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黑色的身影快速摸近隔壁院落的小門。他在門前稍立片刻,而後用肩膀輕輕一拱,門開了,黑影閃了進去,輕輕地把門掩好,沿著牆壁從東廂屋簷下的陰影悄悄摸向正房。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急於進屋,而在陰影處蹲了下來。
那個角落很黑,桑楚這裡也很黑,雙方都看不清楚。老桑楚慢慢地縮下身子,湊近胖子的耳朵低聲道:“他沒進屋。”
“你下來,讓我看看。”
桑楚指指凳子,表示不行。然後叫胖子繼續注意門外:“我懷疑那個人不是李邑。”
“我懂了。”胖子開始亢奮,“有人要害江寧。”
“不可大意!”桑楚朝外一指,“留神外頭,聽我的信號。”
胖子躡手躡腳地退走了。桑楚重又將身子緩緩直起。牆頭上生著些枯草,掩蔽起來比較方便。他默默地凝視著那個黑暗的角落。人當然看不見,他也沒企望看見。不管對方是誰,他無疑是有目的而來的。和胖子的理懈不同的是,桑楚認為此人要害的不一定是江寧,而是李邑!
白可夫?晏子昭?
但願不是他們。他這麼想著,側目朝門房看了一眼。可以肯定,胖子要是知道他現在的心理活動,嘴一定又閉不上了。
牆下有動靜,那個女鄰居出現了,手裡提著個鋼精壺,朝亮著燈光那間正房呆望了一陣,才慢慢地靠近門側的自來水籠頭接水。水溢出來了,臉還朝著正房。終於澆濕了了腳背。
接水聲停了。
有燈光那窗子上晃動了一下江寧的身影,旋即又消失了。黑影裡沒動靜。
錯不了,這個人就是衝著李邑來的!
桑楚測了測牆頭的高低,估計憑眼下的體力還是能撐得上去的,但往下跳夠嗆。沒有必要逞這個能,老命要緊。他關掉口袋裡的BP機,以防它冷不防發出聲音來。
等待是最枯燥的,除了要耐心地睜大眼睛外,最他娘難熬的是不能抽煙。桑楚把下巴支在牆頭上,胸口貼著牆壁。有點想放屁,卻使勁收腹強憋了回去。他大略將此案的前後發展梳理了一遍,強化了一下重點,最後還是將突破口落在了宋凡的日記上:
“……小鬧鐘突然間響起來,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小雞在啄米,米總是吃不完。它要是能吃蘑菇多好……”
我們、我們、我們……那個人是誰?老桑楚咬著嘴唇,調動著所有的腦細胞。可以想像,當時宋凡和那個人正處於一種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什麼人能進行如此的交談呢?首先不會是她認為有威脅的人!夠這個條件的,在所有排列的人員名單中,尚子豪應該是第一位。他的年齡、身份,及其所處的重要位置,都可以使一位閱歷尚淺的女孩子上當。從時間上看,那無疑是監察部門進行過調查以後,宋凡或許有什麼需要解釋或者強調的東西,迫使她與尚子豪見面。這樣的推理顯然是能夠成立的。此外,這裡透露了一件物證:雞啄米的小鬧鐘。尚不明確的是,日記裡提到的蘑菇,是鬧鐘上裝飾著蘑菇?還是當時他們在吃飯,菜裡頭有蘑菇?
突然,一塊瓦片砍在他腿上,是胖子扔過來的。老桑楚一激靈,知道是李邑出現了。
片刻,鄰院的門裂開條縫,李邑像幽靈似地閃了進來,確實是李邑,因為他毫無躲避之意,徑直地走向正房,嘩啷掏出了鑰匙。
桑楚跳下凳子,低聲朝胖子招呼道:“胖子,上!”
此刻,牆那邊已經有了動靜。
二人急撲而入,就見廊簷下的兩個男人已掐在了一起。兩扇房門同時而開,江寧和鄰居夫婦全衝了出來,但全不敢上。
桑楚怕胖子掏槍,急步上前,掐住了上頭那人的鎖骨。是李邑。好小子!渾身都是力氣。地上那人隨即跳了起來,原來是嚴學浩。
胖子傻了。江寧也傻了。
嚴學浩上前一步,撅住了李邑的胳膊:“來得正好,桑先生,這個人就是李邑。”
“撒手撒手。”桑楚先鬆開了手,又把嚴學浩推開。他現在一點兒都不關心李邑了,因為嚴某更使他感興趣。
江寧一把將李邑拉到身後,雙目逼視著嚴學浩,最後終於認出來了:“是你!”
