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老海開口葉曉霜便沒大沒小地叫起來:“沈局你夠了吧——我們隊長一夜之間頭髮白了多少你看不見嗎,他比你還想破那個案子沈局,這你是知道的!”
“想破和沒破,這是兩個概念。”郭東浩突然冷冷地來了一句。那口氣很平靜,卻透著一股可怕的壓力。他尤其不迴避人們的目光,和所有的目光交火。
李鐵咽了口唾沫,預感到此人恐怕真是來發難的。
還好,老海沒有接這個火。他依然歪靠在沙發里,隔著茶几扔給沈局一根煙。沈局點上煙抽,又幫老海點上。老海慢慢吐出煙,朝李鐵抬抬手,讓他介紹情況。
李鐵頗出乎意外,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被打入另冊了:“隊長,你讓我說…………”
老海彈彈煙灰:“你不至於連事實經過都說不清楚吧?”
從未有過的好口氣,好得讓人覺得虛假的要命。李鐵看出隊長這是做給郭東浩看的,粗人有粗人的辦法。於是他開講。先是磕磕巴巴,後來就順了,到最後幾乎進入了專業講座的水平。言畢,葉曉霜竟帶頭鼓起掌來。由於無人跟進,那掌聲顯得很尷尬。
“別忙,這裡有一些不清楚你再說一說。”郭東浩很不以為然,“從杜隊長來視察至你們翻牆而出為止,我想再聽聽這一段。”
李鐵看了隊長一眼,便仔仔細細又說了一遍。說完時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笑了一下:“清楚了麼郭處?”
“OK,很清楚。”郭東浩同樣笑笑。
隨即放了一些相關的現場錄像,郭東浩一句話也沒問。副局長沈方戴上老花鏡讓他們倒回去細看了一些地方,點點頭也沒說什麼。最後是聽那盤電話錄音。
錄音是臥室那台電話裡的,客廳裡那台電話根本不能用。錄音不長,只是一個陌生的口音,聲音很雜,嘩嘩的好像在濱海的一個什麼地方。內容如下——
“昌惠,你媽犯哮喘病犯得厲害,你方便的話就回家看看…………不方便的話…………不方便也最好回來一趟。人老了,不定哪天就不行了,見一面是一面了昌惠…………不多說了,你看著辦吧…………”
一陣沙沙音,後邊是兩聲來電音,然後壓斷了。
馬三關了錄音,不言語。
沈方說:“這人叫什麼'昌惠'——老海,我估計他也是本地人。聽來電話這人的口音是咱們北山一帶的。你覺得是北山西邊還是北山東邊的?聽著像西邊的。”
“那不一定,北山西邊的頂舌音總是念成開口音,'厲害'會念成'來害'——來、害。這個人不是。”老海把煙蒂捻滅在煙缸裡,很用力。
葉曉霜偷偷捅了李鐵一指頭,暗中豎了豎大拇哥。李鐵當然也佩服隊長,佩服得厲害,但他不喜歡葉曉霜豎大拇哥的習慣,女孩子不應該這樣。他沒理她。
沈方又開口道:“也就是說,咱們的感覺是對的,此人——也就是這個什麼'昌惠'應該是本地人。本地人歸來住飯店、住小洋樓卻不回家,這是疑點一。疑點二:住在一個別人的小樓裡,定有其深層原因,這個深層原因恐怕和他歸來的目的有關。疑點三:有目的的歸來卻沒有任何行動,為什麼?我們覺得他是在防備咱們——真的是麼?這僅僅是我們的主觀想法,會不會還有其他原因呢?三個疑點,大家想想。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三個疑點,最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跑了和怎麼跑的——特別是最後這個問題:怎麼跑的?”
老海開口道:“這一點我已經在昨天晚上給他們表演了,要不要再給各位表演一下?”
“我來!”馬三快步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表演畢,他坐回原位。老海問:“這個解釋有疑問麼?”
不知他在問誰,卻聽得出他問的是誰。郭東浩托著下巴沒有表情。老海提高聲音道:“我眼下更關心的是沈局提出的前一個問題,他為什麼要溜走?”
郭東浩扭過臉問:“你覺得呢?”
老海喝了口茶,抹抹嘴,大家以為他要說話,卻不料他站起來上廁所去了。氣氛馬上被弄得很不對味兒。那郭東浩卻很無所謂啪啪地玩兒著沈局的打火機,然後擱下道:“不至於都去上廁所吧。”
沈局罵了句:“你丈人的!”他在罵老海。
大家禁不住哄笑起來,小土豆笑得從椅子上滑倒在地上,洋相出大了。沈局暴喝一聲才止住喧嘩。
“上樑不正下樑歪!”
