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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幕眾神的黃昏

光年2·諸神之戰 树下野狐 10579 2018-03-11
上午10點50分,佛羅倫薩,四季酒店。 托斯卡納的陽光穿過古雅的廊門與窗子,從綠意盎然的花園斜照入前廳,一塵不染的大理石拼花地磚閃著悅目的金光。 大堂四周的石壁與立柱雕著繁複華麗的浮紋,與正中央那兩尊高大的雕像、隨處可見的鮮花交相輝映,美得猶如古典油畫。 丁洛河坐在舒適的沙發里環顧周圍,繃緊的心弦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正值聖誕前夕,大堂裡來來往往盡是慕名入住的遊客。人越多,他便越安全,就像融入大海的水滴,找不到痕跡。 佛羅倫薩被稱為藝術之都,身為文藝復興時期的保護建築,這家典型巴洛克風格的酒店堪稱佛羅倫薩的縮影,每一個角落無不展現出美輪美奐的藝術烙印。 酒店有六百年的歷史,由教皇利奧十一世的宮殿改建而成,佔地44515平方米,環繞著古老的紅杉、楓樹與各種珍稀植物,鳥鳴啾啾,花香陣陣。花園的南北兩側分別是建於15世紀的格拉黛斯卡宮與建於16世紀的肯梵提諾宮,如今被改造成了116間客房,每間無一相同。

酒店就像一座博物館,珍藏了大量15世紀、19世紀的藝術珍品,比如雕塑、壁畫、精美的瓷器、古董,隨處擺放,奢華如宮廷,卻又沒有暴發戶式的張揚。對於從小酷愛繪畫的丁洛河來說,這兒簡直就是天堂。 “李先生,您入住的是格拉黛斯卡皇家套房,已預付了五天的房款。有什麼行李或特別的需要嗎?”長相酷似足球明星托蒂的經理走到他身邊,示好地微微一笑,眼神中略帶著好奇與驚訝,似是想不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紐約年輕畫家竟如此一擲千金。但經驗告訴他,這些年隨著藝術品拍賣價格的節節攀升,一夜暴富的畫家比比皆是,絕不可以貌取人。 “不用了。”丁洛河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那位神秘的金發女子,遲疑了兩秒,低聲說,“如果有任何人找我,或打探我的消息,請立即告訴我。”

經理收下他遞來的小費,心領神會地點頭一笑,招手示意侍者領路。 交錯而過時,金發女子低頭看著旅遊手冊,眼皮抬也沒抬,只是用又低又細的聲音“傳音入密”,對他淡淡地說道:“記住,你和她之中註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你還有一天的時間來做出決定。” 據說這間皇家套房由教皇利奧十一世居住的房間改造而成,是酒店裡最昂貴的套間,一晚的費用便高達12500歐元。門一打開,丁洛河就被那富麗堂皇的寬敞長廳,尤其天花板上瑰麗絕倫的壁畫徹底震懾住了。 觸目所及,盡是貨真價實的古董與藝術品,牆上的鏤刻與浮雕更處處展現出沉澱歲月的藝術之美。五個落地窗連著陽台,正對著中心花園最美的風景,微風拂面,綠幔起伏,細碎的陽光在枝葉間繽紛閃耀。兩隻小鳥在陽台的石欄上蹦蹦跳跳,聽到開門聲,立即又歡啼著振翅飛走。

讓他震驚的不僅僅是眼前的如畫美景,而是那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明明是第一次到達佛羅倫薩,卻覺得這套房至為熟悉,熟悉到無需侍者介紹,便能預先知曉房間的結構,乃至每一處細微的佈局。 他一定來過這裡! 侍者走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他輕輕地撫摸著書房裡的桌子,桌角有一處不仔細辨認無法看出的裂痕,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一柄雪亮的尖刀貼著他的鼻尖飛過,猛然釘入桌角,左右晃動。 然後是牆上的油畫、角落的邊桌、臥室的椅子……指掌摩挲,畫面隨之紛疊閃掠,耳邊彷彿聽見尖叫,聽見喧嘩,聽見笑語,聽見斷斷續續的悲聲啜泣。此情此景,就像當初置身於玄小童姥爺的“魔屋”,被那亂流般湧來的記憶碎片卷溺窒息。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有這樣似曾相識的“記憶”?為什麼玄小童要將相見之處選在這裡?

