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天衣無縫·日本當代推理名作家傑作選
天衣無縫·日本當代推理名作家傑作選

天衣無縫·日本當代推理名作家傑作選

岛田庄司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86863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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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衣無縫

原名《紫電改研究保存會》,出自1987年的短篇集 島田莊司,1948年生於廣島縣福山市,武藏野美術大學商業設計科畢業。當過占星術算命師。 1981年以《占星術殺人事件》崛起文壇,隨後陸續發表驚世傑作,終於在87年至92年之間,與其私淑弟子綾辻行人、法月綸太郎、我孫子武丸等共同創造了一股復古風潮。有人稱之為“新解謎派的時代”、“偵探小說的複權”。 筆下有眾多名探和系列主角,如:御手洗潔、吉敷竹史、牛越佐五郎、隈能美堂巧、島丘弓芙子……等。 曾多次婉拒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的頒獎,被視為怪人。 這個故事很奇怪,不看到最後,絕不知道它“驚人”與“感人”到什麼程度。 主角關根(“我”)本身就是個“奇人”(運氣大起大落),有一天碰到了一個叫尾崎善吉的人,好像比他更特殊、更怪異,然後又遇見了一位“奇中之奇”……這裡面有福爾摩斯與亞森羅蘋的影子,又好像明智小五郎與怪盜二十面相……。

可能有人會說:“不過如此。我見過更奇之事。”也有人會說:“程度高的人才能看出'感人'之處何在。” 筆者倒是很羨慕這個關根,因他起碼還會“時來運轉”,尚有“貴人相助”;筆者卻連這點“福份”都沒有,一生落魄,永世倒霉,不但沒有任何美女垂青,連半張發票都沒中過……。 所以說,這篇故事不僅感人肺腑,而且“發人深省”,餘味無窮,值得再讀三讀。 “那是什麼?符咒嗎?”經理看著我的手指說。 我的雙手放在吧台上。除了兩根大拇指外,其餘八根指頭的指甲上都有我用簽字筆寫的數字。字都很小。 “不是,我這只是隨便寫寫而已。” 我說著,向酒保叫了一杯“酥蹄狗”。 “酥蹄狗是什麼?”經理問。

“大概是伏特加酒的一種。”我答道。 “你每次來這裡,似乎都點不同的酒。上次叫橫濱雞尾酒,再上次好像叫代基里酒。” “因為我喜歡事物不斷改變。我討厭一成不變的東西。”我說。 經理用非常了解的表情點點頭,然後品了一口摻水威士忌。他每次來都叫同樣的酒。 “不錯,日常生活實在很單調無聊。我已經在今年四月過了五十歲生日,當上班族也已當了將近三十年。但是打從出生到現在,從來不曾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到不可理解的怪事。”他說。 我原本想附和他,不過因為想起了一件事而作罷。 “我很想碰到一些不可思議的怪事。每天都在期待,但從來沒碰過。人類的行為舉止真是一點趣味也沒有,一切行動都只考慮利害得失。認為有利就去做,認為不利就不做。就是這麼簡單。相形之下,象女人這麼無聊的生物就成為世上最不可思議也最不可理解的東西了。”

經理說完瞥了我一眼。他可能以為我會點頭表示同感,然而我一動也不動。他看著我,又說:“嘿,你一定也一樣吧?因為太無聊,所以來這裡點叫不同的酒喝,又在指甲上寫數字玩。” “是呀……不過,經理,我曾經遭遇過一件不可理解的怪事呢!”我說。 “哦”經理露出想要挑釁的表情說:“真的怪到極點嗎?或者只是碰到一個正在逃亡的女人,她向你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才不哩!那真是一次不可思議的經歷。已經七年了,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哦” “我常常想起那件事,打算解明其中的原委,卻無論如何也解不出來。真的!再怎麼樣也無法解釋!如果經理您能夠想出解答來,我一定洗耳恭聽!” “快告訴我!不過,那必須是真的很奇怪的事才行。”

“那當然。” “好,快說吧!” 經理在圓椅上正襟危坐。我開始述說那件事的經過。 那大概是1978年,也就好似七年前的事,我在位於竹橋的M報社英文部上班已經有六年了。當時是夏季。一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樣睡眼惺忪懶洋洋地來到報社,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當我正要打開報紙看今天公佈的彩券中獎號碼時,突然有一個陌生人來找我。 “冒昧造訪,真是抱歉。請問你是關根先生嗎?” 象平地一聲雷般的吼聲突然從天而降。我嚇了一跳,本能地縮縮頭,然後戰戰兢兢往上望去。 已經過了七個年頭,到現在我對這名男子的容貌依然記得一清二楚,可見當時是吃驚到何種程度。我很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那人看來就像街頭常見的肯德基炸雞店前面的招牌人像一樣。

他戴著一頂白色硬殼平頂草帽。大概只有在黑白電影中才能看到這種帽子。浮滿汗珠的大鼻子上戴著一副圓框眼鏡。鼻子下面和臉頰兩旁都長著半白而捲曲的鬍鬚,看來好像馬的棕毛一般。這些鬍子使臉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不過還是猜得出大概是圓形臉吧?這是從他那圓圓滾滾的身材猜測的。他的肚子大概連啤酒桶都要甘拜下風。 “你……你是哪位?有什麼事嗎?” 我說得提心吊膽。偷偷瞄一下四周,果然不錯,大家都在看我。 “我是這個人。” 身穿白色西裝和西褲的肯德基炸雞先生似乎不在意我的狼狽相,徑自遞過來一張名片。 “尾崎善吉先生,是嗎?” 我看著名片說,但對印在右邊的頭銜感到大惑不解。 “紫電改……研究保存會……會長?”

