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槍後有眼

第5章 第五章

槍後有眼 蓝玛 9576 2018-03-15
林濤認真地看著老海:“我知道杜隊長,你根本就不認為莫菲是兇手,對不對?說句得罪的話,您當時對事情的發展很無奈,不少人都看出來了。” 老海一言不發,默默地刨著飯碗裡的米飯。大家看著他,也不好說什麼。後來老海擱下了空碗,用大巴掌抹了抹嘴,依次看看每個人:“是不是很震驚,伙計們。同一個事情,外表和內里居然天壤之別。林濤,你真行!太有一套了——那把寶劍呢?” “在我公寓的臥室裡。” 李鐵道:“林總,也就是說,莫菲和路昌惠都很喜歡丁蕾,於是有人故意把那起命案說成是情殺,其目的是使更深的背景得以隱藏。我理解的對麼?” “是的,正是這個意思。”林濤道,“之所以情殺之說當時那麼突出,原因就在於它其實也是事實,只是被人有意誇大並加以利用了。”

李鐵點點頭:“我覺得就您剛才的敘述,管小虎那個時候對您倒是滿信任的。” 林濤道:“對,這也是事實,他對我的信任是因為他不認為我對他構成什麼威脅,要說徹底的信任肯定不是。他們那種人是不會輕易信任誰的。” “你不是也輕易不信任誰麼,比如對我們的隱瞞。”老海道。 林濤把目光扭開,沉思良久,道:“實說好了,這件事情的背景太複雜了。當年調查中的死結您很清楚,集中在排練大廳的倒塌和管小虎死亡事件的關係上,兩者顯然是因果關係。而排練大廳的事情是所有問題的核心。那個工程在當時牽扯到方方面面,報批的公章就蓋了20多個,牽扯到多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您比我清楚。別的不說,路昌惠事後能順利出境就頗讓人費腦子…………”

“你既然覺得是路昌惠,當年為什麼不說?” “如今我也不想說,覺得併不一定是,我僅僅是覺得而已。” 老海打斷他的話:“你用不著繞,乾脆明說你對我們抱有懷疑對不對。用不著解釋,你的心我能理解!” “理解萬歲。”林濤閉了閉眼睛,“現在的犯罪時常是成系統的,我更多的是對南山集團的前景擔心。現在反正我已經把話都說給您了,有錄音為證。但是我心裡很清楚,我的集團如果被毀,不是你們幾位能托得住的,這也是實話!” 李鐵道:“不,林總。我反倒覺得您可以踏實了。” “噢,什麼意思?”林濤很欣賞地看著李鐵。 “路昌惠一死,對您是一種解脫,對您剛才所說的所謂黑幕人物同樣不也是一種解脫麼?他們當中的任何人都不會傻得跳出來向您發難,一旦那樣事情倒好辦了!”

林濤反應了一下,讚許的點點頭。要說什麼的時候,秘書進來說:“公安局一位姓郭的找杜隊長,請去辦公室接電話。” “他怎麼打到這兒來了?”老海嗆了一句。 李鐵探頭問:“隊長,你沒帶手機麼?通常他會打你的手機的。” 老海一摸口袋,媽的。手機果然不在了。 他起身去接郭東浩的電話,郭東浩說下午鄒局長要來主持召開黨委會,沈副局長讓我通知你一下。又問他為什麼不開手機,這是違反紀律的。老海惡狠狠地叫道:“我他媽剛剛發現手機不見了,誰知道在那兒塞著呢?” “別急,回頭慢慢找找。”郭東浩口吻古怪地壓了電話。 回到小食堂,李鐵和葉曉霜正在提問。李鐵提的問題比較尖銳,他說:“南山飯店是南山集團自己的,為什麼不把路昌惠留在那裡,那樣盯起來不是更容易麼?”