忽然又想起那神秘的金發女了所說的誦,“你是最後一個聖騎士,她是'太歲'聖女,你們中註定只有一個能活下去。她約你到這兒,就是為了砍下你的腦袋,剝出熔入其中的水晶頭骨!” 他心裡猛地一顫,轉過身,兩眼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對面牆上的丘比特浮雕。對了,就是這裡!在這浮雕後藏著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那尊浮雕緊貼著穹頂的下沿,離地將近四米,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一躍,手掌壁虎似的緊緊貼在牆上,一尺一尺地朝上移去。這招“壁虎遊牆”是神秘人教給他的,單憑雙掌,他最高可攀爬62米,如果能克服心理恐懼,甚至可以一直爬到任何一座摩天大廈的樓頂。 浮雕周圍有髮絲大小的細縫,顯然被利刃切斷,又重新塞回牆體。拔出後,石壁內的窟窿裡果然藏了一個手機。他心裡怦怦劇跳,取出手機,將浮雕塞回牆壁,而後躍落地面。

手機裡沒有任何電話號碼與通話記錄,只有300多張照片與一個視頻文件。點開照片,他的呼吸瞬時停滯了。 竟然是他與玄小童的合影!兩人笑容燦爛,甜蜜地凝視著鏡頭,背景是再也熟悉不過的北京頤和園。他腦子裡一陣迷糊,隱隱約約似乎閃過了與她同遊昆明湖的畫面,但理智又告訴自己,除了司馬台長城,他從未和玄小童到過北京的任何一個景點。 越往下翻看,越是驚異。 300多張照片盡是他們在各地旅遊時的自拍合影。北京、上海、西藏、伊斯坦布爾、耶路撒冷、巴黎、羅馬……最後幾張赫然就在佛羅倫薩,就在這四季酒店的私家花園裡! 照片顯然是手持自拍,隨意而親暱,看不出任何後期修改過的痕跡。但如果這些照片是真實的,自己的記憶呢?難道自己竟遺忘瞭如此重要的經歷?

更詭異的是,這些照片上的日期,分明始於2010年7月18日,終於2010年12月24日。前者是他與玄小童初識的日子,後者恰恰就是今日。而這五個多月來的每一天、每一秒,他都歷歷在目,絕不可能混淆! 那麼,這些照片究竟是誰拍攝的?是誰將這手機藏在牆壁的暗匣裡?他又何以福至心靈地瞬間發現? 丁洛河指尖顫抖,定了定神,點擊了最後的視頻文件。視頻文件拍攝於2010年12月24日的中午12點15分。換而言之,這個文件是距離“現在”一個小時後的“未來”拍攝的。 視頻很短,僅僅一分多鐘,而畫面上出現的那個人赫然竟是他自己! “現在是公元2010年12月24日12點15分。我的名字叫丁洛河。你可以叫我丁洛河,也可以叫我獨孤洛,或者亞斯克雷比奧斯……名字只是一個代引代表了這變化莫測的生命中的某個時刻,除此之外,別無意義。你唯一需要記住的是,'你'就是'我',不管'你'現在叫什麼名字。如果你看見了這段視頻,這表明'我'已經死了,殺死'我'的那個人,就是300多張照片裡的那位姑娘,不管她現在叫什麼名字……”

他心裡猛地一沉,“自己”果然被玄小童所殺!難道那神秘人說的都是真的?冷汗涔涔,瞬間沾濕了整個後背。然而除了驚愕、恐懼,更多的卻是錐心的失落與痛楚。 視頻中的自己接著說道:“今天下午兩點,你將與她在聖母百花大教堂會面。那是你最後的機會,要么殺了她,要么被她所殺,沒有第三種選擇。12個小時之後,聖誕鐘聲敲響,教皇將被釘死在西斯廷教堂的十字架上,聖戰必將全面爆發……” 丁洛河一凜,更覺不可思議,“他”怎麼知道自己看見這段視頻的時間就是今天?另外,教皇?他和玄小童的生死與教皇又有什麼關聯? 然而視頻中的自己並未多做解釋,只是最後說了段意味深長的話,便戛然而止了:“好了,我能提醒你的只有這些。既然你已經來到這裡,說明你已經與水晶頭骨合二為一,如果你迄今還沒找到答案,那隻是因為你潛意識裡還不願意變成'我'。記住,大腦向左,心靈向右,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每個人都有自我選擇的自由意志。祝你好運。”

