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玩股票的梅花老K

第2章 第一章

玩股票的梅花老K 蓝玛 29896 2018-03-15
臨江市,驕陽似火。 桑楚一下飛機,就險些被熱浪打倒。小古跟在後邊,也熱得大喘氣。 “媽的,人呢?” 桑楚在接客處四處張望。他們要來的消息早已電告了臨江市局,刑偵大隊隊長黎振剛答應親自來。黎振剛是他早年的學生,業務上雖不出色,人卻是個好人。 他不應該失約。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輛“公安”小麵包,走過去一問,是來接他們的,但黎振剛不在。 “他幹嘛去了?”桑楚坐進汽車,裡邊有空調,“每天都這麼熱麼?” 司機點頭道:“秋老虎,熱得死人。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預報估計,高溫天氣要持續一周。” 這時,黎振剛滿頭大汗地跑來了:“有罪,有罪,叫老主任受苦了。” 他鑽進汽車,擦著汗道:“開車,去二招。”

“老主任,抽煙。”黎振剛遞上一盒“三五。” 當初桑楚當過特訓處主任,學生們都這麼稱呼他,但不帶“老”字。 “你幹什麼去了?”桑楚把香煙插在他的大銅煙嘴上,點燃,吸了一口。 黎振剛笑道:“不好意思,碰上個交易所的朋友,了解了一下行情。” “你也玩股票?” “不玩,但手裡有點兒。”黎振剛更不好意思了,“老主任好像挺懂行?” “什麼話,我對此一竅不通。你也別不好意思,這不是什麼壞事兒,發展國民經濟的需要嘛。” 黎振剛這才坦然了:“說真的,接受這玩藝兒並不容易,當初是動員認購,像推銷處理品似的。不像現在,沒命的搶。哎,別走這條路,萬豐交易所前頭堵車。” 黎振剛告訴桑楚,從昨天起,三環的股票開始下跌,據剛才那位朋友說,到今天中午十一點,已下跌了七個百分點。

“我那四百股就是三環的,所以特別關心。不過我比較想得開,反正是原始股,現在仍在面值以上。” 桑楚道:“半年前好像自殺了一個?” “對,短期投資者,心理承受能力不行,虧了六千,就尋了短見。” “對一般股民來說,六千可不是個小數目。”小古插嘴道。 黎振剛同意:“那是,全市股民接近一百二十萬,都是短期投資者,股市的起落對他們影響很大。不知道這次會持續多久?” 第二招待所到了。和一招比較起來,二招稱得上貴族。 “小叔。” 一個銀鈴似的叫聲傳來,黎振剛回頭一看,是侄女黎薇。 “臭丫頭,別搗亂,我有要緊事。” 黎薇見了生人一點兒也不認生,大大咧咧地問:“這老頭怎麼這麼瘦呀!”

桑楚非常喜歡這個又活潑、又大方的姑娘,長得也很漂亮。胸前別著一枚金閃閃的胸飾,一個金錨。 “你可別小看這老頭兒,”黎振剛指指桑楚,“這就是我對你說過的那位大神探,記得'洞庭湖上的灰帆'麼?” “桑楚!”黎薇叫起來。 “二十四歲了,還屁事不懂,這兩個字是你叫的麼?”黎振剛嗔道,“找我有什麼事麼?” “沒事了,現在沒事了。”黎薇朝桑楚擠擠眼睛。騎上她的小春花跑掉了。 “我哥哥的女兒,大學剛畢業。” 黎振剛領著桑楚二人進了招待所。房間早就訂好了,相當可以,有空調。 “是不是現在就談?”桑楚和小古梳洗過後,坐進舒服的沙發里。 茶已經泡好了。 黎振剛道:“老主任要是不累,那就開始吧。”

“不累是假的,”桑楚看了小古一眼,“可是,我對這個案子已經有了興趣,這是實話。不信你們走著瞧,也許能捉住一個大老虎。” “嘿!”黎振剛興奮了,“再不來個大的,我的腦子都要生鏽了。” 桑楚嗯了一聲,道:“小古,你把情況介紹一下。” 小古從皮夾裡抽出一份卷宗,將幾份材料和照片遞給黎振剛,然後詳細地介紹了發案經過。最後,將那張梅花老K放在茶几上。 “看,就是這個。” 黎振剛拈起那張牌,一捻,變成了兩張,兩張梅花老K。 “怎麼回事?”他不解地抬起頭。 小古道:“這就是我馬上就要說的。當時,那個馬騏只能提供兇手的一般特徵,和那句話,這對破案來說簡直是無從下手。再看那紙牌,是市面上隨處可以買到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就在當天剛要下班的時候,刑偵大隊來了一個人。”

黎振剛問:“什麼人?” “馬騏。”小古道,“至少我當時把他當成了受害者馬騏。他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們都愣住了。因為我們已經接到了醫院的報告,得知馬騏已經死了。在我們眼皮底下死的。” “難道他又活了?” “別著急,聽我說。”小古呷了口茶,“我當時好像罵了聲'見鬼',然後請他落座。桑楚老師一言不發,可是我看出,他當時全明白了,尤其是當那人拿出一張梅花老K的時候,我發現桑楚老師笑了。” “又是一張!” “對,就是你手裡拿著的那兩張。'我叫馬騮'對方說,聲音無比沉痛,'我是馬騏的哥哥,孿生兄弟。你們看,我們倆長得一模一樣,其實,兇手要殺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明白了,誤殺。”黎振剛點點頭。 “不錯,是一起誤殺。接下去,他就向我們提供瞭如下情況:半個月前,他也收到這麼一張梅花老K,郵寄地點是臨江。沒有信,也沒有其他文字,只有一張牌。當時馬騮並沒有在意,隨手就給塞在抽屜裡了。” “他是乾什麼的?和臨江有什麼往來?” “他是藍鳥公司的總經理,和臨江市的有關單位有業務上的往來。當然,還有經濟上的。但是這並不說明什麼問題。做生意麼,關係非常廣泛。上個月,藍鳥還和臨江的大華進行了一筆交易。” “噢,大華,這個公司我知道。”黎振剛道,“請你接著說。” 小古道:“我們詳細詢問了他生意上的情況,道理很簡單,對方既然要殺的是他,就一定是他傷害了什麼人,或者是因為他的存在對什麼人構成了威脅。而這種威脅十之八九是生意上的。”

“他怎麼說?” “他閃爍其詞,好像很不願意談及業務。他總是強調那張梅花老K,說這是黑社會幹的。” 黎振剛嗯了一聲:“看來這個經理一點兒也不胡塗。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臨江市的確已經出現了一個類似黑社會組織那樣的幫夥,號稱梅花黨。他們受僱於人,專門進行黑暗中的勾當。割耳朵,斷腿、綁票、販毒等,以此獲取高額酬金。雖然還沒形成大氣候,卻已經引起了我們的高度重視。你接著說。” 桑楚把煙在煙缸裡掐滅,插言道:“大都會,名不虛傳。我提醒你們,不要掉以輕心,要設法把它們扼殺在萌芽狀態。繼續說吧。” 小古道:“馬騮沒有提供什麼更多的線索,格外強調的是那天上午他恰好不在,讓弟弟替他丟了性命。他走後,桑楚老師叫檔案員去找一份一個半月前的案情通報,果然,在通報上發現了一個類似的情況,瀋陽高科技集團也收到過一張神秘的梅花老K。”

