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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節

新宋Ⅲ·燕雲1 阿越 4286 2018-03-11
六月二十四日。汴京城西,萬勝門外一里許,灌口二郎神廟。 “這灌口二郎真君廟,原就是汴京一個極繁華的所在……”金蘭此時儼然已是一個汴京通,熟門熟路地向她的姐姐、高麗國王妃介紹著汴京的風土人情。在熙寧十六年的時候,高麗國先王王徽病逝,王太子王勳繼位,不足百日,便忽然暴死。在高麗國王公大臣以及宋朝使節、軍隊的擁護下,國原公王運繼承王位,並且順利受到宋朝皇帝的冊封與遼國的承認。王運繼位一年後,便遣王妃金芷、太子王堯前來大宋,恭賀高太后的生辰。此時離七月十六日高太后的生日尚早,太后、皇后特下懿旨,令清河郡主與成安縣君金蘭陪高麗國王妃觀賞汴京景緻。 “二郎真君極是靈驗,不僅祈水療病有求必應,仁宗時西夏入寇,還大顯神威,用一場大雪逼退了西夏人,保住了延州,朝廷因此封他做昭惠靈顯王,'二郎神'其實只是民間的俗稱。今天相傳便是二郎真君的生辰,汴京各行各業、店鋪酒肆、王公貴族、官府衙門,都要來獻祭,市井百姓,就更加不用說了。今天也算是汴京的一個熱鬧節日……”

那金芷一面聽金蘭介紹著,一面悄悄掀開馬車的窗簾,向外面窺望。她從開京到了杭州,已覺杭州之繁華幾似人間天堂,到了汴京後,才發現杭州其實不過是一座小城市而已。此時她遍眼所見,到處都是人群熙熙攘攘,便是整個開京的人都聚到一起,都還不及這裡廟前熱鬧。若非有儀仗開道,她真是無法想像要怎麼樣才能擠進廟中。 “開封府從昨日起,便已開始準備祭祀了。相傳只要能燒到五更的頭炷香,便能保得一年的平安。昨天晚上,未曉得有多少人便住在這廟裡,專等五更時分一到,便要爭搶燒那頭炷香——去年頭炷香,聽說是太府寺搶到……” “官府也要來爭嗎?”金芷奇怪地望著金蘭。金蘭笑道:“不爭怎的?親王、宰相,連各國的使館,都會派人來爭燒這頭香,各憑本事。前年還是一個什麼行會爭到了哩。不過普通百姓再怎麼樣,也是爭不著的,只好從破曉開始再來獻祭。娘娘,你看那裡——”金蘭用手指著窗外,引著金芷的目光,“娘娘看那露台,那堆成小山似的東西,便是各種各樣的獻祭了……”

馬車一路緩緩前行,金蘭在車裡面不斷地向金芷介紹著所見的種種事物。這裡有人在跳索,那裡有人在玩相撲,那裡又是演雜劇的,叫果子的,學像生的,棹刀裝鬼的,說諢話的……只見這廟前百戲紛呈,倒似汴京城的藝人都到齊了一般,看得金芷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這二郎神除了祈水療病,護國護民外,還是戲神,所以……”金蘭正說著,忽聽到金芷壓著嗓子驚叫一聲:“那……那是什麼?”金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神廟正殿前有兩根高達數十丈的幡竿,在那細細的竿尖之上,又搭了一根橫木,幾個裝扮成神鬼的藝人,正在那橫木上手舞足蹈,口吐煙火,引得下面的人們驚叫連連。因笑道:“每年不知有多少人,都是為了看這個,巴巴地特意趕來。”

金蘭姐妹相隔多年重逢,便是隔著清河不能說體己話,也是有說不完的話兒。但清河卻是顯得百無聊賴,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接一兩句。漢話原本便是高麗貴族的時尚與必要修養,金芷的官話雖帶著點杭州口音,但清河還是聽得懂的。只是對於二郎神廟,她卻實在缺少興趣。這二郎神本是蜀地神祇,原是後蜀國護國之神,與蜀後主孟昶有著牽扯不清的聯繫;王小波、李順叛亂,亦曾以二郎神為號召,宋朝開國之初,直至真宗朝,都曾經嚴厲禁止過供奉此神,一直到宋朝在蜀地的統治穩定後,才漸漸放鬆,直到宋仁宗以後,二郎神才慢慢流傳至全國,並附會了各個神祇的故事聚於一身,連二郎神的名字,都幾經改變,最終有了此時的“昭惠靈顯王”趙昱。雖然這些流變,就算是世居汴京的本地人,也都說不清楚了,金蘭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但清河卻曾經聽石夫人桑梓兒說過——神仙們的來歷一旦被追根溯源,神秘感就蕩然無存了,那種敬畏之情,也會自然而然沖淡了許多。不過,讓她真正心不在焉的,是她昨日在宮中無意間聽到的流言——太子殿下又染上風寒了。