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幾遍視頻,依舊雲山霧罩,不明所以。獨孤洛是誰?亞斯克雷比奧斯又是誰? “他”留下這段視頻,究竟想要告訴自己什麼?僅僅是點醒他提防玄小童,還是暗示他將其殺死,拯救世界? 當初在司馬台地底那無邊無際的“鯤鵬”方舟中,在那恐龍狂奔的“史前世界”裡,他曾遇見“盤古”組織於2012年墜落的飛船。在那飛船上,他也曾看見“未來”的蘇晴留給“他”的視頻影像。 這段不可思議的插曲一直到他發現鯀神廟裡的“鎮魂棺”,才得以解答。按照蘇晴等人的解釋,“鎮魂棺”是上帝七件神兵之一,又被稱作“黑洞之匣”,只有當某人甘心將自己封鎮在永遠也無法輪迴的“鎮魂棺”裡,才能扭轉時間軸,產生兩個彼此交疊的“平行時空”。

而那艘從2012年的“未來”墜落彼處的飛船,正是因為莎曼娜等人用生命獻祭了“黑洞之匣”,才從另一個平行時空扭曲來到了他們所處的這一時空。 那麼眼前這手機中的視頻,是否也是另一個時空的自己,通過扭曲時間軸的交接點,留給自己的訊息呢? 就在這時,他衣兜里的另一台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的心陡然一顫,血液全都湧上了頭頂。不是來電,而是一條至為簡要的短信,下午兩點,聖母百花大教堂,一個人。 聖母瑪利亞! 麗莎全身的血液全都凝結了,怔怔地凝視著高歌,過了半晌,彷彿才明白他說的意思。基謝·德·博熱要將……要將耶穌屍體克隆出的胚胎,放入她的身體,讓她成為代孕的處子聖母! 她從未聽過這麼荒唐恐怖、褻瀆神靈的言論,但不知為何,心底竟隱隱相信這是真的。

如果耶穌的裹屍布真的能導向上帝之殿,如果這十字架上釘著的屍體真是耶穌,如果這怪人真是守護聖殿的基謝·德·博熱,如果他真的活了一千年只為等待耶穌的複活,如果耶穌復活的時間不是死後三天,而是此時此刻……那麼這個荒唐的推論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基謝·德·博熱似乎也聽懂了高歌所說的話,又用劍尖蘸血,在地上重複寫了一遍道:“能入此殿者,若非聖母瑪利亞與最後的騎士,則必是盜取神兵的墮天使。能生我神者必生,反之必死。” 麗莎心裡一沉,這怪人的意思已經再也明白不過了。如果她不願做耶穌克隆胚胎的代孕聖母,那他們就成了聖殿的敵人,必須處死。 短短幾個小時,她所經歷的匪夷所思的變故,比此前二十多年加起來還多。她從小在修道院長大,篤信天主,加入“聖子”之後,更以守護神的榮耀、與惡魔鬥爭為已任,無私奉獻,甘於犧牲。唯其如此,才被“聖子”內部稱作“聖女麗莎”。但虔誠如她,也從不敢設想有朝一日,自己竟會成為孕育聖子的天選之母! 不等她多想,基謝·德·博熱已轉身走到高歌身邊,揮劍朝他心口刺去。 “慢著!”麗莎失聲大叫。 劍尖入膚三分,猛然頓住。鮮血從高歌傷痕累累的胸膛溢了出來,他卻滿不在可地凝視著她,神情古怪,嘴角泛起一絲桀驁不馴的微笑。 麗莎心中一陣尖銳的刺痛,夾帶著莫名的溫柔、甜蜜與酸楚,臉頰如燒。這猝不及防,卻又肆無忌憚地闖入她心房的陌生男子呵,攪亂了她所有的軌跡,讓她意亂情迷不知所措,讓她一點一點地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難道與他相遇以來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此時此刻而必須經受的考驗嗎?