林濤說:“這你就不懂了,我們這樣的集團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好擺弄。弄不好反而會適得其反。另外所謂盯梢也就是個說法罷了,我們顯然不懂那一套。把他弄到小灰樓去,不是更好辦一些麼?” 為了證實一些細節,李鐵道:“你們發現了他的什麼行動沒有?” 林濤道:“沒有。他只出去一次,饒了很大一個圈子又回到了小灰樓。” “他是本地人這一點林總知道麼?” “知道,他是北山人。能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麼?” 老海道:“自然是被謀殺的,死在去北山的路上。林濤,剛才李鐵說了,路昌惠已死,你心裡的壓力是不是釋放了,而且不必支付它的巨額敲詐了,是吧?” “是的是的…………哦?杜隊長,你的意思…………天呀,難道你懷疑我!”林濤噌地站了起來。

老海哈哈大笑,不看他,而後示意他坐下說話。林濤卻激動得坐不下去了。看樣子很後悔說了剛才那番話。老海悠哉悠哉地任他發洩,等他發洩夠了,開口道:“林總,你其實用不著這樣。這不過是最簡單的一組聯想而已,僅僅是聯想。你既然肯把情況掏給我們,就應該對自己有充分的自信。你這麼一慌反倒讓人覺得…………” 林濤坐下了。 李鐵道:“林總,請允許我問最後一個問題——管小虎真的刺過路昌惠一劍麼。”他指指自己的小腹部。 林濤憤憤地說:“是的,這我能胡說麼,這是管小虎親口講給我的。請問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了林總。”老海站起來長舒一口胸中之氣,“曉霜把飯錢留下,我們走人!” 傍晚的時候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雨絲撲在臉上竟有些冷颼颼的。李鐵去檢查路昌惠的屍體,想去落實一下他腹部的刺痕。

他原本是想把傻弟弟安頓一下的,近來這小子越來越不安靜了,感覺上不太妙。案子的缺口打開了,一旦進入情況,傻弟弟就會因為無人管而放了野馬,這對一個傻子來說是很危險的。他想把弟弟送回鄉下姥姥哪兒去住一些日子。可是傻子一聽去鄉下,就驢一般地叫了起來,氣的他給了他一個嘴巴。傻子馬上過來和他膩在一起,“哥、哥”的叫個沒完沒了,毫無辦法。他讓傻子自己在家看電視。 自從父母不在了以後,傻弟弟是他最大的一塊心病。 父母是大前年冬天煤氣中毒死掉的,不是液化氣或管道煤氣,是蜂窩煤爐的煤氣,是傻子弟弟有意無意關了通氣閥導致的。這事情很慘,但又沒法指責誰。要不是因為父母的死亡,李鐵原本打算考研究生的。夢啊,人生的事情往往就是一下子的事!

他經常這樣感嘆。 馬路上很空曠,他把摩托車開得飛快,恍若飆車一族似的。直到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吱的一聲踩住剎車。路邊站著個女的,是局裡資料室的小閔。小閔拼命朝他招手,然後得得地擺著豐滿的屁股跑了過來,高跟鞋在馬路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小閔一直對李鐵很好,所以葉曉霜特討厭她。女人間的東西是說不清楚的,李鐵只當作不知道就是了。這個小閔長的比葉曉霜性感,而且會來幾下子讓男人想入非非的把戲。李鐵作為男人,當然時不時被“電”一下。他有時想:曉霜為什麼不學學放電這一手兒呢。 小閔嬌喘噓噓,臉蛋紅紅的十分可愛。李鐵笑笑問:“什麼事兒,我現在有公務在身!” “少來。”小閔嘻嘻地笑著,順手塞給他一片口香糖,“順路帶我一段好不好,不耽誤你的公務。”

