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槍後有眼

第4章 第四章

槍後有眼 蓝玛 8732 2018-03-15
早晨的太陽照著駕駛學校空空蕩蕩的練車場,車窗前方的遠處有一輛綠色的小巴在鴨子似的甩著屁股練穿桿。教車的田師傅告訴林濤:“這傢伙絕對沒戲,車感太差了。一個多禮拜了,毫無長進。林總,把安全帶系上。” 林濤噢了一聲,趕緊繫好安全帶,隨即卻又解開了,他說他有些胃酸,得蹲一會兒。兩個人下車歇了一會兒,林濤給秘書處打了個電話,取消了下去的一個例會。然後說可以了,開始吧。兩個人重新回到教練車裡。林濤說:“田師傅,關鍵是我有戲麼,下個月初我能不能開車去機場接我妹妹?” “做夢吧,絕對沒戲。林總,說了你別不高興——你連前頭那傢伙都不如。這是事實。” 田師傅讓林濤點一點給油裝置,車子緩緩朝前開去。到目前為止,林濤是田師傅接手的檔次最高的一個學車人。南山集團老總,無人不知的主兒。頭天見面他大著膽子問林濤:“林總,我聽人說,有一回劉副市長打電話約您晚上去下圍棋,您居然不樂意。這不是真的吧?”

林濤告訴他,事情是有的,但是沒有老百姓傳得那麼有意思。他說他是個不善於和官場人物打交道的人,許多年了都學不會。他說那次實際上趕上他去市裡開會,劉副市長想順便拉他到家去下兩盤棋,誰都知道他下圍棋是業餘三段。 林濤說:“我不去是因為我一坐在棋盤前面就什麼都忘了,大小尊卑統統忘掉。而且我下子狠,出招厲害,柔韌勁兒非常不夠,跟我下棋的人都說我那不是下棋,跟大屠殺似的。你說我跟一個副市長下棋能這樣麼?” “不能,絕對不能。”這一點連田師傅都懂,“跟當官兒的玩兒,您得處處讓著他。” 林濤嘿嘿地笑了:“Yes,Yes。不但要讓著他,還要做的叫他看不出你在讓著他,這才算真正出道了。” “林總,外表可看不出您是手狠的人,您整個一個白面書生。我說話放肆了。”

林濤笑笑,乾瘦白淨的臉上浮出著一層淡淡的滄桑感。 林濤是為數不多的坐著“大奔”來學車的。學校受寵若驚,他們一面解釋說學車的車是專門的,大奔馳沒法兒教。一面招回了已經半退休的田師傅專門伺候這位“爺”。結果田師傅發現這位“爺”一級的人物非常好打交道。而且人家特別強調原本就是窮人出身,和平民百姓打交道踏實放心,用不著提防誰和算計誰。田師傅問林濤算計過誰麼,林濤說那當然,別以為我是好人。 田師傅想:倒也是,都說不長鬍子的男人厲害。 林濤長著一張有些女性化的臉,眼神時常透出些憂鬱,某些習慣動作也過於柔和了些。田師傅開始覺得有些彆扭,但很快就習慣了,因為兩個人很談得來。 田師傅說:“我最早知道您是那次給希望工程的捐款義演,不是第二天的報上就有文章不點名地批評您麼?”

那次義演很多單位和個人都解囊捐款,而南山集團卻一毛不拔。這事在當時很轟動了一下呢。 林濤告訴田師傅:“田師傅,我悄悄告訴您。我特討厭那種大轟大嗡的把戲。個個都爭著表現自己,我偏不!我老了以後很可能出巨資辦學搞教育,但是鬧著玩兒的事情我不跟風。我有我的行為準則,我的意思您明白麼?” “差不多,能懂。”田師傅只會點頭。 也許他不全懂,但是有一條他感覺出來了,這位林總和自己聊天侃大山是很放的開的,換個環境可能就不這樣了。總之,這人挺有意思。不過說下大天來,他要負責教會他開車,要讓他能在下個月初開著大奔馳去飛機場接她妹妹。這一點田師傅覺得完全不可能,這位爺分明沒有這方面的細胞。 教練車很快又壓線了,遠處那輛綠色的小麵包車敲了一聲喇叭,顯然在半斤笑八兩。田師傅指導林濤往後倒了倒,調正到合適的角度再來。林濤摸出一副金邊墨鏡戴上,鼻尖上已經見汗了。