短短一日,她的信仰一再地受到挑戰,乃至顛覆。如果她命中註定必須成為孕育“聖子”的瑪利亞,他是不是充滿誘惑的撒旦?她是應該聽從命運的召喚,做一個純潔無瑕的聖女,還是咬下那甜美的禁果,哪怕從此墮入凡塵,永受與神隔絕的痛苦折磨? 見她臉色時紅時白,怔怔不語,基謝·德·博熱似是失去了耐心,皺起眉頭,抓住她的手臂,大步朝那水晶棺走去。 “餵!”高歌趔趄站起身,瞇著雙眼,跳躍著陰鷙兇暴的怒火,“既然知道她是聖母,還敢如此冒犯,你就不怕永生永世受地獄烈火焚燒嗎?” 基謝·德·博熱毫不理會,拽著麗莎,正想將她放入水晶棺,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猛獸的咆哮,颶風怒舞,凜冽無比的殺氣朝著他的背心猛撞而來。 他下意識地轉身揮劍,“轟!”右臂瞬間酥麻,整個人凌空朝後橫飛出十幾米,重重撞在艙壁上,心中大凜。定睛再看時,更是驚怒欲爆,搥胸發出雷鳴般的狂吼,卻不敢踏前一步。 高歌竟然拔出釘在“真十字架”上的朗基努斯槍,連帶著那貫穿於螺旋雙矛上的耶穌屍體,向他發動了這雷霆一擊! 幸運的是,在槍、劍巨大的撞擊力下,那具乾癟的屍骨竟然未曾遭受重創,依舊結結實實地貫在矛尖上。否則他就真的是萬死莫贖其罪了! 麗莎跪坐在水晶棺邊,難以置信地凝望著高歌,雙頰暈紅如醉,胸膺如堵。 幾秒鐘前尚且奄奄一息的他,此時已判若兩人。橫持長槍,昂首睥睨,額頭上隆起了兩個尖尖的犄角,扭曲的臉容猙獰兇怖,尤其胸膛那碗口大小的疤痕,隨著呼吸韻律收縮,噴湧出淡青色的火光……這駭人的模樣之前她也曾見過,就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但此時看在眼裡,卻如此……如此氣勢霸烈,令人心折。 恍惚間,她竟忘了懸在矛尖上的干癟屍骨,忘了那是千百年來,足以讓她,讓“聖子”,讓世間萬千信徒甘願為之粉身碎骨的神聖之軀。 高歌一把將她拉了起來,緊緊地抱在懷裡,右手挑舞長矛,狂風暴雨般地將基謝·德·博熱逼得節節後退,森然道:“你的神早就已經死了,永遠也不可能重新復活。從現在開始,我要你親眼見證屬於魔鬼與人類的榮耀!” 麗莎耳頰如燒,知道他這句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對這樣瀆神的異端,原本該一把推開,劃清界限,但不知為什麼,被他這樣緊緊地摟在懷裡,渾身酥軟,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連呼吸也變得如此困難。 “轟”“轟”迭聲,眩目的光芒從矛尖破舞而出,接連擦過那末代聖殿騎士的肩膀與右腿,撞在艙壁上。那堅不可摧的混金艙壁竟應聲炸裂,火星四濺。 這支朗基努斯槍長近三米,山兩根螺旋形的青銅長槍合鑄而成,前端分又為兩支尖矛,飛旋急轉,摧枯拉朽,被列為“上帝七大神兵”之一。就連耶穌基督據說也死在此槍之下,威力之強猛,無需贅言。在高歌挾舞猛攻之下,更是勢如狂飆,氣貫長虹,每一次撞擊,都猶如雷鳴電擊,炸舞出難以逼視的刺目光浪。 基謝·德·博熱投鼠忌器,生怕毀壞矛尖上的屍體,不敢揮劍格擋,只得不斷地後撤閃避。他算準了高歌傷重未癒,氣力難繼,故意大範圍地奔逃轉移,只等他體力耗盡,再反戈一擊。 高歌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蘇格拉底小姐,我聽說天選聖母,必須是'無染原罪'的處子。如果你失去了貞潔,還能否成為代孕'聖子'的瑪利亞?”不等她回答,突然低頭封住了她的嘴唇。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卻來得比第一次更加強蠻恣肆。