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神之雨

第2章 一、因為雨,他們犯下罪行

龍神之雨 道尾秀介 4727 2018-03-15
“在幹嗎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辰也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圭介瞟了一眼窗外,又回過頭來。哥哥從去年開始一下子長高了不少,臉也比以前瘦長了些,在光照之下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嘴角上的汗毛變得濃密了。 “龍——”龍剛剛從天上飛過,本來圭介是想這麼說的,但他轉念改了口。 “龍現在會不會正在天上呢?”自己剛剛看到的一定是錯覺。龍是不存在的。 “嗯,也許真的在天上哦,如果是這種天氣的話。” 辰也望著灰色的天空,從他緊咬著嘴唇的側面完全看不出這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認真地答話。 如果有人心懷仇恨地死在水中的話,就會變成龍。 哥哥之所以會這麼說是有根據的,好像在日本的傳說中就有這樣的故事。昨天在說到龍的事情后,辰也給圭介講了這個故事。

在千葉縣,有一片叫做手賀沼的沼澤。 古時候,這個沼澤旁邊有一座城。城裡住著一位名叫藤姬的美麗公主。她母親很早就去世了,住在一起的繼母每天都對她冷言論語,每天都很傷心。 後來,藤姬同沼澤對岸某個城主的兒子相愛了。藤姬有時候會離開城裡,坐著小船去往沼澤的對岸,與戀人會面。繼母知道此事後非常生氣,因為她很討厭藤姬,一想到藤姬要和城主的兒子結婚她就怒火中燒。 有一天晚上,藤姬像平時那樣乘上了小船。她慢慢地劃著船,等到了沼澤正中央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裙角濕了。小船裡進了好多水,原來船底被鑿了一個洞。水逐漸漫了上來,她既無法到達對岸,也無法掉頭回去。 結果,藤姬就連同小船一起沉入了沼澤。 心懷仇恨與悲傷的公主變成了龍。沼澤地里風雨大作,洪水連天。恐懼顫栗的村民們找到了一位僧人商量對策。為了村民們,僧人挺身而出。

第二天,僧人來到沼澤邊,心懷慈悲地開始念經。他連續念了很多天經,終於累得暈了過去。在夢中,一位長須白髮的老看來到他的面前,遞給僧人一條藤蔓。 醒來後,僧人發現自己的手裡握著一條和夢中相同的藤蔓。僧人以藤蔓為筆寫下一段經文,然後將藤蔓和經文都拋入沼澤之中。一下子一條已大的龍從沼澤之中鑽出。龍在空中飛舞著,筆直地朝著天空升騰而去。 那之後,龍再也沒有回來。 樹莊又恢復了和平。僧人拋出去的藤蔓漂到了對岸,被人種在了寺廟裡。據說,後來藤蔓生了根,開出了美麗的花朵。 剛才的龍……是不是媽媽呢? 圭介再度望向天空。那個是不是對自己懷恨而死的媽媽呢? “餵,哥哥,龍到底有多大啊?”圭介試探性地問道。

“這個嘛,書裡一般都只說'巨大'啦、'很長'之類的,具體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看書上說,棲息在江之島上的龍有60米長。” 60米,那可是非常之長呢。那是跑完50米後還要再跑10米的距離。 不過既然是龍,當然應該有那麼長。 “江之島上有一個很深很深的洞,那是龍棲息的地方。聽說只要付錢就可以進去參觀,我想什麼時候一定要去看一次。” “那個地方現在也住著龍嗎?” “應該沒有吧,因為所有的遊客都平安無事地出來了。如果現在裡面也住著龍的話,那些連同家人一起進去的人們就都應該被吃掉了才對。” 這句話最後所包含強烈感情是逃不過圭介的耳朵的。他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哥哥的側臉,辰也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天空中,眼神渾濁,就好像有一層薄薄的膜覆蓋了他的眼球。每當他在電視上看到幸福美滿的家庭時,總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辰也很討厭“家人”這個詞。不管是這個詞本身,還是這個詞讓人聯想到的場景。但是這和窮人對富人所抱有的那種感情又有不同。哥哥不信任被稱作“家人”的存在。因為他知道也許有一天“家人”會消失不見。 ——家人就好像是炸彈一樣——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哥哥在關了燈的房間裡如此說道。這個炸彈是定時炸彈,雖然所定的時間各不相同,但是總有一天都是會爆炸的。 而且,炸彈裡面裝的也不是一般的火藥。 ——那裡面塞滿了毒氣般的、非常安靜的東西—— 辰也說是里江殺了媽媽,肯定是因為他想要表達自己對里江的厭惡之情吧。因為他害怕將炸彈放在身邊,圭介時常會這麼想。他一定是故意要討厭里江的,因為他再也不想經歷那種父母去世時,自己彷彿也死掉了一般的感覺。