“郭處,我是這麼想的。”李鐵道,“目標之所以溜走,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感到了危險的存在。至於這危險源於警方,還是源於他潛在的對手,目前尚不可知。就我個人感覺,後者的可能說不定性更大一些。所以我不能完全同意沈局的說法,他不是在提防我們,而是在提防讓他害怕的黑手。”
“哦,請說說理由?”郭東浩很規範的反問。
李鐵也很規範的回答:“這很簡單,從出租車司機古玉生把他送到小灰樓,直至他溜走,我們並沒有暴露的跡象。他即便做賊心虛小心翼翼,也還用不著把我們當成最直接的威脅。也就是說,他對警方的戒備是天然的。但是就像滿大街的小偷一樣,他們時時在戒備著警察,卻不會因為警察的存在而逃之夭夭。所以,他戒備的不是我們而是另外的人。郭處,不知這麼回答你是否滿意。”
“用不著這樣李鐵,我不是考官。”郭東浩擺擺手,“那麼請你說說,你認為後一種可能更大,理由是什麼?”
“他感受到了某種威脅。至於威脅的來源,正是我們所渴望得到的,我這裡的是——10年大案!”
“你對剛才杜隊長解釋的那個逃走方法是否認可?”
李鐵毫不猶豫地說:“當然認可,那幾乎是一個天才的解釋,也符合現場勘察的基本結論。”
“狗屁天才。”老海撒完尿回來坐回到沙發里,“聽著肉麻兮兮的。曉霜倒水。”
葉曉霜殷勤地衝上去給隊長續水。
郭東浩直視著老海道:“別人怎麼認為是別人的話語權,這和人權有關。杜隊長,李鐵說得沒錯,那得確是一個天才的解釋,我也有同感。至於你本人愛不愛聽並不重要,我們現在談的是案子。李鐵,我再問你,就目前掌握的情況和10年前管小虎被殺那起大案綜合考慮,你認為此人感受到的威脅可能來自何處?”
老海轉頭看著副局長,問:“當家的,今天是分析10年前那起案子,還是目標逃跑這檔子事。”
沈局不留情面地說:“你們兩個要是咬架請到外邊咬去,想談事情就給我老實點兒,我沒工夫總是聽你兩個扯蛋。言歸正傳。”
郭東浩再次問李鐵:“你認為此人感受到的威脅來自何處?”
李鐵道:“這原本是一回事兒,當然來自10年前那起案子的當事人,那些人並沒有死光吧?事情是明擺著的。”
“什麼東西明擺著?”
“利害關係!”
郭東浩追問:“既然有如此威脅,目標為什麼還要前來?”
李鐵在這裡遲疑了一下,但馬上跟上一句話:“肯定還是利害關係所致!”
“非常好,思維清晰,點水不漏,簡直就像教科書本上印的一樣!”郭東浩笑著結束了問話。
沈方接了一個電話,是鄒局長,他聽說目標跑了,也挺生氣。沈方向他解釋了一些東西,然後繼續分析。他慢吞吞地接口道:“你們看,鄒局長也沉不住氣了,我估計上邊有壓力。好了,誰也別說誰了,你們倆都夠書生的。現實中有好多事情往往不是那麼循著邏輯發展,你們考慮到非邏輯因素了麼?”
問題提得厲害,敢接茬儿的沒有。沈方轉向老海:“我想听聽你那經驗主義的想法。你不會說沒有想法吧。”
老海短促地笑了一聲,習慣地抹抹嘴角道:“該說的人家都說了,我還有什麼說的。邏輯我不懂,經驗也談不上什麼經驗。別的不說,真有經驗的話,當初就不應該忽略這個人。沈局,有新鮮內容沒有,沒有的話散了算了。責任怎麼負你們看著辦。”
“什麼話,問題還沒梳理清楚呢。”沈方很不滿,“李鐵剛剛說到了利害關係,這也正是我想說的。10年了,如果咱們分析得不錯的話,什麼樣的利害關係10年後還沒完沒了。杜長海,這回你談談,我想听聽你的。”
老海把煙摁在煙缸裡,道:“大不了三種:情仇、金錢、約定。約定太戲劇化了,我想不是情仇就是金錢的問題。由於沒有任何證據線索支持我的分析,說說而已…………曉霜你想說什麼?”