“是的,紫電改研究保存會就是我主持的。” 我真想叫他把音量放低一點,但話到喉嚨又吞了回去。 “有何貴事嗎?” “這事說來有點複雜,不方便在這裡談。”尾崎善吉說。 我相當有同感。 “我們去喝杯茶怎麼樣?不會花多少時間的。”他說。 於是我帶尾崎到樓下的咖啡廳去。他坐下來叫了咖啡後,就開始滔滔不絕說起話來,彷彿在對咖啡廳內所有人演講似的。我從他的話中確定紫電改是一種戰鬥機的名稱沒錯。 “紫電改可說是出類拔萃的戰鬥機,大概當時沒有任何一種機型可與之比擬,簡直是天下無敵。引擎雖然是'空冷'式的,但絕不比其他裝有'水冷'式引擎的戰鬥機遜色。現在的汽車引擎多半是水冷式,所以你可能會以為空冷式的一定是性能不高而落伍的,其實不然。二次大戰時,許多有名的戰鬥機象噴火式、野馬式等,引擎都是水冷式的,所以很多人以為水冷式的比較好。但是水冷式的構造太複雜了,不像空冷式那麼單純。其實凡事都是單純一點比較好。尤其是機器,構造愈單純,愈不會出毛病。象摩托車,既不必檢查散熱器有沒有水,天冷時也不必擔心水會不會結冰。剛才你……”

“尾崎先生,紫電改這種飛機我也約略知道一些,因為我小時候在雜誌上讀過。現在是上班時間,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在這裡跟你耗下去。有什麼事請快說……” 本來我以為這位炸雞先生聽了這番話會感到不好意思,誰知他卻舉起右手從容不迫地說: “啊,真是抱歉。你是報社職員,時間就是金錢,必須珍惜時間。可是我要說的這件事,除了報社的人以外就沒有人能夠理解了。英文有一句格言說:'Time is more precious than money',時間比金錢還寶貴。你在英文部工作,一定比我還了解,不是嗎?現在已經是這麼重視時間的時代了。哈哈哈!”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趕快把話說清楚呢?我暗中恨得咬牙切齒。

我從學生時代開始就養成了懶散悠閒的習慣,每天都會上咖啡廳透透氣,就像浮出水面呼吸的鯨魚一般。不過工作還是要做,所以我希望他趕快把話說完,好讓我回去做那些呆板無聊的文書整理工作。 “你剛才說比較喜歡零式戰鬥機……對了,我們都簡稱為零戰……” 尾崎一邊說時間比金錢寶貴,一邊卻繼續他的演講。咦?我剛才說過比較喜歡零戰嗎?被他這麼一說,我也搞糊塗了。 我開始覺得有點恐怖。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看起來,年齡可能在六十歲左右。再看他對紫電改這麼入迷,我猜他可能在大戰期間駕駛過這種飛機。 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麼他要跑來找我這個跟他完全陌生的人呢?我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在努力回想,但就是找不到有關這個尾崎善吉的記憶。他的長相如此特殊,如果我以前見過,一定不會忘記的。

會不會是想來探聽消息或收集資料的?如果是,那應該到更上面那一樓的M報社大廳去才對。我是在英文部辦公,又不是記者。他大概找錯對象了。 最近我的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也許是從此要開始走下坡了,才會遇到這種事吧?尾崎還在長篇大論,我卻已聽而不聞,開始想起自己的事來。 我回憶往事,只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好運與壞運的差別相當明顯。不!這種說法太過籠統,應該說是運氣大起大落才對。我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幸運之星轉世,還是掃把星投胎的。我時常吉星高照,諸事順遂;但隨後不久,必定又會楣運當頭,萬事受阻。這個模式一再重複出現。 譬如說大學入學考試好了。我念高中時,從來不讀書,每天放學後就去練習游泳。在家裡用功的時間平均一天只有幾秒种而已,所以我一開始就對一流大學死心了。去考那些專收劣等生的三流四流大學,也全都名落孫山。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自暴自棄之餘,抱著搗蛋的心情去參加著名的私立W大學入學考試,答案亂寫一通。不知為何,我居然被錄取了。

當時我的心情就像得道成仙一樣。開學前我暗中發誓了幾千次,決心從此改頭換面努力用功。我滿懷熱情踏入校園參加了開學典禮,不料第二天校門口就堆滿了用桌椅搭成的路障。從此進入了激烈學運鬥爭的時代,連一堂課也沒去上過。 我已經灰心喪志,每天在堆積如山的桌椅路障前發呆,結果認識了許多愛打麻將的牌友。後來和麻將館老闆娘的交情反而比和教授的交情還要好。 進入M報社上班也是同樣的情形。我每年都留級,能夠進入這家這麼大的報社簡直是奇蹟。但是就在我來上班的第二天,這家報社就開始經營不善,虧損連連。如今全東京的人都已知道M報社即將倒閉。所以我雖然是報社職員,卻因薪水過少而連一分報紙也沒訂。 我的人生就是這樣,吉星高照之後楣運當頭,一直重複循環下去。 尾崎還在大談零戰和紫電改的差異,說兩者之間最高速度差了一百公里。二十毫米的機關炮也有兩座和四座之差,所以破壞力大不相同。此時我插嘴道: “尾崎先生。” “哎呀!我忘了!你還在忙嘛!人上了年紀,總是只考慮自己。我們現在就進入正題。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我把名片給你了嗎?很好!你看到我的名片,有沒有想起什麼事來呀?” “尾崎善吉這個名字……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沒有。