李鐵是絕對不能帶她的——今天帶她回家,明天到局裡就會變成帶她兜風了。他自然想到了葉曉霜,不由自主的。儘管它不能接受葉曉霜的愛,卻實在不願意傷害她。 “絕對不行。我真的要辦事去。小閔,找時間再聊好不好。” “你這人真沒勁。”小閔撅著嘴很不樂意,見李鐵要走,她忽然喊道,“等等,我有個事誰都沒告訴,只能告訴你!” “算了,你別告訴我。我聽了以後就欠你的了。” 小閔不管那一套,湊上來神秘兮兮地說:“聽我說,郭東浩有外遇了,我弟弟親眼看見的,一個長得還算可以的女人。” 李鐵不想听下去,轟著了油門道:“那是人家的私事,越糊塗越好。往後點兒,拜拜啦!” 小閔罵了他一句什麼,隨即便被甩遠了。李鐵當然不會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他覺得人生很有意思,老海有個相好的,如今郭東浩也出了外遇,挺逗。

拐進停屍間小院門的時候,他的思緒才回到正題上。 寶劍已經從林濤那兒取來了,現在要看看屍體上是不是有那麼一塊傷,這一點無論如何都顯得很重要! 有,傷疤確實有一塊,但是憑李鐵的知識和感覺,這不像是刺傷,倒更像刀傷。從位置上看,那裡剛好是闌尾。這個感覺使李鐵心跳驟然加快,他默默地站在停屍間不算很亮的燈光下。仔細的分析著那個部位。屍體在燈光下顯得蒼白而虛假,他蓋上白單子又掀開再看。然後他把管停屍間的“老巴特”叫過來,讓他看看那塊傷像什麼傷。老巴特是個蒙族人,眼睛總是眯縫著。他眯縫著眼看了一會兒,說:“恐怕是切了闌尾。” 李鐵給了他一拳,頗興奮:“所以嘛,英雄所見略同!你收拾一下,我走了!” 林濤顯然撒了謊,他想。

這一刻他腦海裡清晰地出現了林濤那張白淨淨的臉,這位40來歲的大集團老闆分明撒了一個不算高明的謊,他可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沒有誰再認真分辨那塊傷。於是便犯了一個低級錯誤。其實傷和傷終歸是有所不同的,連老巴特都看得出來。 小聰明,管小虎刺過路昌惠,所以路昌惠把管小虎害了,顯得十分合理!踩著摩托車的時候他忍不住給老海打了個手機,剛湊近耳朵才想起老海的手機丟了。他想了想,撥通了葉曉霜的手機: “…………曉霜,我,李鐵。有件事兒我想馬上和你說說。” 葉曉霜的聲音聽上去很少有的軟,彷彿受了什麼委屈似的。她說:“李鐵,你是在停屍間小院麼…………你看,我一猜就中。聽著,你往前開50米,出院門。開吧,別問其他的。” 李鐵有些莫名其妙,不好問,只得照辦。摩托剛剛開出小院門,他一眼就看到了馬路對面燈影下站著的的葉曉霜。李鐵驀然明白了,葉曉霜恐怕一直站在這兒好久了。他心裡無法克制地熱了一下。這一霎那,那小小的身影使他體驗到了什麼叫執著。曉霜迎著他走了過來,在兩個人都覺得不可以再近的距離停住了。 李鐵聞到了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種氣味。 這個深秋的夜晚,他們四周除了薄薄的細雨,剩下的只是朦朧的燈光和遠方刷刷的車聲。四目對視著,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好。平日里滾打在一處,沒大沒小沒正形,那時候誰也不會怎麼樣,更不會想到什麼別的。而此刻,氣氛突然變得很特別很特別。李鐵迅速地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和葉曉霜如此這般的情境中單獨處過。男女之間的那種感覺往往是這種時候爆發的。李鐵敢肯定,這時候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二人之間就會燃作一團烈火。他不敢那樣,只是顫巍巍地伸手撣了撣曉霜髮梢上的雨珠。 曉霜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把頭垂下來一些。 “我給你打電話,你弟弟接的。他說你不回來了,我猜出你可能會來這兒。你弟弟抓著電話不放,和我聊了半天美國總統在街對面買冰凍馬哈魚的事情。聊得興致勃勃,我都不好打斷他。”