出聲,隨即跳到壁櫥前面,刷地一聲打開紙門。 “結果,下馱常連天花板上都查過了,就是沒看到任何人,所以氣得要命。其實我只是在打比喻而已,意思是叫他別拘泥於什麼腳印不腳印的。不料他卻當真。想也知道,兇手如果真的藏在壁櫥裡,老早就乘隙逃掉了。”師傅笑著說。 河童歪著頭問:“那麼,兇手是踏在那些人來人往留下的凌亂腳印上,從後門逃出去了,對嗎?” “不對!圍牆外面並沒有人的腳印,而且佐兵衛是先取下門栓才打開後門讓我們進入的。也就是說,並沒有人從後門逃出去。如果兇手是店裡的員工,因為行凶那段時間內會不見人影,別人一定老早就起疑了,所以也不可能。因此,兇手絕對沒有藏在壁櫥裡。” “師傅,這麼一來果真是鬼幹的嘍?” 天王裝模作樣地問。因他以販賣牛頭天王護身符維生,所以綽號叫天王。 這是第二天下午的事。談話的地點是蛞蝓大雜院。昨天一整天沒下雪,但到了半夜又開始下,現在仍是時下時停。大雜院裡的人不是乞丐就是江湖藝人,這種天氣當然無法出去乞討或賺錢,於是大家就聚集在師傅房裡喝酒聊天。眾人圍成一圈,中央放個炭爐,上面有個火鍋,鍋裡熱氣騰騰。據負責準備肉的荒熊說,鍋裡放的是雞肉。雖然荒熊的話一向不可靠,但眾人卻完全不在意。因為不管是貓肉、狗肉或別種肉,他們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每個人都一手拿筷子,一手拿茶碗,邊吃喝邊聊天。專門男扮女裝在露天野台戲表演的女形,比了一個娘娘腔的手勢說道: “人家也是這麼想。連14歲的少女都說看到鬼,可見一定是真的有鬼。” “那可不一定。當時那麼暗,小姐又只是驚鴻一瞥,立刻就逃回房裡去了。說不定走廊上真的有個人在睡覺哩!” “怎麼可能呀?師傅,有人會跑到走廊上睡覺嗎?如果不是鬼在作怪,難道那女傭看到的是真的人頭嗎?” “就是那個女傭發現老闆娘屍體的,對不對?”幽太說。 “那女傭名叫阿弓,年紀很輕,但據說個性堅強,工作很勤勞。和加賀屋老闆有親戚關係。因父母雙亡,才前去投靠。聽說她是自願當女傭的,又不肯接受特殊待遇,所以可能做得很辛苦。” “加賀屋老闆有沒有乘人之危,把她佔為己有呢?”荒熊問道。 幽太搖搖頭說:“沒有。還特別分配一個小房間給她單獨住哩!她並沒有跟其他下女住在一起。” “那她一定長得很難看吧?” “也不會啦!雖然眉毛很粗,臉孔有點男性化,也很少抹粉點胭脂,但那樣反而別有一番韻味,很能挑起性慾哩!這是那位經常出入加賀屋的花匠說的。” “師傅,我探聽到的消息和幽太說的一樣。加賀屋老闆的風評很好,沒有不良行為。”河童說。 “清右衛門個性非常溫和,不喜與人爭。如果他有兄弟,一定會把商店讓給他們經營,自己隱居起來,或許會成為一代俳句宗師也說不定。他的臉色不好,有人說是因為貌美姿豔的老闆娘性慾太強所致。這是我唯一聽到的壞話,大概是因為嫉妒他有個如花似玉的妻子才說的。” 就在此時,有個男人飛奔進來。原來是前去查看加賀屋動靜的豆藏。他說: “師傅,事情不好了!” “怎麼了,這次是女傭阿弓魂歸天國了嗎?”師傅說。 豆藏一聽,張大了嘴巴,良久沒說話,好不容易才吞了一口口水,說: “為什麼知道……” “不是我有千里眼,而是從你那副驚惶的樣子看出來的。我想如果這次又有人被殺,那一定是那個女傭吧!” “阿弓是死了沒錯,但不是被殺的!” “原來如此。是自殺嗎?有沒有遺書?” “對了!會不會是兇手殺了她之後,再偽裝成自殺的呢?雖然佐兵衛說那封遺書上的字是她的筆跡沒錯,但……” “現在還不能確定。你先將詳情說來聽聽。” “嘿,老大,喝一杯鎮靜一下吧!” 荒熊說著,遞給豆藏一個茶碗。女形拿起已經變形的酒壺,在碗裡斟滿了溫熱的酒。 豆藏喝了一口,說道: “下馱常說,這案子可以就此結束了。阿弓在倉庫中上吊自殺,懷裡有封遺書。佐兵衛、清右衛門和大掌櫃都說那是她的筆跡。” “遺書裡面寫些什麼,你問了嗎?”天王問。 豆藏點頭道: “她說,是她害死老闆娘的,也使得加賀屋的名譽受到傷害。為了向老闆和加賀屋賠罪,她決定一死了之。” “兇手竟然是阿弓!”