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球體之蛇

第26章 第三節

球體之蛇 道尾秀介 4562 2018-03-15
考試一共六天,有三天田西來我屋裡搗亂,另有兩天能透過牆聽到女人的聲音。聲音比上次的確小了不少,可還是能真切地聽出何時是高潮,何時是低潮。總之,考試期間我只有一晚安靜地度過。即便如此,我還是考得不錯,雖然成績還沒公佈,但拿學分應該沒有問題。 “聽起來聲音都一樣啊。” “因為就是同一個人啊。” 那天,我們倆一起乘電車。考完試的第二天,也就是我暑假的第一天,我們在離公寓最近的車站日暮裡上車,經過山手線一站抵達目的地鶯谷,全程只花費了兩分鐘。 “你總是點同一個人?” “對,小菖蒲,不過她真名不叫這個。哎呀,友友,你還知道點名這回事啊。”不知什麼時候,他開始叫我友友。 “這點常識總是有的。”

“我們一會兒要去的地方,看照片就可以點名,你好好選啊。不過照片和實物有時也完全不同。一開門,結果看到一個妖怪。”田西大聲笑著,絲毫不在意其他乘客,還身臨其境般哼唱起《哥斯拉》的主題曲。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風月場所。不,不能說是我們,我是被田西硬拉去的。 “田西,要不算了吧,不用道歉什麼的……” 我數次試圖逃跑。田西要帶我去風月場所,是出於打擾我複習考試的歉疚,說是他請客,讓我來個初體驗。 “沒事,沒事。”田西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其實啊,我昨天晚上反省過了,在那麼重要的考試期間還給你添亂,真對不住。所以,就讓我請你吧,作為我們相識的一點表示。” 雖然他連續好幾天拿著罐裝啤酒過來,可其實我們一點都不熟。

“可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昨天半夜公寓裡不是有貓在交尾嗎?發出嗚嗚、喵喵的叫聲。我聽了就突發靈感,覺得只有這個才能讓你高興。” “可是……”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我不是在客氣,是真的想回去。倒不是我對那種色情場所沒興趣,正相反,我一半的頭腦現在滿是興奮,心臟怦怦跳著,心底好像沸騰了。可我還是不想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被田西從公寓里拉出來後,智子的臉就不時閃現在我的腦海裡,怎麼也不肯消失。或許這就是我第一次了解所謂的'留戀'。即使是在風月場所,只要和一個女人發生了性關係,我便會毫無根據地認為智子現在一定也在和某個男人幹同樣的事。” 田西看了一下表。 “啊?已經十二點了啊,漲了一千元。”

“時間不同,價格也不同?” “是這麼回事。好,到了。” 星期天的正午,月台上舉家出行的人很多。有弓著背並排走的老夫婦,也有背著帆布包的小學生。我們穿過人群,抵達目的地。天氣大好,田西指給我看的通道雖然狹窄,卻很明亮。太陽火辣辣地烤著我低頭走路時露出的脖子。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映到白色地面的影子連根根頭髮都清晰可見。 “好,你努力啊。”拐了兩次彎後,田西帶我來到店門口,出人意料地說出這句話。田西從錢包裡拿出數張紙幣,塞到我手裡。 “……那你呢?”我以為他會和我一起進去。 “什麼?別擺出那種表情。店裡的人會對你詳細解釋的,沒事,我就在對面的麥當勞等你。” 田中無憂無慮地笑著,推了推我的後背。我就勢推動旋轉門,一個穿著燈籠褲的中年男子經過門口看向這邊,臉上浮現笑容,像是把我當傻瓜。

穿著白襯衫、戴著素色領帶的店員四十歲左右,滿面笑容地向我走來。不知為何,那表情讓我覺得他把我當成傻瓜。我任由他帶領,一言不發來到總服務台,看了五張塑封的照片。有的單手叉腰回眸一笑,有的兩手抱膝,有的歪著頭向前看。 “很推薦這個哦。”店員用食指和中指啪地夾出一張照片,可我立刻指向其他照片。我並沒看照片上女子的長相,只是“推薦”這個詞聽起來好像她“身經百戰”,讓我覺得有些厭煩。 “您要是點這個人的話,要等一個半小時呢。”店員說,“這個的話,馬上就可以哦。” 他再次向我推薦那個女子。我搖了搖頭,指向自己選的那位,說:“這個就可以。”我希望盡量拖延與對方見面的時間。 店員告訴我具體的費用,和田西給的金額完全吻合。