葉曉霜道:“為什麼不能是約定,假如甲和乙約定好10年之後有一筆錢的交易,10年到了,他們按約定要見面了。這不是既有了金錢又有了約定麼?”
小土豆笑道:“聽著跟編小說似的。”
“理論上完全成立。”李鐵向著曉霜說話,曉霜剛剛開始得意,李鐵卻又給了她一盆冷水,“但是我不太相信有這麼戲劇,沈局說得對,非邏輯的事情經常存在著…………”
“比如說——”郭東浩盯死了李鐵。
李鐵早想好了,他看著郭東浩道:“郭處,所謂非邏輯的因素我覺得就是這座小灰樓。據我們了解,樓的主人也就是一般的華僑商人,社會關係至少現在還看不出更複雜的地方。這個什麼'昌惠'原本不住在小灰樓而住在南山大飯店,他搬進小樓去落腳,似乎有許多不好解釋的地方。”
郭東浩道:“李鐵呀李鐵,這一點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說法。所謂邏輯或非邏輯,統統要在事實搞清楚的前提下才能確認,你這裡一片模糊,怎麼就說他和小灰樓之間沒有邏輯關係呢?不是太主觀了麼?”
小土豆朝天花板叫道:“我的媽呀,聽著怎麼這麼繞脖子呀!我都快暈了!”
郭東浩一指房門,口氣厲害起來:“暈了你到外邊透風去。我們這裡說的是正事兒!”
老海道:“我也快暈了。”
談話到這兒沒能再繼續,沈方罵了句“媽了個巴子的”,抬屁股就走了。大家看著老海,老海誰也不看,捧著個大號的茶缸子喝水。郭東浩收起沈局拉在茶几上的打火機,面色平靜地掃了大家一眼,走了。老海指著房門大罵李鐵:“你跟這種人哪來的那麼多話!”
李鐵不著急的說:“隊長,他提出的問題是很有道理的。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怒傷肝。”
老海看上去也十分後悔,但他不是那種習慣認錯的人。就那麼一言不發地坐了好一陣,後來一個電話打到沈局辦公室,說:“我想按照李鐵的想法,找一找那個和目標在一起出現過的圓臉小鬍子。你沒意見吧…………沈局沈局,你罵我一句夠了吧…………”
沈局可能又在罵,老海朝著電話笑,又朝大家笑。然後擱下電話一指李鐵:“下一步的行動你設計一下,散了吧。”
吃午飯的時候郭東浩在半路上攔住了李鐵,強調他和老海絕對沒有任何個人的私怨,說到老海為什麼老是和他過不去,郭東浩神色古怪的小聲說:“兩個字,自卑——你慢慢捉摸去吧。”
李鐵覺得這話還真的很費捉摸呢。隊長,還有這個人!
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有人在郊外的一家叫“夜來香”的小酒吧看見郭東浩和一個女人頭對頭地說了兩個多小時的悄悄話。說的什麼無人知曉,只看見那女的一驚一驚的好像很緊張。兩個人挺晚了才走,那一刻,吧台角落裡的薩克斯管正在吹奏著一支略感憂傷的曲子,酒吧小老闆靠在臨街的窗前,望著郭東浩帶著那女人遠去的車尾燈,竟真的有一些憂傷感湧上心頭。他鬧不清自己憂傷的是什麼,彷彿什麼都不是。
憂傷勁兒過去以後,他拿起了旁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
“姐。”他對著電話的另一端小聲說,“我今天看見你們局的那個姓郭的了…………對對,就是他。他帶了個女的來,膩膩歪歪的坐了一個晚上…………我正想說呢,那個女的不是他老婆,絕對不是。他老婆我見過,肥姐一個。這是另一個女人,長的還行。”
小老闆的姐姐就是公安局的那個咋裡咋呼的小閔。
一輛拉豬的小拖拉機緊咬著前邊那輛化肥車想超過去,開拖拉機的傢伙膽子賊大,玩兒著相當危險的動作。豬苗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小拖拉機的貨箱傾斜著,好幾次幾乎要翻掉似的。而公路的外側一旦翻掉,恐怕就不是損失一點兒的問題了,是要丟掉老命的。
依山公路的外側是深深的懸崖,是大海。
後來化肥車在一個拐彎處猛然加速,小拖拉機頓時被甩掉了。開車的聽著漸漸甩遠的豬叫聲,很開心也很滿足,往後瞟了一眼,然後吐了口痰開車遠去了。他覺得那拖拉機好像要停下來的樣子,然後他就把拖拉機徹底忘乾淨了。
拖拉機的確停下了,停下來的原由恰恰因為那輛化肥車——化肥車急拐彎的時候甩下來一包化肥,拉豬苗的發覺那開車的傻騾子居然一點兒都沒感覺。他心理樂著,慢慢把拖拉機停在一個不礙事的位置,熄了火跳了下來。
將近中午了,大海在當頂的太陽下泛著刺眼的白光,無邊無際。
北山這一帶是丘陵,是丘陵堆出來的一個海岬。北山人以為他們眼前的這片水就是地圖上那片藍汪汪的區域,並始終以此為傲。其實他們錯了,這裡僅僅是個海灣,小小的,幾乎無法在地圖上表現出來的海灣。出了這片海灣才是真正的大海呢!