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我不是說那名字,而是請你看右上方那個頭銜。” “紫電改研究保存會?” “對了,就是紫電改!我為這種戰鬥機獻出了一生。你看到這個名詞,應該會想起一些事來吧?” “紫電改……沒有呀!” “嘖嘖!你也真是的,這樣還算報社職員嗎?今年七月不是有一件關於紫電改的重大新聞嗎?” “哦!你是指從四國海岸撈回來的那架飛機呀?” 當時是有這麼一個事件:有一架沉在海底的紫電改偶然被人發現而撈運回來。 “不錯!你終於想起來了。” “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哇!你真令我驚訝!這樣看來你連那飛行員的事也不知道了?” “什麼飛行員?” “有一架飛機墜落在撈起紫電改的現場附近。你不知道嗎?” “啊,我想起來了。當拖吊船將那架紫電改撈起來時,有許多采訪船在周圍進行採訪,突然間有一架也是去採訪的小飛機在那些記者眼前墜落於大海中。” “對!那是一架民用的私人飛機,由貴報的地方分社所包租的。所以你應該知道才對。” “可是我是在英文版的部門呀!除了報社同樂會以外,我從來不和其他部門的同仁說話。何況我又不是記者。” 事實上,我對自己的工作一點也不感興趣。所以雖然是報社職員,卻不會特別去注意發生了什麼新聞。 “那天是晴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即使是剛拿到飛行員執照的新手也能夠輕鬆駕駛,可說非常安全。但那架飛機卻突然撞進海裡!更何況那駕駛員並非新手,而是有幾百小時飛行經驗的老手!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的確令人想不通!我聽到這消息時也覺得很奇怪。不過因為當時發生了東名隧道的大事故,所以也沒有特別去注意這個墜機事件。” “你看到那架運回來的紫電改沒有?機艙內全是牡蠣,簡直就像一個巨大的捕章魚罐子。螺旋槳也歪了,真是醜得不像樣。這就是那風馳電掣、所向無敵的紫電改最後的下場嗎?我一想到這裡就掉眼淚。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能夠將它撈運回來。” “哦!” “可是,雖然輪子是收起來的狀態,但駕駛座上並沒有死屍,而且所有門窗都緊緊關著,機身也沒有什麼大的破洞。這不是很奇怪嗎?” “怎麼說?” “輪子收起來,表示處於飛行狀態。也就是說,可能是因引擎故障而在水面上滑翔。當然那架紫電改也可能是戰後奉美國之令而拋棄的飛機。這種情形多半都是燒毀;雖然也有少數丟到海裡的,但在拋棄時都沒有收起輪子。經過調查之後,知道那架紫電改是從松山基地起飛的,任務是特別攻擊。既然它是以特攻隊的身份起飛的,怎麼可能會因引擎故障而降落海上呢?如果是在空戰時被擊落,那駕駛座上應該會有遺骸才對。可是沒有。連鞋子、飛行帽、武士刀等駕駛員穿戴在身上的東西也沒有,一件也找不到,你說奇怪不奇怪?” “大概是逃出去了吧?” “對!我也曾這樣想。但如果是你的話,逃出去以後會將擋風玻璃再次恢復原狀關好嗎?飛機是金屬制的,很快就會沉下去。如果是引擎故障也很可能會爆炸起火,這時候你有心情再回頭關窗嗎?” “也許是降落水面時,頭部受到撞擊而昏過去了吧?” “可是找不到遺骸。” “可能被鯊魚吃掉了。” “那總會剩下一些骨頭吧?最重要的是,擋風玻璃的框架都還完好如初,鯊魚的頭根本伸不近來!當然鯊魚也可以從機身的部分進去,問題是機身並未破壞,一個洞口也沒有。” “真是不可思議” “不錯!而且很有趣,簡直就像幽靈飛機。” “的確很奇怪……” 到現在我還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是什麼。那件事雖然很奇妙,但是關我什麼事呢?為什麼要特地對我提起呢? “而且也未免太巧了吧?那架紫電改沉沒了三十多年,就在被撈起來的同一天,在同樣的地點突然有另一架飛機墜落!而且駕駛員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墜落原因不明!警方的說法是操作失誤,但就如我剛才所說,那天風和日麗,晴空萬里,一個五十多歲的飛行老手怎會在這種日子操作失誤呢?”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非常有道理。不過為什麼要對我提這件事呢?跟我有關係嗎?如果你對那次事故有疑問為什麼不去跟警察講?”我說。 此時尾崎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因為我認為,那樣對你而言是不大好的。” “喔?為什麼?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說這句哈倒讓我吃驚。難道你不知道那小飛機的駕駛員是你的遠親嗎?” “那個駕駛員?” 我覺得自己受到很大的衝擊。 “你是高松人吧?那位飛行員名叫橋本四郎,住在高松,而且和你是遠親。我調查過了,戰爭期間他好像在松山的海軍基地服役。松山有個紫電改的基地,當然他那時駕駛的戰機就是紫電改了。” “……” “有人架著紫電改,從松山起飛去進行特攻任務,途中卻因引擎故障而降落還上。後來被人打撈起來時,駕駛座上卻空無一人,門窗也都緊閉著。就在進行打撈作業時,先前那位紫電改飛行員卻開著一架小飛機衝入海中,怎麼樣?你對這些事能夠有一個合理的推測嗎?像我這種毫無文學想像力的人,也能將這些事組合成一個故事呢?你聽聽我說得對不對。那架紫電改以前就是小飛機駕駛員所開的!你認為這種想法會太過浪漫嗎?