“這邊有等候室,廁所在這裡。” 店員帶我來到等候室,那兒有電視和煙灰缸,還零散地擺放著十把折疊椅。裡面坐著三個男人:一個穿著正裝,年齡和我相仿;一個人到中年,從T恤衫裡伸出的胳膊被袖口繃得很緊,曬得黝黑;一個弓著背,像影子一樣苗條。大家都非常有經驗地選擇看不見彼此的角度就座,當我進來時,三人都有些不自然地將目光投向電視。屋裡有煙味,每次呼吸都像將屋裡的三個男人呼出的氣直接吸進去一樣。坐在房間的角落裡,我的下巴變得僵硬,目光一直盯著套著牛仔褲的膝蓋,模糊地回想剛才看到的五張照片,似乎我選的那個女子格外出眾。 二十多分鐘後,店員走了進來,說:“裡面那位請,穿西服的那位。”說完,便將那人帶往別處了。

很久以後,跟田西說這件事時,他說:“大概你選的那個女子真的很值得推薦啊。”正因為她非常受歡迎,才要排隊等一個半小時。可作為店方,不提高顧客的周轉率沒辦法賺錢,所以只好將沒幾個人指定、不太受歡迎的女子推薦給臨時顧客我。田西這樣一解釋,我恍然大悟。 坐在等候室的一角,我腦海裡全是智子的影子。我萬萬沒想到,對我來說應該已經無足輕重的智子,竟然通過這樣一種契機再次填滿我的心。智子和一個陌生男子接吻、擁抱的畫面不斷地在腦海裡播放,我開始怨恨帶我來這裡的田西。 走上麥當勞的二樓,只見田西優雅地向我揮手。 “怎麼樣?不錯吧?” 我沉默著點點頭。 “專業做這個的就是好吧?” “……嗯。” 我撒了謊,牛仔褲的褲兜里還揣著店員退給我的紙幣。走出等候室時,店員面帶摻雜著疑惑的假笑向我走來,我小聲說我想起還有事,得走了,不敢看他的眼睛。店員半是困惑半是焦躁地向我做出複雜的解釋,我記不清他說了什麼,唯一清楚記得的,是我全身浸滿冰冷的悲哀,心也濕透了。一半是因為智子,一半是因為自己沒出息地想從店裡逃走。最後。店員走進前台側面的門裡,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把錢還給我。我沒有聽到他咂舌的聲音,但從他的表情裡我似乎現在仍然能聽到。拿了錢,我走出店。

“要吃什麼?不過這回不請你了啊。” “沒事,不用了。”我到底還是沒和田西說實話。 得知小菖蒲和田西青梅竹馬,是在第二天夜裡。 “考試已經結束了,現在找你沒問題了吧?!”田西一邊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一邊走進我的房間。他和以往一樣帶著罐裝啤酒,但這回帶了四罐,其中兩罐是給我的。 “……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我是很認真地和你說的。”田西冷靜地說著,將啤酒罐放到嘴邊。我也喝了一小口。 “我啊,盡可能不想讓其他男人碰她,所以才叫她來的。這樣,她不也能掙點錢嘛。正所謂一箭雙雕,對吧?” 兩年前,田西給delivery health打電話,讓對方派個應召女郎過來。對方問他喜好,田西便說了喜歡的體形和容貌。根據田西要求來到他房間的便是小菖蒲。田西一直叫她小菖蒲,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真名,但應該是那個女人。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啊,她又化了妝,但聊天時居然發現我們是同一個地方的,都在長野縣的最北邊,年齡又相同,那時我就想,啊,莫非是……” 戶隱山的山腳下有一個小鎮,小菖蒲和田西就住在那個鎮上,而且住得非常近。父輩關係很好,從他們小時候兩家人就有往來。兩人上的是同一所小學和初中,但高中不同。上高中後,小菖蒲便因為父親工作變動搬了家。從此兩人就沒有聯繫了。 “然後,我便試探著問了一下,沒想到真是這樣。哎呀,真是大吃一驚啊。是吧?因為小菖蒲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啊,搞得我也很不好意思,就問她為什麼做那樣的工作。” 於是,她向田西坦白,說是為了還債,才做這樣辛苦的工作,因為做普通的工作掙的錢怎麼也還不起。

