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槍後有眼

第6章 第六章

槍後有眼 蓝玛 9613 2018-03-15
葉曉霜還不甘心,一點一點地誘導著。李鐵聽見手機響,猜想是萬神兒打來的。結果聽見的卻是老海的聲音:“李鐵你搞什麼名堂?你的五六個鄰居已經跑到刑警隊去了。聽說你弟弟不見了!” 從聲音背景上分析,估計老海此刻正在路上。除了特殊情況下,他開的是刑警隊配的切諾基,那輛車的發動機有毛病。李鐵弄不清他是不是剛開完黨委會,反正聲音聽起來感覺很疲憊。 他說:“隊長,你別急慢慢說。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傻東西經常這樣。我的鄰居正在幫我找呢。不過他們找到刑警隊幹什麼?這不是胡鬧麼!” “你那些鄰居真不錯,一個個急得要命。唉,你弟弟真他媽費心!你現在在哪兒?” “噢,我和曉霜此刻正在通往北山的海邊上,而且告訴你隊長,我們已經摸到了重大線索!別激動,我希望你快來一下!越快越好,來了再細說。”

老海自然來了精神,聲音卻有些遲疑:“那,你弟弟…………” “先別管他,他命大著呢!快點啊!” 關了電話,他告訴曉霜隊長很快就來。然後很少有的摸出煙來和那父子倆對抽了一支。父子倆恐怕也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一個勁兒地想多知道點東西。李鐵搪塞著。 “我家那些鄰舉找人找不到居然跑到刑警隊去了,這不是添亂麼。噢,大爺,那個瘦子的頭髮…………” 葉曉霜說:“我問過了,他們說那個人帶著個灰帽子。” 東拉西扯的不到一刻鐘,老海的車就到了。同來的還有馬三。他們認真聽了一遍父子倆的陳述,感覺非常一致。不過老海不許葉曉霜一口一個“郭東浩”,三個年輕人知道他心裡有顧慮,畢竟這不是一般的情況。李鐵自然而然地想起林濤的態度——他對警察也不是很信任的。是的,警察隊伍和任何有人群的地方一樣,不可能是純而又純的,冒出幾個敗類的事情並不鮮見。林濤的顧慮完全可以理解。他記得林濤當時還說了句“理解萬歲”。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林濤首先撒了謊。隨之又出現了眼前這個疑點,林濤的可疑度極大。想到這兒的時候他突然打了個冷噤——哦,會不會郭、林二人…………

他不敢往下想了。 老海可能諱於外人在場,聽的時候只是點頭,說得不多。聽完了便站在嘩嘩的岸邊想事情。後來他果斷地命令在場的三個部下分散開來,按照他劃定的區域在認真地再找一遍。那個手機確實太重要了,一旦找到,極有可能勢如破竹。那個瘦子之所以來找了兩個晚上,原因正在這裡。 那兩個父子也想參加找,老海給了他們50塊錢,謝過後讓他們走了:“仔細點兒,豁出今晚上不睡了也要找出個結果!” 老海很少這麼完整地接受年輕人的分析,這使葉曉霜極為興奮。他告訴老海,這是李鐵突然間想到的。老海說:“我壓根就沒認為是你這個傻丫頭想出來的,幹活吧!” 四個人分開,應急燈擱在中間的位置上。恍恍惚惚湊合能看,四個人忙了約一個小時,最終還是無奈地接受失敗的現實。馬三說可能已經被那瘦子找走了,李鐵認為很難說。

