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所羅門之犬

第20章 第五節

所羅門之犬 道尾秀介 3383 2018-03-15
“你在想什麼?十分複雜的難題嗎?” 間宮的聲音將秋內拉回現實。 “啊,沒有,沒什麼。”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 “你肯定想了什麼。” “真的什麼都沒想。” “那你的腦袋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間宮指了指地面。秋內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瀝青路上。腦袋的部分蓬亂不堪,就像剛剛發生過爆炸。 “我的影子和老師的影子重合了而已嘛!” “哎?還真是。” 秋內和間宮並排走在炎熱的小巷裡。他隨便找個了話題,問道: “老師,您認為上帝真的存在嗎?” 相信上帝存在的人,在面對難題的時候——就像現在的秋內這樣——會抱有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呢? “不,我不相信。” 間宮的回答出人意料。秋內下意識的轉過頭,只見間宮滿臉微笑。

“我一直不讓自己的心陷入每天祈求上帝顯靈的狀態。我想,不管是基督徒,還是別的什麼信徒,對於人類來說,都是一種最好的狀態,難道不是嗎?” “真的……是最好的狀態嗎?” 秋內集中精力,在心裡反复品味著間宮所說的話。雖然他不能準確地理解他的意思,但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贊成他的觀點。 “啊,就在這裡。” 回過神的時候,秋內他們已經走到了鏡子家門前。院門的另外一端是一個帶有紅色三角形屋頂的房子。房子跟前有一個狗屋,簡直就是房子等比例縮小而來的。 ——這麼說來,我還沒問自己為什麼要和間宮一起到這裡來。間宮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可能是為歐比而來,也可能是為那起事故而來。 間宮按了一下門柱上的對講機。過了一會兒,傳來了鏡子細小的聲音。兩個人被她招呼進了家裡。

數日不見,鏡子又消瘦了很多,比秋內在出雲閣見到她的時候還要憔悴。 黑色的長裙,灰色的襯衫——只是喪服吧。屋子裡面微微飄著一些線香的香味。 鏡子本來想給他們上茶,但被間宮笑著攔了下來。 “不用了,我們這就回去。再說,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可是,至少來點麥茶……” “真的沒關係,是吧,秋內君?” “啊,啊,是啊。” 客廳裡有一套四人座的桌椅。秋內和間宮在那張桌子旁緊挨著坐下。桌面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個立式相框,橢圓形的照片裡是笑容滿面的陽介和鏡子。秋內看了看照片,背景拍得很模糊,大概是在哪個公園裡拍的吧。鏡子的樣子沒怎麼變,但照片裡的陽介卻要比秋內最後見到他的時候年幼很多。照片裡的兩人面向鏡頭,腦袋都向對方的方向傾斜著,幾乎就要碰到一起。這張照片拍得很好,讓人彷彿能夠聽到公園發出的歡快低語。

秋內抬起頭,只見客廳天花板的一部分被樓梯井所佔據,欄杆的另外一側則是二樓的走廊。走廊上有兩個門。其中一個門的木製門板上掛著一排木工工藝字——“YOSUKE”。 (即日語“陽介”的羅馬音。)幾個字母排列的歪七扭八,一定是陽介自己貼上去的吧。秋內覺得有些難受,趕忙把視線轉向別處。 屋子的一個角落裡並排放著三個大紙袋子。雖然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但每個袋子都很高,裡面一定裝著些非常重的東西。 桌子對面,鏡子無所事事地坐在那裡。 “間宮老師,這次歐比的事情,給您添麻煩了……” 鏡子老師的聲音沙啞無力。而在大學講課的時候,她的聲音曾經是那麼透明,那麼沁人心脾…… “哪裡哪裡,一點都不麻煩。對了,椎崎老師您怎麼樣了?身體稍微好點了嗎?”

秋內嚇了一大跳:這種問法也太直截了當了吧! 鏡子的臉上露出微笑。她歪著腦袋,既不是表示肯定,也不是表示否定。過了一會兒,她仍然保持著這種姿勢,一動不動。秋內以為她生氣了,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她低聲說道: “丈夫離開了,陽介和歐比也不在了……這家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鏡子把目光移到了相框上面。 “全都是我的錯……” 間宮慢慢地搖了搖頭。 “才不是那麼回事呢。命運這種東西,沒人能夠猜透。” “是嗎。” “是的,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秋內理解不了兩人的對話。 “全都是我的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對了,椎崎老師,我在電話裡拜託您的事情,您準備好了嗎?”