田師傅說:“林總,別看你指揮千軍萬馬如同小菜一碟,幹這個您好像真的缺少點細胞。要我說,您又有車又有司機的,沒必要自己學了,擱著福不享,何苦呢?” 林濤認真地瞄著地上的線,緩緩前行,道:“兩回事。我這個人喜歡挑戰性的事情,越說我不行我偏要試試——我可不可以加速田師傅?” 田師傅忙道:“別,您千萬別!我死了也就死了,您死了損失可就大了。您是誰呀!” “我死了不也就死了。”林濤瞇起了眼睛,“人在生死方面都是一樣的。別的方面有所不同,唯獨這個最最公平。” 田師傅覺得這個老總很開通,沒有那麼多所謂的忌諱。於是道:“說俗點兒林總,我是老光棍一條,死了萬事皆休。您可不一樣呀!” “誰說不一樣,我也是光棍一條。”林濤快速打著方向盤,“你看,不信是吧。我說的是實話!”

“離了?” “根本沒娶。” “喲,為什麼?” “說不清,三言兩語說不清。” 田師傅覺得林濤眼睛裡有些奇怪的東西在閃爍,於是他沒有再問下去。這時,林濤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輕輕踩下了剎車。 “噢,東山呀。”林濤把腦袋探出了窗外,“什麼事情…………公安局?噢噢,這類事你處理一下就是了,不用問我…………有什麼不能說的?事實求是的說好了…………李東山,你也是南山集團的老人了,那些事情你是知道的…………不管知道多少,知道多少說多少!難道你乾了見不得人的事麼…………就是啦!行啦,我正滿頭大汗的學車呢,再見!” 關掉手機他說了句“豈有此理”,然後問田師傅:“我掛一個二擋試試可以麼?不會有問題的。”

小鬍子,正是那種在鼻子下頭畫了一道槓似的小鬍子。李鐵靠窗口站著,背後玻璃幕牆的外邊,是城市最繁華的雙十字大街的街心花園。他覺得自己恐怕有些恐高症,不敢往下看。於是只得盯著小鬍子的臉看。老海和葉曉霜已經坐在小鬍子旁邊的沙發里了。出租車司機古玉生站在老海的後邊。小鬍子的名片放在茶杯一側,他叫李東山,是南山集團的公關部副經理。 剛才他憂心忡忡地提出給總裁林濤打個電話,老海同意了。老海說:“我認識你們林總。10年前就見過。那時候他好像剛剛出任副總裁——你那時候幹什麼?” “一般工作人員,打雜。” 李東山只知道點頭,按在電話機上的手一直沒放開。李鐵盯著他那隻手,明白他現在內心很矛盾、很複雜。南山大飯店的調查證實,根本沒有什麼叫“昌惠”的人住過。李東山老實地解釋說,那人住宿登記用的名字叫趙有開,假的。其真名叫路昌惠。曉霜馬上落實,確有“趙有開”一位。老海不讓大家透露死人的情況,強調這樣的談話一次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恐怕要若干個回合才行。一般案子老海不會一上場就跑到台前,這一次例外,可見重視程度。是的,假如說僅僅是出租車司機發現一個面熟的人,事情還用不著太怎麼樣——而今不同了,那個“面熟的人”死了!

“林總什麼意思?”老海問。 李東山趕忙彎彎腰:“他讓我實事求是的說。”捎帶著他瞟了古玉生一眼。 一個禮拜前的那個晚上,林總把他找去,關了電腦說:“東山,我說一個人你可能知道——路昌惠。” 李東山回憶了一下,突然打了個哆嗦:“什麼,他…………” “嗯,他回來了?” 李東山只覺得腳心處嗖嗖往上冒冷氣,身子冰涼。他看著林濤的臉,想從這張臉上看出些意思。但是他很失望,林濤的表情永遠是那個樣子,什麼也不流露,靜如止水。李東山知道,在如今的南山集團裡,自己百分之百是林總最信任的人之一,不然它就不會這個時候把自己招來了,可他的臉老是那麼沉靜,沉靜得讓你無從捉摸。 路昌惠是個神秘的人,10年前管小虎那個案子發生後他就消失了,起先還有人議論議論,但隨著案子從生活中的淡出,此人的名字也就漸漸被遺忘了。南山集團成立後,一切都重新開始而且越搞越大,那些事情便像塵埃似的被時間掩埋了。想不到10年後路昌惠回來了。這使李東山發現,原來掩埋的東西並不意味著死去,它像種子,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冒出芽來。