黎振剛哦了一聲,眼睛睜圓了。 小古繼續道:“最關鍵的是,沈高集團的一個合作夥伴恰恰又是臨江的大華公司。” 黎振剛沉吟道:“明白了,全明白了。你們前來臨江就是因為兩案的焦點在大華。” “姑且這麼說。”桑楚咳嗽了一聲,“我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說明大華怎麼樣了,但是,注意,根子在臨江,這一點基本可以肯定了。” 誰都知道,桑楚的每句話都是經過考慮才說的,絕不會信口開河。 黎振剛站了起來:“老主任,市局已經碰了頭,責成我協助破案,怎麼行動,請您吩咐。” “坐下坐下。”桑楚打了個手勢,“不存在協助不協助。你是地頭蛇,對情況更了解,主要還得靠你。晚飯前你給我找一張臨江市的詳細地圖。現在,請你介紹一下梅花黨的有關情況。我對此很感興趣。”

黎振剛嘆了口氣,坐下了:“說老實話,有關這個組織的情況,我知道的一點也不比你們多,甚至懷疑是不是確有其事。今年上半年統計,全市共發生惡性案件一百七十九起,死亡十六人,破獲一百零三起,沒有發現什麼梅花黨,更沒有見過這樣的紙牌。” 他指指桌上的梅花K。 “所以,我懷疑這和老百姓的哄傳有關,即便有那麼一個組織,也不一定叫梅花黨。可是,面對這兩張紙牌,我有點拿不准了。” 桑楚又點上一家煙,望著窗外白辣辣的陽光發呆。忽然,他轉過頭,拿起了那兩張撲克:“你們誰能告訴我,它像徵著什麼?” 這似乎不是什麼太難解答的問題,如真有所謂的梅花黨,這無疑是他們的一個標誌,就像白蓮教、三K黨一樣。 “好,”桑楚笑了笑,將紙牌扔在桌上,“別說你們回答不了,就連我也不知其所以然。如果是個替天行道的組織,他用不著這麼詭秘。反之,如果是個龐大的可以和政府對抗的黑社會組織,也用不著如此。可這個梅花黨,卻做了一件有違常規的護動。如振剛所言,他們尚處於萌芽狀態,這種時候,他們只能隱蔽行動,一切都在地下,可是……”

桑楚聳了聳肩。 一個是他的學生,一個是他的助手,他們當中當然是黎振剛更了解老師的習慣,他明白,這是桑楚不知所以的表示。 “可是,他們不但殺了人,而且公然打出了旗號。”桑楚把一根茶葉棍兒吐在地上。 “老師,我想會不會有這種可能,”小古不太有把握地說,“這是一種逆向思維的表現。兇手,或者說某個組織的頭目,在安排這起謀殺時,有意按照反思維的方式,故意留下這麼一個標誌,使我們誤入歧途。” 桑楚搖搖頭:“不,你說的那種做法還不能叫作逆向思維,頂多算嫁禍於人。真正的逆向思維是不會殃及第三者的,他們的特點是作案後故意留下特別明顯的線索,使警方產生一種錯覺,反倒不認為是他們幹的。使用逆向思維的人,最突出的特點是,除去那最明顯的線索外,不留任何痕跡。這個梅花黨似乎不屬於此列。” 他又轉向黎振剛:“關於梅花黨的情況真的就這麼少?” “是的。”黎振剛撓著頭皮,“我實在說不出更多的情況了。當然,民間的口頭文學不少,有的甚至和解放前的青紅幫聯繫在一起,可是你一听就知道是編的,經不住推敲。臨江是個大都市,歷史上的各種幫會也不少,人們很容易產生各種聯想。” 桑楚笑了:“也就是說,梅花老K是民眾創造的。” “大概是。” “好極了!”桑楚出乎意料地興奮起來,“這也是一種象徵一種民眾想像的象徵。要知道,凡是大眾創造的東西,都可能被某些人很方便地加以利用,從而成為他們不花錢的廣告,使這個梅花老K成為他們要挾對手的工具。” “借虎之威。”黎振剛表示贊同。 “在沒有得到更多的證據之前,這是唯一說的通的。”桑楚往沙發上一靠,“小古,你的意見呢?” 小古猶豫了一下,道:“我不反對這種解釋。不過,這麼一來,咱們可真要大海裡撈針了。” “是呀是呀。”桑楚道,“好啃的骨頭你們能留給我麼?我一早說過了,今年只辦四件案子。提前完成了指標,卻又被你們拉了差。我找誰訴苦去。” 小古知道這都是事實,從年初的“黎花山莊案”,到三月份的“偷渡者的黑色週末”,五月份的“紫薇別墅”,加上八月熱季的那個“神秘的綠卡”,桑楚的確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尤其是“紫薇別墅”一案的結局,對他的打擊實在不輕。但凡有辦法,也不會拉他出馬了。 可是,手上這個案子,看起來非要有塊老薑。太嫩了不行。 小古朝黎振剛笑笑,又對桑楚道:“跑跑顛顛的事由我和振剛去,你老人家點撥點撥就行了,是吧,振剛。” “沒錯兒,就這麼說定了。” 三個人都笑了。 桑楚伸了個懶腰:“我還沒有這麼嬌氣,討厭的是這個鬼天氣。別看我瘦,最怕熱。” 傍晚時分,懊熱稍有下降。 桑楚叫小古到人多的地方去“收聽”一些有關梅花黨的傳聞,便拿著那張地圖離開了二招。 臨江他經常來,道路並不陌生。但近一年臨江市開發較猛,各種小區和新建築變戲法兒似地往起冒,準備份兒地圖有好處。 街上車水馬龍,仍然那麼擁擠。論繁華,比北京強,但交通實在不敢恭維。桑楚在鬧市區呆了一會兒,望著滿街的人,看不出什麼名堂。只覺得那些女孩子們的超短裙太那個了一些,屁股一扭一扭的,十分招搖。 他按照地圖上的方位往東南方向走,在一個小攤兒上買了個半尺多長的大雪糕,舉在手裡不知從何下嘴。穿過兩條弄堂,望著躺在竹榻上的男女老少,替民眾的居住條件抱了會兒一錢不值的委屈,很快就到了那條濟南路。老遠地,他看見了大華公司的招牌。 那是一座十一層高的建築,臨街一樓是商店,從第四層往上是住戶,二、三樓便是大華公司了。這家公司的招牌很大,但十分古樸,也沒有安裝什麼燈飾,但那幾個大字卻寫得十分有氣魄,並且出自當今書法界一名泰斗之手。看來,這個公司的主人相當有背景。 他沒有上樓,沒必要。 二、三樓的大多數窗口是黑的,只有兩三個亮著燈光,估計有人在加班。 公司的門不怎麼樣,很小,豎著一個燒開水的鍋爐,旁邊是一個紅磚砌的小平房,往裡看,院子裡停滿了自行車,無疑是住戶的。現在許多公司都喜歡租房,這樣比較划算。 桑楚在公司前後徘徊了一圈,把實在吃不掉的大雪糕扔進了垃圾桶,便打道回府。一路上琢磨著大華和那張梅花老K,以及老百姓中關於梅花黨的傳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 在二招門口,又聽見幾個人在談論股票生意,一個個灰頭綠臉的,顯然是賠了。他對此興趣不大,便徑自上了樓。路雖然走的不多,卻已經汗濕衣衫,甚至連褲襠裡都是濕的。他想洗個澡,舒服舒服。 小古還沒回來,他自顧脫了衣裳走進洗澡間。忽然,他又伸出頭來。 門下頭有個信封。 也許振剛來過了,他這麼想著,便走過去把信拿起來。