三十三年前,他身為特攻隊員,必須去送死,但他有一個絕不能死的苦衷,於是就故意和隊友失散,獨自降落於海上,因為那不是普通的攻擊行動,而是有去無回的敢死特攻,連回程的燃料都沒有,所以不可能有任何同伴知道這件事,應該沒有人會去檢舉他才對。降落地點是在四國海岸附近的海面上,離岸邊並不是太遠,他又擅長游泳,自信能夠游到岸邊。他逃出飛機時,因為平時訓練有素的關係,無意中順手將擋風窗關上了……你認為怎樣?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適當的理由能夠說明門窗緊閉這件事實嗎?我這裡說法還能夠結實那天他突然架著小飛機衝入海中的原因。當他在上空盤旋時,因為難以忍受良心的呵責,敢死隊的戰友呼喚聲好像不斷從底下傳上來,所以他就自殺了。” 我有恍然大悟之感,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也許事實就好似那樣沒錯。他接著又說: “既然那是三十幾年前的飛機,但是專家應該可以看見引擎一點也沒有故障吧?不過那樣一來問題可就大了,所以也不必再提此事。重要的是,那架小飛機並不是只有橋本一人,還有一名記者和一名攝影師。小飛機就是他們兩人包租下來的。也就是說,橋本四郎自殺時將兩個毫無牽扯的人也拖下水了!這麼一來就麻煩了。老實說,那位死去的攝影師是我朋友吉田的兒子。我在松山戰友會中也很吃得開,所以吉田就託我調查此事。我在多方奔走之後,終於查明了一些真相,也知道了有關你的一些事情。” 我好像有點明白他真正的用意了。 “你在東京的竹橋上班,離我的事務所很近。我的事務所就在中野,乘底下鐵一下就到了,所以我想來問問你的意思如何。剛才我說的那些事,我到現在還沒有告訴吉田,因為我討厭麻煩,而吉田是一個很愛打官司的人,如果知道了這些事,一定會找你們家族的麻煩。不過因為我是他的好朋友,萬一他找你們的麻煩,我應該能夠說服他別那樣做。” 這時候我終於明白他來找我的目的了。這個胖子是想敲詐我!不過他為什麼找上我這個窮光蛋呢?難道是想要連我的親人也一起敲詐嗎? 我的內心在打顫,但我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是打算威脅我嗎?”我說。 尾崎善吉突然摸著他那啤酒桶般的肚子大笑起來。他笑的樣子看來非常豪邁,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來以為他會用陰森冷酷的語氣說出敲詐的金額來,結果不是,接下來他又說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令我目瞪口呆,他滿面笑容的說道: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這也可以算是威脅了!不過並不會很麻煩,只是想請你在信封上寫下收信人的地址姓名而已。” “寫收信人姓名地址?” 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大概又讓你吃了一驚吧?我看起來好像是個非比尋常的人,做任何事好像都會令人感到無比驚訝。其實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我所主持的紫電改研究保存會,已編了一部記錄紫電改打撈過程的小冊子,希望繼續送給全國的同好,因為名單太多了,雖然已經過了這麼久,卻始終還沒有將信封上的收信人姓名地址寫好。住在東京的會員只有我和另一名男子,總共兩人而已,也沒有經費可以僱打工的學生來寫。因此我就想,也許可以向你提出一個交換條件,請你來幫忙寫姓名地址。條件就是不讓吉田去找你們的麻煩。你只要幫忙寫一天就行了!這麼說是非常不禮貌,不過要請你原諒。你就當作是開玩笑,陪我玩一玩好了。” “哦……” 我覺得非常掃興。 “可是我今天還要上班……一定要在今天寫嗎?” “是的。如果今天之內不能寫完,事情會很麻煩的。” “但是我才剛到辦公室不久,現在就要早退未免……” “總比請一天假好吧?順利的話,大概下午兩、三點就可以回來了。要找理由早退很簡單,就說是接到我的通知,說你的親戚發生了不幸事故好了。” “如果我拒絕的話,你就要將橋本四郎自殺時拖人下水的事告訴吉田是嗎?” “那時侯,如果吉田問我調查的結果,我就沒有理由守口如瓶了。” 他說話的技巧倒很高明。 “如果我照你的話做,你能保證不對吉田提起那些事嗎?” “保證是很難說啦!不過現在你惟有信任我了。如果你照我的話做,我絕對不會背叛你的。對了!以後也絕對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我發誓只有這麼一次!如果我食言背信的話,你可以用任何手段來報復……如果你有麻煩的話,只要問問吉田,就可以知道我的行踪了。” 最後,我站起來走向公共電話,打算告訴公司說,因為親戚突然去世,所以必須離開一下,要到下午三點才回來。 尾崎善吉似乎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他不斷地裝出令人意外的滑稽模樣,讓我看了很想笑。其實就算他不裝,也會令人想笑。因為他的長相實在與眾不同,極為有趣。 我對這個啤酒桶般的人漸漸有好感了。不過還不能完全相信他,一來是因為才剛認識,二來也是怕會被他綁架。我家雖然貧窮,但若獨生子遭綁架,即使付不起一百萬圓贖款,五十萬總能籌得出來吧? “你經常帶著貴重物品出門嗎?” 尾崎善吉睜大眼睛,湊過臉來問道。當時我們在地下鐵的電車中。 “你為什麼這樣想?” “因為你的外衣口袋實在太鼓了。你要知道,大戰期間我是在陸軍情報部服役呢!” “這裡面是鑰匙串和打火機,另一邊是香煙。我一向不帶貴重物品出門,都是放在房間裡。這樣看來,你這個間諜好像不怎麼樣嘛!” “最近我愈來愈不行了。我年輕時是很優秀的哩!真的!不騙你!不是我吹牛,我做過許多影響國家大事的工作哩!