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急電:北方四島的呼叫

第25章 十一月·擇捉島

船底傳來了發悶的撞擊聲。船首揚起,螺旋槳開始空轉。賢一郎衝進機艙,立即將發動機的離合器關掉。 東方的天空漸漸染成一片碧綠,此時是早上六點。這裡是比日本本土經度更偏東的島嶼。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日出的時間也比本土還要早吧! 賢一郎在拂曉的晨曦映照下,凝視著面前的海岸線。在眼前伸展開來的,是一片荒涼而渺無人煙的沙灘。賢一郎僅僅靠著手上的海圖,在礁岩眾多的擇捉島東海岸附近海域不斷航行,最後總算在這裡發現了一片可以靠岸的沙灘。賢一郎對照了一下手上的地圖,就在前方數公里的不遠處,好像有一個叫做具谷的漁場。 眼前是綿延數公里、處處殘留著積雪的沙丘,沙丘後方聳立著一整排高大的山脈。這片山脈被稱為單冠山,從地理位置來看,它就像是這座小島的脊梁一樣。強勁的落山風,從山脈的方向不停吹襲而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賢一郎背起帆布背包,從船舷跳入了海中。在極為冰冷的海水沖擊下,賢一郎全身的肌肉急劇收縮,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快發出了慘叫聲。海水的深度剛好達到胸部位置。賢一郎等全身肌肉漸漸習慣水溫之後,接著再將皮箱從船上取下來,頂在頭上。背包與皮箱裡的東西,都用油紙謹慎地包裝過,即使因為浸水而濕掉,也不至於不能使用。賢一郎從海中朝沙灘的方向走去。 賢一郎登上沙灘後,將手提箱放在雪上。此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正從玻璃碎片中走過一般。在皮膚的表面,彷彿有著無數切割撕裂的傷痕,每一道傷痕,都讓他感受到冰冷而刺骨的疼痛。從脊椎直到頭頂,全都像是被人痛毆一頓之後,充滿了麻痺的感覺。神經纖維似乎因為海水的冰冷而停止運作了,就連身體裡面的血管也急劇地收縮了。賢一郎不禁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的膝和肘關節雖然還能夠活動,但是手指卻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賢一郎全身僵硬,吐了一口氣回頭望去。 接下來必須處理好船才行。 賢一郎斷然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次走進了海裡。激烈的疼痛,再次沿著後腦勺向他襲來,他忍不住張開嘴,慘叫了出來。 只要一直保持活動,就不會死了!賢一郎這樣對自己說著。 不管鯨魚也好,海豹也好,都能夠活著在這片海裡游泳。同樣是哺乳動物的我,怎麼可能被這種程度的水溫給凍死呢! 賢一郎爬上甲板,浸濕的衣服,讓他感覺身體就像墜了鉛塊般沉重不堪。他操作發動機的離合器把手,螺旋槳開始逆向旋轉。船底傳來刺耳的摩擦聲。當賢一郎微調了一下發動機的轉速後,船隻便在沙灘上搖搖晃晃地發動了起來。最後,船隻終於慢慢離開了海底。 賢一郎再次關掉離合器,走出駕駛艙。他的身體不住地劇烈顫抖著,下半身幾乎快沒了知覺,整個人就如同機械般,遲緩、僵硬地做著動作。他將預備油箱內的重油往船內潑灑,然後收集起船員室內的抹布和海圖等可燃物,點上了火。

走出船員室後,他又將堆在甲板上的漁網也點著了火。這時,他的身體忍不住又顫抖了一下。 賢一郎操作著舵和發動機,將船駛往海的方向,他將發動機的轉速調到最大,然後自己再次躍入了海裡。無人的八代丸,就這樣將賢一郎留在海裡,帶著發動機傳出的有規律的爆裂聲,直往遠離岸邊的方向駛去。這艘木殼船大概會在擇捉島近海燃燒一陣子,最後沉入大海吧! 賢一郎爬上海岸。浸濕的衣服一遇上寒風,立刻急速奪去了他身體的溫度。必須馬上換上乾的衣服才行。賢一郎讓呼吸平穩下來後,打開帆布背包,用那雙顫抖不靈活的手,開始努力地換起了衣服。 換好衣服後,賢一郎再次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狀況,畢竟,直到天色大亮為止,留在這片海岸上讓冷風一直吹個不停,也不是個辦法。沙丘的背後有一條道路,它沿著海岸一直朝著某處延伸而去。賢一郎再次拿出地圖確認後,發現這好像是單冠灣和西海岸之間的聯絡道路。