不過,這些東西和賣豬苗的這位先生沒有什麼關係,他現在關心的是那包化肥。他摸到懸崖邊的防護墩那兒往下看,感覺上他認為那包化肥應該被崖子邊上的酸棗刺擋住。如果是的話,這個便宜就算到手了。可是,他沒看到化肥。大著膽子伸頭往前看,還是沒看見化肥。再往前伸頭他不敢了,太懸!他決定繞到崖坡下邊去找找。可就在縮回頭的一霎那,他下意識的又探了出去,他覺得他看見了什麼。
慢慢的,緊抓著防護墩往下看。
於是…………他看見崖子下邊的那個死人!
死者像一隻被海浪推到岸邊的死海豹,匍匐著卡在兩塊礁石的縫隙裡,姿勢倒還舒展。深色的夾克套裝被一波波湧來的海水沖刷的光亮而且貼身,繃在那被海水泡脹了的屍體上,顯示出此人的結實與高大。他的屍體旁邊漂浮著些木片一類的東西,此外還有一隻死貓。
那個賣豬苗的報案人不敢往前走,隨同他一同趕來看熱鬧的人也不敢往前走。他們遠遠地站著,伸長脖子往這邊看。老海讓小土豆把賣豬苗的叫過來,然後對技術組的人說:“怎麼樣,行了麼?”
技術組的人說:“行了,我們把他翻過來看看吧。”
人們將屍體拖出礁石縫,費力的翻了過來。
馬三失口叫道:“就是他,隊長!”
大臉、濃眉,嘴角略微有一些往上翹。馬三從本子裡抽出了那張根據出租車司機的描述做成的電腦成像圖,老海擺手示意不必看了,就是他。他往後退了退,擰開茶杯蓋喝了口水,便踩著礁石往海灘上走了。
馬三看著隊長的後背,然後選了個角度核對死者的臉:“隊長,要不要把那個開出租的叫來——確認一下好些。”
老海頭也不回的說:“你看著辦吧,叫來也行。另外打李鐵的手機,讓他和葉曉霜迅速到場。”他找了塊平一些的礁石蹲下了,嗨了一聲。
小土豆帶著那個報案人快步走過來。對方挺緊張似的不敢近前,老海說:“別怕,我是活人。過來過來,抽棵煙。”
兩個人點上煙面對面蹲著。那賣豬苗的以為老海要問他關於死人的事情,老海卻沒問。他說:“你也就是一個發現者,問也是白問。我現在想知道一些你們北山的情況。你先告訴我,把'厲害'念成'來害'的是西邊的還是東邊的?”
“您…………您能不能再說一遍——”
“厲害——來、害。”
“這是西邊的,而且是西邊靠山的那一帶的人。”
老海眯縫著眼睛朝海上看,海上什麼都沒有。那人也往海上看,看見了一隻小小的拖網漁船。太陽很熱地曬著後脊梁,海風潮乎乎的撲在臉上很不舒服。老海讓小土豆也坐下歇歇,然後讓賣豬苗那人談談北山的經濟情況,一支煙抽完他讓那人走了。
小土豆看著那人的背影,問:“隊長,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主要想知道知道北山那一帶的經濟情況。你應該記得那個電話錄音吧,從聲音背景能分辨出打電話的人分明就在海邊上,那隻能用手機打。農民能用上手機,當然和經濟發展有關係。指望此人提供別的恐怕不太現實。”
小土豆點頭稱是。
老海又說:“前天咱們談案子,弄的不歡而散。土豆,有個事情沒來得及細說——咱們一句一個'歸來',誰也沒有解釋這個人從哪兒歸來。從外地歸來還是從外國歸來?是不是?”