老海最後一個直起腰,說:“唉,算啦算啦,看來沒戲。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兒我從來沒碰上過。哦,曉霜你撥我的手機號碼試試看,沒準兒我的反而在哪兒呢——” 葉曉霜咕咕噥噥地撥了一個,結果一無所獲。 回城的路上老海聽取年輕人的看法,他不主張隨便懷疑郭東浩,但是對林濤不存在什麼障礙。估計“那個瘦子”就是來找手機的,手機上一定有儲存的號碼。但是老海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是林濤,他豈會自己親自來呢?他既不用親自打電話把路昌惠約出來,也用不著充當殺手的角色。這兩個“用不著”決定了剛才說的那個用不著,那就是他用不著連續兩天跑到海邊來找東西。 “隊長,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那個瘦子即可能不是郭東浩,也可能不是林濤。莫非還有別人麼?”葉曉霜總是沉不住氣。

老海讓李鐵解釋一下有沒有葉曉霜說的這種可能。 李鐵說:“當然有。既然大家接受路昌惠之死與10年前那起案子有關係的說法,所謂黑幕人物就可能是一批人而不僅僅是一兩個人。那麼,殺死路昌惠並且來尋找重要物證的人就不應該限於一兩個人,比如林濤,再比如…………” 他沒有繼續說,意思大家都懂,心照不宣就是了。 老海道:“換句話說,咱們所面對的對手很可能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多人,且都在暗處。這一點下午的黨委會上鄒局就提出來了,黨委很重視林濤那裡弄來的情況。你們聽著,不管現在對林濤的懷疑多麼有道理,行動時一概不許把動靜搞大。你搞得越大,暗處的人看得就越清楚,是不是,道理很好懂。” 大家都點頭。 李鐵提出派一兩個人去查一查當年的病歷檔案,把路昌惠是否做過闌尾手術的事情搞清楚。管小虎那個房地產公司的合同醫院是市屬第一人民醫院。老海同意。但是他不讓李鐵去。

“這些事情不用你插手,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把你那個傻弟弟處理一下,總這樣不是事兒呀!” 李鐵想想說:“好吧。” 傻子的屍體是第四天下午被發現的。 發現者是個農民,家住潮河大橋南邊名曰小沙子堆的地方。他蓋鴨舍磚不夠,到磚窯這裡來撿碎磚頭,於是發現了情況。這裡是潮河東岸的一個廢棄的磚瓦廠。破敗荒涼久無人至,把人弄死在這兒並且封了窯口,兇手顯然是動了一番腦筋的。傻子的屍體被抬出磚窯時已經硬梆梆的了,不過模樣倒還看得過去。 “是毒死的。”郭東浩從屍體邊抬起頭來,目光陰沉,“我聞到了一股苦杏仁兒味兒。” 他是沈局派來的,因為大案一分隊這兩天人手不夠用,老海有些抓打不開。當時葉曉霜想阻撓他來,老海給了她個眼色,意思是:算了,不妨看看。

想不到他還真的把自己當成大頭蒜了。 郭東浩的話沒有得到響應,氣氛有些陰沉。大家協力把傻子的屍體平放在一張塑料布上,讓那張胖嘟嘟的臉對著渾渾噩噩的太陽。傻子的表情像在笑。眼睛半睜半閉露著眼白,像活著時那樣沒心沒肺。而此刻他哥卻已經站不住了,可能是情之所至,高高大大的一條漢子歪靠在磚窯根兒上嗚嗚地哭的像個女人。葉曉霜大姐似地輕輕拍著他的腦袋,也跟著哭。她和傻子有感情,這種感情很大程度上與李鐵無關。 前後正好10天,第二條人命了。假如說路昌惠被殺是為了滅口並徹底掩埋罪證;那麼,弄死傻子的的目的無疑是衝著李鐵來的——為什麼?兇手是不是慌了? 老海說:“4天前正是李鐵對路昌惠肚子上的劍傷產生懷疑的日子,隨後我們去了海邊。”他飛快地瞟了郭東浩一眼,“恐怕這兩點正是我們對手的軟肋——李鐵的敏銳使他們坐不住了!”