麗莎耳中嗡的一響,天旋地轉,全身彷彿瞬間擠爆了,碾碎了,在那強烈的甜蜜、驚惶與恐懼中,化作一片虛無。 基謝·德·博熱臉色大變,強抑的怒火瞬間噴薄,再也顧不得什麼了,旋身疾掠,一劍朝高歌胸口刺去。 高歌等的便是這一刻。他大吼著往前急沖,“呼!”全身突然鼓起青紫色的火光,連著那朗基努斯槍,猛地炸湧出四米多長的、熾烈無比的螺旋光浪,將斬魔劍轟然絞碎,閃電似的搠入怪人的肚子。 基謝·德·博熱渾身一震,圓睜雙眼,滿臉盡是恐怖驚駭的神情,被高高地斜挑在矛尖上,與那具乾癟的屍骨烤串似的連在一起。 他的胸腹被貫穿的長矛豁出一個“卐”形的傷口,血肉翻綻,隨著呼吸急劇起伏,跳躍著淡青色的火焰。半分鐘後,這活了將近一千年的、最後一位聖殿騎士,終於在刺死耶穌的聖槍上停止了呼吸。 2010年12月24日,下午一點半。 佛羅倫薩,聖母百花大教堂。 廣場上游人如織,熙熙攘攘,到處都洋溢著聖誕節的歡樂氣氛。溫暖的陽光照在教堂那巨大的橘紅色圓頂上,燦燦如金。一群白色的鴿子穿過藍天,在高高的鐘樓上盤旋了一會兒,又從丁洛河的頭頂沖掠而過。 他凝視著洗禮堂那兩扇刻滿青銅浮雕的金燦燦的銅門,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這兩扇銅門是雕塑大師吉伯提花費27年完成的作品,十幅浮雕,美輪美奐,被米開朗基羅譽為“天國之門”。他沒有來過這裡,早已如雷貫耳,然而此時親眼目睹,卻沒有仔細欣賞的閒情逸致。 他坐在椅子上,環顧周圍,人潮中並未見到那金發女子,也未發現其他可疑的人影,心神稍定。 收到短信後,丁洛河思忖再三,終於還是決定孤身前來與玄小童秘密相會。無論那神秘的金發女子如何警告,也不管視頻中的“自己”怎樣提醒,他始終還是無法相信玄小童真會殺死自己。即便“自己”曾死於她手中,那也是另一個時空所發生的事情,與這個時空無關。 右邊的大鬍子畫家一邊凝視著他,一邊飛快地揮舞著鉛筆,不一會兒,就畫好了一張速寫,吹著口哨遞給他。畫上的人高顴骨、鷹鉤鼻,柔軟捲曲的頭髮,與原來的自己沒有半點相似。 丁洛河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塞給畫家兩張鈔票,捲起畫像,起身朝教堂走去。 畫上的這個“他”是四季酒店的服務生,現在正昏睡在格拉黛斯卡皇家套房那寬大舒適的床上。 為了避人耳目,悄悄離開,丁洛河故意叫了送餐服務。服務生推著餐車進入套房後,他利用神秘人所傳授的“盜取基因密鑰,移形換臉”的方法,握住服務生的手,與他瞬間交換了容貌。然後將昏迷的他抬到床上,自己則推著餐車大搖大擺地出了客房,又從側門離開酒店。 這種神奇的“換臉術”他掌握得尚不純熟穩定,最多只能保持四五個小時的效果,但對於他來說這已經完全足夠了。 聖母百花大教堂據說是世界第三大教堂,高達106米,外部由紅、綠、白三色大理石鑲砌而成,綴滿鬼斧神工的浮雕,極盡奢華,主座教堂與鍾樓、洗禮堂連為一體,雄踞廣場之上,恢弘壯美。 然而進入教堂後,內部卻顯得極為樸素。除了少數的石雕與壁畫,高闊的內壁幾無裝飾,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那一輪輪圓形的彩色玻璃窗,在陽光透射下,鮮豔絕倫,美不勝收。 丁洛河混在遊客中,且行且看,不時地拿出手機佯裝拍攝,留意四周的人群。再過二十分鐘,便是兩點了,玄小童是否也已易容混在這些遊人之中? 前方人頭攢動,不時地發出陣陣驚呼。他抬頭望去,呼吸如窒,才發現自己已然到了那圓形穹頂的下方。 聖母百花大教堂最聞名於世的莫過於其橘紅色的完美圓頂,山天才布魯內雷斯基設計建造。穹頂仿照羅馬萬神殿,採用當時最新穎的“魚刺式”建築方式,不使用鷹架,由下往上逐次砌成,壯麗絕倫。