說到這兒,曉霜的臉仰了起來,動情地望著李鐵沒有再往下說。 李鐵注視著她,目不轉睛。他毫不懷疑,眼前這個女孩子一旦成了自己的老婆,親愛的弟弟馬上就會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傻子。但是,最大的痛苦恰恰在這裡,內心中那道感情的坎兒橫亙在那裡,像一座看不見的山擋住了所有的感情召喚。他不知道自己的那個“青春夢”什麼時候能醒來,真的不知道。 他問:“曉霜,你也不問問我發現了什麼?” 曉霜咬了咬嘴唇,閃出幾秒鐘的失望。隨即用力甩甩頭髮上的水,變成了通常那種表情:“那好吧,請問你發現了什麼,是不是很重要的東西。不然你是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的。” 言語中隱隱透著怨艾,李鐵怎能聽不出來。但是沒辦法,他必須強迫自己裝傻:“你來曉霜,一看你就知道了。” 兩個人返回停屍間,把老巴特硬是從電視機前揪來。他們小心地拖出屍床,把頂燈弄得大亮。李鐵看看葉曉霜,輕聲道:“我什麼都不說,你自己觀察一下。看看咱們的發現是否一致。現在你把單子掀起來吧!” 停屍間靜靜的,李鐵的聲音感覺上有些共鳴。這使得空氣出現了一種神秘的味道。老巴特過去嘎的關上了門,那聲音真像某一具骷髏架慢慢地坐起來時骨節的摩擦聲。曉霜的心有些哆嗦,他最怕白色的和死去的,現在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在眼前。她上前一步,又回頭望了李鐵一眼,然後慢慢地掀起了佈單子。 露出的是死者猙獰的臉,接著是前胸,曉霜發現死者的胸口像外國人似的長著一些毛。再往下,小腹出現了——那裡有一道長約兩寸的疤痕,斜斜的,與腹股溝平行,顏色比旁邊的膚色略深一些,疤痕表面稍有些凸。 “和我想的不一樣,李鐵。”葉曉霜蓋上單子,“我原猜想他沒有這塊傷,沒想到真有。” “我想說的是,你不覺得那塊傷有些疑點麼?” “當然,那是手術傷,不是所謂的刺傷!”葉曉霜快步出了停屍間,“李鐵,你是不是覺得別人真的不如你,真的比你'差一頭還多'——這是隊長對你的評價。” 李鐵想不到曉霜會這麼說,他快走幾步跟上她,很難過的說:“曉霜,你幹嗎呀。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怎麼樣,隊長那麼說的時候我恨不得一頭鑽到地裡去。真的,我這個人你應該了解!” 葉曉霜似乎也覺出自己說話有些過了,抱歉地拱了他一肩膀:“大男人的,原來還是個小心眼兒。說吧,是不是咱們倆想到一起了。” “對,林濤向我們撒了一個謊。”李鐵道。 “不是一個謊,我覺得他沒有一句真話。” 葉曉霜顯然對林濤印像惡劣。這一點李鐵也有同感。他說不出林濤這個人哪些地方不對頭,外表看似乎和常人無異。但就是讓人覺得心理距離十分明顯,缺少正常人應有的親和力。不過,這不能成為懷疑對方的理由,幹這行講究的是證據。 現在,證據有了。 葉曉霜扶著摩托車的車把,徵求李鐵的意見。她的意思是直插林濤那裡,給他來個猝不及防。李鐵的意思是穩妥一好些,還是先跟隊長通個氣再說。葉曉霜說老海參加黨委會恐怕還沒散呢,李鐵看看表說應該散了。但是他們隨即想到了老海手機丟了。曉霜說她下午和馬三一直在找那個破手機,就是找不到。李鐵說:“會不會丟在海邊了,那個發現屍體的地方。” “噢,真說不定!”葉曉霜道。 就在兩個人的思維交叉碰撞的時候,李鐵忽然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撞了一下,禁不住呀了一聲。 葉曉霜的眼睛馬上轉了過來:“怎麼了你?嗨嗨,李鐵…………” 李鐵一把攥住曉霜的手,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這情景感覺上怪嚇人的,曉霜一動不敢動,等著。