間宮改變語調,問道。 “嗯,那個,在那裡——” 鏡子指了指放在屋裡角上的那三個紙袋。 “不過,您怎麼弄回去呢?那些真的很重,我幫您叫輛出租車吧。” “不不,不用,太浪費了。我們自己抱回去就好了。這小子對自己的體力充滿自信。” 間宮笑嘻嘻地看了看秋內。 “啊?您說我嗎?” “你那是什麼表情嘛!難道你沒信心嗎?” 間宮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不,信心多少還是有的……” “什麼嘛,嚇死我了……” “那些袋子裡放的都是狗糧。” 鏡子憂心忡忡地看了看桌子對面。 “間宮老師說,想把家裡剩下的狗糧都拿走,所以我就把這件事拜託給他了。其實,我本打算把這些親自送到間宮老師府上的……”

“怎麼能讓你送過來呢,你說是不是啊,秋內君?” “嗯,這個……” 秋內終於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總而言之,間宮叫他一起過來,是為了讓他幹體力活兒。 不一會兒的功夫,間宮站了起來。秋內也跟著起身。 “秋內君,三個紙袋拿得了嗎?” “哎?全都讓我拿啊?” “因為我的手指被牛虻咬了一下啊……” 間宮無比哀怨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食指。可是,無論怎麼看,他手指的紅腫都已經消退了。 “算了,我明白了。” 沒辦法,秋內抱起三個紙袋。袋子裡的狗糧都是罐裝的,所以比預想的要重很多。 ——難道要抱著這麼沉的東西在烈日炎炎之下走回去嗎? “真是麻煩你了,秋內君。” “哪裡哪裡,沒……沒事兒,這個,難道是歐比的被褥嗎?”

秋內看了一眼懷中的袋子。塞得滿滿的罐頭上面,是一塊被仔細疊好的咖啡色小毯子。毯子的表面上零星地粘著一些毛,似乎是歐比的。 “是的,雨天的日用品,鋪在底下的。” “雨天的……日用品?” “歐比很怕下雨哦。” 鏡子微微一笑。 “陽介把歐比撿回來的那天,正好是個雨天,所以……在遇到陽介之前,歐比一直孤零零地在雨裡淋著,無依無靠……” “啊,所以一下雨,它就——” “沒錯,一下雨它就害怕。下雨的時候,歐比就會縮在外面的狗屋裡,哆哆嗦嗦地發抖,還會不安地大聲叫喚。那個時候,我覺得最後不要讓它進來,應該讓它去適應雨天。但陽介卻怎麼也不聽我的,那孩子總是放歐比進來,讓它躺在毯子上。我覺得突然安靜下來了,就去看看情況,結果發現他們一起睡著了。那塊毯子還是陽介用零花錢買的呢……”

鏡子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已經開始有些發顫了。即使如此,她仍然瞇起眼睛,用一種懷念的目光凝視著那塊毛毯。 鏡子把秋內和間宮送出玄關。走出院門之後,秋內回過頭,只見鏡子全身被直射下來的驕陽包圍,好像馬上就要熔化了似的。 白光之中,鏡子慢慢低下頭,兩隻手在身前交叉,身體筆直地向前伸出,舉止十分恭敬和藹。 “間宮老師,歐比的事情就拜託您了。” 鏡子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種義無反顧的信念。秋內覺得自己自己突然被某種漠然的違和感包圍了。是鏡子的眼神。那種眼神和這種場合極不相稱。 “啊,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或許間宮也有同感吧,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困惑。 秋內和間宮離開鏡子家,一起走進小巷。耳邊再次傳秋蟬的叫聲。

“間宮老師,可以問您個問題嗎?” 秋內調整了一下抱在胸前的三個紙袋,隨即問道: “剛才,椎崎老師說了一句話——她說'全都是我的錯'。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哎?她剛才這麼說過嗎?” 間宮滿臉驚訝地轉過頭來,拙劣的演技真是令人髮指。 “當然說過啊。她說老公離開了,陽介君和歐比也不在了,接著就說了那句——'全都是我的錯'。” “只是一種修辭方法而已嘛。” “可是那個時候間宮老師好像聽懂了她的意思。” “我才沒聽懂呢。” “你絕對聽懂了。” 這個時候,在被烈日炙烤的小巷前方——在瀝青路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東西。一瞬間,秋內覺得自己看見了。他注視著那個時隱時現的黑色物體,瞇起眼睛仔細一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老師,剛才在那兒,您看到什麼東西了嗎?” “哪裡?” “就在那兒,那個灰色房子的對面。” 那是一個丁字路口。剛才好像有個人影閃了一下。有人剛想往丁字路口上走,但又突然退了回去。因為他看到了秋內他們。 “老師,這些您先拿一會兒。” 秋內把裝滿狗糧的三個紙袋塞給間宮,在渺無人煙的小巷里疾馳起來。他對自己的腳力充滿信心。秋內跑到剛才人影閃動的丁字路口,轉彎的時候,他沒有減速,全速拐了過去。遠處,一個黑影正獨自騎在自行車上。秋內本想追上那個可疑的傢伙,但他突然停了下來。 “餵……秋內君……發生什麼事情了……突然……” 間宮用兩條細小的胳膊抱著三個紙袋,步履蹣跚地從後面趕了上來。 “對不起”,秋內低頭道歉,然後再度轉向前方。那個黑影已經不見了踪跡。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是蟲子還是動物?” “是京也。” “什麼?” “是騎著自行車的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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