果然是寫給自己的,信封上只寫了六個字,十分娟秀: “桑楚先生親啟” 沒有落款。他光著脊背坐進沙發里,撕開了信封,抽出一張淡黃色的信箋: 桑楚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從皮箱裡揀出一件真絲短袖衫穿好,便出了門。那群談股票的人正在激憤得一塌糊塗。 他叫了輛車,直奔臨江公園。這段路較長,他實在沒勇氣走了。他堅信,這是小姑娘的虛張聲勢,拿老頭子開涮。但是他願意赴約,這個姑娘給他的印象十分不錯。 果然,車還沒停穩,他就看見了門燈下那個嬌小的身影。 “桑伯伯。”黎薇一陣小跑,到了跟前,十分大方地叫了一聲。 桑楚覺得眼前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原來是黎薇胸前那枚金錨。 “我只聽振剛講他有個侄子,特別聰明。什麼時候又冒出個侄女?”桑楚笑問。 他望著那張純真的臉蛋,越發不相信她有什麼大事。這樣的小姑娘,母雞下不出蛋來都可能覺得天要塌了。 黎薇一撅小嘴:“他說的是我哥哥,我在他眼裡一錢不值。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一笑,“他在我眼裡也一錢不值。” “那真該讓那位海員先生好好地教訓教訓你,至少要讓他知道,黎振剛同志是個相當能幹的刑警。” 黎薇害羞地摸一摸胸前的金錨:“你真鬼,連他是乾什麼的都知道了。” “當然知道。”桑楚笑道,“據我所知,你們黎家沒有一個人和大海打交道。那麼,這枚金錨的主人一定是黎家以外的人。而且和黎薇小姐不是一般的關係。能否問一句,你那位先生叫什麼名字?” 黎薇呀地一聲,既害羞又驚訝。 “看來我真找對人了。今天中午一聽是你,我就知道這事兒有門兒了。你既然猜出他是個海員,是否還能猜出他姓什麼?” “姓方。” 黎薇蹦了個高兒:“嘿,真神了!” “這沒什麼,姑娘。”桑楚慢慢地朝前走著,“只有方家未來的兒媳婦,才會對方家的事那麼關心。你那信中不是說到了方宅麼?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個方家一定有相當不錯的經濟狀況和教養,說不定有人在國外,家中有保姆,有貓或狗一類的寵物,可以稱得上是標準的布爾喬亞。” 黎薇站住了,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你難道認得……” “不,我誰也不認得。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在臨江這個地方,能擁有一座帶鐵門的私宅的人家,十之八九都是當年的有錢人,這樣的人家是從來不會自己幹活的,玩貓玩狗,僱用保姆是很正常的,而且大多有人在國外。總而言之,這是個養尊處優的家庭。” “你說的對,”黎薇那漂亮的臉蛋上拂過一片陰雲,“可方澍不是那樣的人,他很樸實,能吃苦。現在他是海洋學院三年級的學生,正在實習階段。我敢肯定,你見了他以後,絕不會相信他是那種家庭的孩子。” “當然當然,我們的薇薇是相當有眼光的。不過,你這麼晚把桑伯伯請出來,只是為了誇耀自己的男朋友麼?要知道,我來臨江是為了偵破一起大案。” 黎薇抓住了桑楚的胳膊:“不,桑伯伯,我絕不是想耽誤您的正經事。我敢保證,像方家這樣的事,您用不了一個晚上就會查清的,絕誤不了您的公務。” 桑楚無奈地笑了:“你可能把我看得太高了。其實,破案是一種很費事的買賣。說多了你不一定懂。” “我懂。”黎薇十分固執地說,“我看過好幾篇寫您的報告文學,其中有一個說,您住院的時候,躺在病床上,一步沒走就把案破了。” 桑楚笑了:“是有那麼回事。可是,那篇文章裡沒說,為了取得證據,至少有四個人險些跑斷了腿。” “可那個'洞庭湖上的灰帆'呢?您只有一個人。” “薇薇,你再這麼說我可要走了。你知道,我手裡這個案子只能比洞庭湖上的灰帆更複雜。直到現在,我除了兩張梅花老K,可以說沒有任何線索。” “梅花老K?” “對,你好像聽到了什麼?” 黎薇忽閃著一對大眼睛:“是的,這是梅花黨幹的。” “你對梅花黨有什麼了解?” 黎薇狡滑地一笑:“喲,那可太多了。不過我現在不說,除非您幫我這個忙。” 桑楚無奈地晃晃頭,道:“好吧,我答應你。誰讓我這麼想知道梅花黨的事情呢!現在你說吧。” 黎薇得意地笑起來。 “好,您聽著,我現在就說了——” “我洗耳恭聽。”桑楚不以為然地說。 黎薇收斂了笑容,眉頭微蹙,開始陳述:“我剛才已經說了,我的男朋友叫方澍,今年二十六歲。四年前,他畢業於一所文科大學,但是忽然又改變了主意,決定當海員。通過考試,他以全市最高分進入了海洋學院,現在已是第三個年頭了。這三年來,所有的假期他都是在外邊度過的,我請假去陪他,玩了不少地方。要不是因為畢業實習,他今年仍然不會回來。我所以要說這些,您一定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吧?對,他不喜歡這個家庭,一點兒也不喜歡。我甚至覺得,他之所以要當海員,正是因為大海是廣闊無邊的,他渴望那樣的生活。” 桑楚唔了一聲,開始對事情感興趣了:“方澍一定很內向,是麼?” “是的,這個人話很少,不善交際,非常深沉,但意志堅強,頑強好學。也許他不屬於讓女孩子特別喜歡的那種,但你一旦喜歡上他,就會覺得這種選擇是絕對正確的,絕不會後悔。您看,我光顧得說他了,您一定聽煩了吧?” “沒有。”桑楚笑道,“我可能會專門抽出時間來和你探討一下愛情問題。不過,我現在非常想听你談談那個使你的男朋友不喜歡的家庭。先告訴我,你對這個家庭有什麼看法?” “我無所謂。”黎薇淡淡一笑,“您看,我這個人很開朗,跟什麼人都談得來。方澍不在家的時候,我經常去他們家。當然,那個家的空氣很沉悶。這可能和年齡有關,在那個宅子裡,除了小保姆和那隻貓,就剩下三個老人,一個比一個老。方澍的母親五十八歲;父親,六十一;最老的是他爺爺,八十四。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老爺子可能過不了這道鬼門關。桑伯伯,您知道為什麼七十三和八十四這麼可怕麼?” 桑楚道:“我聽說這和聖人的壽限有關,孔子活了七十三歲;孟子,八十四歲升天。可你說的那位老爺子,方澍他爺爺,真的快不行了麼?” “這倒是真的,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能自己走路,吃飯也還行。可自從今年七月底八月初,眼看著就不行了,一天不如一天,現在已經下不了床了,要是不說話,簡直就像個植物人。您知道植物人麼?” “知道。”