這是符合邏輯並且順理成章的分析,大家同意。 郭東浩卻提出些疑義:“害死傻子的時間與李鐵去停屍間的時間那時候是'平行'的,你們去海邊是隨後的事。對手若想打擊乃至摧垮李鐵的神經,從而影響破案,至少在當時沒有意義?” 葉曉霜想說什麼,李鐵開口了:“曉霜,郭處說得對。當時我的心思不在我弟弟身上,真的。實事求是!” 郭東浩馬上接口道:“所以,即便聯想也不必想得太複雜。李鐵確實很敏銳,這不假。但是他還沒有對杜隊長剛才所說的那個'軟肋'構成實質性的威脅——兇手為什麼向傻子下此毒手,恐怕還有更深層的原因,眼下尚不好妄下結論。” 這話分明是對著老海去的,老海沒有反應,大家也不好吭氣。

郭東浩扭頭對李鐵說:“人死不可複生,安慰你或者不安慰你其實都差不多。李鐵,說句得罪人的話,傻子走了你也就解脫了,他活100歲也終究是個廢人,光哭總歸不行。咱們刑警隊不是靠眼淚撐著的,破案需要真本事…………” 可能眾人的目光嚇住了他,他戛然住了嘴。 李鐵心裡蹭蹭地竄火苗子,強忍著沒有發洩。他扶著曉霜的肩膀站了起來,撥拉開眾人走過去。看著傻弟弟的臉,眼淚啪嗒啪嗒又掉了下來。人們的情緒被搞的很糟,那是一種無處發現的情緒。一旦找到發洩口,衝決出來將是極其可怕的。他們默默地看著李鐵抹下了弟弟的眼皮,好幾個人的眼睛紅了。郭東浩知趣地轉身進了磚窯。人們的目光跟著他,然後收回來看著老海。老海不言語。 路昌惠的病歷已經查到了,證實他確確實實做過闌尾手術,時間是10年前的春節後。管小虎被殺案發生在那年的秋天。這樣,林濤撒謊的事實便得到了確認。至少可以證明兩個人並沒有那一劍之仇。

當時,老海關上門認真地徵求大家的意見,他的意思是暫不透露,讓林濤繼續按照他的“路子”往下走,看他能弄出什麼“花”來。李鐵想說說自己的那個大膽的想法,最終沒敢開口。結果曉霜也想到了同一點,她沒顧慮,張口就說:“隊長,難道某某某和某某不會是一伙的麼?我記得當年參加專案組也有他。” 老海做得像沒聽到這句話,站起來上廁所去了。李鐵悄悄提醒曉霜:“有些話最好不說出來,笨呀你!你讓隊長怎麼回答?” 說這話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傻子會被害死。 傻子經常失踪,最久的一次跑出去6天沒回來,最後在一個煤礦找到了,領回來的時候跟非洲的黑人沒什麼兩樣。因此大家這一次也沒太往心裡去,想不到竟真的死了。這非常出乎李鐵的預料。難道真像隊長說的,捅到對手的“軟肋”上了麼?

感覺上很容易得出這樣的結論,但是細想,郭東浩說的卻更接近事實——那時候客觀上是沒有起到干擾打擊情緒的作用的。對手假若出於這個目的,算盤珠子恐怕撥錯了。那,可能性只有兩種: 1,兇手的確估計錯了。 2,如郭東浩所說,有某種深層原因。 想到這裡,他心裡不得不對郭東浩刮目相看——儘管他的確很厭惡這個人。 郭東浩還算知趣,屍體運走的時候他也跟著走了,葉曉霜朝著他的後背呸了一聲,郭東浩轉過頭朝她笑笑,表情深不可測的樣子。剩下的人等著老海安排,老海讓他們願意走也可以走了,說話時他的目光一直在李鐵身上。 李鐵在遠遠的地方蹲著,執拗地在思索著什麼。大家知道郭東浩的話刺激了他。是的,沒脾氣的人一旦犯起倔來是很可怕的。但是技術勘察畢竟已經完了,還不甘心就只能考驗你那雙肉眼了。 老海低聲道:“媽媽的,你們還別討厭姓郭的。他沒準歪打正著幫了咱們一個忙呢。你們看,他不哭了。這樣吧,曉霜願意留下就留下,其他的人可以走了,回去分析分析勘察收穫。” 馬三說:“不是說沒什麼實質性收穫麼?” “沒有你們也走,人在這種時候是不希望被打擾的。”老海朝李鐵努努嘴。 馬三等人走後不久,李鐵扶著膝蓋站了起來。他走過來對老海說:“隊長,我想給你出一道題:既然他們明白害的是一個智殘者,一個智力發育只有六歲的多傻子,幹嗎要大老遠的把人弄到這兒來下手,找個小樹林子給他顆毒藥吃不就完了?” 老海道:“看來你沒事兒了李鐵,男人就是男人。那好,你聽著,我想對方的目的不會很複雜,他們僅僅是為了拖延傻子被發現的時間。