賢一郎背起帆布包,提著皮箱,順著這條道路朝向東邊走去。每當踏出一步,浸濕的長筒靴裡就會響起水聲。從這裡到單冠灣大約是十五到二十公里左右,路上應該會有足以抵擋強風吹襲,能夠讓自己稍微睡個覺的岩石吧!總之,現在自己必須趕快離開這片毫無遮蔽的海岸才行。 走了二十分鐘後,賢一郎在到處都是岩石的海岸邊,發現了一棟簡陋的小屋,他小心謹慎地靠近一看,發現那好像是一棟無人的漁夫小屋。賢一郎解開拴住拉門的鐵絲,走了進去。 小屋裡面放著竹籠、繩子,以及用途不明的鉤子和棒子,看樣子,這大概是間採海草時使用的臨時小屋吧!角落裡放了幾張席子,賢一郎把它攤開在地上後,便倒頭躺了上去。 實在耐不住寒冷,又一次醒了過來。他從屋子裡面往外偷偷一看,早晨青白色的晨光中,片片細雪正翩翩飛舞著。風把地表附近的雪吹得四散零落,然後又再一次地將它們卷上天空。天似乎還沒有完全亮。賢一郎打開背包,將裡面的衣服全部倒出來。替換的內衣褲只剩下一套了。賢一郎將油紙貼在腰和背上,然後開始在外面套上衣物,在海邊換衣,真的是會讓人凍僵的。

賢一郎套上剩下的一雙襪子,再將木棉製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襪子外面。他心想這樣的話,多少能耐得住一點寒氣吧!接著,他將雙腳放進已經凍透的靴子裡,然後試著在地板上踏步看看。雖然可能馬上會再擠出冰冷的水來,但這也沒有辦法,畢竟他已經沒有可以替換的鞋子了。 穿上長度有點短的外套,再戴上在八代丸上發現的毛線帽,最後套上木棉製的作業用手套。盡可能小心謹慎地穿著妥當,等一下離開海岸之後,才會有鬥志繼續往前走。這樣看起來,中午之前應該可以抵達單冠灣深處吧! 賢一郎將皮箱系上繩子,讓它可以背在背上,至於帆布背包,則只要斜背在肩頭就可以了。就這樣,賢一郎背起了皮箱,手提著背包離開了小屋。一打開門,凜冽的強風立刻迎面撲來,賢一郎的帽子被吹飛了出去,他拾起帽子,重新將帽子拉到眼睛的高度,然後邁開腳步,繼續往被薄雪覆蓋的道路前進。細雪飄落的密度,似乎漸漸變得稀薄了起來,或許只是自己的身體沒有感覺到,但氣溫實際上有可能已經開始回暖了。

沿著海岸道路走了大約兩小時後,原本緊貼著道路左手邊的丘陵漸漸被拋在身後,映入眼簾的是開闊原野的一隅。前方的海岸線大弧度地向左彎曲,呈現出一片廣闊的海灣。那就是單冠灣。而在正前方,在海灣的另一端,似乎有一座很高的山,半山腰以上,全都被繚繞的雲霧所包圍著。 賢一郎趴在枯黃的野草上,取出望遠鏡觀察灣內的情況。 單冠灣內似乎不像是有艦隊集結的樣子,就連一艘軍艦或民用船隻的影子都沒有,放眼望去,在眼前展開的,就只有宛若銀盤一般泛著光澤、清澈無比的暗灰色海面而已。自己是不是來遲了?賢一郎移動望遠鏡,在原野前方的海岸處,似乎有個小村子。那應該就是叫做天寧的漁村吧!至於燈舞、年萌這兩個村子,則因為距離太遠而無法辨識,或許等天再亮點之後,就能夠稍微看清楚一點也說不定。在原野的左邊,也就是天寧村的正後方,可以清楚地看見幾棟像是兵營的建築物。仔細看的話,似乎還可以看見掛在旗桿頂端的風向旗。那一定是日本海軍的天寧機場。由於看不見任何像機庫一樣的東西,因此這邊應該沒有常駐的航空部隊才對。