辰也不僅自己拼命討厭里江,也努力想讓里江討厭自己。他不回答里江的問題;不和里江說話;偷了書或者零食回來,也故意放在里江能看到的地方。最初的時候,里江似乎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有一次,辰也故意用里江能夠聽見的音量對圭介說“下次我再去偷”。那次之後,每當里江看見了新的書或者零食就會很平靜地質問辰也,但是辰也總是沉默不語。 由於颱風逼近,今天小學和中學都取消了下午的課程。本來,今天早上的天氣預報說颱風會縱向越過本州島,但是現在卻又突然變了方向,朝著東邊的關東地區來了。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圭介全身透濕地從學校回到了家中。這個時候,辰也已經坐在客廳看電視裡的氣象節目了。哥哥的校服和襯衫胡亂地塞在更衣室裡的洗衣筐里,圭介將自己的濕衣服丟在上面,換上了乾淨的T恤和短褲。

窗外,雨滴整齊地劃出道道橫線。陽台上,牽牛花的枯葉又被扯落了一片。圭介抬頭望著灰暗的天空,看著剛才龍出現的地方。 “如果這附近有龍的話,會不會是媽媽呢?” 辰也說出了圭介一直想說的話。 “媽媽如果心懷著對那個人的仇恨而死的話,她肯定會變成龍的。” “哥哥為什麼這麼想呢?” 圭介已經不記得這樣問過多少次了。這一次,辰也的回答依舊和以前相同。 “因為那個人殺死了媽媽。那個人喜歡爸爸,所以她用了某種方法殺死了媽媽,然後和爸爸結婚了。” “這麼說……對里江阿姨不好啊。” 聽到圭介這麼說,辰也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但隨即又轉回去繼續望著窗外。 圭介和辰也的媽媽深雪是在兩年前的夏天去世的。那——天,深雪、圭介、辰也,還有爸爸康文四個人一同去了千葉的海邊游泳。

當心臟已經停止跳動的媽媽被搬到沙灘上時,附近游泳的人們幫忙叫來了救護車。在救護車開往醫院的途中,雖然媽媽的心臟一度重新跳了起來,但她卻始終沒能醒過來。沒過多久,母親的眼皮就開始一跳一跳的,本以為她就快醒了,可是急救隊員們卻手忙腳亂起來,他們通過無線電和醫院討論著什麼,語速快得讓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媽媽要死了嗎? —— 媽媽被擔架抬進了醫院裡。 圭介和爸爸及辰也坐在大廳裡的長椅子上等待結果。最後,只有爸爸被民生叫走了,過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差不多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紅著眼圈的爸爸才出現在大廳裡,告訴他們媽媽死了。圭介呆呆地看著爸爸的臉,辰也就像是在研究大廳的地磚似的一直埋著頭。

媽媽那邊的親戚一直責怪爸爸不該帶著有心髒病的深雪去海邊。 據說媽媽的病是心臟瓣膜關閉不全症。在去世的半年前,她接受了相關的手術。這個手術聽起來有點讓人難以置信,好像是讓醫生取出她的心臟瓣膜,然後移植進牛的瓣膜。不過手術獲得了成功,媽媽很快就回到了家中。雖然她比起住院之前瘦了一圈,皮膚也蒼白了好多,但是只要不脫掉衣服,絕對沒人知道她的胸口被人打開來過,還在心臟上做了一些手腳。她每天都要吃三次醫生開的藥,但是卻一直都很有精神。 頭一次聽說媽媽的胸口裡植入了牛身體的一部分時,圭介和辰也都嚇了一跳。雖然爸爸說明了這是很普通的手術,他們也接受了這說法,但是總叫人感覺怪怪的。特別是媽媽為了逗兩個人開心故意學母牛叫時,真的有點恐怖。

手術後,媽媽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據說醫生也同意她進行一些戶外活動,只要不是特別激烈的就行。去千葉海邊之前,爸爸媽媽也和醫生商量過了,這件事圭介和辰也都知道。媽媽死後,爸爸也是這麼跟媽媽那邊的親戚說明的。但是這畢竟不等於媽媽的死就是無法避免的,所以不管是在說明的當時還是之後,媽媽那邊的親戚看爸爸的目光總是如同針一般冰冷且尖銳。 ——為什麼大家都把事情說得像是爸爸的錯呢? —— ——明明就是我的錯啊—— 後來圭介悄悄問爸爸時,爸爸嘆息著回答。 ——因為是我帶她去了海邊—— 但是,最開始說想去海邊的明明就是媽媽自己。雖然不會游泳,但她卻很喜歡海,在發現她有心髒病之前,全家每年都會一起去海邊。再說,本來下海游泳的也只有爸爸和圭介還有辰也,媽媽總是坐在遮陽傘下舉著攝像機拍來拍去,要不就是喝裝在保溫瓶裡的麥茶。偶爾下到海裡,她也總是緊緊地抱著游泳圈,或者就坐在從船屋借來的橡皮船上。

