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4722 2018-03-22
“我再說一遍,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請律師。” “我知道。”埃里克·威爾用他特有的氣聲低語道。 他們現在已回到紐約市警察局,來到塞林託的辦公室。這是一個小房間,大部分的顏色都是灰的。若是用這位警探在調查報告中常用的口吻來描述屋裡的陳設,就會寫成這樣:一張嬰兒照片、一張男童照片、一張成年女性照片、一張位置不詳的湖畔風景照,以及一株已枯死的植物。 塞林託在這間辦公室裡審訊過成百上千名疑犯。那些人和眼前這位疑犯唯一的差別在於:威爾戴的是雙份鐐銬。他被牢牢銬在桌子對面的灰色椅子上,身後還站著一名持槍警員。 “你知道?” “我說過了,我知道。”威爾大聲說。 於是,審訊便開始了。 和精於刑事鑑定的萊姆不同,一級警探朗·塞林托是個較為全面的警察,他能體察出隱藏在話語背後的真實意義。運用紐約市警察局和其他兄弟執法機關的資源,連同他的街頭智慧以及過人的韌性,他總能查出案情的真相。警察是世界上最棒的職業,他經常這麼說。這種工作可以讓你變成演員、政客或是棋手,有時候,甚至還得變成帶槍的戰士和施展近身肉搏術的擒拿手。

其中最有趣的部分是審訊遊戲。讓疑犯坦白交代,供出同伙的名字,以及贓物或受害人屍體藏匿的地點。 不過,眼前的情況很明顯。這個混蛋根本就沒打算交代一絲案情。 “好了,埃里克,你對愛國者會了解多少?” “我說過了,我只在報上看過他們的相關報導。”威爾回答,同時盡力抬高肩膀去蹭下巴。 “能不能把手銬解開一下?一分鐘就行。” “不,我不能。你只'看過'愛國者會的新聞?” “沒錯。”威爾說,咳嗽了一陣。 “在哪裡看到的?” “好像是《時代周刊》吧。” “你受過教育,談吐不錯。我想,你應該不會贊同他們的哲學觀點。” “當然不贊同,”他嘶嘶地說,“在我看來,他們是一群偏執頑固的人。”

“既然你不贊同他們的政治理念,那麼,正如你在萊姆面前承認的那樣,驅使你行刺查爾斯·格雷迪的唯一動機只是金錢。因此,我們想知道花錢僱用你的人是誰。” “哦,我並沒打算殺他。”這名疑犯低聲說,“你們誤會我了。” “什麼叫'誤會'?你帶著裝滿子彈的武器,闖進他的住宅。” “聽著,我喜歡挑戰。我只是想看我能不能闖進一個其他人進不去的地方。我根本沒打算傷害任何人。”他這些話有一半是對塞林託說的,另一半是則對著一台對准他的臉部在拍攝的老舊攝像機。 “那麼,肉捲是怎麼回事?或者你吃的是烤火雞?” “什麼?” “我說的是貝德福車站的河畔旅店。我敢說你吃的是火雞肉,而康斯塔布爾的人吃了肉捲、牛排和當日特餐。傑迪吃的是哪一種?”

“誰?哦,是你一直問我的那個人嗎?巴恩斯。你說的是那張收據的事,沒錯吧?”威爾嘶啞地說,“其實那張收據是我撿來的。我需要找張紙記些東西,所以隨便撿了一張。” 其實?塞林托心想。好吧。 “你只是想記些東西?” 威爾努力平復著呼吸,點了點頭。 “當時你在哪裡?”朗·塞林托強忍住心中逐漸升起的煩躁,繼續追問:“你想起需要用紙的時候是在哪裡?” “我忘了,大概在一家星巴克吧。” “哪一家?” 威爾瞇起眼睛。 “不記得了。” 近年來,疑犯開始大量頻繁地把星巴克當做不在場證明的場所。塞林托猜想,這是因為這些咖啡店越來越多,而且都是一個模樣。如此,疑犯便能理直氣壯地說,他們也搞不清楚在某個關鍵時刻自己是待在哪一家咖啡店裡。

“為什麼這上面是空白的?”塞林托追問下去。 “什麼是空白的?” “這張收據的背面。如果你是為了想寫東西才把它撿來,那為什麼上面一個字都沒有?” “哦,因為我沒找著筆。” “星巴克里有很多筆。就在收銀台,顧客必須在信用卡賬單上簽字。” “店員太忙了,我不想去打擾她。” “那時你想把什麼事記下來?” “嗯……”他又發出氣喘聲,“電影上映的時間。” “拉里·伯克的屍體在哪裡?” “誰?” “那個在八十八街逮捕你的警察。你昨晚告訴林肯·萊姆說你殺了他,屍體藏在西區的某個地方。” “我只是想讓他相信我要襲擊的目標是馬戲團,為了誤導他,我才給他一些假消息。”