桑楚靠著廊柱,點上支煙深吸了一口。而後朝那對夫婦揮揮手:“二位請回,這兒沒你們的事兒了。”
那兩口子對視一眼,禁若寒蟬地退走了。
胖子的兩隻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嚴學浩的臉。一個可怕的,甚至使他無法接受的陰影罩住了他的心。 ×他姥姥,怎麼會是他?
“怎麼是你?老嚴。”李邑彷彿不相信似地辨認著,“你來幹嘛?”
嚴學浩向桑楚身後閃了閃,好像怕李邑撲上來:“桑先生,他就是李邑!”
“李再興。”桑楚糾正道,“這是他現在的名字,我沒對你說過麼?”
“這不是主要的!”嚴學浩道,“關鍵在於他是個在逃犯!”
“他已經落在咱們手裡了,你急什麼?”桑楚拍拍他的肩膀,“你這個人,典型的葉公好龍。動真格的你不是他的對手。剛才我們再慢一步,你這一百多斤就交待了。”
“對對,我應該事先通知你們。”
“你本來就甩不著多此一舉。”桑楚低聲道,“嚴先生,容我說句難聽的,你從一開始就好像對我們不放心。這麼說不過分吧?”
嚴某想解釋,叫桑楚擋住了。他把目光轉向江寧:“江小姐,我們能進屋說話麼?”
江寧正欲開口,李邑先說話了:“用不著,你們現在就可以把我帶走。”
江寧急了;“李邑,你……”
桑楚卻笑了:“不!我偏要在這兒談。請,進屋說話……”
一行人魚貫而入。
胖子走在最後。不知為什麼,他望著嚴學浩的後背,老有一種想撲上去的感覺。他無所謂交情不交情,何況與姓嚴的也談不上什麼交情。難辦的是,他拿不准。從桑楚的態度上看,他似乎對嚴學浩並不怎麼懷疑。當然,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不過,有一點胖子是看出來了,李邑對嚴學浩的出現顯得十分意外。
媽的!為什麼不是晏子昭或白可夫?胖子衝進院門時,腦子裡想的僅僅是這兩個人。
可是,老桑楚似乎並不意外。
這是兩間正北房,外屋沒燈,隱約能看見些胡亂擺放的什具,里屋卻非常乾淨,有桌櫃和一張舊式的大床。床頭處豎著個十年前還算時髦的織錦罩落地燈,牆角靠著個小書架子,零星擺著些書和雜誌。只有一把椅子,桑楚位過來坐下了。
“能抽煙麼?”
“不行!”江寧當即拒絕。
李邑說算了算了,帶頭先點上一支,然後坐在了大床上。江寧挨著他坐下來,目光轉向嚴學浩。嚴學浩立在門口,面無表情。他旁邊就是那個拿屁股拱過她的胖傢伙。
桑楚點上煙,慢慢地吸著,眼睛停留在煙頭上,誰也不看。
桌上放著個小鬧鐘,嘀噠嘀噠走得挺歡實,但不是雞啄米。
“這屋子好像挺潮。”桑楚冒出這麼一句話。
不知所云。
老頭子咳嗽了一聲,抬手撓了撓腮幫子,道:“李大包工,我剛才手下不重吧?傷沒傷著你?”
李邑突然笑了:“我只佩服你的速度!”
桑楚也笑了:“光有速度還不行,關鍵是誰。”
“不錯,你出手確實很準!”李邑的聲音很平靜,“言歸正傳吧,你是否打算把我帶走?”
“那還用說。”桑楚直了直腰,“關係到兩百多萬元的案子,擱誰也不敢馬虎。”
他看了嚴學浩一眼。胖子卻在看他,那目光十分不解。
李邑聳聳肩:“那還等什麼?”
“不忙,我現在有幾個問題想請你解釋一下。至少得對老嚴有個交代,是吧,老嚴?”
嚴學浩點頭嗯了一聲:“應該徹底審查。”
“啊!那你就听不著了。”桑楚笑道,“公安局不設旁聽席。好了,李邑!你先告訴我,重返古城,你就沒想過會落網麼?”
“想是想過,但我沒想到老嚴會多管閒事。”
桑楚朝嚴學浩擠擠眼:“老嚴,聽見了吧?”
“這怎麼是多管閒事?”嚴學浩急了。
“不說這個。”桑楚抬抬手,“李邑,還有你,江小姐。咱們的捉迷藏好歹玩夠了,現在我想听你們說幾句真話,行麼?”