仴是就算是這樣,媽媽還是喜歡海。她常常說,因為她的老家在長野縣,所以她從小就憧憬著能去海邊。 ——你看,這可全都是水哦—— 那次是他們第四次去千葉海邊,那裡對於全家四口人來說算是相當熟悉的地方了。還有在船屋工作的里江,對於圭介來說,她就像是那些在暑假才能見一面的親戚一樣。里江也記得圭介和辰也,每年看到兩個人來船屋買炒蕎麥麵或者刨冰的時候,總是會一邊叫著他們的名字一邊沖他們揮手。 ——圭介君和辰也君長得都好像你們的爸爸呀—— ——才不像呢—— ——圭介君的眼睛簡直就和爸爸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辰也君的嘴巴和爸爸一模一樣—— 里江這麼說的時候並沒有看爸爸,只是看著圭介和辰也。 里江比媽媽年輕好多,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茶色的長髮披在身後,曲線溫和的額頭總是沐浴著陽光。下巴瘦削,鼻子則像外國人一樣高挺,所以每次看到她,圭介都覺得她真美。辰也也總是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才這麼說。他之所以不在別人面前這麼說,肯定是考慮到了媽媽的感受。老實說,媽媽也是一個美人兒,但是偶爾才能見到的和總是能夠看到的,畢竟還是不一樣。 不過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里江竟然會變成自己的母親。 聽說,里江以前在父親工作的設計事務所里工作。從事務所辭職後,她就回到老家幫父母做買賣,這個所謂的買賣當然就是指千葉海邊的船屋了。兩年前在海邊玩的時候,圭介第一次從爸爸那裡聽說了這些事。 ——所以說,爸爸和里江阿姨關係很好,是嗎? 圭介這麼問的時候,爸爸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 ——別說得這麼奇怪啊—— 爸爸朝著正在調節圭介泳褲帶子的媽媽看去。媽媽的臉被長長的頭髮遮住了,一點兒也看不見。 “走,出門去。”一直盯著窗外的辰也突然說。 “啊?” 颱風很快就要來了,現在怎麼突然說起要出門? “你跟我來就行了,照我說的做。” 說著,辰也拽著圭介的肩頭將他往門口拉。摸不著頭腦的圭介雖然又問了幾次但都被無視了。辰也從傘架裡抽出兩把傘,一邊擰門把手一邊將其中一把塞給了圭介。推開門,雨的聲音立刻放大了幾倍。 走廊的外面瀰漫著白煙般的雨霧,夾雜著雨滴的風毫不留情地拍打著他們的臉頰。 辰也順著樓梯走到公寓前的空地上,等著圭介下來。大粒的雨滴砸在傘面上,狂暴的風用力拉扯著他們的衣擺。 “餵,我們去哪兒啊?” 圭介用不遜於雨聲的聲音大喊道,但是依舊沒有得到答案。辰也前傾著身子在雨中前進著,途中拐了好幾個彎。 “哥哥,究竟是什麼事啊?” 這究竟是要去哪兒呢?又是要去做什麼呢?穿過沒有人的商店街,剛剛走到一條稍微寬點的大路上時,一輛迎面而來的灰色轎車濺起了一大片水花。渾濁的水從兩個人面前橫掃而過,潑在了路邊的矮圍牆上。 “——餵,剛剛濺到你們了?” 轎車一個急剎車停在了路邊,胖胖的中年男人搖下窗玻璃探出頭來。那人圓圓的臉上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鼻尖上有一顆很大的肉痣。 看起來有幾分面熟——究竟是誰呢? “對不起,我趕時間。你們沒事吧?” 兩個人點點頭表示沒事,於是男人舉手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 “不好意思。”然後,轎車開走了。 辰也再度邁出了步伐,圭介很不情願地跟在後面。又拐了一次彎後,透過雨幕就能夠看見一塊長方形的招牌。白底上寫著“紅舌頭”三個紅字。那是一家雜貨店,媽媽還活著的時候經常派他們去那兒買東西,自己有零花錢的時候也偶爾會去買點零食。 “餵,我們是去買東西嗎?” 焦躁不安的圭介忍不住又問了一次,辰也沒有停下腳步,邊走邊說:“去偷。” 就算是在雨中,辰也的聲音也非常淸晰。 “不管是什麼東西,反正是偷的就行。今天你也要偷點什麼才行。” “這種事情我——” 正想說不願意的時候,辰也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這是他一路上第一次回頭。黑色的雨傘下,哥哥的目光顯得無比銳利,就好像是要訴說什麼似的。這目光,和那條龍的目光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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