幽太嘆息道。 “師傅曾說過,不要拘泥於腳印的有無。原來是這樣!如果阿弓就是兇手,當然就不會有其他人的腳印了!所有的鬼魂怪事之說,只不過是清右衛門的神經過敏罷了!” “不錯!但是不管怎樣,也不能讓荳蔻年華的少女賠上一條命呀!逼死阿弓的人真該遭受天譴!”荒熊說話的表情非常正經。 河童以痛切的口吻說: “對呀!如果阿弓逃到這裡來,我們一定會保護她,不讓下馱常抓到她。我們要幫助她逃到遠方去!” “不過,阿弓為什麼要殺掉老闆娘呢?”女形問。 豆藏皺眉說道: “我並未親眼看到遺書,但據下馱常所說,阿弓似乎從小就暗戀著清右衛門。雖然她遭逢不幸,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但被加賀屋領養,受到清右衛門夫妻照顧之後,內心覺得無比歡欣。然而最近,她對老闆娘的所作所為感到忍無可忍。因為她發現,老闆娘竟然利用丈夫的老實可欺,故意裝神弄鬼,不讓他接近身邊,而達成了搬到獨幢小屋睡的目的!” “可是,阿弓不是也看到鬼魂了嗎?”幽太插嘴道,語氣簡直就像在講他自己的事。 豆藏搖搖頭說: “據說那也是她受老闆娘之託,不得已才講的謊話。昨天一早,老闆和所有店員都起床了,只有老闆娘還在睡覺。阿弓去叫她起床時,看到她還睡得像死豬一般,衣著暴露,叫也叫不醒。阿弓氣得要命,忍不住伸手搖醒她。老闆娘醒過來便將阿弓罵了一頓,阿弓一時怒火攻心,就拿起衣帶將她勒死了。” “唉呀!真可憐!”河童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位老闆娘其實也不是什麼壞女人嘛!只是從小家境富裕,矯生慣養,比較任性罷了。一個是好命的夫人,一個是苦命的下女。這兩種女人住在同一屋簷下,難怪會發生悲劇。這只能怪她們流年不利了。” “清右衛門的反應如何?”師傅問。 豆藏表情沉痛,搖著頭說: “好像很沮喪的樣子,躺到病床上去了。他還叫佐兵衛要記得來向師傅您道歉。下馱常卻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在那邊自誇說,他是這類離奇怪案的剋星,他一出馬,立刻就逼得兇手阿弓走投無路,上吊自殺。師傅,這個案子,我們大概只能賺到那些酒而已,加賀屋和下馱常大概都不會給我們錢了。” “是嗎?”師傅微笑了。 天王一看,彎身向前說: “師傅,您看其中是否另有玄機?” “可是,兇手已經自殺了,有什麼用?”幽太似乎有點悔恨。 河童伸長脖子說: “師傅,難道那遺書是假的不成?” “我也不知道。清右衛門和佐兵衛以前看過阿弓寫的字,既然他們說是真的,我們也只有相信了。” “那麼,阿弓真的就是兇手了?”荒熊似乎很遺憾的樣子。 師傅搖搖頭說: “如果阿弓真的是兇手,那她一定會做些對自己比較有利的事。譬如說,殺人後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主屋,裝成還在睡的樣子,有人來叫她,也不回答。她應該不會在殺人後立刻大嚷大叫而驚動所有的人才對。” “說得也是。”豆藏說。 師傅想了一會兒,說道: “我看最好再觀察一陣子再說。反正下馱常以為案子已經結束了,我們可以不用急。” “要去觀察清右衛門的舉止是嗎?”豆藏問。 “對。清右衛門不是躺到病床上去了嗎?像他那樣膽小懦弱的人,可能不久就會自殺也說不定。到時加賀屋就完蛋了,我們也就拿不到錢了。即使他們的親戚出面繼續經營商店,也不會聽信我們的話了。” “師傅,您的口氣好像在說清右衛門才是兇手哩!”天王眼神一亮,說道。 師傅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 “我是這麼想沒錯。清右衛門一定是在雪未停之前來到小屋,又在雪未停之前離去的,他原先並沒有想要殺人,但是人既然死了,也不能放著不管。我去現場時,發現屍體已經變得冰冷而僵硬。仵作驗屍時,大概以為那是因為下雪導致室內溫度很低,才使屍體很快冰冷的。其實不是。” “人家實在有點聽不懂。”