自從狄詠戰死後,清河幾乎將全部的寄託都放到了她的兒子狄環身上。為了兒子,清河煞費苦心,原本刻意遠離宮廷爭鬥的她,不得不加倍努力,不僅要討得高太后、向皇后的喜愛,還要結好朱妃,製造更多的機會,讓狄環能夠從小親近六哥趙傭——雖然孩子自一出生便沒有了父親,但這種關係,將是狄環一生的保障。但這位太子殿下的身體,卻實在讓人擔心,一個月內,竟能病上三四場,遠遠不如他的其他弟弟們身體壯實。而她的皇帝哥哥,身體又是同樣的多災多難…… “郡主,你要不要也去拜拜二郎神?”金蘭謙恭的聲音打斷了清河的思緒,她一愣神,這才發覺馬車已經到了廟前,她透過車簾向外瞥了一眼,見廟裡的道士都在牌坊處迎接,道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清河淺淺一笑,柔聲道:“這外面的百姓,都是來看高麗國的王妃的呢。我身體有點不適,便不下車了。勞煩妹妹替我陪陪王妃。”

金芷連忙笑道:“郡主若是不舒服,不如我們便打道回府吧。反正今兒也盡興了。”雖然看出來清河的態度不過是應酬而已,但她卻不敢介意。畢竟她對面坐的,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她早已聽說,這位大宋宗室中的第一美女,雖然只是個郡主,卻是食公主俸,一切待遇等同於長公主的郡主。大宋內廷中的尋常妃子,都要敬這位極會做人的靜淵莊女主人三分。 “豈可因我一人之故,而掃了大家的興。”清河笑道,“失禮之處,還望王妃莫要怪罪。”她含笑目送著金氏姐妹下了馬車,又被一群人擁簇著進入廟中,忽想起一事,不由幽幽嘆了口氣。這個金蘭,只怕還不知道她的丈夫在陝西惹出了滔天大禍吧? 次日。大內,保慈宮。 很快就到五十二歲壽辰的高太后斜靠在暖閣的榻上閉目養神,清河站在旁邊手執團扇,輕輕地替她搧著風,一面低聲向高太后講著前一日的經過。 “去了二郎廟後,又去了金明池,雲蘿聽高麗王妃話中之意,似是頗想去動物園,因金明池出來後,天色已晚,又非順道,便不曾提起……”

“改日你便陪她去瞧瞧。她遠道而來,盡盡地主之誼是應當的。”高太后吩咐道。 “曾布、薛奕從凌牙門回京述職,從注輦國買了四頭白象回來,那高麗王妃想是沒見過的……” “是。”清河連忙應道,想起此事,又覺好笑,不由掩嘴笑道,“那白象倒確是稀罕物,他們為給太后賀壽,萬里迢迢運回來進獻——聽說那注輦國就是天竺哩——未曾想,反倒連挨了太后、皇上兩頓責罵,各罰了一個月的俸,最後倒是替動物園忙了一場。” 高太后聞言,睜眼看了清河一眼,也笑道:“曾布和薛奕,一個是朝廷的大臣,做過三司使的;一個是朝廷的大將軍,統領著南海水師,算得上是一鎮諸侯。朝廷要他們盡忠報國,不在這上面。這是內侍宮女們要做的事,不是大臣當為的。曾布應當學學韓琦、司馬光;薛奕應當學你家狄郎……那四頭白象,萬里迢迢從注輦國運來,要花費多少緡錢?耗費多少人力?我要收了他們這禮,日後地方官便要爭相仿效,國家就該出奸臣了。十一娘,你也是常讀書的,定讀過'楚王好細腰,城中多餓死'這句話,宮中好奢華遊樂,往往便是亡國之始。”