“你昨天承認殺害了其他幾位被害人,那些也都是假消息?” “沒錯。我誰也沒殺。那些都是別人幹的,有人想栽贓給我。” 啊,這是歷史最悠久的一種辯護,而且是拙劣、也最棘手的那種。 儘管如此,這種老掉牙的方法有時的確奏效,塞林託也很清楚——這取決於那些容易上當的陪審團。 “誰想陷害你?” “不知道。不過,顯然是一個認識我的人。” “因為他們在兇案現場留下了你的衣服、纖維和毛髮之類的東西。” “正是。” “很好。這樣說來,你現在心裡一定有一份名單。告訴我幾個名字吧。” 威爾閉上眼睛。 “我什麼也想不出來,”他把頭一垂,沮喪地說,“這真讓人洩氣。” 塞林托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這個乏味的遊戲持續了半個小時,最後,這個警探只能放棄。他憤懣難平。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想起待會兒回家後,女友打算為他準備的晚餐就是火雞肉——和那些疑犯在貝德福車站的河畔旅店吃的午餐一樣。可拉里·伯克警員卻永遠也無法回到自己妻子身邊了。塞林托已拋開和善的偽裝,但仍堅持做完審訊,然後才咕噥著說:“你給我滾吧。” 他和另幾位警員一起將這名疑犯押過兩個街區來到男子拘留所,以殺人、傷害、人身攻擊和縱火等罪名將他登記在冊。他還特別交代拘留所的警員,告訴他們這個犯人具有高超的逃脫技能,對方則保證會把威爾關在“特別囚室”裡,那裡有讓犯人插翅難飛的防範設施。 “嗯,塞林托探員。”威爾突然用喉音低聲說。

探員轉過身。 “我向上帝發誓,我什麼也沒做。”他喘著氣說,聲音在空氣裡迴盪,聽起來分外真摯誠懇,“也許我好好休息一番後,能想起一些可以幫助你找到真正兇手的事。我真的很想幫忙。” 在“墳墓”的樓下,兩名拘留所警員緊緊鉗住這名疑犯的手臂,夾著他拖著腳步走向登記室。 我看他也不怎麼恐怖嘛,糾察部的警員琳達·韋爾斯心想。這個人很強壯,她感覺得出來,但還比不上他們這里關押過的一些“野獸”,那些來自阿爾法城或哈萊姆區的混混——即使再多的可卡因、海洛因和啤酒,也無法使這些人強壯的體格稍有損傷。 她實在搞不清,這個叫埃里克·威爾的男人,一個削瘦的老傢伙,怎麼能讓他們如此大動干戈。 “要抓牢他,眼睛不能離開他的手。另外,千萬不能把腳鐐打開。”塞林托警員的告誡言猶在耳。可是這個人看起來既憂傷又疲憊,而且似乎有呼吸困難的毛病。她瞥見他手臂和脖子上的疤痕,納悶這個人過去曾遭遇過什麼事。也許是大火或滾油,一想到這種傷會造成的疼痛,她便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韋爾斯想起他在拘留所門口對塞林托警探說的話。我真的很想幫忙。威爾當時的神情簡直就像一個讓父母失望的孩子。 儘管塞林托憂心忡忡,但在按指紋和拍攝存檔照片的過程中並沒發生什麼意外,疑犯很快又被銬上兩副手銬和腳鐐。現在,韋爾斯和漢克·格沙姆——一位身材壯碩的拘留所男警衛——雙雙夾著威爾經過這條長長的走廊,將其送往囚室。 韋爾斯曾押送過無數名犯人,早已對他們的哀求、抗議和眼淚無動於衷,但剛才威爾對塞林託說的那句哀傷的承諾,還是令她心有所動。也許他真的是無辜的,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殺人兇手。 威爾的臉抽搐了一下,韋爾斯便略微放鬆施加在他胳膊上的力氣。 沒過多久,這個犯人的身子向她這邊一歪,靠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怎麼了?”漢克問。 “抽筋了!”他吸著氣說,“真疼……哦,天啊。”他輕聲尖叫起來,“是腳鐐弄的!” 他的左腳蹬直、不停顫抖,僵硬得像根木頭。 漢克問韋爾斯:“要給他解開嗎?” 她猶豫了一下說:“不行。”然後又對威爾說:“咱們接著往前走,你把重心放在這邊,我會撐著你的。”她經常慢跑,熟知該如何處理抽筋。他的情況看起來不像是裝的——他呻吟得那麼真實,而且腳上的肌肉也硬得像塊石頭。 “哦,天啊,”威爾疼得叫了起來,“腳鐐!” “我們必須把它解下來。”她的同伴說。 “不行。”韋爾斯堅決地回答,“讓他坐下來,我來處理。” 他們扶著威爾坐在地上,韋爾斯開始給他按摩變僵的那條腿,漢克則退後一步,在一旁看著。過了一會兒,她無意間抬起頭,發現威爾的雙手雖然仍被銬在背後,卻已移至腰際,而他的長褲已微微拉下了幾英寸。