“不一定。”李邑回答得挺乾脆,“這世界上還有真話麼?”
“我認為有!”桑楚望著他,聲音很有力。
伸向嘴唇的香煙在李邑手中停住了。
“告訴我,李邑!你是怎麼死裡逃牛的?”桑楚傾身上前。
李邑的臉沉了下來,快速而有力地吸著煙蒂。好一陣兒才恢復了常態,煙蒂被拋在地上,用腳尖碾碎了。
“那是因為我命不該死!”
“怎麼解釋?”
“沒法兒解釋。信不信由你,我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被沖上岸的。準確地說,那個岸其實只是一段被沖塌了的水壩。”
“你手裡還提著個密碼箱。”
“對!看來你知道的東西不少。”李邑望望桑楚,伸手攀住了江寧的肩。 “當時我的手指頭已經不會直了,那密碼箱幾乎是長在了我手上。”
“我想像得出來,因為你不敢讓它丟掉。”
“是的,我知道那裡頭裝著什麼?”
“好了!”桑楚擺擺手,扭轉了話題,“這幾年你是怎么生活的?”
胖子明白桑楚為什麼把最要緊的部分跳過去,看來他確實對姓嚴的不太放心。
“我什麼都乾過,這重要么?”李邑道。
“隨便談談,都乾過些什麼?”
“我不想談。”李邑拒絕了,“那是我心上的傷疤,我不願讓它再次流血。”
“那好吧,我換一種問法。”桑楚托著下巴,“你是不是掙了許多錢?”
“那還用說。”
“銀地大廈你負責哪部分工程?”
“地基和門窗安裝。”
“大約有多少賺頭?”
“除去給工人的工資,估計有七十多萬純利。”
“祝你發財!”桑楚竟結束了問話,站起身來,“用西方人的話說,叫'祝你走運!'”
所有的人都意外地望著他,桑楚沒理他們,徑自走出門來。
李邑突然叫道:“等等!我還有話對你說!”
桑楚轉回頭,瞇眼笑了:“看來你還是相信我的?”
“是的!”李邑點頭道,“我知道你是誰。”
桑楚擺擺手指:“我感謝你的信任,不過,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咱們明天再談,下午五點半怎麼樣?”
“可以,我一定去!”李邑的音調有些激動。
“這屋子確實挺潮。”桑楚又沒頭沒腦地嘀咕了一勺,快步離開了小院。
胖子跟上來想問什麼,桑楚突然站住了。
“胖子,麻煩你回去一趟,告訴李邑,千萬別把姑娘的肚子搞大嘍!”
“呸!這算什麼事兒呀!”胖子扭頭去了。
小巷裡只剩下了桑楚和嚴學浩。嚴某一言不發,用力抽著煙,桑楚倒背著雙手,仰頭數著天上的星星。一對小眼睛裡放著若有所思的光。胖子蔫嘰嘰地出來了。
桑楚扭回頭:“說了麼?”
“說了。”
“怎麼說的?”
“我他媽能像你那麼赤裸棵麼?”胖子突然發火了,“我自己還單干呢!”
“究竟怎麼說的?”
胖子突然又笑了:“我告訴他們,兩口子睡覺一條扁擔都嫌寬。”
“哦!龜孫子!這比不說還要命。”老桑楚幾乎笑岔了氣,一個勁兒地捶嚴學浩。
“桑先生!”嚴學浩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地推了桑楚一把,“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放掉李邑?”
“走走走,老嚴。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桑楚停住笑,快步拉著嚴學浩往前走,“我說過要放掉他麼?沒說過吧!啊,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放心好了,他絕對跑不掉!”
“可是……關於他的犯罪事實你一句也沒問。”
“這是策略,懂麼?策略。這麼說吧,我不但要審問李邑,還要審問江寧,一般地說,他們倆不能同時在場。”
嚴學浩沒話可說了。
三個人拐出巷口,各自找到自己的自行車。嚴學浩扶車立在路當間,好像還有話想說,但最終沒說。
“老嚴,有事隨時和我聯繫。”桑楚把車推下了馬路沿,“幹嘛這麼看著我?還有事麼?”
嚴學浩盯著桑楚,好一陣才道“別裝了,桑先生,我不是傻瓜。看得出,你並不想抓李邑!”
“哦!你真行!”
“這麼說我猜對了?”
“是的。請猜猜我為什麼不抓他?”
“你不認為他是罪犯!”嚴學浩道。
“我為什麼不認為他是罪犯?”