女形歪著頭說。 師傅微笑道: “老闆娘做雪兔時,不是還在下雪嗎?清右衛門一定是看到她那美麗的容姿,臨時起意想要憐香惜玉,才到小屋去的,他們倆大概已經很久沒有同床了。但是老闆娘卻對他非常冷淡,拒絕他的求歡。這也難怪,因為老闆娘已經另結新歡了。” “師傅前天晚上說,裝神弄鬼都是為了談戀愛。果然沒錯!”豆藏說。 “老闆娘果然是為了私會情夫才故意避開清右衛門的,對不對?” “你可不能隨便就斷定是這樣唷!也可能是相反的情形呢!” 師傅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女形手拿酒壺,膝行前進,將燒酒斟入師傅的酒杯中,然後問道: “相反的情形是不是說,清右衛門有了情婦?” “不可能!有了中意的女子,大可公開娶來當偏房側室,何必裝神弄鬼呢?”荒熊噘起嘴巴說。 女形聳聳肩膀說: “那麼,他的情人一定是男的。店裡員工多半是男的,可以在裡面相好,不必到外面去,男人乘龍跨鳳的對象,不一定要女的才行。” “但是這樣一來就不合理了。”天王插嘴道。 “夫人為了避開相公而裝神弄鬼,是合情合理的。但若相反過來,就變成夫人同意相公,還幫他裝神弄鬼了。” “女形的頭腦不錯。”師傅笑著說。 “不過我說相反的情形,並不是在說清右衛門有了姦情……” 豆藏歪歪頭,說道:“那麼,是不是清右衛門已經失去了男性應有的雄風呢?” “如果只是那方面力不從心,應該不會演變到這麼糟的狀況。夫君力有未逮,再加上嬌妻情慾難熬,才會促成夫妻兩人合作,裝神弄鬼欺騙世人!” “這樣一來,清右衛門不就要提供一個替代的男人給老闆娘使用了嗎?應該不會吧?那樣的話,阿弓就不會自殺了。” “假如阿弓就是那個替代的男人呢?想一想女形剛才說的話吧!男人乘龍跨鳳的對象,不一定要女的。那麼反過來說,女人翻雲覆雨的對象,也不一定要是男的!”師傅說。 豆藏一聽,拍膝說道: “原來是女同性戀!加賀屋的小姐說看到走廊上有人在睡覺,那個人一定就是清右衛門了!他那時是蹲在那邊偷看老闆娘和阿弓花開並蒂的情形吧?” “大概是。太太通奸的對像如果是女人,先生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受下來。清右衛門大概認為,等自己恢復男性雄風以後,要讓這種情侶分手也比較容易,畢竟兩個人都是女人。於是他就將事情的原委和自己的意圖告訴阿弓,請她代為撫慰老闆娘。” “不料老闆娘竟全心全意愛上了阿弓。據說女同性戀的滋味只要嚐過一次,就會無法自拔呢!” “編造了一堆鬼話而藉口搬到小屋去住,也是為了這個緣故。清右衛門被逼得自己一個人睡,整夜看不到妻子的容姿,苦惱了許久。那天晚上,他看見妻子在小屋走廊上做雪兔,想到今夜妻子又將和阿弓一起望著那隻白色雪兔談情說愛,然後巫山雲雨一番。此時他突然覺得自己的男性雄風已經恢復,愈想愈急,終於按捺不住,闖進小屋中求歡。然而老闆娘阿兼對男人已經沒有興趣了,自然當場拒絕。清右衛門勃然大怒,就將阿兼勒死了。我想大致情形可能是這樣。” 眾人聽到這裡,全都屏氣凝神,一言不發,連菜都忘了吃。肅靜了一會兒,豆藏嘆息道: “阿弓發現老闆娘已死,便有所覺悟。她只是因為同情清右衛門,才去陪阿兼玩苞弄蕊的,不料卻發生了這些意想不到的事。” “而且,阿弓也已嚐到了女同性戀的滋味,沉迷其中,再也無法自拔了。所以那封遺書上寫的,雖然有不實的部份,但必定也有許多地方是出自她的真心。想來他們三人都很可憐,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師傅說著,也嘆了一口氣,接著又說: “所以目前暫時先觀察一下清右衛門的樣子再說。如果他病好了,又有了新的女人,我們就可以開口向他要些零用錢來花了。” ——雪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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