少頃,李鐵的目光收了回來,轉向葉曉霜,聲音竟有些發顫:“曉霜,死者的手機——” 葉曉霜確信這一次自己的思維真的有些跟不上了。 李鐵沒有等她說話,循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現場勘察記錄上說,路昌惠身上的所有物品中有一張'神州行'磁卡。這說明什麼曉霜?這說明他應該有一個手機呀。而某個幕後的黑手若僱凶殺人,肯定會和他聯繫的。你相信他們會使用那個錄音電話麼?當然不會的——他肯定會打路昌惠的手機!” 曉霜刷地明白了:“哦,你是說,死者的手機上應該留有凶手的電話號碼!” “對啦,正是這樣!”李鐵的眼睛裡有光在閃爍,他的臉湊近葉曉霜,情緒有些自製不住:“曉霜,現在我在想,死者的手機會不會掉在現場的什麼地方了,你覺得會不會掉在什麼地方?至少理論上是可能的!那麼,如果我們找到那東西…………” “噢!”葉曉霜叫了一聲。 在這麼快的瞬間完成邏輯如此縝密的一套聯想,葉曉霜無法不服。她比他還興奮,興奮的給了他一個小耳光:“你這個傢伙,確實了不得!還等什麼,走哇,現在就走!” 李鐵知道她要去哪兒,現在只有海邊那個現場可以作為重點予以深度勘察。至於能不能找到他不敢說。但是馬上行動確實是應該的。他摸出手機說:“看看我弟弟在不在家,他都快變成我的心病了。我想把他送到鄉下去…………餵,喂喂,哪一位!” 電話的另一端不是通常弟弟總是玩兒的那一套——先是哇的嚇唬你一聲,然後哈哈大笑不止。電話里傳來的是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李鐵吧,我是萬嬸兒。你們家傻子開著門就走了,大開四敞著。電視也開著。這都幾點了,別出什麼事兒!” 李鐵的腦袋大了,恨不得把傻子抓回來一通臭揍。他時常跑出去夜不歸營,不是他不想回來,實在是沒有本事找回來。他看看天,大聲對萬嬸道:“萬嬸,勞您大駕幫我留神一下,我現在實在脫不出身來。有了動靜打我的手機,您有我的手機號碼吧?那好,拜託了!” 葉曉霜同情卻又無奈地看著李鐵濕淋淋的臉,知道說什麼話也是白說。他等李鐵轟著了摩托,跨上去抱緊了他的腰。摩托跳了一下,嗡地一聲竄了出去。 這裡曾經是一片燒磚的地方,四周的土被挖得一個坑一個坑的,廢棄的破磚窯像一座座墳包子,在濕乎乎的夜晚中靜靜地蟄伏著,感覺上十分恐怖。傻子起先還哼哼呀呀地在唱,現在已經不唱了。又粗又大的手緊抓著那根竹竿,小心地隨著前頭那個人走。這情景在城里分明是盲人被牽著過馬路,可在這種荒涼冷落的地方,給人的感覺就只有恐怖了。 傻子絕對說不清楚自己怎麼就跟著這個人來到了這裡,似乎坐過一輛小車。也就是街上跑的那種小車。他坐在後頭那個人坐在前頭。然後小車開跑了,把他們倆丟在了這裡。前頭那人說請他吃兔子肉,便用竹竿子把他牽到這兒來了。他現在腳上只有一隻鞋了,另一隻剛剛被黏糊糊的泥土粘得不見了。他記得自己曾經想彎腰去抓那隻鞋,可前頭那人用力把他拉了個狗吃屎。他從泥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鞋就找不見了。 他覺得那個人很壞,罵人的樣子很兇惡。 他們就那麼走著,繞過東一堆西一堆的碎磚頭。有一些磚窯上生著草,草被風吹得像院子裡空空咳嗽的萬奶奶一樣弓著腰,弓得簡直要彎到地上去了。傻子想到這個便偷偷笑了。前頭那傢伙回頭看他,帽子底下是一張黑乎乎的扁臉。 “殺了你!”扁臉低聲說。 傻子最怕這句話,扁臉一說他就老實了。他知道“殺了你”是一個很恐怖的事情,哥哥幹的就是“殺了你”的工作。有一次他看見哥哥的肚皮上掖著一把手槍。於是他抬手比成手槍的樣子對準了前頭那傢伙後腦勺。 砰——他學了一聲。 那傢伙也已經濕淋淋的了,像個水猴子似地聳著兩個瘦肩膀。傻子的“槍響”使他生氣了,他狠狠地給了傻子一腳。傻子馬上殺豬似地嚎起來,是那種干嚎。那人壓低聲說:“殺了你!” 傻子馬上老實了。 