“桑先生,你在考我。”
“就算是吧。”桑楚笑了,“聰明人是考不住的。”
嚴學浩也笑了:“看來你已經摸清了誰是真正的罪犯!”
“你看你看,聰明人確實考不住!”桑楚推了嚴學浩一把,“走吧,祝你睡個好覺!”
嚴學浩這才騎上車走了。
桑楚低聲道:“胖子,注意此人的動作!”
嚴學浩慢慢地往前蹬著,速度先是很慢。兩個肩膀聳著,腦袋縮進脖領子裡。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好久才直起腰,緩緩加速。
桑楚捅捅胖子:“有什麼感覺?”
“不錯,他一點兒也沒放鬆。”胖子倏地轉過臉來,“難道真是他?”
桑楚抬起右手,作刀狀在脖子處一抹:“且聽下回分解!”
“哦,李邑。”
江寧低聲而快樂地呻吟著,光潔的手臂從男人那斑痕累累的脊背上無力地垂落下來。一顆大大的淚珠溢出眼角,沿著太陽穴和耳鬢流下來,浸濕了頭下的枕巾。令人顫栗的幸福感在周身激盪著。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片平川,一條小河、一抹迷濛的雲彩。苦難,像風化岩般烙在男人的脊背上,那條半尺多長的劃傷是水泥棱角的傑作,其餘的據說是樹枝戳出來的,一共十三處。可她的男人畢竟活了下來,更有力,更棒!
確實棒極了!
她拉過枕巾的角叼在嘴裡,盡量使呻吟聲壓得很低。李邑那寬厚的胸膛散發著灼人般的熱度。這一刻,他把所有的激情化作瘋狂盡情地釋放著。死過一次的人,無疑會對生命有更深層次的理解。
“李邑!”她重新接住他的脖子,讓他那垂落下來的頭髮摩娑著自己的而頰,“從明天起,你再也用不著東躲西藏了。”
李邑湊近她的耳朵,沒說話。鼻孔中呼出的熱氣,將她撩撥得周身顫栗。接著便是一陣叫人天旋地轉的狂吻,從耳側直到前胸。
江寧的身軀無法克制地扭動起來,伸長手臂去夠落地燈的燈繩。李邑拉回她的手,忽然撐起了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友那對迷人的眼睛。
“哦,你的眼角有皺紋了。”
江寧閉了閉眼睛,頎長的脖頸在粉色的燈光下泛出聖潔的光澤。她當然知道自己有皺紋了。過去的四年對她來說不亞於四十年,那冷雋、那孤傲、那叫人指指戳戳的不近人情,其實是內心脆弱的一種逆反。假如李邑真的死了,她以為自己頂多痛苦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就像最初那種歇斯底里。但天公畢竟沒叫她失去他,當那封未落地址的信寄到她手中的時候,江寧明白一切都將重新開始了。
她沒有看到那場驚心動魄的洪水,趕到老龍口時,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天劫後的沼澤。地區有關部門告訴她,死於這場洪水的共計二十九人,其中包括李邑。她按照李邑信中的叮囑,沒有更正這個誤差。兩個人設法弄來幾塊骨頭,把活著的李邑裝進了那隻楸木骨灰盒,從而開始了一場新的輪迴。
四年,李邑經歷了常人無法忍受的磨難,倔犟地站了起來。可和她的煎熬相比,李邑甚至是幸福的。她除了默默地忍受生離之苦外,還要向所有的,包括至親在內的一切人關閉心扉,以免夭折了李邑的全盤計劃。其間,最難熬的便是她要無事人般面對兩個天底下最無人性的殺人兇手。這對隨便一個人來講,都是難以想像的。時間的利刃在她眼角刻下的這幾道細小的皺紋,說起來幾乎是正常的了。
終於熬到頭了!明天,李邑將重新登上他闊別了四年的那座大廈,去向他的仇人實行最後一次報復。她,忽然開始不安了。
已經到手的幸福難道還要重新失去麼?
“叭,”她拉熄了燈。
兩個人在黑暗中狂熱地扭在了一起。她是個女人,她需要他和他的一切。直到這時,她才真切地體會到,人們為什麼把女人形容成大海。是的,男人只是一條船,他們的剛強有時恰恰會變成他們的弱點。她要把自己的男人安放在安謐的大海深處,以免他再一次觸礁。
他們化作了一體,心房以同樣的節律搏動著。江寧舒展開四肢,迎接和承載著屬於她的一切。天地在旋轉,在升騰,枕巾從她嘴角滑落開去,她高揚起脖頸,發出一串歡快的尖叫……李邑在朦朧中驀地化作一座凝然不動的山。
哦,錢塘潮!