她湊過去仔細查看,發現在他的大腿外側有一塊創可貼已被揭開了,而在這張膠布下的是……那是什麼東西?貼佈底下的皮膚上有一道細縫。 就在此時,犯人突然舉起手掌重重擊向她的鼻子,正中鼻樑上的軟骨。一陣劇痛頓時在她臉上蔓延開來,她疼得一時無法呼吸。 鑰匙!他身上帶了鑰匙或開鎖工具,就藏在那塊創可貼蓋著的皮膚裂縫裡。 在一旁警戒的漢克立刻衝了過來,但威爾的速度更快。他屈起胳膊肘狠狠地朝對方的咽喉猛刺。這名警員立刻倒下,兩手緊緊護住喉嚨,邊咳嗽邊掙扎著呼吸。威爾把手伸向韋爾斯的手槍,想從槍套中抽出,但她用雙手壓緊,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拼命保護身上的佩槍。她想大聲呼救,可鼻子流出的鮮血灌進了她的喉嚨,使她不住地嗆咳。 威爾右手抓著她的槍,空著的左手在短短幾秒鐘內便解開了腳上的束縛,然後才回過頭來伸出雙手全力搶奪她的格洛克手槍。 “救命!”她大叫,一邊咳著鮮血,“快來人救救我們!” 威爾已把手槍抽出了槍套,但韋爾斯想起自己的孩子,死也不肯放開嫌疑犯的手腕。槍口掃過空蕩蕩的長廊,掃過漢克,停在他的雙手和膝蓋上。漢克仍趴在地上不停乾嘔,艱難地呼吸。 “救命!有警員受傷了!快來人呀!”韋爾斯高叫。 走廊盡頭有了動靜,一扇門打開了,幾個人衝了出來。然而,這條長廊彷彿有十英里長,而威爾把槍握得更牢了。他們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犯人狂亂的眼睛距她的雙眼只有幾英寸的距離,而槍口則緩緩指向了她。最後,手槍停在他們兩人中間了。他深吸一口氣,食指準備扣動扳機。 “別,求求你,不要……”她低聲哀求。槍口離她的臉只有幾英寸,她凝視著黑洞洞的槍眼,知道那裡隨時都會冒出火焰,而疑犯的臉上已浮現出殘忍的微笑。 她看見了女兒,看見了女兒的父親,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沒門兒!韋爾斯暴怒地跳起來。她的腳在牆上一蹬,猛地撞了過去。威爾往後摔倒,而她則壓在他的身上。 手槍發出一聲巨響。強大的後坐力震得她手腕發麻,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 牆上濺上了一大片鮮血。 不、不、不! 讓漢克平安無事吧!她祈禱。 但是,韋爾斯看見她的同伴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沒有受傷。她突然發覺,此時那股和她爭奪手槍的力量消失了,那把格洛克好端端地在她自己手上,威爾的手已經放開了。她跌跌撞撞地跳著向後退去,想遠離這名犯人。 哦,我的天啊…… 那顆子彈直接射入了犯人頭的一側,在他腦袋上留下一個可怕的傷口。他身後的牆上濺了一大攤鮮血,腦漿和骨頭的碎片也混雜其中。威爾倒在地上,雙目圓睜地看著天花板,鮮血從他的太陽穴汩汩地流到地上。 韋爾斯顫抖著號啕大哭:“媽的,看我都做了些什麼!哦,媽的!快救救他!誰來救救他!” 十幾名警員聚攏過來。她轉過身看著這些警員,卻發現他們全繃緊了神經,蹲低身子採用防衛姿態。 韋爾斯倒抽一口涼氣。難道她背後還有另一個嫌疑犯?她猛地轉過身,但走廊上空無一人。她再轉回來,發現那些警員仍然保持蹲姿,持槍處於警戒狀態。他們大聲對她喊著,但她的耳朵被剛才的槍聲震聾了,一時聽不見他們在喊些什麼。 最後,她總算聽見了。 “天啊,你的武器,琳達!快收起來!看看你的槍口在指著哪裡!” 她這才發覺,自己在慌亂中竟然拿著這把格洛克到處亂指——指向天花板,指向地板,指向他們——就像一個拿著玩具手槍的小孩。 她為自己的疏忽低笑不止。她把手槍插回槍套,卻感覺腰帶上有塊硬邦邦的東西。她把這塊東西剝下來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塊血淋淋的頭骨碎片,是從威爾的頭上濺出來的。 “啊。”她驚呼一聲,立刻把這塊骨頭碎片扔下,然後忍不住狂笑起來,笑得像她的女兒在被人胳肢呵癢時那樣。她往手上吐了點口水,在褲子上來回摩擦抹去血跡。她摩擦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癲狂,直到笑聲戛然而止,接著,她跪倒在地,痛苦地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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