賢一郎又調整望遠鏡,往海灣的外側望去。那裡停泊著一艘船。看形狀不是漁船或貨艇,應該是小型的軍艦,像是砲艦或是驅逐艦之類的吧。賢一郎調整望遠鏡的焦點,再次仔細觀察。果然是軍艦。它停泊的位置,正好是外海和海灣的出入口處,此刻正用很慢的速度在航行。看樣子,它似乎是在這個位置上進行巡邏。 賢一郎站了起來。只有一艘軍艦在巡邏,那就表示艦隊尚未集結。不過,距離集結的時間應當不遠了。得動身了,要找到能夠監視全港灣的場所才行。可以的話,最好是能夠取暖,又可以找得到食物的地方。如果還有電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賢一郎決定繞過天寧村子的北後,往海灣深處挺進。 賢一郎離開了道路,走人原野之中。這裡似乎是一個植被貧瘠的小島,整片大地上,到處都只有一些低矮的地衣類植物,另外就是一些小型的竹子。因此,即使沒有道路,在行走的時候也並不怎麼困難。

雖然山麓已經完全被白雪覆蓋了,不過地面上還沒有積起不融化的凍雪。四處散見的積雪,已經把眼前廣大的荒野染上了片片白色,不過那應該是好幾天前降下的雪,因為有沒完全融化而殘留下來的痕跡。所以,若要在這裡使用滑雪板或是雪橇行動,以現在的積雪程度仍嫌不夠。對腳力強健的賢一郎來說,在這片原野上,一小時大概能夠前進六到七公里。 磯田茂平中士在十一月十八日的早上七點,搭乘北海道廳的調查船“羅臼丸”從根室出港。 直到這天早上為止,仍沒有接獲任何有關八代丸後續情況的消息,既沒有人通知說它駛進了某個港口,也沒有人表示曾經目擊到這艘船。連那名叫齋藤的男子,就這樣乘坐著八代丸,在北太平洋上失去了踪影。 在出港之前,磯田又向根室警察署的署長詢問道:“單冠灣那邊沒有任何联係嗎?”

“沒有。”署長回答,“或許他並沒有朝著國後或擇捉那邊駛去。要不要在根室等待消息?” “不,我要去擇捉島,在擇捉島上,應該可以找到情報才對。到那時候,還請你們務必立刻採取配合行動。” “你好像相當有把握哦!” “不,這只是身為憲兵的敏銳嗅覺罷了。” “請多保重身體,那裡的天氣應該已經相當寒冷了。” “我昨天已經買好冬季用的襯衫以及毛褲了。” 署長敬了個禮,磯田也跟著回禮。汽笛聲響起,羅臼丸白色的船體震動了一下之後,駛離了岸邊。這艘隸屬於道廳千島調查所的船隻預定在午後六點抵達擇捉島西海岸,從紗那入港。 賢一郎在丘陵地帶的原始林間,默默地持續向前走著。 雖說是丘陵,海拔也不過只有一百五十到兩百米而已,到處都是高低起伏不大,也很難辨別出棱線究竟在哪裡的低矮廣闊的山脊。和平地唯一不同的地方,或許只在於這些山脊上全都覆蓋滿了白雪,然而即便如此,這裡的雪也還沒深到會將腳踝淹沒的程度,當賢一郎走過之後,留下的鞋痕中隱約還可以看見雜草的踪跡。