可謂科學與藝術的完美結品。 據說布魯內雷斯基為了防止別人盜取自己的建築設計,不留一份圖紙,每一個細節都只存於自己的腦中。 H63年完工後,舉世震驚,被教皇稱為“神話”。一百年之後,米開朗基羅仿照其樣式,在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建了一個大圓頂,卻自愧不如地嘆息:“我可以建得更大,卻永遠不可能比它更美。” 但更令丁洛河心馳神往的,卻是這圓頂內部的壁畫。 據說教會先後聘請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兩位巨匠作畫,但不知什麼原因,這兩位大師完工之後,他們的傑作無一例外地引起了教皇的不滿,竟又下令將他們的壁畫全部掩蓋。為此,權傾天下的美第奇家族另外召來了瓦薩里、祝卡里等人,在達·芬奇與米開朗基羅的原作上塗抹作畫,先後歷時11年,終於完成了眼前的這巨幅壁畫“末日審判”。 壁畫共分五層,層層環繞而上,直抵圓頂最頂端的燈籠亭。密密麻麻繪製了數以百計形態各異的人物,在陽光與柔和燈光的輝映下,栩栩如生,鮮麗奪目。 丁洛河仰著頭,徐徐旋轉,看得心醉神迷。不知是由於迷離的光線,還是幻覺的緣故,當他凝視著中央的耶穌基督時,眼前突然出現了幾輪艷麗的重影,接著視野如水波晃蕩,壁畫中的耶穌竟突然變成了一個纏著巨蛇的俊美男子。 他猛吃一驚,揉了揉眼睛,一切又已恢復正常。 周圍人群交頭接耳,低聲讚歎,無人發現任何異常。他又驚又疑,難道真是自己的幻覺?定睛再看,過了一會兒,光影又漸漸地迷濛起來,浮動搖曳,接著整個穹頂的壁畫竟在瞬間改變了模樣! 他如遭電擊,被這突然“浮現”的奇異壁畫震撼得大腦空白,無法呼吸。 這是一幅截然不同的巨幅壁畫。由酷似“太極魚線”的曲線將圓頂內壁分為兩半。左邊一半色彩鮮豔明麗,遍布著珍禽神獸、奇花異草,以及俊美無比的裸體男女;右邊一半則晦暗恐怖,畫滿了兇龍巨蟒、隕星烈火,以及半人半獸的猙獰怪物。 突然之間,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奇特的念頭:這是隱藏在“末日審判”下的達·芬奇與米開朗基羅的原畫! 丁洛河自小學習油畫,對於文藝復興時期的三大巨匠瞭如指掌。尤其達·芬奇與米開朗基羅這兩位大師,一眼就能辨認出他們的獨特風格。浮現眼前的這奇異壁畫,明麗宏偉的那一半必是出自米開朗基羅之手,而晦暗恐怖的則酷似達·芬奇的手筆。 然而這壯麗的幻景只持續了不到十秒,便又陡然消失了。 丁洛河心裡突突狂跳,霎時間忘記了此行的目的,恨不得立刻找出這幻境的真相,一睹為快。思緒急轉,想起教堂外有專門的觀光票,可以經山圓頂周圍400多級的樓梯,登上穹頂的燈籠亭眺望佛羅倫薩全景。從那登頂的樓梯上,或許能近距離地分辨出壁畫的究竟。 他擠開人群,匆匆買了票,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樓梯。樓梯越來越陡,越來越窄,上下逆行的人流只能彼此側身讓行。 進入教堂內部後,那巨大穹頂赫然懸在上空,樓梯外側是一個向外凸出的圓形觀景台,可供遊人歇腳,上下眺望。觀景台懸在離地七八十米的高空,俯瞰教堂,幽黑如深井,人小如螞蟻,即使沒有恐高症,也不免手腳發軟。 丁洛河扶著欄杆,屏息凝望上方那壯麗的穹頂壁畫,視野模糊浮動,幻景果然又漸漸地呈現眼前。 他指尖顫抖,呼吸急促,越看越是震駭激動。不是因為奇蹟般地窺見兩大繪畫巨匠被掩蓋的傑作,也不是因為它如此鮮豔奪目、纖毫畢現,彷彿剛剛完成,而是因為這壁畫所鋪展的史詩詭異而壯闊,讓他靈光電閃,彷彿想起了什麼,卻又難以捋清。 “現在知道為什麼我要約你來這兒了吧?”右側的女孩轉過頭,粲然一笑,明澈的雙眼在黑暗中亮如星辰。 “小童……”丁洛河一怔,驚喜欲爆,就在脫口低呼之前,她已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溫柔地封住了他的雙唇。 那幽香的髮絲、溫熱的呼吸、甜蜜的吻……彷彿這冬日午後的暖風,拂遍全身,將他瞬間融化為跌宕的浮塵。重逢之前的種種疑慮、所有擔心,就連被眼前盛景震撼的驚喜駭懼,全都徹徹底底地消融吹散了。 周圍的遊客們吹了幾聲口哨,發出善意的哄笑,繼續前行。 兩人就像溪流間的石頭,緊緊相擁,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那巨大的喜悅與幸福中醒覺,雙手捧住她滾燙的臉頰,額頭頂著額頭,鼻尖抵著鼻尖,相視而笑。 陽光透過左上方的彩色玻璃窗,映照著玄小童瑩潤的臉,彷彿壁畫中懷抱聖子的瑪利亞,煥發出柔和的絢光。他的心頭一顫,莫名地感到一陣刺痛的恐懼,忍不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吻落額頭。 “傻瓜。”她暈紅著臉,嫣然一笑,與他十指交纏,並牽著往上走去。過了一兒,柔聲說道:“洛河哥,今天參觀教堂的數万名遊客裡,只有你和我,才能看見掩藏在壁畫下的這幅《眾神的黃昏》。你可知道為什麼?” 丁洛河搖了搖頭,又是驚愕又是惋惜,心想,原來這畫的名字叫作“眾神的黃昏”。達·芬奇與米開朗基羅雙絕合璧,曠古絕今,不知那教皇為何要明珠暗投,將這不朽鉅作藏在層層油彩之底? 玄小童沒有立即解釋,而是轉換了一個話題:“那你可知教堂是做什麼的嗎?為什麼許多教堂裡要藏放著棺材與墓龕?為什麼要畫壁畫、刻雕像?” 丁洛河見她這麼問,知她必有獨特的解釋,於是搖頭不語。 玄小童低聲道:“因為教堂原本就是墳墓,眾神的墳墓。聖母百花大教堂也好,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也罷,即便是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裡面也全埋著眾神的屍體……” “你是說……”丁洛河想起昨夜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看見的那一列名人的墓棺,又驚又奇,“牛頓、達爾文、丘吉爾……這些人全都是神?”話一出口,便有些忍俊不禁,但見她神態認真,不像在開玩笑,心里頓時又是一凜。 “你還記不記得司馬台山崖上的那些懸棺?記不記得'羽山'水底的那些豎棺?記不記得鯀神廟裡的那些'鎮魂棺'?你覺得司馬台山腹、'羽山'湖底的結構,以及鯀神廟,和你平時見到的那些教堂有什麼本質區別?” 被玄小童這麼一問,丁洛河更是汗毛直豎。仔細想來,司馬台山腹岩洞確實就像哥特式的教堂,陰森高闊;'羽山'湖底那些豎棺的排列方式,也像極了教堂裡的祭壇與座椅;鯀神廟的結構更是與古羅馬的許多教堂如出一轍……這究竟只是一種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你還記得剛才看到的壁畫嗎?”玄小童停下腳步,深深地凝視著他,輕聲說,“你仔細想想,能否從壁畫中看見牛頓,看見達·芬奇,看見丘吉爾?你看看抱著聖子的瑪利亞像誰?身上纏著巨蛇的男人又是哪位?” 丁洛河轉頭仰望著穹頂,端望著那逐漸浮現出的壁畫,突然打了個寒噤。左前方那坐在樹下,手持圓球的男人,長得酷似他所見過的牛頓畫像而與其相隔不遠的圓輪邊,倚著一個緊握規尺的長發老者,與達·芬奇毫無二致! 他徐徐掃望,越看越是驚駭難解,米開朗基羅、達爾文、丘吉爾、希特勒……甚至他所鍾愛的梵高,竟一一浮現在這幅太極結構的“隱藏壁畫”之中!