桑楚點點頭,“我說姑娘,咱們能不能簡單點兒,他們家究竟有什麼事?你把我叫出來,原來是想告訴我什麼大事的。” “對對,”黎薇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實上,我也說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都是我從方澍的臉上看出來的。過去,他只是不能忍受那個家庭的沉悶空氣。可是最近,他的情緒變了,好像心事重重,很緊張,很焦慮,彷彿正面臨著一種難以啟齒的事情。這是我感覺出來的。我們相處了這麼多年,有些話用不著明說,一個眼神就夠了。” “對,我完全理解。可是說到底,你什麼都不知道,是嗎?” “嗯。”黎薇點點頭。 桑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的好姑娘,你讓我怎麼說呢。叫我老頭子大老遠的跑來,就是為了聽你這個莫名其妙的感覺?現在你聽著,不要杞人憂天,什麼事兒也不會發生。大凡有三個老人共同廝守的家庭,差不多都是這樣,不僅僅是一個方家。” “不!”黎薇十分肯定地搖了搖頭,“別的家庭我不知道,但是方家,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與眾不同。” “哦,說說看,不同在哪裡?” “各懷鬼胎。” “天呀!你真的這麼認為麼?”桑楚叫起來。 黎薇垂下頭,望著自己的鞋尖:“說真的,我很不願意用這個字眼,可是,看來只有這個字眼最準確。” “行了,薇薇,咱們今天就說到這裡。”桑楚看了看表,“現在已經不早了。我向你保證,這件事我一定抽空幫助你;好像前年,我也接手了一個類似的案子,舉報人用了和你同樣的字眼兒,各懷鬼胎。我們的老祖宗實在聰明,發明了這麼一個詞彙。薇薇,我相信你的感覺,絕對相信。” 黎薇笑了。 “現在咱們應該考慮一下回去的問題了。看起來叫車是不可能了。” “我帶你。”黎薇指指遠處樹下停著的自行車,“警察早就下班了。” “不,我這把老骨頭經不住一摔,還是我來帶你吧。” 幾分鐘後,兩個人已經晃晃悠悠上路了。 “薇薇,隨便問一句。”桑楚用力掌握著龍頭,“這樣的事,你為什麼不請你小叔幫忙,據我所知,他的業務水平還是不錯的!” 黎薇咯咯地笑著:“他呀,不瞞你說,過去還行。可是這一年多光想著搗騰股票,心早不在工作上了。再說,他這人不屬於高智商的,平平。” “好小子,他還說他沒玩點兒股票。對了,薇薇,股票真的能賺大錢么?” “這我可不懂,不過,真有發了的。九頭鳥,你聽說過麼,過去是個窮光蛋,現在已經成大款了,有人估計,他現在手裡的資本不下一千二百萬。” “我的媽,這是個能人。”桑楚大聲道,“你小叔呢?他說他只有四百股,是什麼三環的?” “這倒是事實。不過,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這四百股就要變成水了。三環今年特慘,年初由於機械故障,停產四天,前不久又發生了一起火災。企業出事,環股暴跌。” “看來我真該抽空去開開眼。”桑楚猛一擰車把,躲過一道石縫。 黎薇呀地一聲,抱住了桑楚的腰。 “桑伯伯,咱們可說定了,我明天把方澍約出來,你好好跟他談談。” “看情況吧。” “那不行,咱們得說定了。” “行,就這麼定了。我這是私人幫忙,不是公務。” 黎薇咯咯地笑起來,理了理頭髮。她發現桑楚的車技比自己還不如。 “好的,我現在應該向你談談梅花黨的故事了。”她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 桑楚卻笑了:“算了吧,薇薇。我敢肯定,你對梅花黨的了解一點兒也不比我多。” 回到二招的時候,小古已經坐在沙發里了,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一份小報。 桑楚衝了一個澡,披著浴巾走過去。 “看完了麼?是不是給我過過癮,那上面大概登著有關梅花黨的故事吧?” 小古把報遞給他:“無稽之談,我勸你還是少浪費時間吧,都是街談巷議的那些內容,沒有乾貨。” “沒有乾貨水貨也行。”桑楚接過報,隨意瀏覽了一遍道,“誰說沒有乾貨,這不是乾貨麼。” 他指的是作者的名字。 “這大概假不了。你明天就去這個小報的編輯部打聽一下,想辦法會見一下作者。雖然是一篇東拼西湊的文章,卻總比我們兩眼一抹黑強。是吧?” 他把小報扔在茶几上。 “談談吧,我相信你今天晚上滿有收穫。” 小古坐直了身子,往茶杯裡續了些水,道:“的確收穫不小,我接觸了四個老頭,一對正在談戀愛的戀人和三個中學生。他們都好像是從梅花黨裡復員回來似的,講了足可以編一本書的故事,而且還不重樣。但是,非常遺憾,你只能當民間故事聽,沒有一件會在現實生活中發生。這張報,就是其中一個中學生慷慨贈送的,為了證實他的故事的真實性。說實話,這位作者的文化水平比那位中學生還不如。” “這個蝙蝠公寓是怎麼回事?”桑楚指著一個小標題問。 “杜撰的,別信那個。”小古把一段文字念了一遍,道,“你看,這裡在介紹所謂的一段歷史,藉以拉長篇幅,並且非常生硬地把梅花黨和舊時代的黑社會扯在一起,這樣的文字還有好幾處。” 這是一張完全為了迎合讀者獵奇心理的小報,本不足以為憑。不過,根據中午的分析,有人借虎之威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他依照這個思路,又和小古分析了一下其他可能,認為有必要查閱一些半年以內的刑事檔案。有人借虎之威,就不會僅僅幹這麼一樁買賣。 “睡吧,”桑楚打了個哈欠,“我真有點困了。記住,明天你去報社,我去大華,再給振剛去個電話,請他查閱刑事檔案。” 第二天,桑楚醒來的時候,小古已經走了。他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隨便吃了些東西,便奔大華而來。先蹚蹚水,不必公開身份。 今天比昨天還熱。走進總裁室的時候,他不由打了個寒噤。內外溫差很大。 “對不起,剛才門口的小姐是不是已經……” “是的,她已經告訴我了。” 總裁叫吳鉤,很不招人喜歡的名字。他按了一下桌上的傳呼器:“請給客人送杯飲料。” 然後笑了一下:“請您稍候,我處理完這份材料就跟您談。” 溫文爾雅,禮貌周全。 桑楚欠了欠身子。他現在已經適應了室內的溫度,酷夏的臨江,尋找到這麼一塊清涼之地是很不容易的。他希望能和吳鉤多談談,外邊的天氣實在受不了。 飲料送來的時候,吳鉤也剛好看完那份材料。他仔細地把東西放進抽屜,走過來和桑楚握手。這隻手軟得像女人。 “叫您久等了,請坐請坐。” 