要是弄死在市區小樹林裡,第二天沒準就被發現了。” “和我想的一樣。”李鐵道,“剛才我一直在捉摸郭東浩說的那個意思。郭東浩說,我弟弟失踪的時間和咱們發現路昌惠肚子上的疑點,以及趕到海邊去尋找線索的那個時間——是平行的。那麼,我們那裡在尋找破案線索,兇手這邊在引導著我弟弟朝磚窯裡走。看似平行,但實際上兇手已經走在了我們的前面。隊長,我想問,你究竟怎麼看待這個現象?” 老海點上支煙抽著,沒有馬上說話。葉曉霜默默抓住李鐵的手腕子數了數他的脈搏,很平穩。他知道李鐵的情緒穩定了。隨即聽老海說:“首先,對手對我們的行動方向是很清楚的,他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乾擾你的情緒。我剛才說了,不必把問題想得太複雜。至於對手走在我們的前面,這恐怕是全世界警察都面臨著的現象。現在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他們目的在於乾擾你李鐵的情緒,卻又為什麼把人弄死在磚窯裡不讓你馬上發現呢?這不是很矛盾麼?” 李鐵說:“隊長,你果然厲害,我要的就是這句話。我敢肯定,對手在這裡確實做了一件自相矛盾的事情,我剛才一直在捉摸,無法推翻這對矛盾。我覺得出現這樣的現像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對手慌了。正如你所說,沒必要把事情想得很複雜。僅僅是對手慌了!隊長,看來他們並非無懈可擊。我在想,10年前,一起文化館排練廳倒塌事件,七條人命,無論什麼人都明白,這事絕不可能草草了結。但是結果卻是一拖10年無動靜,近乎於了結了。為什麼?我的解釋是,這是一個系統犯罪過程——從管小虎被殺那一刻起,這個系統的每一個'釦子'都積極地活動了起來。為了整個系統,更為了自己,他們必須乾淨利索充滿活力地抹除各自的痕跡或者紕漏,結果他們成功了。隊長,你無功而返本身就是一個佐證。那時候你面對的是一群看不見的,精明強悍的對手。10年後,由於路昌惠的突然出現,特別是目標很快就進入了咱們的偵察視野以後,那個系統的每一個'釦子'頓時像受了刺激的章魚的每一根觸角,同時醒了!但是這時候,他們已經度過了10年的鬆弛的生活,再讓他們重新處在整齊的應激狀態已經很難很難了。這就像一張結實的網經過了10年的風吹日曬,遠不如當年一樣。表面上看,案子經過了10年的沖刷感覺上很難偵破了。實則不然,10年後的這張破網難道不更好撕開麼?它糟了、朽了,甚至由於某種利益關係的轉化,其聯盟早已弱不禁風不堪一擊了,這對我們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麼!如果說迅速地殺害了路昌惠還算一個成功之舉的話,殺害我弟弟絕對是他們的一招臭棋。為什麼走出這樣一招臭棋?因為——他們慌了!” 鞭辟入裡,一氣呵成。聽者只有欽佩。 老海說:“我現在算明白了,對手為什麼不朝我的女兒下手而去殺你弟弟。伙計,可能在他們眼裡我也像你說的那張破網,老朽了,不行了,梗在他們喉嚨裡的骨頭已經不再是我,而變成了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葉曉霜沒心沒肺地來了這麼一句。 李鐵瞪了她一眼。 老海沒在意這話,卻提出了一個按說不應該從他嘴了說出來的話:“李鐵,有沒有可能這就是郭東浩所說的那個'深層的原因'?” 李鐵心裡忽悠了一下。聽得出來,自己和葉曉霜對郭東浩的懷疑並沒有在老海身上起太大作用。不合歸不合,隊長卻並未真的把郭東浩放在他們想的那個位置上。 “我覺得極有可能。”李鐵實言相告。 誰都沒再說什麼,開始進行線索搜尋。李鐵這一刻的情緒很純樸,既然弟弟是因為自己死的,自己就有責任弄出那個兇手,不然郭東浩還會說你是玩嘴的人。倔人就是這樣。儘管他知道技術搜查後再找到線索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還是要幹——老海和葉曉霜似乎也都理解這一點。 