他們終於不再走了,這裡已經佈滿了磚窯。再走彷彿就到了天的盡頭。往天上看,傻子看見一塊不成形的灰色雲彩,長長的一條。同時他聽見什麼地方有流水的聲音。雖然看不見,他相信那就是流水的聲音。有一次他掉進河裡時聽見的就是這種聲音。那個傢伙湊了上來,認真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黑色的東西。傻子馬上把鼻子送了上去,他聞到了一種很香的味兒。伸手去接,那傢伙卻躲了,他指指不遠處的那座磚窯。 兩個人便鑽進去了。 磚窯里黑得什麼也看不見,那人還是不把兔子肉給他,而是拉著他往磚窯的深處走。傻子的腦袋至少在磚窯上撞了好幾下。後來他們回到了入口處,那傢伙撕下一塊肉給傻子吃。傻子幾口就給咽了下去,一點兒滋味也沒記住。那人又撕了一塊給他,這一次他開始慢慢地嚼,嚼得很仔細。十分特別的一種香味充滿了他的口腔。當他再次要兔子肉的時候,那傢伙不干了。那傢伙開始把磚頭碼在洞口,一層一層的往上碼。傻子不依不饒地咕噥著,那傢伙似乎生氣了,指著地上的磚頭讓傻子也來碼。 “殺了你!”那聲音在黑影裡聽上去好可怕。 於是傻子開始幫他碼。當那個洞口終於變得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傢伙不讓他乾了。他把那塊兔子肉塞給了他。傻子拿過來就咬,結果第一口就咬在了骨頭上。他很生氣地又咬了一口,這一次咬到的是肉。那個傢伙從懷裡掏出一根繩子,很認真地開始把傻子的兩隻腳捆在一起,捆得結結實實的。他問傻子:“結不結實?” 傻子說:“結實結實——殺了你!” 那人把傻子的腳拉直,用力勒了勒那繩子。然後拍拍傻子的臉,便狗熊似地從那個磚洞裡爬了出去,傻子覺得那個樣子非常可笑。他說:“殺了你。”然後接著吃兔子肉。 那個洞口終於小的就剩下一個拳頭大了,傻子努力把身子探過去想看看,他看見了那個人的臉。扁扁的,嘴角處生著一顆黃豆大小的痣。他又說:“殺了你!”聲音很大。那傢伙這一次沒有發火,他的手伸了進來,把一顆糖丸塞進了他的嘴裡。傻子咯嘣一口咬碎,覺得那東西甜得要命。 那傢伙把最後一塊磚頭堵在了洞口處,他以為傻子會說:殺了你。但是傻子說的不是這個,可能因為嘴裡有東西的緣故。他的發聲聽得十分不清楚。直到拎著那根竹竿走出很遠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傻子說的是“我哥…………”。 “我***!”扁臉罵了一句,罵得咬牙切齒——只有老天爺知道他在罵誰。 想像和現實的之間的距離,往往在碰壁的時候方才顯示出來,李鐵和葉曉霜的“坐騎”奔到海邊的時候,他們幾乎同時覺得剛才的想法真是太幼稚可笑了。黑燈瞎火的,這長長的海岸線…………找他娘的一個手機——這不是開國際玩笑麼! “我覺得咱們很不成熟。”李鐵冒出這麼一句非常可樂的話。 他們望著大海發傻。隨後李鐵給萬嬸兒打了個電話,問傻子回來沒有。萬嬸兒說:“回來個屁,你這個弟弟呀…………算了,我什麼都不想說了。李鐵,你不是說要把他送到你姥姥家去麼?下了決心就要實踐,別猶猶豫豫的。連我們這些鄰居都替你著急。算了,我什麼都不想說了。” 李鐵跟萬嬸兒解釋了幾句。萬嬸兒告訴他:“前後左右凡能跑得動的老少爺們儿都發動起來了,估計能找回來,你忙你的吧…………錢也不多掙,你說你一天到晚的圖個什麼呀!” 李鐵告訴葉曉霜,這個萬嬸兒人不錯,就是那張破嘴羅嗦的要死。葉曉霜這才發現自己的兩隻手還緊緊地抱著李鐵的腰,兩個人互相看著,葉曉霜不撒手,看人的眼神十分理直氣壯。李鐵拍拍她的手背,道:“可以了小姐,找一找試試吧。” 兩個人這才下了摩托車。葉曉霜說:“咱們要是有路昌惠的手機號碼就好了,撥一個,馬上就能聽見嘀嘀的聲音。” 李鐵往前走了幾步,大聲說:“是呀,要是路昌惠睜開眼睛突然說'殺死我的那個人是某某某',不是更好麼!” 葉曉霜一頭扎在他的懷裡,說她最怕這種越想越害怕的話。