他在轉椅上坐下來,認真地看了看桑楚遞過去的名片,隨手點燃一支很高級的雪茄。 “華陽公司?”他敲了敲額頭,彷彿在思考。 桑楚笑道:“我們是一家新近註冊的小公司,業務還沒有開展起來。” “哦,這位先生很坦率。”吳鉤笑了,光滑細膩的臉上堆滿了心照倨傲。 桑楚暗想,這個總裁很老辣,相當老辣。一開始談話就把自己放在了居高臨下的位置上,跟他作生意的人很難占到便宜。 “所以,我們的經理才派我來,認認各路神仙的廟門,以便日後一合作。”桑楚十分得體地答道,“還請吳先生多多關照。” 接下來,兩個人就海闊天空地談了一些隨時想到的話題,遠到克林頓競選,近到臨江的股市。姓吳的很有口才,滔滔不絕,頗有縱橫天下之感。他聲音動聽,內氣充足,保養得很好的身體自如地向前趨近,又向後仰合,笑聲充滿了感染力。 這時,桑楚覺得該給他一下子了。 “吳先生,不知你同北京的藍鳥公司有無業務往來?” 投石問路。 吳鉤的笑容僵在了瞼上,但是馬上就恢復了正常。可桑楚相信,就那麼一霎那,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當然,我們是老搭擋了。”吳鉤把伸在眼前的五指張開,遠遠近近地欣賞著中指上那枚戒指:“這個公司是前年開業的,資本不算雄厚,靠的是國家貸款。那時候我給他介紹了一家外資,但他不要。現在看起來,他的決策是對的。這兩年,他的業務開展得相當好,或者說好極了。貸款還清不算,註冊資金也跳到了四位數。馬騮這個人是個乾才,噢,我指的是藍鳥的經理。他天生是一個管理型人才,作起生意來,十個我也乾不過他。” “可是,我聽說這位馬經理出事了。”桑楚盯著對方的眼睛。 吳鉤怔了一下,突然笑了:“你在開玩笑,他也能出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不是開玩笑。”桑楚一本正經地說,這個套子是他離京前就安排好的,“他叫人殺死了。” 吳鉤呼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紅潤消失了,半天才道:“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桑楚也站了起來。 他覺得這一下子足夠了,再談下去已無必要。他踱了幾步,望瞭望正牆上那幅鍾馗打鬼圖。忽然想起了什麼,該死,黎薇還有約會,照那姑娘的脾氣,八成早在二招等著了。 “吳先生,我該告辭了。”他拿起桌上的皮夾子,“還要拜會幾個朋友,咱們抽空再談。” 吳鉤把他送到了樓梯口:“咱們後會有期。” “肯定的!”桑楚意味深長地說。 半個小時後,他趕回了二招。果然,黎薇和方澍已經在那裡等了半天了。見他出現在門口,趕忙從門廳的長凳上站起來。 “桑伯伯,你好不守信用!”黎薇嘟著小嘴。又把方澍介紹給桑楚。 和自己的想像一模一樣,方澍是個相當沉穩又相當內向的小伙子,皮膚黝黑,個子高大,兩隻憂鬱的眼睛充滿了深沉。跟桑楚握手的時候,那掌心上結滿了老繭,典型的海員。他笑了一下,笑得很艱難。 “走走走,上樓!”桑楚招呼著,快步向樓上走去,“桑伯伯方才扮演了一個副經理,說老實話,商業上的玩藝兒我是外行,還好,尚能應付。你們看,我是不是夠累的。” 這麼一說,兩個年輕人有些難為情了。 坐定,泡茶,水不熱。 “湊和吧,反正你們也不是來做客的。”桑楚擦了把腦門子上的汗,“怎麼樣,開門見山?” 結果,兩個年輕人反而不知道從何開口了,黎薇忽然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位重任在身的大偵探。相比之下,方澍那件事不一定算事。她笑了:“桑伯伯,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她沒站起來,方澍反而先站起來了。 小伙子顯然是被強拉來的。 “那不行。”桑楚道,“你們就這麼對待我老頭子呀!既然來了,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至少我能給你們出出主意吧。” 方澍又坐了下來。 黎薇撲地一笑:“桑伯伯,您總是說您是老頭子,我覺得您一點兒也不老。” “此話怎講。” “好奇。有好奇心的人,心理肯定是年輕的。” “但願我永遠充滿好奇心。好了,方澍,你就說說吧,看看究竟是件什麼事。” 方澍遲疑了一會兒,又瞟瞟黎薇,終於開口了:“這事兒我本來對誰也不想說,連薇薇也沒告訴,可她還是看出來了,既然如此,還是說出來吧。” 方澍抬起了頭:“桑伯伯,我覺得我們家可能要出一件大事,人命關天的大事!” 本來還在晃悠腿的黎薇忽然被驚呆了,她沒想到方澍會說出這麼可怕的話,她的想像絕沒有到這一步。 “人命關天!”她叫道。 “別打岔,薇薇,叫他說。” 方澍垂下頭:“實際上已經發生了,就在上個星期六的夜裡,有人翻後窗摸進爺爺的房間,朝他睡的床上打了一棒子。幸虧那天夜裡他在醫院輸液,不然的話,那一棒子足能把他打死,連枕頭都打爛了。” “喝口水,方澍,你別激動,慢慢說。”桑楚看出小伙子的話是真的,也就是說,他再也不能小看這件事了。 他發現黎薇的臉已經嚇得煞白。 “是我母親第一個發現這個情況的。她那天夜裡陪著爺爺輸液,早上七點多回來,原打算把爺爺送回他的房間。可是,剛一進門,她驚呆了,後窗大開著,地上扔著一根木棒,四棱的,是房後那張破桌子的一條腿。再看床上,被子依然鋪展得很好,但枕頭被打爛了,斜斜地裂開了一道口子,裡面的蕎麥皮濺出不少。我爺爺睡不慣現在這種軟枕頭,總要託人從鄉下給他弄蕎麥皮。我母親大叫起來,父親和小保姆聞聲趕來,結果都嚇壞了。那時我已去上班,情況是晚上回來才知道的。爺爺已被安排到另一個房間去了。我們家是單獨的宅院,房子雖然很舊,但有許多間。爺爺不知道出了事,好像很不願意搬走,因為那個房間比較涼快。我回來後,母親把事情告訴了我,並領我到那個房間去看。她不打算報案,原因我等一會兒再說。爛枕頭已經收拾掉了,後窗也用釘子釘死了,但還能看得出,有撬過的痕跡,特別是牆上,留著一隻手印。” “手印!” “對,一看就知道是兇手留下的。他翻窗時手上沾了灰,而那堵牆又很白。母親說將來一旦報案,這是個證據,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那個手印是個六指。” 桑楚哦了一聲,屈指一算:“今天是星期二,上個星期六是九月五號。” “對,發現的時候是九月五號。” 五號。桑楚不由地想起北京那起案子。當然,這絕對是巧合。 “已經三天了,要是早報案的話,可能會抓住比現在多得多的線索。”桑楚惋惜地說。 “是的,您說的對。不過,母親根本沒有要報案的意思。