李鐵指出:弟弟被弄到這裡來的那個晚上在下雨,那麼最有可能的還是隨車子來的。不然這麼遠的路程即便傻子無所謂,兇手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會冒雨走著來,那十分容易被路上的人記住。再看環境,磚窯在林子和潮河之間,可以很從容的做任何事情,傻子和兇手踩著泥糊糊的地面走進來的情景幾乎閉眼就能想像出來。地上的那些小圓洞使他們猜測了好久,最後一致認為那是竹竿捅出來的。 “要不要找找附近?”曉霜問道,“兇手總不會把竹竿再帶回去吧?”她多餘地比劃著。 老海認為不妨找找看。曉霜馬上去了。 李鐵不讓老海太累,只在分析的時候兩個人交換一下看法。老海便抽著煙跟在李鐵的屁股後頭看。他們進了那磚窯,用手電四處找著。於是李鐵看到了弟弟和那個兇手的一些痕跡——他們進來轉了轉,然後在窯口內外開始忙活。李鐵指出:這窯口原先已經堆了一些磚頭,所以封口的工程量不算太大。 “傻子到底是傻子,隊長你看,他顯然幫兇手把磚頭碼上去不少。我不知道最後就要封住洞口的時候傻子是什麼感覺。他怎麼可能那麼無所謂呢?” “顯然是吃了藥的作用,那時候他已經無力做出什麼了。” 李鐵一塊塊檢查著那些磚。由於一部分磚被那個撿磚頭的農民搬動了,實際線索價值已經大打折扣。但他還是一塊一塊地查看著。後來他看出了一些意思。 “隊長你看,這塊磚頭上有指甲劃過的痕跡。看——三條印子。噢,這塊也是三條印子。你覺不覺得這裡有點兒怪?三條印子是平行的,但距離有些異常。” “哦,說說看?”老海掐滅了煙蒂。 “會不會…………會不會這兇手少一根指頭。”李鐵把一塊磚舉到眼前,“隊長你看,這條印子比較淺,略短一些,估計是小拇指。這是無名指。那麼少掉的指頭應該是中指。因為食指的印子很清晰。” 老海另找了塊磚頭試了試,用力點頭:“對,你看——就這樣。”他抬起中指,用剩下的指頭撓了一下,磚頭上馬上出現了同樣的三條印子。 兩個人各搬了一塊磚坐下,抽了支煙。李鐵嗆的咳嗽起來,這時葉曉霜顛顛地跑回來了,手裡頭拎著一根竹竿。 “你們過來看。”她把竹竿小小心心地插進一個圓洞裡,“可釘可卯,不會有錯了吧。不信我再試一個!” 老海說:“不必了,就是它。但是那晚上的雨一直下到快天亮,上邊恐怕留不下指紋什麼的了。” “可以做這個用。”李鐵接過竹竿,離開磚窯往來路上走。很快他找到幾個比較清晰的腳印,用竹竿比著,“看,這是兇手和我弟弟之間的距離,剛好是竹竿的長度。他們是這樣走進來的!好極了,竹竿在這個拐彎的地方擦在了這口窯的窯壁上,你們看,這裡有人支撐過身體——我弟弟比較高,這是那人用手扶過的地方。” “是四指麼?”老海急問。 “不,這隻手是五根指頭。可是我們可以根據這隻手印的高度算出此人的人身高。”李鐵順便把四指的那個分析告訴了曉霜,聽的曉霜嗷嗷怪叫。 “大約一米七左右。”老海道,“不過考慮到那天是雨天,他下邊要加一些。” “對,我估計這人有一米七五左右。啊,等等——” 李鐵蹲下身子,掰開一些泥塊,用力從依然有些潮濕的泥土裡拔出一隻球鞋:“我弟弟的。”他說。 沉默,這種時候所有的安慰都顯得多餘。 再往前找的時候,一個特別重要的發現出現了。李鐵的身子近於匍匐狀:“你們快看,兇手在這裡摔了一跤。這恐怕是他逃走時摔的。曉霜,那根竹竿是不是在前頭那片林子裡找到的?” “對對,就是在那兒找到的。你是不是說,兇手匆匆而去,在這兒摔了一跤,然後穿過那片林子跑了?” “無疑。”李鐵點著頭把竹竿交給葉曉霜,“注意,我想問題的關鍵在這兒。”他躬下身子,作出一個摔跤的姿勢,手掌自然地按在了地上,隨即叫起來:“哈,你們快看呀,這裡有個完整的手印。隊長,這是兇手摔跤按在地上的——確實是個四指!” 老海彎腰看罷,歎曰:“好小子,看來我真的該退休了!曉霜,去看看車子,我們兩個馬上就來。” 李鐵隱約覺出隊長的口吻有些異常,他扭頭注視著他的眼睛。似乎,那裡有東西在閃爍。 “隊長…………”他輕聲叫道。 