林濤白皙的手攥著那隻玻璃杯慢慢喝著白開水,沉思不語。李東山當然只有等待。後來林濤放下杯子站起來,甩甩腦袋:“跟我來一下,來。” 他領著李東山進了臥室。 林濤的臥室大的不可思議,空蕩蕩的,說起話來恨不得有迴聲。他繞過幾隻布藝墩子,到窗幔前嘩地拉開,牆上掛著一把寶劍。他取下寶劍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慢慢地抽出了劍鋒。光線不算很亮,那劍鋒鏽蝕得沒有什麼光澤。林濤把劍鞘扔在床上,刷刷揮了兩下,道:“東山,你知道麼,這把寶劍刺過人!” 李東山缺氧似地喘著粗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林濤繼續道:“這把寶劍是管小虎的,他活著的時候有一天開車路過我的住處,就是四坊街的那個小屋。他約我去潮河森林去打獵,我們就乘車去了。打獵然後游泳,說了一些企業兼併的事情。吃野味的時候他從車裡拿出了這把寶劍給我看。就是那次,他說這把寶劍刺殺過人。隨後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他就出事了。在清理他的遺留物品時,我發現沒有這把寶劍,於是想到了潮河森林。我一個人去到那裡,仔細地尋找,果然在草叢裡找到了這把寶劍。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麼沒交給警察。現在我告訴你,我想埋住這個秘密。永遠埋住!”

“林總,我…………我還是不懂!” “我還沒說完呢,你當然不懂。”林濤用指尖輕輕抹著劍鋒,聲音綿綿的,“管小虎死了,這件事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了。聽著東山,管小虎用這把劍刺傷的那個人就是路昌惠!” 李東山說不出話,只能目不轉睛地看著林濤的臉,林濤依然平靜,用手指戳戳自己的小腹:“就刺在這個地方。” “他為什麼…………”李東山印象裡管小虎和路昌惠的關係僅僅是上下級的關係,不是很熟。 林濤慘然一笑,笑得很古怪:“俗故事,為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你知道,她的名字叫——丁蕾。” 李東山倒吸一口冷氣,因為丁蕾就是和管小虎死在一起的那個女人。現場照片他看過,一個美麗的女人死相卻很猙獰,恐怖感至今猶在。