“當然是從外國,我從來沒考慮從國內的什麼地方歸來。”
“說說理由?”
“隊長,你考我。那你聽著,我的整個感覺告訴我,這人是從外國回來的。最直接的感覺是他住的是南山大飯店。而後,他轉移到旅外華僑的小灰樓,加深了這種感覺。聯繫10年前那起大案,相關人員逃亡國外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沒有更深的道理,主要來自於感覺。”
“可是有沒有可能從國內的某個地方'歸來'呢?”
“那自然有,可你問的是我的想法。”
老海道:“其實大家的感覺估計都差不多,以至於誰也沒有深想這個問題。現在你打個電話給家裡,讓他們現在就去南山大飯店查查,查查有沒有一個叫什麼'昌惠'的客人在那裡住過。什麼時候走的。排除一項是一項。”
小土豆摁著號碼,道:“其實隊長你也認為他是從國外回來的對不對?”
“不錯,我現在差不多已經明白他是為了什麼回來了——為了錢!”老海扶著膝蓋站起來,活動著那受過傷的腰。跳下礁石。
小土豆驚愕地看著他的臉,然後哇哇地朝手機裡吩咐了一番,隨即揣好手機跟了上來:“隊長,你…………能不能說明白點兒?那天你還強調有三種可能,情仇,金錢和約定。怎麼你…………”
老海道:“這還不明白麼,如果他在國外混得好,打死他也不會回來的。而回來又不能久住大飯店,不得不去那座小灰樓委屈自己,他缺什麼?只能是缺錢。特別要說的是,他回來了,冒著巨大的危險回來了,不到山窮水盡誰也不會這樣的。想想看,近在咫尺卻不能去看看老母親,你說他混得慘不慘?10年呀,有本事的人完全可以開出一塊天地,沒本事的人則只能坐吃山空。”
“白他媽長了一副好皮囊。”小土豆道,“也就是說,隊長,他冒險回來是為了弄錢的?”
“這是最大的可能。”老海並未把話說死,“他有要找的對象,卻出於小心沒有馬上接頭。熬過了數天難熬的日子,他終於熬不住了。於是聰明地溜出了那座小樓…………至於後邊的變故,你不妨說說看。”
小土豆想想道:“會不會是他要找的對象把他騙到這大海邊下了毒手?”
“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偏偏騙到這兒下手?”
小土豆略略思忖突然一拍腦門兒:“通了隊長!對方答應帶他去看老母親,半路上下了毒手!”
“不錯,沒白吃乾飯。”老海拍拍他的臉表示讚許。
話音沒落,他突然他機敏地抬頭看去。隨著一陣突突的摩托聲,就見李鐵帶著葉曉霜從公路的前方疾駛而來,車後座上的葉曉霜緊抱著李鐵的腰,模樣很是可愛。老海嘀咕了一句什麼,小土豆沒聽清。說話間摩托就到了懸崖頂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小土豆驀然發現,李鐵是從北山方向開來的,他大叫了起來。
老海抬手示意讓他安靜,隨即小聲而得意地說:“明白了吧娃娃,李鐵所以是李鐵,所以高人一籌,原因就在這兒。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啊——信不信由你,他恐怕已經去過北山了。”
小土豆這回真服了——老海僅僅是分析出了事情的輪廓,而李鐵那廝不但分析出了,而且已經開始了實踐——狗東西厲害!
李鐵的思路是葉曉霜一句話給激活的。
葉曉霜說:“北山也就是30多里路,他應該去看看犯病的老媽呀!這樣的兒子你說養他有什麼用處。”
李鐵豁然覺得眼前刷的一亮,馬上擱下手裡的活兒就帶她往北山來了。照原計劃,他們是準備攜帶一部分積案的照片資料去找出租車司機古玉生的。那些照片是些管小虎遺留下來的集體照,他們希望能從中找到古玉生印象裡的那個圓臉小鬍子。
葉曉霜一句話出口,馬上使他改變了主意——先去北山!