達·芬奇與米開朗基羅將古人或自己畫入其中並不稀奇,但他們怎能預見出未來的人物,並以隱蔽的筆觸暗示其成就?難道畫中所有這些讓世人頂禮膜拜的天才與梟雄,真的並非凡人,而是所謂的“神”? 當他視線轉向太極的陰極、陽極兩個位置時,如遭當頭一棒,臉色瞬時慘白如紙。 那抱著聖子的瑪利亞,簡直就像與玄小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那渾身纏滿巨蛇的俊美男子,赫然就是他自己! “現在你明白為什麼只有我和你,能看見隱藏的壁畫了嗎?”玄小童眼中瀅光閃爍,柔聲說道,“達芬奇與米開朗基羅的壁畫之所以被掩蓋,是因為這幅《眾神的黃昏》洩露了這個世界的最大秘密。它展現並預言了人類數千年的歷史。神早就死了,從未復活,只留下他與人類混血的後裔,以半人半神的方式,生活在這幅圖裡。” 丁洛河渾身僵冷,無法動彈,彷彿墜入了冰寒的無底深淵,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起勇氣,啞著嗓子問道:“那麼你呢?我呢?難道我們就是這幅壁畫所預言的聖母與魔鬼?” “是的。”玄小童淚珠倏然滾落,懸掛在她微笑的唇角,“但他們未曾預言的是,無論怎麼輪迴,聖母始終會愛上魔鬼。” 他張著嘴,腦中隆隆如雷,突然想起了那枚叫作“墮天使之吻”的蛇戒,想起了他遍體長出的蛇鱗,想起了鯀人族以及那萬千蛇群對他的膜拜,想起了莎曼娜稱他為“鯀神轉世”,想起了水晶頭骨漆黑的眼窩與歌聲……巨大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恐懼突然狂潮似的兜頭湧來,將他吞沒卷溺。 你是撒旦!你是撒旦!黑暗中,他彷彿聽見無數個尖銳的聲音朝著他嘶聲怒喊。然後他又彷彿看見了那神秘的金發女子灼灼的雙眼,聽見她冰冷而略帶嘲諷的聲音:“你和她之間,注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這是你們的宿命。” “不!”他猛地朝後退了一步,失控似的縱聲大吼,“這絕不可能是真的!這個世界沒有聖母,更沒有魔鬼!” 他的聲音響如驚雷,在穹頂內嗡嗡回震。四周的遊客嚇了一跳,紛紛摀住耳朵,朝著他們怒目而視。 就在這時,“轟”地一聲巨響,穹頂搖動,塵土簌簌掉落。眾人面面相覷,緊緊地貼伏在石壁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過了幾秒,又是一次猛烈的震動,整個大教堂似乎都搖晃起來了,驚叫四起。 “快走!”玄小童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腕,不隨著人流往下逃離,反而快步奔入了上方的觀光亭。 天藍如海,狂風呼嘯,丁洛河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巨力壓迫得無法呼吸,感覺就要掀飛起來了。那朵朵白雲、青綠遠山,以及下方橘紅色的連綿屋頂……都顯得如此模糊而不真實。 混亂中,聽見周圍驚呼如沸,有人突然尖聲大叫:“龍!你們看,有一隻龍飛過來了!” 風聲尖銳,腥臭逼人,一隻黑色的巨龍盤旋著越過鐘樓,掠過藍空,在他們頭頂猛然張開雙翼,發出震耳欲聾的恐怖嘯吼。 “墮天使,你的龍騎來了。”玄小童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噙著眼淚,微笑著說道,“帶我走吧,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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