主要是在中國大陸。” 我們坐東西線在中野站下車,又走了很久才到達目的地。那是一幢很舊的公寓。進們的時候,我特別留心是否有人要在我後腦部重重敲上一記,結果沒有。那房間裡只有兩套桌椅,此外空無一物,也不見人影。連冷氣都沒裝,熱得要死。 尾崎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很厚的名冊和一疊信封,擺在我面前。 “這是名冊,這是信封。請你用這枝簽字筆寫。廁所在那邊。請盡快寫完。我也會幫忙寫,所以專心的話,很快就可以結束了。外衣交給我。對了,打火機還是先拿出來吧!如果你不放心,錢包也帶著好了。我會吊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尾崎善吉將我的外衣掛在衣架上,然後拿去吊在廁所的門旁邊。 “裡面很熱,還是打開窗戶比較好。” 接著我就依照尾崎善吉的指示,揮汗努力抄寫姓名地址。連去小便也匆匆忙忙的。桌上信封一大堆,卻見不到什麼記錄紫電改的小冊子。尾崎說,小冊子不放在這裡。在我抄寫的時候,他就坐在我旁邊的桌子前面,也是寫得滿頭大汗。他那麼胖,寫起來可能比我辛苦得多。 我們並排坐著,寫個不停,看來就像一對很要好的學生在應試一般。我有時會停下筆來,想一想為什麼我要做這些事情。我現在正和一個陌生的老頭子在一個從未到過的房間裡一起工作。東京的生活真是無奇不有。對我來說,這個人在幾個鐘頭以前還是一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現在卻像一個交往了十年的親朋好友。偶爾遭遇一次這種怪事,不也挺好的嗎? “啊!已經這麼晚了呀?” 尾崎善吉突然大聲嚷道。 “午餐時間已經過了!老年人最忌諱生活作息不正常了,那是會要人命的!我們去樓下那家餐廳吃飯吧!你要吃什麼?我想吃豬排飯,不過吃別的也可以。” “我和你一樣好了。” “好。沒裝電話真不方便,因為我才剛剛般來。我這就下樓去叫,馬上就回來。” 豬排飯送來後,我們就停下筆,邊吃飯邊聊天。 尾崎說,另外還有一個年輕會員,上午為了小冊子的事,到印刷廠去了,現在應該快回來了。 “那傢伙也是個飛機迷,年紀和你差不多。個性很不錯,應該會跟你合得來。剛才你說你比較喜歡零戰,我還能諒解,如果你說你喜歡鷲號戰鬥機或飛燕號戰鬥機,我就會火冒三丈了。因為我最討厭那類細細長長搖搖晃晃的機種,太不可靠了。如果你剛才說比較喜歡那一類的,我一定當場拒絕幫助你。” 我暗想:那才好呢!早知道就那樣說了。這個人大概是因自己很胖,所以才喜歡那種矮胖型的飛機吧? “你開過紫電改嗎?”我問。 尾崎臉色一沉,說道: “這問題令我覺得很難過。因為我不是海軍。對我來說,紫電改就像一個只能遠親的理想女人,像一尊平易近人的觀音菩薩,文靜又能令人安心。但我永遠不能爬到那尊觀音像上面,我只要在夢中能爬上去就滿足了。何況在遠處眺望,也比較不會看見臉上的麻子。” “大戰時你不是服務於情報部嗎?” “是呀!就在現在的九段會館里工作。” “不是在中國大陸嗎?” “我是常到大陸去。,滿州感覺上就像自家的後花園一樣。我在大連也待過一段時間。想來你也真可憐,沒有機會看到那些宏偉的大街。我的青春就是在那些大街上度過的,所以才養成了這種悠閒樂觀的個性。像我這種人,任何言行舉止都是順其自然的。在東京過慣緊張拘泥小格局生活的人,大概都會把我看作怪人吧!” 他說得不錯。接下來他又開始長篇大論了。 “滿州國是日本人在別人家後花園裡轉眼之間創造出來的國家。這是一項很了不起的工程,但正如那些街談巷議所說的,那是一個傀儡國家,純粹只是為日本人的利益而創造的。從這個角度來說,那絕不是什麼'歷史的修正作業',因為那不是人類理想的產物。就算和希特勒相比,也只不過是他所作所為的十分之一而已,有什麼了不起?日本人透過滿州國這管道在大陸胡作非為,所犯罪孽極其深重,千年萬載也無法補償,但是另一方面,我對那些只知巴結奉承的人道主義者也抱有相當大的反感。日本人是老實溫順的民族,也是以米食為主的晨耕民族,並非以牛肉或豬肉為主食,為什麼要對中國人做出那麼殘酷的事來呢?我們有時必須這麼想:那麼做的確是有必要的!中國人的歷史是一部殘酷血腥的歷史。看看他們任何一種刑求拷問的方式,就可以知道他們那殘酷血腥的本質!日本人根本就望塵莫及。我認為日本人只是在逞強而已。大戰時我還很年輕,正義感也比別人都強。當時我看到日本人在大陸的所作所為,就常常想設法補償他們中國人。這也是對全人類和對歷史的一種補償。否則我們早晚會遭到惡報的,而且也違反了歷史的旨意。你知道所謂以色列建國計劃是什麼嗎?不知道吧?我來告訴你,當時猶太人受盡了希特勒的虐待,那是很明顯的種族滅絕行動,於是我們就打算將所有的猶太人遷往滿州住,成立一個國家。猶太人是一個流浪的民族,所以他們應該會欣然同意才對。我認定滿州就是他們流浪旅程的終點站。大陸的土地多得是,絕對能容納他們。而且如果在滿州北部成立一個猶太國的話,也可以形成一個緩沖地帶,對抗蘇俄在北方的威脅。可是,這些終究只是一種浪漫的憧憬而已。真是太浪漫了!你不覺得嗎?日本人代替摩西做這種事情!” 尾崎善吉狀極興奮,揮著拳頭又說: “這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歷史的修正作業'!歷史讓猶太民族四分五裂,我們就將那些裂縫縫補起來!我們日本人一定可以完成這件事!我感謝上蒼讓我生為日本人!我年輕的時候,一直在夢想這些事。這個構想並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但我願為這工作奉賢一生,死而無悔!因為我們是日本人,所以能夠替希特勒收拾殘局:也因為我們是生在這個時代的日本人,所以更應該這樣做!” 尾崎停下來,嘆了一口氣,然後露出難為情的樣子,好像是因為突然發現自己說得太過熱情,才感到不好意思的。