她不許我們往外說,我今天的舉動已經違背了她的意願。可是沒辦法,再不說出來,我會憋死的。說實話,這個家我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黎薇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這是一種無聲的安慰。看得出,姑娘對他的話產生了共鳴。 桑楚道:“你是不是認為危險還沒有過去,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會發生。” “是的,我的確是這麼想的。”方澍撫摸著黎薇的小手。 “你做得對,孩子,你做得完全對。”桑楚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踱著,“現在,我想知道更多的情況。比如說,你的父親。你好像不太想說他,對麼?” 方澍默默地點點頭:“你既然看出來了,我也就沒有必要迴避這個問題了。是的,我沒興趣談他,可是今天我還是準備談談這個人。不過,在談他之前,我想先談談我的爺爺。聽薇薇講,她已經告訴您了,我爺爺今年整八十四歲。不管別人怎麼看待這個家庭,我仍然認為,在這個家庭裡,唯一能使我動感情的,只有這個老人。這麼說好了,他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完全是因為有我這麼個人存在。憑他的體質,活到八十四歲應該說是個奇蹟。爺爺是個意志堅強的人,年輕的時候,在臨江這塊地面上也曾經風雲過幾年。直到現在,那些上了年紀的人,還記得當年有個方伯邨。怎麼樣,您也聽說過這個名字吧?” 方伯邨,桑楚當然不會忘記這個名字,那件“翡翠麻將案”中的受害者,就曾經有過一張蓋了方伯邨印章的銀票。據說在當年,持有這樣的銀票,可以從包括香港在內的十九家錢莊里兌付現金。 “你繼續說,關於你爺爺的過去,咱們找時間再聊,這個名字我的確聽說過,他好像是個不小的金融家。可是,還是把著眼點放在現在。” “我是打算這麼做,可是我們家的事似乎直接與他過去的歷史有關。這樣吧,我盡可能把話說得簡單些。”方澍喝了口水,“爺爺到了臨解放的時候,產業已經所剩不多了。當然,所謂不多是指他本人而言,和一般平民比較,他仍然是個巨富。聽說他的錢全讓我那到今沒見過面的兩個伯父挖走了。他們現在一個在美國,一個在巴西。公私合營以後,他成了一個本本分分的市民,對資本或產業看得很淡,而且很快就離開了金融界,賦閒在家。關於這段歷史,他對我談過,他說他最佩服榮老闆,認為民族資本家中還是有不少很有骨氣的人。我所以說這些,是想證明他的政治態度。從本質上講,他仍然屬於食利階層,解放後這四十多年,他就是靠利息生活的。但是時至今日,他的存款已經不多了,那是在前年,他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告訴我,他已經開始動用老本兒了。我問他這個老本兒有多少,他伸出一個巴掌:'五萬。'這個數字,在我來說仍然是個不小的數目,我覺得他完全用不著悲觀。他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再問時,他什麼也不肯說了,只是拍拍我的頭:'你太年輕了,金融上的事你不懂。'” 方澍一口氣把杯子裡的水喝完。 “你看,我還是把話扯遠了。”他抹抹嘴。 桑楚道:“順便問一句,他既然食利為生,又行動不便,是誰替他辦這些事呢?” “具體的我不知道,好像有那麼一個人,姓屠,據說是個銀行的職員。” “也就是說,他從不用你父親或母親?” “對,這就是我馬上就要說的了。從我記事時起,就沒見他對我的父母有過好臉色,但是也沒見過他們爭吵,永遠是那麼冷漠。我不應該在這裡說我父母的壞話,而且我母親對我也確實相當疼愛。可是,對一個孩子來說,除了疼愛以外,他還需要體驗一種家庭的溫暖與親情,但是沒有。這個家庭最缺少的就是這個。我不知怎麼形容我的感覺,真的。就說我這孤僻的性格吧,無疑是因為家庭空氣長久的壓抑和沈悶造成的。我的父親是個畫家,是那種除了畫畫,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管的人。對了,他還愛好金石。這個人生性冷漠,不善交際,在家中也很少說話。關於他與爺爺的關係,我多少知道一些,似乎和兩個伯父的出走有關。他肯定在當中充當了一個極不光彩的角色,以至於爺爺至今不能原諒他。我問過爺爺,他起先不肯說,後來問急了,他才狠狠地說了一句:'為虎作悵。'我估計,爺爺的資本八成是通過父親的手而流入兩個伯父的腰包的。不過,他並沒有撈到什麼便宜,去年,因為沒有錢,他原計劃出版的一本畫冊也告吹了。說實話,他的畫畫得很好,曾經得到過不少名家的稱讚。但是,近一年多來,他的畫風變了,甚至可以說墮落了,畫出來的東西與其說是作品,不如說是商品,很流俗,似乎是為了迎合某種人的趣味。我看得出,他很痛苦,痛苦極了。但他仍然在畫。” “打斷你一下,”桑楚道,“你好像說是近一年來?” “對,確實是近一年左右。” “他和什麼人有過來往麼?” “這我可說不上。”方澍道,“我每天都要上班,回來時也不太去他那裡。也許是從小受爺爺的影響,加上他那張水遠無表情的臉,我們父子之間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以後知道了他那些不光彩的事,我就更不願意接觸他了。特別是那次他打了我母親以後。” “哦,他打過你母親?” “是的,在我的印象裡就那麼一次。從此以後,這兩個人就分居了,直到現在。讓我想想,嗯,差不多七年了。” 桑楚問:“為什麼打,你是否知道一些?” “不知道,他們守口如瓶。假如讓我猜的話,既不是因為女人,也不是因為錢。大概僅僅因為他們沒有感情。是的,感情這東西是絕不能勉強的。” “他們是包辦婚姻麼?” “是的,爺爺說過。他說過這麼二句話:'我不該有這麼一個兒子,更不該有這麼一個兒媳婦,但最大的不該,是把這兩個人搓合在一起。'這是他的原話。” “明白了。”桑楚點頭道,“你母親一定是個很要強的人。” “不錯,她是那種獨斷專行的人。家裡的大事小事都是她說了算。可惜的是,這個家庭並沒有給她提供什麼條件,因此她的脾氣很古怪、看著什麼都不順眼。除了對我,她好像不愛任何人。有時我很可憐她,可是,有時我又很討厭她,真的。尤其是她看我爺爺時的那種眼神,我敢說,絕不是善良的。” 冗長的講述終於結束了。 講的人終於垂下了頭,心中的重負似乎放下了,但感情的創傷卻是難以平復的。二十六年了,從沉沉巨石的縫隙間鑽出來的細芽,終於長成了大樹。