“那欠了多少錢啊?” “剛見面時說是欠了將近一千萬元,現在估計也少不了多少。” 比我胡亂猜的金額要多得多。 “怎麼會欠那麼多……” “不知道,沒告訴我。”像要蓋住我的聲音一般,田西大聲回答道。接著,他將啤酒一飲而盡,從鼻孔中呼出長長的氣,低下頭。 “哎,如果什麼時候我真的如願以償當上作家,就把她欠的錢全還了。就像給吉原的妓女贖身那樣。” 就算在身為學生的我看來,這些話聽起來也不太現實。 “你是認真的嗎?” “有一點。”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可如果沉默不語,場面就會變得很尷尬。 “真是佳話啊。”想起這句話,我順口嘟囔一聲。或許是沒聽到,田西沒有回話。就像某個房間裡有人擰開水龍頭一樣,牆裡面發出唰唰的聲音。

“我真的不喜歡花錢和她干那種事。可她總是這麼和我說,我只有被osamu你叫過來的時候才很開心。因為這樣便減少了和其他男人見面的時間,還能和好久沒見的osamu見面。所以啊,每次我有錢的時候都叫她過來。” 田西開玩笑似的說起自己的名字。這是我第一次聽說,但直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到底該怎麼寫。 “你說是什麼佳話,根本不是啊。” 他果然還是聽到了。 “我煩得不得了,哪兒有那樣的佳話啊。就算是,也是討厭的佳話。對吧?”田西握著的啤酒罐發出啪的一聲。 “我一直想,比起打電話到店裡讓小菖蒲過來,倒不如直接把錢給她算了。可那樣,又不能買她的時間了。”田西嘆著氣,又再次弄響啤酒罐。 雖然和田西在房間裡一起喝啤酒,還被他拉去鶯谷,可那些都是被動的,實際上我並未與田西親近起來。因此,我仍覺得那是段佳話。對他本人來說可能很痛苦,但換個角度,在他人眼裡,的確是佳話。我多少有些佩服,但內心並無興趣,只是當故事聽罷了。 “青梅竹馬”這個詞讓我想起了奈緒。要是上中學的時候,我隨父親來到了東京,會怎麼樣呢?要是和奈緒分別幾年後,像田西那樣以那種方式與她重逢,會怎麼樣呢?想到這兒,我不禁要笑出來了。奈緒怎麼可能在那種地方工作!或許是田西沉默了一會兒的緣故,我的思緒從奈緒又漸漸向智子轉移。 “女人,不是只有一個啊。” 談起母親時,智子曾這樣說過。長大成人後,她是怎樣看待自己孩童時期的不解呢?智子體內是否也有幾個女人存在呢?和智子在一起的日子裡,我看不懂她。也正因為看不懂,所以覺得很痛苦。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怎麼說好呢,我覺得她還是只有一個的。但在當時的我看來,她比誰都複雜。或許遇見她時我感受到的恐懼就源於此。紗代也好,智子也好,都只有一個。雖然乙太郎把人比作毛豆,可如果人真的能像毛豆那樣簡單,從外面就能看到裡面,該有多好。那樣的話,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問題還沒有發生,就解決了。而本應被他人左右的命運,應該也可以由自己選擇了吧。 “哎,我是騙你的。” “……啊?”田西突然這麼說,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騙我?是從哪兒開始騙的?” “從哪裡呢?”田西自言自語著歪起腦袋,“我在想,小菖蒲和我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我叫她的時候。她才感到高興啊,和我見面就不用見其他男人,很高興,等等。” 接著,田西罕見地露出了低三下四的表情,眼珠向上翻著,笑了。一瞬間,那表情和乙太郎重合了,雖然我其實並未見過乙太郎露出那種表情。我想,這個人可能也是“酒鬼”。討厭自己做的事並為此感到不安,覺得自己愚蠢且不值得信賴,也是因此才花錢叫小菖蒲來。 “我真想回到友友的年齡重活一次啊。” 明明和我的年齡差不多,田西卻這麼說著,再次把啤酒罐按響。啤酒罐變成中間細、兩頭寬的奇怪形狀,雖然裡面還有酒,可看起來就像垃圾。我很想向田西坦白鶯谷那件事,想還他那筆錢,讓他用那筆錢再多叫小菖蒲一次,可我終究沒說出口。 “人啊,不能只是生到這個世界上就行了,僅靠'存在'是不行的。必須要在人生的某個地方,為活著而再生。我一直都這麼想,絕對是這麼想的!” 他或許是醉了,開始語無倫次。熟練地喝完握扁的啤酒罐裡的啤酒後,田西點著頭,眼神虛空,虛弱的雙唇空洞地張著,發出輕微的聲音。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