實際上,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是極其認真的。不過現在那眼神又恢復原來那種輕鬆的樣子。 “當時我一直在夢裡描繪這幅規模龐大的藍圖。那是一個美好的時代!事實上,那是一個充滿夢想的時代!” “結果還不是一切都成泡影。” “每個時代都有一些冥頑不靈的人,那個時代特別多。有許多人像我一樣做著年輕人的夢,但愚蠢至極的低能兒為數更多。那個時期的造反兩字,就和死亡兩字具有完全同樣的意義。不過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加藤回來了。” 一個年輕男子走進房裡來。這人頭髮很長,給人的印像是他很快活。尾崎善吉告訴他說,我就是那位關根先生。只是這麼簡單的介紹。 “你也遇到麻煩了嗎?”加藤說。 “這位尾崎先生只因為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就一直找別人的麻煩。不過你可以放心了,因為我回來了,接下來的工作由我來做。啊,已經寫這麼多了呀?” 我對這位加藤很有好感。接著我又幫忙寫了一些,直到兩點半才起身告辭。我預計三點多可以回到公司。尾崎善吉幫我穿上外衣,象西洋人般和我握握手。 “多謝!多謝!關根先生突然麻煩你做這些奇怪的事情,真是多謝你了。多虧你的幫忙,看來今天以內就能把這些名單抄完了。” “能夠幫得上忙,我覺得很高興。” “我一直在想,總有一天要讓紫電改飛翔在日本上空。和以色列建國計劃比較起來,這個夢想稍微小了一點,但我必定實現給你看。做不到這件事就表示戰爭尚未真正結束。到時我一定寄一張招待券請你來觀賞。” “這是我的榮幸,我一定前往參觀。你這個會相當有趣,以後我要經過這附近,可以順道進來拜訪嗎?” “哦,隨時歡迎!下次不會再讓你抄什麼姓名地址了。不過以後可能又會搬家也說不定,因為這裡實在太窄了一些。但如果搬家,一定會將新地址通知你的。”尾崎善吉說。 我向尾崎背後的加藤輕輕點頭,然後走出了這個連冷氣和電話都沒裝的紫電改研究保存會的事務所。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我向經理講的故事到此結束。我們在吧台旁隔鄰而坐,經理看來似乎非常感興趣,一言不發認真傾聽。他聽完後,點了兩、三次頭,說道: “唔,真是一個奇怪的老頭。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已經很久了,我記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大概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只記得那時還很熱。” “對了!我想起來了!紫電改被人發現而打撈起來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嘛!不過,這事確實奇異無比。那老頭是不是這個有問題?” 經理用食指在自己的頭上繞小圈圈。 “不會吧?我看他精明得很。” “可是那未免也太奇怪了。如果他真想在當天將那些名單全部抄完的話,為什麼要浪費時間特地乘地下鐵到竹橋對你大談紫電改之事呢?把那些時間用來抄寫不是反而比較快嗎?” “也許他是個害怕寂寞的人,不願獨自一人在那房間裡抄寫吧?” “是嗎?東京的怪人真是何其多。不過,故事真的就這樣結束了?沒有後續嗎?” “沒有。跟那怪老頭比較起來,我的日常生活只能用平凡和無聊來形容。這個遭遇是我近十年來最奇異的經歷。” “對了,他不是說事務所如果搬走會通知你嗎?通知了沒?” “沒有,大約在十天以後,我有事到中野去,曾順道到那間事務所看看。這也不能算是後續了!” “哦!結果呢?” “早已人去樓空,空無一物了!” “哦!他忘了通知你搬到那裡去……” “是啊!因為我只不過幫他寫了三四個鐘頭的姓名地址而已。” “那麼,後來那個姓吉田的有沒有去找過你家人的麻煩?” “沒有。可見他遵守約定。不過有件事稍微有點奇怪。” “什麼事?” “我後來打過好幾次電話問家母,可是她都說我們的族譜裡並沒有名叫橋本四郎的親戚,一定是弄錯了。” “哎呀!” “我那時是有點洩氣。” “你做白工了。” “是呀!不過也不是什麼大虧啦!我想這是那老頭一時大意而產生的誤會。還偷笑了一陣呢!” “哈哈!很可能是那樣。既然你的人生是卑賤而無聊的,那麼這件事應該可以讓你陶醉個兩、三天吧?那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實際上我的日常生活……啊,對了!還有一件有趣的事忘了告訴你。幾天之後,我接到一張莫名其妙的明信片。那時我把它收在這皮包裡,現在不知還在不在……” 我拿起放在吧台邊的皮包,往裡面搜了一陣之後,不由得出聲大叫: “有了!我放在這隨身攜帶的皮包裡竟放了七年!” 那張明信片已經發騶,而且稍微變了色。 “就是這個。不知為什麼會有人寄這種奇怪的明信片給我。” 我將明信片交給經理。坐在經理對面的一名男子也湊過臉來看。 經理默默閱讀。明信片背面的名字如下: 閣下日前之捐款,本會業已收到,謹此致謝。捐款將作為塔整修基金之一部分。本會保證閣下已受羅馬天主教會之庇佑。又,此信亦兼收據用。 經理和我先是大眼瞪小眼,然後笑了出來。不過笑得最大聲的卻是坐在經理對面那名年輕的陌生人。他笑完之後,從圓椅上滑了下來,搖搖晃晃往裡邊走去。 “你到底捐了多少錢?” “一毛錢也沒有!連這'比薩斜塔拯救委員會'的名稱也是第一次見到的。” “上面的字還是正式打字排版印刷的哩!姓名地址也都是你的沒錯。究竟哪裡弄錯了?話說回來,這倒真是一件傑作。這是'不可理解的珍貴體驗'的傑作。” “是嗎?” “以前流行過一種叫幸運信的遊戲,我也曾經接過那種信。