不必懷疑它的生命力,大海的驚滔駭浪能使他變得更堅強。但是,他的感情仍然是脆弱的。 桑楚突然湧出一股慈父般的憐憫。 兩個年輕人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 “孩子,挺起腰來。”桑楚在他的肩上捏了一把,“記得托爾斯泰那句名言麼:'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而不幸的家庭卻各不相同。'我現在不想安慰你什麼,你是個男人,是男人就得學會面對一切。走吧,現在就帶我去參觀參觀府上,看看那個該死的行凶者是怎麼作案的。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句,這是私人幫忙,不是公務。” 方澍和黎薇站了起來。 下樓的時候,桑楚又問:“方澍,你真的認為凶手還會來麼?” 方澍道:“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會不會是……我的意思是說,內部……” “我明白您的意思。”方澍道,“這個問題我已經想過了,說實話,有可能!” 黎薇嚇著似地摟住了方澍的胳膊。 “話就說到這兒,咱們走吧。” 三個人下了樓。桑楚借了一輛自行車,跟在兩個年輕人的後邊,向西騎去。 “餵,你們慢一點兒,我快趕不上了。” 追上以後,他又問方澍:“至於我的身份,是不是應該……” “用不著隱瞞,我父親今天不在,而我母親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又特別敏感,你瞞不了她。” 桑楚道:“也好,我就實話實說。不過咱們之間僅僅是個人關係。”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踅進了一條窄窄的弄堂。這裡很安靜,兩側是二層小閣樓的後窗,不存在一般弄堂的那種擁擠與嘈雜,更沒有人往路上潑髒水,因此也很乾淨。大約騎出一百多公尺,前頭寬了一些,出現一排樣式古老的灰色鐵柵,中間是一扇比一般房門大一些的鐵門。更使桑楚驚奇的是,小古居然站在門前,他背後站著一個瘦小而且相貌猥瑣的男人。 “你……”桑楚跳下車。 小古走了過來,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將桑楚拉到一邊。黎薇見過小古,悄悄地對方澍說了句什麼,二人開門進去了。 “那個傢伙是誰?”桑楚向那瘦小的男人努努嘴。 “他就是那張小報上那篇狗屁文章的作者。”小古悄聲說,“你不是要我找找他麼,找到了。這個人外表不怎麼樣,可還比較老實。他承認那篇文章是根據民間口頭文學拼湊的,但也並非完全是杜撰,比如蝙蝠公寓……” “蝙蝠公寓怎麼了?” 小古朝前使了個眼色:“你看——”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桑楚的心呼地被撞了一下,原來那灰色的鐵柵欄是由一個個張翼倒垂的蝙蝠圖案聯成的。沒想到這種非禽非獸的東西還能派上這樣的用場,而且很好看。方才桑楚僅僅以為是什麼花。 “把作者叫過來。”桑楚低聲說。 小古向那男人勾勾手,對方走了過來。 “你就是那篇'梅花黨在行動'的作者麼?” 對方躬了躬身子:“正是敝人。” “你的文章我看過了,寫得挺有意思。” “先生過譽了。茶餘飯後,信手塗鴉,讓您見笑了。” “你知道多少梅花黨的事情?” “有限,極為有限。”對方的樣子很謙恭,“我已經向這位同志坦白了,所謂梅花黨,只不過是民間風傳。在寫作之前,報社的先生們就已經和我取得了共識,既然是大眾所熱衷,不妨編撰個東西迎合一下群眾口味,沒有別的意思。” 桑楚鄭重地說:“也就是說,可以不負責任地胡編亂造了?” 對方很尷尬。 桑楚解嘲地笑笑,又道:“這個蝙蝠公寓怎麼解釋?” 對方看看小古,顯然他已經解釋過了。 小古指著鐵柵欄,道:“他承認,那一章基本是杜撰的,使用這個真實的環境是因為一時興起。要說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個地方,主要是因為這個宅院的主人曾經是個金融界的知名人物,解放前比較活躍。對了,過去人們都管這個宅院叫作蝙蝠公寓。” “我應該另取個名字就沒事兒了,比方說,叫黑貓公寓。” 桑楚笑了:“我真不知道黑貓要是做成鐵柵欄會是個什麼樣子。” 對方也嘿嘿地干笑起來。 “言歸正傳。”桑楚收住笑,“你寫這個公寓,寫那個神秘的駝背老人,是不是影射這個宅院和它的主人方伯邨?” “啊,不不不。”對方嚇壞了,忙不迭地擺手,“誤會誤會,這完全是不沾邊的事。我向上帝起誓,絕無此意。” “上帝?你莫非是基督教徒?” “是的。” “有工作麼?” “有,在市文史辦公室上班。” 桑楚嗯了一聲:“所以你才寫了些舊時代的東西。我請教一下,你所謂的梅花黨是否像過去的黑社會幫會。” “從何說起呢?假如真有什麼梅花黨,說實話,我絕不敢寫那篇文章。現在的臨江,是有一些類似黑社會的幫夥,但還成不了氣候,更不能和舊社會的幫會比。當年的幫會可不是這個樣子,黃金榮、杜月笙,那是什麼人物?能左右政局的。現在這些人,充其量是些打手罷了。共產黨還能叫他們翻了天!” 桑楚叫這句話逗笑了。 “好了,今天咱們就聊到這兒。以後寫東西,多想想自己的責任,不要貪圖那幾個稿費。現在你走吧,以後我們可能還會向你請教呢。” “不敢不敢,敝人隨時恭候。” 剩下兩個人的時候,桑楚把方澍談的情況簡要地講述給小古,最後說:“在不影響正事的前提下,我對方家這件事很感興趣,就算摟草打兔子吧。你仍然在社會上摸魚,下午咱們共同研究一下刑事檔案,你把我的意思告訴振剛一下。這樣行麼?” “行。”小古贊成這個安排,然後騎上自行車走了。 桑楚又端詳了一會鐵柵欄上的蝙蝠,才跨進了那道鐵門。 方宅很深幽,屬於舊時代典型的資產階級的公寓。地由青磚鋪成,通向正前方那座二層小樓。石徑兩側是如蔭的藤蔓,開著黃白兩色的小花,叫作金銀花,可入藥。向縱深望去,鐵柵欄像樹牆似地環抱著這個院落。只是除了正門兩側的塗了防銹漆,其餘的沒有照顧到,銹得可以。藤蔓後邊各有一塊不大的空地,有石桌和石凳,還生著一些雜樹。一架紫紅色的牽牛花纏繞在雜樹上,形成了一個花團錦簇的小世界。小樓確實很舊了,樣式卻很不錯。就如同北京的四合院一樣,此種半歐式的建築是臨江的特色之一。牆皮斑駁不堪,換成別人,早就修葺一新了。臨江是個寸土寸金之地,有這種宅院的人家絕不會很多。可惜這裡的每個人都不是正經過日子的人。桑楚又想起黎薇的話:各懷鬼胎。 可惜了房子。 房子雖破舊,但絕對結實,從裸露的牆皮處,可以看見非常完整的澄漿青磚。