或許他的思路趕不上老海的思路那麼清晰,但是敏銳的嗅覺使他知道那盤電話錄音的重要價值,尤其是老海特別強調了“開口音”和“頂舌音”的那個細節…………隨即,整個思路便如同多米諾骨牌似地一都路暢通了。他甚至猜出了死者的窘困和對金錢的需求,而這一點顯然應該歸功於老海的提示。總之,在幾乎同一個時刻。他和老海完成了差不多完全一致思考。不同之處在於他先行了一步,進行了北山方面的調查。當然,他沒有想到目標會被害死在通往北山的路上,以至於當他得到信息的時候把自己罵了一路。
他說他已經有了感覺,的的確確有了。
現在,面對著海灘上的這具屍體,他竟然湧出些失敗感。
屍體的臉部被海水泡發了,但是好比優秀漫畫家筆下的名人,再怎麼變形都能看出是他。對著馬三手裡的電腦成像,李鐵仔細分辨了好一會兒,然後彎腰察看他的指甲和眼瞼。
“至少48個小時以上。”他轉向老海,“隊長,那正是他溜掉後不久的時間!”
老海點點頭,凝視著大海不言語。
李鐵湊近一些:“隊長,恐怕不是那個打電話的人幹的吧。”
“明知故問。打電話的人只可能是北山的老鄉或親戚,而兇手是不會留下電話錄音的。你見到死者的老母親了麼?”
“是的,見到了。老太太說他兒子在國外做大生意呢,10年前就出去了。隊長,咱們的整個思路是對頭的!”
“老太太還說了什麼,他兒子10年間回來過沒有?”
“當然沒有。老太太說他兒子是個大孝子,當年在省城大公司幹活的時候,再忙也會一兩週回來一次。她一點兒不知道管小虎那事。我也沒敢深問。”
“深問也不一定問得出東西。”老海朝前抬抬手,“你看,古玉生來了,咱們一併把那件事情了解一下吧,照片在身上麼?”
“在曉霜手裡。”
古玉生也怕看死人,可又不能不看。看罷他說:“沒錯兒,是他。他怎麼死的?淹死的?”
“不,後腦勺被打碎了。”馬三道。
現場勘查差不多結束了,老海讓人把屍體運走,然後鑽進車裡請古玉生看那些照片,警察們不說話,只讓古玉生看看有沒有眼熟的臉,結果古玉生準確地找到了一張圓臉。稍有不同的是,那人10年前的鬍子還只有很薄的一層。
“好了古先生,多謝。”老海拍拍古玉生的後背,“這些天把你折騰得夠嗆。一起吃午飯吧。”
“不了不了。”古玉生莫名其妙地縮縮脖子,面對這個蠻黑蠻黑的老刑警,他老是覺得怪緊張。
老海讓馬三把摩托騎走,然後約上李鐵和葉曉霜鑽進沙漠王。
車子上路後他說:“李鐵,你知道我很少誇誰,可我今天想誇誇你。和葉曉霜他們比,你已經高出不是一頭了,別不好意思,事實如此。幹咱們這一行的人必須具備某些特殊的素質,你小子讓我看到了希望。媽的,聽上去有些打官腔。這麼說吧…………你笑什麼曉霜,再笑我可扇你了!”
葉曉霜扶著方向盤,笑得收不住:“隊長,你覺不覺得你偏心眼兒。”
“不許打岔。”老海循著他的思路說,“我的意思是說,你要是願意幹,將來我這把破交椅就是你的。我幹得太久了,早就不想乾了。你要是不想幹,想在別的方面發展我也沒有權利攔著,但是我希望你幹…………”他的嗓子哽了一下。
李鐵扭頭看著他那張疲憊的臉,叫了一聲隊長:“隊長,你從來…………你從來都沒這樣過呀!”
老海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好久才道:“在你面前我忽然他娘的有一種自卑感。”
語音不高,聽著卻很有分量。李鐵不由地想起了郭東浩,想起了郭東浩說過同樣的話。當然,他絕不敢把郭的話說出來。
“我的話你回去過過腦子,我反正是認真的。”老海點上煙抽了一口,“至於虛心和謹慎我就不必提醒你了,你這方面不缺。需要提醒你的是,有一些東西你是要提防的,比如…………”
“比如郭東浩。”葉曉霜敲了下車喇叭。
“閉嘴!”老海突然惱了,“郭東浩就是郭東浩,我還不至於那麼狹隘,還不至於把自己的弱點傳給你們。聽著,郭東浩是個很厲害的人,他的能力絕對在我之上!”
兩個年輕人甚麼話也不敢說,老海的這句話真有些振聾發聵之效——這還是老海麼?
“聽著,這些話過過耳朵就完了,不許拿出去說。看重他不等於我就看得起他。李鐵,我要你提防的當然不是郭東浩,我要你提防自身的弱點,懂麼?自身的弱點——你如果能仔細克服一下自身的弱點,小子,你就成了!曉霜,開快點兒!我已經餓得前心貼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