想不到後來又流行這種的……” 剛才那位年輕男子坐在靠裡面的座位上,對著同伴開始發表演講。因為距離遠,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知道內容大意約略如下: “大家都說人生很無聊。那是因為大家沒有眼光所致。看看蝙蝠吧!白天睡覺,黑天在黑漆漆的天空飛來飛去,就是這樣而已。認為人生很無聊的人,如果變成蝙蝠,一定會無聊到死吧?” “這傢伙和那個老頭是同類的。” 經理指著那位年輕人,笑著對我說道。然後用嚴肅的表情想了一下,又小聲說: “可是,那個紫電改老頭的所作所為的確是個難解的謎。” 此時那名年輕男子剛好回到原來的座位上,聽到經理這句話後就說: “謎?這麼簡單明了的事,你竟然想不通嗎?” “簡單明了的事?” 經理和我異口同聲嚷道。 “你是說剛才講的那些怪事的真相,你都一目了然嗎?”經理說。 “那當然。” 年輕人用若無其事的表情說。 “那麼,七年前我遇到的那個怪老頭,那個瘋狂迷上紫電改的老頭的企圖,以及這張明信片的來龍去脈,你也都一目了然嗎?”我說。 “不錯!” 這是因為只有瘋子才能了解瘋子吧? “呵呵呵!那就請你說來聽聽!” 經理探身向前說道。 “我們兩個絞盡腦汁也找不到的原因,你竟然能夠找到嗎?” 我自己找了七年都還沒找到。 “簡單得就像坐在船上找大海一樣!”年輕人說道。 他似乎自信滿滿,會不會喝醉酒在說大話?我實在猜不透這個人。 “可是你不能憑感覺隨便隨便亂說!一定要有合理的說明才行。” 經理似乎很不服氣。 “簡單之致!那是最初步的騙術。使詐術偷了你的東西!”年輕人對著我說。 我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心想這人果然是喝醉了。我說: “哈哈哈!這裡可能性我當然也考慮過了。可是我究竟被騙去了什麼呢?被偷了什麼東西?我身上沒帶任何值得被騙被偷的東西,錢包裡面的錢也沒少,駕照和打火機也沒丟。我住的地方也沒有任何物品遺失。老實說,那裡也沒有什麼能被搬走的東西。我也曾經想過,是不是想讓我離開辦公桌幾個小時?但我回到公司後,問過幾位同事,都說我不在時誰也沒有靠近過我的辦公桌,不單桌子沒有問題,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人打給我;因為我當時只是一名非常不重要的小職員,而且我七年來都平安無事,如果那是有人要用陰謀害我,我應該老早就出事了才對。至少在我的周邊應該有異常的事發生才對,然而都沒有。” “什麼事都沒發生本身就是一件異常的事。假如你沒有遇到那個尾崎善兵衛……” “是善吉,不是善兵衛。”經理在旁糾正他。 “假使你沒有遇到尾崎善吉,也許你今天就不會到這種地方來喝酒了。” “那要去哪裡?天堂嗎?” 我半開玩笑地問。 “我不知道,也許去銀座吧!” “銀座的步行者天堂是嗎?” 經理在一旁奚落他。 “如果你什麼也沒被偷,為什麼會收到這張比薩斜塔拯救委員會的收據?” “這就是我要問你的嘛!” “那是因為你捐了一大筆錢!” “我哪有一大筆錢?不是我在吹牛,我現在已是一文不名,七年前更是一窮二白,因為薪水太少了。你說我哪來的一大筆錢?” 那年輕人露出急躁的樣子咋舌說道: “嘖嘖!那一定是彩券了!不是嗎?” 我聽到這句話的剎那間,整個背脊都涼了。那是一種本能上的反應。這個衝擊使我瞬間醉意全消,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拼命在記憶裡搜尋七年前的情景。對了!我從那時到現在,一直都是彩券的忠實顧客。在一家快要倒閉的公司上班,不將夢想寄託在彩券上也難…… “你……你是說,我那時買的彩券中了特獎,是嗎?”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能嗎?你中了一千萬元之後,要喝酒應該會到銀座去吧?” 我只覺得喉嚨乾渴無比。經理也放下酒杯,茫然發呆。 “想起來了!那天我正要打開報紙看彩券中獎號碼時,那個胖老頭突然出現……” 我一邊回憶往事,一邊喃喃自語。由於所受的衝擊太大,自己的聲音聽來彷彿是別人的。 “那個時候我如果快點看那中獎號碼就好了,是不是?” “那個叫善太郎什麼的老頭,不是問過你是否經常帶著貴重物品出門嗎?那就是在刺探彩券存放的所在。” 哎呀!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我回家後打開抽屜,彩券明明還在啊!” “但沒中是吧?” “是啊……” “那是被加藤調換過的彩券。” “加藤?但……但他是什麼時候偷走我的房間鑰匙的?要進去那房間,一定要偷走我的鑰匙串才行啊!” “那當然,因為你完全中了那善太郎老頭的計,說出鑰匙串就放在你的外衣口袋中。你進了那沒裝冷氣的房間後,不是將外衣脫下來了嗎?” 哎呀!沒裝冷氣的用意原來就在這裡! “可是那件外衣一直吊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呀!” “你至少應該會去上一次廁所吧?即使沒有,他要另外設法拿到鑰匙串也是輕而易舉之事。他偷到手以後,趁著走出房間去叫豬排飯之時,交給了在樓下等候的加藤……不!也許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他也可能趁你專心抄寫那些姓名地址時,瞞過你的眼睛從鑰匙從已經打開的窗戶往下丟,此時他很可能連你的駕照也一起往下丟,然後加藤在樓下依計行事。他首先從駕照上得知你的住址,再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你的房間,用鑰匙開門入內,搜尋那張彩券。萬一找不到,他就要立刻趕往你的公司,從你的辦公桌裡應該能找到。