林濤沒再說什麼,把寶劍小心收好領著他回到客廳。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道:“很多人都說管小虎死於情殺,死於一個暗戀著丁蕾的男人之手。恐怕只有我知道,兇手很可能不是那個叫莫菲的男人,而是路昌惠。當然,這也可以稱之為情殺…………不過別忙,我的話還沒說完。我認為路昌惠行凶表面上看是因為丁蕾,實則不然,我覺得情殺只是表面現象。更深層的東西是背後有人,也就是所謂的黑幕人物!” 李東山脫口而出:“這我懂,林總。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不揭露他,反而讓他跑了?” 林濤看著天花板,沉默了一會兒:“東山,你這人怎麼這麼木呀,我當年要是揭發了路昌惠,他背後的人會饒的過我麼?那些人只需隨便動動小手指頭,今天的南山集團恐怕在10年前就夭折了。再說了,管小虎已死,各色人之間的關係死無對證,說了又有何用!東山,10年的時間裡,我們重新組合後發展到今天而無人干擾,你不覺得很順麼?” 李東山覺得有冷汗沿著鬢角流了下來,發現人生的複雜程度太超乎想像了。 林濤繼續道:“如今,路昌惠逃亡10年後悄悄回來了,他找到了我。他我要我給他一筆數目相當大的錢款,否則的話,他威脅說讓我在一年之內破產,你想想看,假若沒有位高權重的黑手在後頭支撐著,他敢說這種話麼?” 話至此,李東山完全明白了,他急急的問:“林總,你知道他背後黑手是誰麼?” “要是知道是誰不就好辦了麼,事情難就難在這兒。” 李東山表示理解,湊上些道:“您把我叫來肯定有事情要吩咐,怎麼想的您就說吧…………” 林濤道:“我是這麼想的:絕不能開這個頭兒。事情有一就會有二,面對路昌惠這種人,就像頭上頂著個地雷,不連根刨掉你就永遠別想安生。東山,我想你先幫我把他穩住,小心翼翼地穩住。觀察一下再說。10年了,黑幕人物還在。咱們這回來就來個徹底的,暗查到底,見機行事!” 林濤的計劃不復雜,先把路昌惠從飯店裡弄出來,安排在姓費的那個朋友的小灰樓裡,看他與什麼人接觸。只要揪住他接觸的人,事情就有頭緒了。然後再決定下一步棋怎麼走。李東山就是按照這個計劃執行的。結果想不到,先行登門的竟然是警察! 李東山記得自己還問過林濤,要不要報警。林濤說:“先不忙,警察一插手動靜就大了。什麼時候報警是很有講究的!” 此刻面對著警察和目擊者古玉生,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事情是不是搞複雜了。”李東山終於靜下心來。他覺得林濤的話是對的,最深層的底牌是萬萬不可以隨便亮出來,尤其是在沒有弄清警察的行為目的之前絕不能說。林總所謂的實事求是指的僅僅是面上的東西。於是他攤了攤手,“這位司機那天拉的的確是我和路昌惠,這沒錯。不過路昌惠是我們過去的老熟人,難道…………” 他以為誰會阻攔或者提問,結果大家都看著他不說話。他很尷尬地笑笑,快速而簡練地解釋了他、路昌惠,以及那座小樓之間是怎麼回事兒。這些基本都是實話,不用太費腦子的。他注意到,老警察從始至終沒看他一眼,姿勢一動不動地垂頭歪坐著,睡著了似的。而那兩個年輕警察則不同,聽得很認真不說,那女的甚至用上了錄音機。但他還是更怕那個老的,那個精神幹練的小伙子還在其次。 “也就是說。”他的話剛剛說完,半睡的老警察突然開口了,“李東山,你和路昌惠都是當年管小虎的'老人',可是,這些照片上為什麼只有你而看不見姓路的?” 李東山拿過那照片看看,聳聳肩道:“這我就沒法解釋了,可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原因吧。另外我覺得這張合影當中,最後一排被擋住半張臉的就是路昌惠。” “不,不是。”說話的是那個年輕小伙子,他秀氣的眼皮張開了一些,黑眼珠深奧地凝視著他,“路昌惠的顴骨和額頭之間的距離沒有這麼長——臉即便被擋住,這個比例還是看得清楚的!” 為了這句話,事後老海把他往死了一通臭罵。老海說:“幸虧你碰上一個外行,要是那傢伙腦子轉的再快一點兒,馬上就能猜出咱們已經掌握了路昌惠很多東西。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太多懂不懂。你呀,還是經不住誇的那種傢伙——太想表現自己了!” 李鐵窘得變成了紫茄子臉,明白了為什麼人們常常說“夾著尾巴做人”。當然,老海當時不能罵人,他機敏地扯開話題,將李東山的思維引開。 他問:“李東山,先不要管那人是誰,我們找上門來主要不是為了一個人,而是為了一件事,一件過去了10年的舊事!” 