“李邑,我說算了吧。”
“什麼算了?”
“你知道我指的什麼,”
“啊不!不不。”李邑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十分遙遠,“這是最後一擊了,那兩個渾蛋的精神說話就要崩潰了!”
“他們已經到了末路。”
“這我知道。”
“李邑,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脆弱,經受不了任何打擊了。”
“你別怕,我會把事情幹得天衣無縫。”李邑充滿了自信,“到明天五點半,我還有不到二十個小時的時間了。”
江寧眼前又浮現出姓桑那小老頭精瘦的臉。這個老頭心好,像個慈祥的老爸爸。
“李邑,為了那個老警察,你聽我一次。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他想救都救不了你了。”
李邑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傻丫頭,你不覺得恰恰是老桑楚給了我這麼個機會麼?”
江寧無語。
她隱約有同感,那老桑楚為什麼把時間定在五點半?按眼下的形勢,他就算當場把李邑銬走也是有權力的。看來李邑說得對,老頭子知道真相了。那對胸有成竹的眼睛透露了一切。
“他為什麼給你一次機會?”
“傻了!你太傻了!”李邑捧住她的臉,輕輕地親吻著,“餵,江寧!我發現一個女人最美的時候並不在什麼婚禮上。”
“那在什麼時候?”
“你說呢?”
“你壞!”江寧把頭埋進男友的懷裡,“為了我,你明天還是別去了。”
“幹嘛不去,老警察給我的機會!”
“真的,他為什麼要給你這個機會?”
李邑把女孩子緊緊摟住:“因為他和我一樣恨這些狗屎,那些排泄物!”
“我跟你一起去。”
“那當然!藥片兒準備好了麼?”
“就在我的挎包裡。”
“好極了,我要讓他們把苦膽都吐出來!”
江寧笑了,忽然想起了那個胖警察:“餵,李邑,還真是哩!”
“是什麼?”
“兩口子睡覺,一條扁擔都嫌寬。”
李邑摀住她的嘴:“別說了!再說我又衝動了!”
保安小車驀地從椅子前站了起來,緊接著櫃檯裡的男男女女也紛紛起身。營業廳裡突然鴉雀無聲。
玻璃門輕輕地閃動了幾下。
門前出現一對微笑的男女,女的勾著男人的胳膊,可愛的娃娃臉緊貼著對方的肩膀。男的環視了一遭熟悉的大廳,雙眼有光在閃動。只見他抬起粗糙的手掌,用力在嘴上抹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能自己。
小李向門口走了過來,悄悄地撒開了電棍的開關:“你好,李邑!”。
“你好!”李邑仰頭深吸了口氣,忽然揚了揚手,“各位好!”
聲音在大廳裡迴旋著。
所有的人都在犯傻,竟無人應聲。小李又悄悄地把開關撳上了,伸手和李邑握了握,小聲道“兄弟,周圍可有警察。”
李邑拍拍他的手背:“放心,他們不是來抓我的!蘇經理在麼?”
“他去醫院取會診報告了。”
“我去樓上等他。”李邑捅了小李一拳,“你比四年前高出半頭。”
江寧挽著李邑走上了樓梯。
櫃檯裡有人朝小李招手,聲音是緊張的:“餵!好像要出事兒!”
小李朝樓梯上看了一眼,後背靠住了牆壁。伸手摸出支煙橫在鼻子前頭聞著:“沒事沒事,稍息吧你們!外頭少說有四個便衣!”