老海沒有看他,好一會兒才低沉地開口道:“伙計,有些東西我覺得可以告訴你了——僅限於你!” ………… 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在電話亭邊撕撕扯扯,全然不顧及他人。 穿灰風衣的那個男人猶豫了一下,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請他們到遠一點兒的地方去吵,否則影響別人打電話。說完這句話後,他縮進電話亭開始撥號碼。他一直那麼撥撥停停的,半天沒聽見他說話。那對男女撕扯的動作後來慢了下來,不久,女的摟住男的的脖子,開始小聲的說話,開始吃吃的笑。 穿灰風衣的男人從電話亭裡探出頭來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又繼續撥號。卻沒有聽見他說話,一直沒有。 後來他不古搗電話了,收緊風衣向遠處走去,身影縮縮著,兩隻肩膀像國畫中的禿鷲,躬得老高。可能因為路燈的緣故,地上的影子託的老長老長的,這使得他看上去有一種奇妙的縱深感。 女孩子鬆開摟著的手,目光追隨著那個走遠的人,一直看著那人抬手欄下了一輛出租車。汽車的紅色尾燈甩出一道好看的弧線,遠去了。 女孩子說:“餵,你注意到沒有。那個人只有四根手指頭!” 那個人在秋風中走得很急,至少有兩次在馬路中央造成了車子急剎車的怪叫。車輪和地面的摩擦聲使他覺得心臟撞在胸口上的感覺十分清楚。他不理睬司機的咒罵繼續那麼走著,然後他又打了一輛車。 “先生去哪兒?”出租司機放下計價器。 回答依然是沙啞的:“隨便開吧,隨你便。” 司機估計不是第一次碰上這種人,便不多問,照直了開下去。他不好開車頂燈,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瞟這個人。他看見半邊灰暗的扁臉,嘴角那兒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痣。車子給了些油,加快了速度。他告訴那人,可以抽煙。那人甚麼表情也沒有,雙手揣在口袋裡目視著前方。路邊五光十色的燈光使他那張臉也在顏色變幻。他搖下車窗朝外吐了泡口水,又把車窗搖上來,道:“乾脆去潮河鎮吧。” 看來他拿定了主意。 司機哎了一聲,快速駛上了市郊高速路。潮河鎮19公里,回來不一定有活兒。扁臉可能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別擔心,我給你雙份車錢。” 司機顛了一下屁股,高興了:“好了您那!” 30來分鐘後,此人已佇立在了潮河鎮的石橋上。他點了支煙慢慢抽著,那樣子看上去像一個失意的人在回憶某件久遠的事情。煙頭明明滅滅,煙灰掉在腳下的青石板上。潮河,他往下游方向看去,自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是他的心還是被那什麼都看不見的黑暗搞得很冷很冷。他腦裡了一直晃動著那傻傢伙臟兮兮的臉。 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收回目光朝前走去。 他折進一條小巷,縮著脖子四處看著。然後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站住了。猶豫了一下,他開始拍門。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動靜,聲音蒼老的恍若來自遠古。門開處探出一張充滿褶皺的老臉,是個不長鬍子的老頭。他叫了一聲:“長林叔。” 長林叔一把將他拉進去,咣地關上了門。二人默默地沿著石板甬道走上迴廊。長林叔小聲道:“你他媽是不是又犯事兒了?不然你想不起我!”他拍打著什麼都沒有的前襟。 來人不言語,開門進了堂屋。堂屋裡只點了一盞瓦數很低的燈泡。長林叔跟進來又開了一張瓦數同樣很低的燈,然後繞到他正面看他的臉。他推開他,同時將一張皺巴巴的票子塞在他手裡。長林叔認真地展平那張票子,看看面值便笑了:“狗日的發財了!”