李東山的注意力馬上被這話吸引了,非常管用。儘管他在努力裝得很無所謂,眼縫裡流露出的神色卻是掩不住的。葉曉霜這個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另外,”老海坐正了身子,用手背抹抹嘴角,“你相信我們會為了一個什麼瓜絡也沒有的人興師動眾麼?李東山,我們接下來主要要調查10年前的那起人命案子——管小虎和他的情婦丁蕾被殺一案。那起案子很有可能和這個姓路的有關係。” “噢,關於那起案子我什麼都不知道!”李東山馬上出現了所有人都會出現的條件反射。 老海卻笑了:“對,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明告訴你,李東山,我們並不想和你談更多的東西——林濤,再給我叫林濤!別往後躲,馬上打電話。你告訴他,想見他的人叫杜長海!” “這、這…………林總忙、忙得很。這…………” 老海雙手抱住後腦勺:“打電話吧,你只要說杜長海來見他,他馬上就不忙了。不信你試試——” 李東山發現事情很怪。不但很怪,而且絕對不是自己能扛的住的,貓蓋屎的玩意兒只能騙騙小孩兒罷了。沒辦法,他吭吭哧哧的終於拿起了電話。 當他學著老海的話那麼一說,另一端的林濤馬上叫起來:“是嗎是嗎,怎麼不早說,叫食堂安排飯——小食堂。我馬上回來!” 李東山再沒多廢一句話,他這才明白:真神來了! 林濤是坐著駕駛學校校長的車回來的,因為集團派車往返太耽誤時間了。他一出電梯就大聲喊“杜隊長”,坐在沙發里的老海遠遠聽到哈哈一笑:“10年了,聲音一點兒沒變。當初我向他提問時,他就這麼大喊大叫的…………啊哈,林總。別來無恙啊!” 兩隻手握在了一起。 李鐵和葉曉霜遠遠地站著,仔細地看著這位南山集團的大老闆。後來葉曉霜擰了李鐵手腕子一下,小聲道:“看,他真瘦哇。” 李鐵此刻注意的不是林濤的胖瘦,他在盯著對方的全身看。第一印像是很重要的,有些時候能給全部感覺定下一個準確的基調。林濤個子不矮,幾乎比老海高半頭。肩寬骨大,感覺上像個大螳螂。你要說他沒風度肯定不准確,他很有風度。但他又確實不像許多大企業家似的頭是頭腳是腳,一絲不苟——他的風度表現在它的隨意性上。至於眼睛,李鐵還不好說什麼,因為林濤此刻面對的畢竟是一個令他欽佩的人物——老海在這個行當中的分量往往從被調查者身上看得更清晰、更準確。曾經有過這麼一件事,一個犯罪嫌疑人聽說專案組的組長是杜長海,馬上站起來說:“別說了,我全招。” 李鐵發現自己無形中已經把林濤放在了一個先入為主的位置上,於是趕緊收住了思緒。 這時,林濤和老海寒暄完了,把手向李鐵伸了過來。李鐵趕緊上前攥住,他覺得攥著的是個女人的手,綿綿的近乎無骨。老海讓林濤小心自己,說:“這可是我們刑警支隊最有前景的人物,警官大學高級班的尖子。別以為他白面書生似的就不厲害。” “我可沒敢這麼說啊杜隊長,您手下的人…………不說了,再說就有吹捧之嫌了。”林濤久攥著李鐵的手不放,“看著好眼熟,難道在哪兒見過麼?” “電視裡見過。”老海說,“人家都說他像週他娘的潤發。” “啊,沒錯,周潤發周潤發——簡直太像了!”林濤用力攥了李鐵一下,又和葉曉霜意思了意思。然後抬抬手讓李東山帶路,“請吧,去我的小食堂,咱們邊吃邊談。” 老海抬手攔住:“慢著,你不懂不怪你。我們有我們的規矩,在調查中絕不能吃調查對象的飯。別堅持,堅持我們也不吃!” 林濤攤開手,很為難地:“飯總是要吃的,已經中午了。” 李鐵說:“沒關係,挨餓對我沒來說是常有的事。林總如果不怕餓的話,我們現在就開始談好了。” 林濤想了想,便不再堅持。他吩咐人去沖些咖啡,然後雙方落座。他推過茶几上的香煙請李鐵抽,李鐵說不會。 談話很快進入正題。老海請林濤談談路昌惠這個人,所有的情況他都要聽。林濤似乎覺出些什麼,態度認真起來。他談了一些大面上的話題,又問李東山是不是已經介紹了。老海讓葉曉霜把李東山談的內容筆錄拿給林濤看。林濤看罷說大致差不多。他說:“杜隊長,10年前您不是向我了解過一些過場性的人麼,我能說得差不多還是那些,路昌惠就是過場人物之一。案子發生以後此人便消失了。當時的情景杜隊長你知道,樹倒猢猻散,誰也顧不了誰,至於誰去不去國外就更沒人關心了。這次他從國外回來找我,我回憶了好久才想起來。這裡我補充一點兒。小灰樓的主人費先生是我97年在意大利結識的朋友,他把這棟小樓託付給我。我想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給姓路的住算了。南山飯店的房價很貴!” 李東山不敢隨便插嘴,生怕一不留神說溜了。