李鐵說:“別說你害怕,現在連我都有點兒害怕了。曉霜,滑唧唧的咱們怎麼下去呀?” 葉曉霜四處看了看,讓李鐵再往前開一節,說那邊的海岸比較平緩。於是摩托朝著北山的方向又開了半里地左右。兩個人打亮應急燈,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海岸往回找。很快就找得他們自己都沒自信了。應急燈雪白的光一晃一晃的,照著被嘩嘩白浪沖擊著的礁石。這裡的海沙是顆粒很粗的那種,一般的遊人不會來此。礁石大的大小的小,每一個水窪子裡都可能掉進東西,最後李鐵不走了,說:“這不行,找死了也找不到。” 兩個人望著大海,大眼瞪小眼,然後往回返。一男一女的走著走著就沉到某種情緒裡去了。李鐵說了一些少年時代的事情,說他有個女同學在10年前那起文化館倒塌事件中被砸死了,那一年他剛進部隊當水兵。他沒說那個女生就是他的夢中情人,他只想悄悄地透露一點而內心的秘密給葉曉霜,讓她別總是死纏爛打的不鬆口。誰知說著說著竟真的動了感情。直到有人朝他們砸石頭,兩個人才恍然回到了現實,乖乖,不覺間竟然走出好遠了! 砸石頭的是一個赤膊的小伙子,大吼著叫他們關掉應急燈,李鐵這才知道碰上了拉海貨的人。所謂拉海貨就是用一張漁民不要的破拖網,在漲潮之前來海邊拉網撈東西,像樣的東西自然撈不著,只能小打小鬧的弄點兒打牙祭的海貨。他印象裡前年曾有幾個撈海貨的年輕人撈上過一具女屍。 眼前這兩個人可能是父子倆,老的看著兒子跟別人吵,蹲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抽煙。那黑黝黝的脊背在燈光下閃著古銅色的光澤,結實得讓人嫉妒。兩個人都赤膊著,下邊兜了條僅能遮羞的小褲頭。 曉霜說:“走吧走吧,看他要吃人的樣子。” 李鐵知道對不住人家的是自己,是手裡的這盞應急燈驚跑了岸邊的小海貨。他關了燈和那父子倆打哈哈。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意外地撈到了線索。 “什麼,一個瘦子!”葉曉霜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 是的,那個老頭說他看見過一個瘦子一連兩個晚上在這裡轉悠。 說話時老頭用手指比劃了一個不算很大的範圍:“我們隔三岔五來拉海貨…………謝謝,您抽。”他接過李鐵遞上的煙,順手夾在耳朵上,“我們隔三岔五來拉海貨,由這兒往前,一直拉到前些天發現死屍的那個地方。因此上我們覺得挺奇怪——誰呀這是?丟了金子還是丟了銀子了?不過我們沒往深處想。” “狗日的攥著個電棒,就這樣——”那個兒子學了個姿勢。 這一刻,李鐵和葉曉霜只覺得每一個細胞都興奮的要燃燒一般,最直接的感覺告訴他們,這顯然是個重要情況!瘦子,怎樣的一個瘦子。目前有三個瘦子進入了李鐵的大腦——小土豆、郭東浩,再就是林濤! 他們請那父子倆帶他們往看見人的位置走了走,然後李鐵親自下海試了一下。的的確確能看到發案現場那位置。他讓曉霜過去走動一下,結果連曉霜的性別都能看出來。李鐵趟上岸來,心跳咚咚的。那瘦子無疑在找東西,是找那個手機麼?當然有可能。現在的關鍵在於,那個瘦子是誰?這麼想的時候,一股可以稱之為詭秘的感覺突然在眼前瀰漫開來—— 小土豆尚可理解,至於那兩個人………… 李鐵在腦海裡努力的拼湊著林濤的形象,他不得不承認,林濤和郭東浩的確有若干相似的地方。個子的高矮,身架特徵和麵部輪廓,確實大同小異。近距離區別他們倆不難,因為一些行為習慣終究有異,但是對於兩個素不相識的漁民來說,要求這個就不現實了,更何況是在晚上。 最終的結果也只能是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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