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我很想哭。 “加藤在你房裡找到彩券後,就用一張沒中獎的調換過來,然後趕回中野,讓你慶幸終於可以回去了。那個叫善兵衛什麼的不是還幫你穿上外衣嗎?那時他可能就很快的將鑰匙和駕照放回原處了。” 我開始詛咒自己的愚蠢糊塗。 “那個善作老頭也真是個有趣的傢伙。他設計得非常好,連所用的假名都很巧妙,明明是個大騙子,卻叫做善作,真是目中無人,太有幽默感了。下次你碰到他,務必介紹給我認識認識。這張收據也設計得很好,'比薩斜塔拯救委員會',真是詩意盎然。他在各地偷拐詐騙之後,大概都會寄上一張收據給受騙人吧,也許他認為這樣是一種禮貌。真是一位有紳士風度的怪盜。” 我萬念俱灰,但仍問道: “可是,他為什麼知道我中了特獎?不!應該這麼問:他為什麼知道我買的那張彩票中了大獎?” “那大概是在你的宣傳廣告上得知的。” “我宣傳?” “你寫在指甲上的那些數字,不是剛買來的彩券上的號碼嗎?彩券的號碼不是總共有八位數嗎?剛好是兩根大拇指以外的手指總數。” “啊……” 我一邊嘆氣,一邊望著自己指甲上的數字,差點哭出來。我念大學時,有一次做這種遊戲,結果那期彩券中了一萬元。從此我就養成了這種嗜好,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七年前我確實也是這樣做的。 “要查出中特獎的彩券由何處賣出,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進一步調查的結果,發現有個奇特的人物,這人老愛將彩券號碼寫在指甲上到處招搖,而且這一期的特獎正好落在這人手裡。於是他們便設法在這人尚未發覺中獎以前將彩券弄到手。因此我想,那天早上一定有人來到你身邊,睜大眼睛猛瞧你的指甲……” 這時我已經懶得回憶是否真如他所說的了。我只感到生氣。 “不過,事後你難道沒有將指甲上的數字與抽屜中那張彩券的數字對照一下嗎?” 那個年輕人說。我想我並沒有對照過。我為什麼要對照呢?誰會想到一張一直放在房間抽屜裡的彩券有可能被人偷偷調換呢? 接下來是如何回到家了的,我已經一點也不記得了,只知道當我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在公寓裡了。酒錢可能是經理同情我而幫我付的。 我是多麼糊塗啊!我坐在窄小房間的正中央,再次譴責自己當加藤潛入我的房間翻箱倒櫃時,我正在那些永遠不會寄出去的信封上拼命抄寫姓名地址,寫的一本正經,滿頭大汗! 現在的彩券中獎號碼一般都是登在晚報上,但七年前的情況不一樣,那時的彩券名稱叫“巨無霸”,抽獎在傍晚才舉行,會場很大。晚間電視新聞雖會立即播出中獎號碼,但報紙方面都是在第二天的早報上才刊登。 因為我要上班,所以無法看到晚間的電視新聞。而且我在報社上班,家裡也沒訂報紙,所以那些騙子就有充分的時間可演練作戰計劃。 我關掉電燈,四肢呈大字形躺在廉價公寓房間的正中央,但是一點也沒有睡意,就那樣躺著不動。不知不覺中,窗外天色漸漸泛白,我只覺得心情無比空虛,也想到自己真是一個運氣大起大落的人。事實上,那次不可思議的體驗正是這種固定模式中起伏落差最大的。幸運之神來到我眼前最近的地方,然後又滑溜溜的從我腋下穿過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七年前真的中了一千萬圓會怎麼樣。以當時的幣值來說,那些錢可以買一個豪華公寓來住了吧?即使還買不起,付頭期款也該輕而易舉了吧?也許我會將那些錢當作資金,做個小本生意,脫離上班族的生活吧?還是會用來結婚呢? 我站起身來,打開破舊的窗戶凝視外邊。天色灰白,空氣涼爽,大都市就快醒來了。我仰望天空,看到有個小紅點一閃一閃的,大概是一架小飛機吧。 我將手伸進口袋,摸到一張長方形的堅硬紙片。那是什麼東西?我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名片。到底是誰給我的呀?我回憶了一下,終於慢慢想起來了。是剛才在那家咖啡酒吧遇見的年輕男子給的。我們道別時,經理向他說:“實在太另人佩服了!請給我們一張名片好嗎?” 大概那時他也順便給了我一張吧,因為我當時迷迷糊糊的,也記不太清楚了。 我藉著路燈的光線看那張名片。上面有幾個看來象名字但意思不明確的字:“御手洗潔”。 我不由得出聲大笑。這是什麼?是姓名嗎?大概是吧!還是那人在開玩笑?真是一流的玩笑。跟那個比薩斜塔是同類的吧?這個都市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各種愚弄人的方式都有。這是不是叫人將廁所洗乾淨的標語?或者是在隱喻什麼? 也許是大笑的關係覺得心情舒爽多了。結婚、買公寓、做生意等等,志氣未免太小了吧?想來七年前那張彩券所能帶給我的幸運,頂多也只是這些而已嘛!跟尾崎善吉對我說過的要在滿州為猶太人建國的志氣比較起來,這些事的格局實在太小了!我至今仍為他說的那段話感動不已,即使其餘的話都不可信,我也會相信那段話。我相信那是這個騙子青春時代的夢想,是他的真心話。 我的心情逐漸好轉。我想,就把那一千萬圓當作聽那段話的代價好了,尾崎善吉說過,現在的東京人格局太小。真是胡說八道!你那麼愛錢的話,我這一千萬的小錢就送給你好了,但是你一定要…… “一定要紫電改飛翔在天空啊!” 我一邊望著空中那紅色光點,一邊喃喃自語。然後,我似乎看見了那帶著夾鼻眼鏡的尾崎善吉出現在天空,他正微微掀起頭上那頂白帽在向我點頭致意呢! ——天衣無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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