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就退出去把門關上了。 扁臉在堂屋中央那麼站了半天,想抽煙卻一直叼著沒點。他的目光是直的,看似在想事,卻又不太像,直到眼珠子開始轉動。他快速點上煙抽了一口。這一口,那香煙眼看著就下去約三分之一。後來他摸出手機開始摁號碼,默默地湊近耳朵過去推開了窗戶,這樣可能信號好些,隨即他急急地餵了一聲。 “餵,是我…………小霞,我!…………吃了吃了…………沒沒,你知道我早就不泡吧了…………唉,你實在不信我也沒辦法…………我和兩個郵票販子一起吃的晚飯,在全金城吃的…………放心吧,我自己的身體我有數…………嗯嗯,最近確實有點兒易疲勞…………對,我懂。我會注意的…………臉色?臉色不是一直這個樣子麼,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能有什麼光彩…………好了,別羅嗦了。我告訴你,這兩天我可能不回家住了。有幾個郵票販子約我搞一批垃圾票,要出去一趟,去北京和西安…………說什麼呢你,怎麼這麼難聽的話你都說得出來呀,掙錢難道為我自己麼。沒意思,真沒意思!要知道你這麼想,我連這個電話都不打…………算了算了,你也別哭了。是我不好行不行,我的確沒時間顧家——郵市這段時間波動很大,一不留神就砸手裡了…………好了好了,搞完這筆買賣我就收手,咱們好好過日子行不?老夫老妻了以後不就是咱們倆麼…………對,我喜歡聽你笑,你一笑我就想起當年的好多事兒。唉,日子過得怎麼這麼快呀,一眨眼咱倆都四十出頭了…………好了,我的手機快沒電了…………你說什麼?什麼傷天害理,你說什麼呀你…………我說我說…………你聽我說好不好,喂喂…………我什麼時候神不守舍啦,沒有哇…………你發神經了吧!我…………” 他仰起臉來看著上方黑乎乎的天花板,臉上的表情顯露著其內心深處的巨大痛苦。他的牙把下嘴唇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幾乎要冒血。後來他的眼睛用力閉了一下,一顆渾濁的淚珠順著鬢角緩緩流了下來。 “小霞,想說你就說說好了,不說會憋出病來的。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些東西我也不想解釋了,越解釋越亂…………對對,我不應該賭,這是我最大的不對。可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根本不存在,我從來沒有受制於什麼人!我,我怎麼會受制於他人呢…………” 他無力地靠在牆上,牆有些涼。手機裡的女人還在說著,他什麼也不回答,只是用力搖晃著頭,後來他腿一軟,蹲下了。 “…………扯他媽蛋,我看你可能更年期提前了!” 他最後衝了這麼一句,決絕地關了手機。他無聲地哭起來,頭頂在牆上死命用力,好像要鑽進牆裡去似的…………傻子那臟兮兮的臉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現出來,朝他笑著。他覺得傻子的嘴唇在動,從口形上他認出,傻子說得是“殺了你”! 殺了你! 走過了大半個人生,他直到這幾天才恍然間發現,生活中最善良的人既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些所謂的精英分子…………而是傻子。的的確確,真是如此。可是自己卻把傻子殺了。 他幹過的壞事應該說不少,多年來,他記不得是否為自己的行為懺悔過,好像沒有。但是這一次怪了,他被一股空前的負罪感死死地纏住了,困厄得近乎於窒息。他第一次感到錢是燙手的,他將那些花紙頭撕碎後像電影中的情節那樣從橋上撒下去,看著那些灰蝴蝶似的東西順水東逝而去,他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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