儘管如此,他在這片強風吹襲的山脊上,也已經持續走了超過半天了。這段時間,他所吃的也只有在那艘船上發現的魚乾而已。 賢一郎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已經漸漸快消耗殆盡了。 此刻,單冠灣正位於他的右手邊方向。雖然透過樹叢已經不時可以望見單冠灣灰色的海面,不過賢一郎為了不讓自己被砲艦給發現,還是盡可能地選擇走在這片平坦山脊北邊的道路上。跟沿著海岸的道路相比,這條路的距離恐怕要遠上好幾倍吧!總之,他的目的地是正好位於海灣最深處、名叫燈舞的村子背後那個丘陵。 賢一郎並沒有打算要在村子裡停留。這座島和東京這樣的大都市不同,要匿名潛入在人群中相當困難。更何況,這已經是最後的任務了,因此也沒有必要耗費心力偽裝成一般的市民。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先潛伏在山里面,盡快確認島內發電設備的所在地,然後只要等著單冠灣發生異變就可以了。為此,賢一郎打算在單冠灣背面的山里設下個既可維持生計又可監視艦隊動靜的洞穴。 賢一郎的雙腳漸漸變得很沉重,就連踏出一步都很吃力。他仰起頭望向天空,儘管天空中仍然和昨天一樣烏云密布,無法判斷太陽的位置,不過仍然可以明顯地察覺出,時間已經接近日落了。隨著日落時分的到來,氣溫也開始急劇下降,於是賢一郎決定,先在這片丘陵地上夜宿再說。 往山脊的北面走去時,一條淺淺的小溪映入了賢一郎的眼中。這條小溪的位置,和吹來的風向正好是呈直角。在那裡,賢一郎發現了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小洞,那應該是溪畔的土壤被掏空所形成的,上面只留下一表層土,有如屋頂一般遮蓋著洞穴。雖然沒有大到可以住五個人的小家庭那種寬敞度,不過比起八代丸的船員室要寬大許多,頂部也高了不少。天然的屋頂上長滿了植物的根,可以不用擔心會突然崩塌下來。賢一郎進入洞穴,放下行李,用防水布搭起了簡單的帳篷。 “我需要食物,還有保暖的衣物。”賢一郎一邊準備著夜宿用品,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明天,不得不去附近的人家取些東西了……” 他的身體又開始劇烈顫抖,身體裡面的寒意,似乎變得更強烈了。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磯田茂平中士到達了擇捉島西海岸,從紗那港入港。 “實在是冷啊!”磯田對出來迎接的紗那警察署長說著,“有沒有什麼消息?” “目前還沒有接獲什麼訊息。”鼻頭紅通通的署長說著,“單冠灣的派出所那邊也是一樣。” “我想快點兒到單冠灣。” “要到那邊,必須越過積雪的山峰哦!你會騎馬嗎?” “在憲兵教導隊的時候受過訓練。” “那應該沒問題囉!” 面對署長的問題,磯田有點含糊其辭地回答著:“不過,還說不上是很熟練就是了……” “沒關係,馬上就會適應了。在這個島上,連小女孩都會騎馬。” “能不能請誰架個雪橇,把我載過去啊?” “要坐雪橇去的話,現在積雪還不夠厚,我看,還是明天早上去驛站借匹馬比較好吧!” “到那邊大概有多遠的距離?” “要到隔壁的留別村的話,爬過這座山大約三十五公里,大概得花七個小時左右。從留別村到單冠灣的年萌村,則要走上二十公里。大概總的加起來需要兩天的時間吧!” 花上兩天的時間是嗎?雖說比起搭乘定期聯絡船還是爭取到了時間,但和從根室出發時所預測的時間還是產生了落差。搞不好就在這兩天內,事態會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說不定。 “沒有更快到達的方法了嗎?” “只要盡情地踢馬的側腿,它就會狂奔出去了。” 聽了署長的話,磯田有點垂頭喪氣地說:“……我試試看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賢一郎又因為身體發冷、整晚無法熟睡的緣故,早早便醒了過來。身體的肌肉相當僵硬,稍微使勁的話就可以聽到纖維質發出像是要被折斷的聲音。今天以內,一定要弄到糧食和衣服才行。賢一郎將最後剩下的魚乾放入嘴裡,含了一口雪,把它當成今天的早餐。 當賢一郎在帳篷內等待體力逐漸恢復時,時間已經漸漸接近了中午時分。雲的數量減少了,從洞內往外望去,可以窺見外面的晴空。