眾人都不言語了。
樓道裡靜悄悄的,有些虛掩的門射出些光,李邑在每扇門前都要停一下,在宋凡那扇門前停得時間要長些。他伸手推了推,門鎖著。斜對面就是白可夫的辦公室,他和江寧默視了一眼,便上前準備敲門。
江寧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李邑的手懸在半空沒有敲下去。臉緩緩地旋轉了九十度,停留在副經理室的木牌上。
江寧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緊。不祥的預感弄得她渾身僵硬。俗話說:困獸猶鬥,面對那個陷入絕境的對手,李邑並不會因為年輕而佔多少優勢。可是,李邑果決地甩開了她的手,快步向那扇門前走了過去。
篤篤篤,敲門聲是清脆的。
少頃,門裂開條縫。一束窄窄的白光映在李邑腳前的水磨石地板上。江寧聽到聲古怪的輕吟。李邑的腳尖慢慢地把門頂開,地上的白光頓時變寬了。
江寧搶步上前想護住李邑,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擋在了身後。她看見了晏子昭那張痙攣的臉,極度的驚恐使這張臉變了形。
她的手心出汗了。
“好啊,老總!”李邑跨進了辦公室,示意江寧把門掩上。
晏子昭退到桌前,雙手撐住了後面的桌沿,再也沒處退了。桌子的另一邊,是半開的窗戶。窗外陽光挺好,不遠處便是那幢樣式古舊的旅館。
“我沒嚇著你吧?”李邑伸頭往樓下看看,使勁兒別上了窗子的插銷。在電話機旁,放著晏子昭那隻磁化杯。他伸手拿下杯蓋兒,放出一陣茶香。
“茉莉三熏。”
晏子昭撐著桌沿的兩隻手在悚悚發抖。李邑似笑非笑地欣賞著那顫動的手腕子,摸出支煙來點上,狠吸一口,然後掉轉煙屁股遞了過去:“來,抽口煙。”
晏子昭陡然跳開,兩隻眼睛幾乎嚇得鼓出了眼眶,李邑聳聳肩,在沙發里坐下了。他攬住江寧的腰,讓她坐沙發扶手上。
“你看咱們老總,這是怎麼了?”李邑朝江寧笑笑,悠然地吸著煙。
江寧卻無論怎樣也笑不出來,她只希望這樣的場面快些結束。連日來的心理攻勢早使她煩透了。而此刻,除了煩還有恐懼。李邑把窗子關上是對的,不然姓晏的一旦跳下去,吃不了兜著走的還是他們倆。
她捅捅李邑,示意他快點兒。
晏子昭的目光十分敏感地射過來,身子也隨之一顫。李邑怔了一下,突然爆出一串孩子似的笑聲。
“好好好。”李邑拍著女友的手背,“為了不把他嚇死,咱們還是換個日子吧。把東西給我。”
江寧遞上了她的挎包。
“你去把老白叫來。”李邑拉開了挎包上的拉鍊。 “我有話要對他說。”
江寧一步一回頭的去了。
兩顆綠色的膠丸出現在李邑手心裡。他起身走到桌邊,張開手掌道:“知道這是什麼嗎?老總。”
晏子昭縮到了牆角,不錯眼珠地盯著李邑手裡的東西。
“氰化鉀。”
小伙子掌心一斜,藥丸落進了磁化杯裡。
晏子昭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喝了它!”李邑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沒關係,一點兒痛苦也沒有。這對你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出路了!對白可夫我可不會這麼仁慈。”
江寧出現在門口:“老白馬上就來。”
李邑點點頭,猛一跺腳。晏子昭哇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白可夫晃了進來。
不知為什麼,晏子昭覺得白可夫比自己要強些,他似乎並不怎麼害怕。只見他晃了幾步,跌坐在沙發里,閉目朝天一言不發。
李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老白,咱們商量好的,我今天晚上到你家去住。”
說罷,小伙子拉上他的女友揚長而去。
晏於昭望著白可夫那張死人似的臉,半晌沒敢挪窩。猛地,他打了個激靈,悄悄地拿起了那隻杯子。
“老白、老白!”他推醒白可夫,“別緊張,沒事,我的信馬上就到尚主任手裡了。來來,喝口水。”
白可夫今天怪了,不罵、不鬧,似乎還朝姓晏的投去感激的一瞥,順從地接過茶杯……
“兄弟,上樓看看去。”李邑出門時突然站住了,回頭對小李說,“也許沒什麼事。不過,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去看看老晏。”
說罷,揚揚手出去了。
小李嘀咕了一聲,看看門外又看看樓梯,突然緊張了。他追出門,見李邑正挽著江寧穿過馬路。他扶著玻璃門,怔怔地望著那二人比比划划地走遠。
莫非出事了?
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不出太明顯的異樣,李邑不是那種不計後果的人。更何況……白癡也不會如此大搖大擺地作案。
不過,他為什麼強調“去看看老晏”?
不成,是得去看看!
他返身朝櫃檯裡的人交待了一聲,撒腿就往樓上跑。剛衝進晏子昭的辦公室,就見白可夫從晏某的手中滑下去,面口袋似地仰倒在地板上。
“別動!怎麼回事?”
“他……他中毒了!”晏子昭面無人色,頭髮都豎了起來,“李邑……在茶裡放了……”
“別碰杯子!”小李一把抓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