“太后這些話,其實都應當寫下來,便像《女則》那樣,垂範後世。” 高太后淡淡一笑,微嘆了口氣,“長孫皇后寫了《女則》,墨跡未乾,便有武周之禍。大道理,孔聖人早都講盡了。《女誡》、《女則》雖不能說全然無用,但對付奸佞,畢竟只能靠忠臣——那《女則》能讓武氏改過歸善嗎?天下事,事不同理同。昨日來,說陝西又鬧兵變——你說朝廷沒設三尺之法嗎?可最後平定那兵變的,還是要靠忠臣良將……” 高太后似不經意地說著,但她話題一帶到渭南兵變時,清河心裡卻不自禁地咯噔了一下。雖然朝廷竭力封鎖消息,汴京大部分人還不知道六月上旬在陝西渭南發生的禁軍叛亂,但想瞞過所有人卻是不可能的。清河多少也聽到了些風聲,先是章惇緊急奏報渭南兵變,然後樞密院便突然忙碌起來,自樞密使以下都夜宿禁中,皇帝那幾日間的臉色極是難看,整個宮中都戰戰兢兢。沒幾日間,便見皇帝心情明顯好轉,臉色和霽了許多,然後清河便聽說渭南兵變已經平定了——有傳言說是唐康擅調禁軍,而且還……不知為何,清河心裡如亂麻一樣的,雖然從表面來看什麼事都沒有,但她總覺得堵堵的,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皇太后最喜愛二哥趙顥,那是舉世皆知的,在大哥趙頊即位後,就是熙寧初年,趙顥還一直住在宮中,甚至連四哥趙頵出居外宅以後,趙顥接連上表請求出外,但趙頊顧慮母后的感受,也一直沒有准許。為了此事,從先帝時起,朝中便一直有非議。如此拖了數年之後,因為迫不得已,皇太后才下令在皇宮附近給趙顥修了王府,不僅如此,趙顥還被特許每日一謁禁中,諸王之中,無人能比。直到熙寧九年皇帝突然生病,惹出好大一場風波來,皇帝才稍生嫌隙,找了個由頭,令趙顥由每日一謁禁中,改成三日一謁禁中。雖然如此,但皇帝還是顧及著皇太后的感受,念及兄弟之情,對這個弟弟親寵有加,不僅屢次徙封,加封其諸子,而且知道他喜好善本,又精於騎射與書法,每每得到孤本、善本,必先賜給他去抄謄;有良弓、駿馬進獻,也是由他先挑,至於進貢的筆墨紙硯,更是遠遠優厚於諸親王。而趙顥這數年來,也一直有著“孝悌”的美名,但凡入府講經的儒士,無不備受禮遇;逢年過節,必周濟孤寡。但卻又絕不交結朝中的大臣,能進入王府中的,全是白衣;而且趙顥也不像熙寧初那幾年,常常私下里向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進諫,批評新法,竟是絕口不談政事,只是恪盡孝道,承歡膝下。不管是宮中朝中還是民間,提起雍王,無不交口稱讚,以“賢王”相許。但為何這“賢王”,突然間又向皇太后說起渭南兵變的事情來?這只是無意提起,還是另有深意?清河只覺得這事紛無頭緒可尋,她於渭南兵變的前因後果,所知不過是一鱗半爪,而看高太后的神態,聽她的語氣,又顯然還有弦外之音……

一瞬之間,清河腦海中閃過許多的念頭,臉上卻裝作極為驚訝的樣子,張大了小嘴,愕然道:“陝西兵變?” “一萬禁軍,在陝西腹地兵變!”高太后搖著頭,道,“所幸已經平定了。” “平定了?!”清河彷彿還是第一次聽這個消息,低聲道:“阿彌陀佛,這真是聖人自有天佑……” “這是祖宗庇佑。”高太后道,“可也是因為有忠臣良將,奮不顧身,才能及時平定那些無父無君的叛賊,消弭禍患……”清河認真聆聽著高太后的話,隱隱約約感覺到她話中有些不平常的意思,但高太后說到此處,卻似乎感覺到有些倦意,忽然淡淡一笑,道:“今兒話說得太多了,朝中的大事,自有官家與外臣們處分。” 清河聽到這話中隱隱便有些告誡之意,連忙斂身道:“雲蘿理會得。”

“宗室這麼多公主、郡主中,只有蜀國和你最曉事,可惜蜀國……”高太后說到此處,眼睛立時便紅了,淚水忍不住地往外流。清河想起她與蜀國長公主平素姐妹感情甚好,可蜀國長公主卻因愛子夭折,悲傷過度而病死——這麼一個好人兒,因為遇人不淑,卻一生命運悲慘,最後還不得善終,亦不禁悲從中來,竟低聲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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