從林總的談話中不難感覺出,林總陳述的也都是表面上的內容,他慶幸自己沒有“實事求是”把底牌亮了。 “林濤,”老海開口道:“我這裡插一句。當年調查組走了以後,管小虎被殺案由專案組全權負責,那之後專案組是不是又過了一遍篩子?” “過篩子?” “過篩子就是從頭捋一遍。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這…………10年了,我記不清了。”林濤面呈難色,“好像是過了一遍,但是在調查組走之前還是之後我說不准了。” “走之後。”老海很肯定地說,“調查組走之前那次我在。你仔細想想——走之後應該還有一次。” 林濤後來想起來了,說:“杜隊長,那次是有,對對,是有一次。但是那次沒人找我談話,他們只找了核心層的五、六個人。杜隊長,那一次你們好像沒參加。” “關鍵就在這兒。”老海有些激動,提高了聲音,“當時的說法是兩路分兵,把我們公安局的人都搞到文化館排練廳的倒塌事件上去了,其實按道理,我們更應該留在管小虎、丁蕾被殺這個案子裡,它更接近我們的本行。” 林濤遲疑了一下,端起白開水喝著,而後抬頭道:“杜隊長,言下之意,是不是有人故意這麼安排的?” 老海瞟了他一眼,又和李鐵交換了一個眼神,道:“你怎麼理解那是你個人的事。我落實的是'又過了一遍篩子'的事——這麼說顯然是有的。” “嗯,有的。每個核心層的人都談了話。” “插一句,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在核心層?” “杜隊長,您知道我那時在管小虎的房地產公司沒有股份,我出賣的是我的管理知識。這些我好像當年都說了。” 老海點點頭,沒有再問。 李鐵問:“那…………路昌惠為什麼一回來就找林總您呢?” 林濤道:“因為管小虎之後那個公司就差不多完了,核心層的人很快就各奔東西,收攏並且壯大那份基業的只有我和我的南山企劃部——其實這麼說也不准確,南山企劃部那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是我後來一手搞大的。我僅僅使用了老房地產公司的部分人員,後來這些人也紛紛不在了,李東山是極少數的骨干人員之一。所以路昌惠能找的人只可能是我!” “那不一定。”李鐵覺得這話裡有漏洞,“要說找名氣或影響,那應該是林總無疑。但是要找當年的人,不一定只剩下林總一人吧?換句話說,路昌惠一回來就找林總,還應該有別的原因。” “問得好。”老海看著牆說。 李東山暗想,這個“周潤發”果然厲害,他的思路好像不受任何影響。現在他也想起來了,當年聯合調查組走掉以後,專案組確實找了一部分人談話,而那個時候公安局已經轉移到文化館大廳倒塌事件上去了。看來,公安局的人是很不好糊弄的,個個都厲害得很。林濤含含糊糊說了半天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李東山發現此刻最弱智的就是自己,鬧不懂這談話將朝著什麼方向發展。 林濤嘆了口氣,無言地拍拍李鐵的膝蓋。李鐵以為他有話要說,結果等到的只是沉默。 老海朝葉曉霜甩甩腦袋:“曉霜,把東西給林總看看吧。” 林濤馬上轉頭看著老海,神情突然有些不安:“東西…………” 啪,一疊死者路昌惠的現場照片甩在林濤眼前。有一張落在地上,李東山伸手撿了起來。他的眼睛馬上直了。扭頭看時,見林濤已經咬住了手指頭,顯然嚇得不輕。房間裡一點動靜都沒有,空氣就這樣凝固了。 李鐵很欽佩老海的這一手,因為他也明顯的感覺出林濤在和他們打馬虎眼,不給點有分量的,談話就只能停留在表面上。老海捧著他那隻大號茶杯目不轉睛地望著林濤,臉上似笑非笑。 “你們真的不餓麼?”林濤抬起頭來一次望著每一個人,“如果不餓的話,我想多說一些東西。” 老海起身道:“不餓是假的。走吧,去你的小食堂。不過事先說好,飯錢我們照付。” ………… “所以說,許多人盯著那個所謂的兇手莫菲,很可能是上了某些人的當。後來的事實也證明,莫菲當時已經是肺癌晚期了。” 林濤用這句話結束了他的敘述。這過程中李東山發現他一直沒看自己,他明白這是林總為自己好,不願意把他推到前頭。李東山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老總,驚愕和巨大的不安籠罩著他的心。他知道,林濤能說出這些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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