防震七級是不成問題的。下邊是花崗石的虎皮牆基。 樓梯是紅木的。 桑楚走進了客廳。裡邊的三個人立刻站了起來。除了兩個年輕人外,那個中年婦女無疑就是方澍的母親了。他記得黎薇說過,方澍的母親有五十八歲了。但此刻這婦人給他的印象頂多有四十八歲。 “我叫莫懷毓。”她輕輕地跟桑楚握了握手,又朝外邊喊了一聲,“金娣,看茶!” 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就來。” 莫懷毓做了個手勢:“桑先生請坐。” 桑楚欠了欠身子,坐下了。他仔細打量著這個看上去比自己年輕,實際上比自己還大兩歲的婦人,覺得她很像某部國產片裡的女主角,可惜一下子想不起來。 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是那種冷豔的女人。方才握手時,桑楚已經有所感覺,那手不但涼,似乎還比較有力。她的身材一點兒也沒發胖,穿著一件短袖的墨綠女衫,下邊是一條寬鬆的涼褲,腳踩白色牛皮涼鞋,手中握著一柄樣式古老的鵝毛扇,扇柄上垂著個綠玉扇墜兒。她的頭髮綰成一束,盤在腦後,給人以乾淨利索又很符合年齡與身份的感覺。雙眉淡淡地描過,非常自然。比街上那些追趕時髦的女孩子要高明的多。至於臉上的皺紋,經過分寸適度的修飾,竟也變得高雅起來。 總之,這是一個受過教育又一生不幸的女人,一個心高氣傲同時又不相信任何人的女人。 在桑楚打量她的時候,她一言不發,表情自然。當桑楚把眼光移向正牆上那個鏡框時,她說話了:“那是臨江解放初期,工商界人士的合影。” “哦。”桑楚點點頭,“請問方澍的爺爺是哪位?” “第三排左數第九個就是。” 桑楚走過去,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轉過身道:“伯邨老先生當時很有名是嗎?” “我想,這些事情方澍一定都對您說過了。”莫懷毓指指竹榻,“請坐,桑先生。我公公當時正可謂如日中天的時候,您看到了,他在那些人裡屬於相當年輕的一位。” “他本來應該對國家的金融事業多做些事情。可惜,”桑楚坐了下來,點燃一支煙,“可惜他激流勇退了。” “是的。”莫懷毓微然一笑,“看來方澍全都告訴您了,那咱們就開門見山好了。這件事我本來不准備對外人說,您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用不著隱瞞什麼了。說實話,我心裡非常緊張。” 桑楚看不出她有什麼緊張,她很冷靜,非常冷靜。 “對於方澍自作主張地把您請來,我不想更多地責備他。年輕人嘛,想問題總是比較簡單。桑先生,您是不是覺得我們這個家族非常糟糕?” 桑楚笑道:“夫人為什麼要這麼說?” 莫懷毓也笑了笑:“我相信,關於我們這個家族的事,方澍都對您說了。您有足夠的理由對我們表現出蔑視。說實話,有時我都對自己看不起。” “可我卻不這麼看。”桑楚道,“夫人,我不想更多地介入這個話題,咱們還是談談九月五日夜裡發生的事情吧,也許我能幫些忙。” 桑楚知道,如果任由她把話說下去,一個上午也打不住,並且往往得不到自己想得的東西。這個女人很精明。 “那好,請跟我來。” 莫懷毓明白桑楚的意思,便站起身來,領著他出了房門,沿著窄窄的走廊,繞到了小樓的後邊,原來那裡還伸出去一截。顯然不是原建築的本體,是後來加蓋的。 “什麼時候蓋出這麼間房子?” 莫懷毓想了想:“十四年了,好像是七八年蓋的。” “誰住在裡邊?” “方澍的爺爺。” “哦!”桑楚沉吟著點了點頭。事情開始有趣了,不難理解,伯邨老人放著那麼多上好的房間不住,偏偏自己弄出這麼一間偏廈,絕不僅僅為了乘涼。 “能把房門打開麼?” “當然。”莫懷毓掏出鑰匙。 房門打開了,迎面扑出一股難聞的潮氣,莫懷毓順手拉亮電燈,又把後窗推開,桑楚這才喘過一口氣。他此刻越發理解了方澍的話,這個家族的確很可惡。否則的話,絕不該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逼”到這麼一間潮濕而昏暗的房間裡來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使用這個“逼”字。 房間顯然已經收拾過了,那個被打爛的枕頭放在沙發上,被子捲了起來,床頭小几上放著一隻保溫瓶和一隻白瓷茶杯,地上有一雙拖鞋。靠裡牆,有一隻大櫃子,很大,黑色的,使得室內的空氣很沉悶。櫃子旁邊就是那扇後窗,窗旁邊的粉牆上,果然印著個手掌印,六指。門後的地上,扔著一根四棱的桌子腿兒,也就是那件凶器。 桑楚拾起桌子腿,走到沙發前,在被打裂的枕頭上比了比,毫無疑問,枕頭上的口子正是這根東西所致。 桑楚把木棒立回門後,又走到粉牆前,仔細地端詳那個手掌印。這個掌印在距地面一米五左右的高度,不太清晰。 “請問夫人,”桑楚回身道,“也許我問這句話有些冒昧,可是,我既然來幫忙,就不能不問,你能否告訴我,伯邨老先生是否有什麼仇人?” 莫懷毓道:“幹他這一行的,肯定會有仇人的,但那都是幾十年以前的事了,他的後半生幾乎不與任何人往來,自然談不上仇人。” “準確地說,他有。” “是的,但我無法說明仇人是誰。”莫懷毓望著桑楚,“更不好解釋的是,就算有什麼仇人,為何幾十年不動手,偏偏在這個時候動手?” 桑楚低聲道:“夫人,我敢說,你提出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 莫懷毓不明白他的意思,卻又不好問。 桑楚又道:“夫人,伯邨老人最近和什麼人來往過麼?” “讓我想想。”莫懷毓沉思了一會兒,道,“好像有,是的,有兩個人來找過他,是什麼人我不清楚,其中一個好像姓溫。來幹什麼我不清楚。他們似乎不願意讓人知道談話內容。” 桑楚道:“姓溫。好,關於這個人的情況,夫人還知道些什麼?” “就是這些。” “我聽說臨江市有個出名的九頭鳥,是不是這個姓溫的?” “我不敢說。不過,那個九頭鳥是作股票生意的,與老人算是同行。” “這個人的外表你記得麼?” “嗯,記得。他中等身材,略微有些發胖,頭髮很黑,有些卷,留著鬍子,連鬢鬍子。說話是蘇北日音。” “好極了!”桑楚道,“這些情況很有用,那麼,另一個人呢?” “另一個我沒太注意,他是陪那姓溫的來的,不太說話。” “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桑楚道,“聽方澍說,這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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