那彷彿是刻意節省顏料般,僅是薄薄渲染一層的藍色天空而已,它的顏色不深,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雖然從洞內看不見,不過在高空中,應該正重疊著幾層薄薄的捲雲吧!收拾好夜宿的痕跡後,賢一郎拿起背包和皮箱走出山洞。行李感覺起來,似乎又沉重了幾分,得趕快找到適合的藏身之所,並且讓自己保持輕便才行。 賢一郎爬上山脊,走到可以縱目遠眺海灣的位置。海灣里面依然是空蕩蕩的一片,那艘砲艦或是軍艦,正停留在單冠灣外的海面上。賢一郎往山脊的西北方向走去。走了大約兩個鐘頭後,他透過樹叢,確認著可以看到海灣的位置,這次他感覺到,自己終於找到了適合的位置。接著,賢一郎的視線沿著棱線往南移動幾分,落到了山丘下的某個地方。那裡的左邊有片平坦的原野,岸邊可以看到結冰的沼澤,在湖畔,好像還有一間小屋。應該是農家吧,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住人?從這個位置無法判斷,不過如果是無人小屋的話,那正是當成隱身監視場所的最佳地點。雖然離海岸線還有段距離,但距離監視用的高地卻很近,而且應該不會碰見漁村的居民。 賢一郎沿著湖畔的道路,一路朝著自己剛剛所看見的方向前進,終於走出了原始林,越過前方的沙丘後,似乎就會通往單冠灣了。右手邊是一片平坦的高地,海岸線就位於這個高地的背後,那個叫做燈舞的村子,似乎也位於那附近。 賢一郎又不自主地打了寒戰,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微微地發燒,冰冷的汗水,似乎正從背上不停地流下來。 當賢一郎沿著斜坡前進時,一條小溪映入了他的眼中。這條小溪大概是屬於流入沼澤地的眾多支流之一,因為冬天枯水期的緣故,所以溪里並沒有什麼水流。賢一郎的腳步變得越來越不穩,因為身體發冷和疲勞,再加上空腹之故,體內積累的脂肪和糖分,全都消耗殆盡了。 就在賢一郎踏上一堆枯葉時,腳底突然滑了一下,他的左手條件反射性地亂抓,試圖尋找可以支撐身體的東西。儘管伸出的左手抓住了一旁樹木的根,但他的身體還是滑了下去,劇烈的疼痛感從手腕直竄上肩膀。 疼痛讓賢一郎整個人不由得縮成一團。他的身體重重摔到溪底凍結的泥土上,動彈不得。背上的皮箱,似乎突然變得加倍沉重。溪底的殘水滲入了衣服。疼痛還留在肘部,撞到貨車時的挫傷,似乎又被喚醒了。 等到疼痛的感覺漸漸淡去之後,賢一郎好不容易站了起來。當站起來的時候,腳步還晃了一下。現在的他,似乎已經疲憊到了極點,衣服也完全濡濕了。 小心翼翼地離開結冰的小溪之後,接下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面積相當廣大的沼澤。在湖面完全結冰的季節裡,如果要在湖面上蓋個滑冰競賽場的話,大概可以一口氣蓋上好幾座吧! 在沼澤地對岸,可以看見那間小屋了。賢一郎再次取出望遠鏡,窺探這棟小屋的樣子。在小屋的牆上有著小小玻璃窗,還有一支煙囪,但是並沒有看到煙從裡面飄出來。後面有一棟更狹窄的小屋,可以猜想得到大概是廁所吧!在小屋的旁邊,還有棟沒有窗戶的屋子,像是倉庫。 賢一郎在那裡持續觀察了一個小時,不過仍舊沒有發現裡面有人的動靜。看樣子,這或許真的是間無人居住的小屋吧! 賢一郎繞過湖畔,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屋。小屋周圍的雪地上雖然留了一些痕跡,但究竟是什麼時候留下的,賢一郎也分辨不出來。賢一郎站在小屋外面,仔細地側耳傾聽,他還是沒有發現屋內有人的跡象,裡面既沒有竊竊低語的聲音,也聽不到走動的腳步聲,更沒有砍柴和做飯的聲音。 賢一郎站在門口,敲了一下門,接著又用清晰的聲音敲了第二下。沒有任何回應。賢一郎看了一下周圍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裡面的陳設相當雜亂無章,正中央有個柴火爐子,在它的右手邊有張鋪著榻榻米的睡床,睡床上堆積著髒污的被褥和寬袖棉袍。在爐子左側有一個簡單的灶台,裡面放著一個大約有幼兒身高那麼高的水瓶,在它的上面則是吊掛著洋蔥和玉米。房間的角落裡放著塞滿了馬鈴薯的袋子,泛著黑色光澤的熏制鮭魚,隨意地從小屋的橫樑上垂吊而下,靠裡面的牆角處,放著一把舊式的獵槍。 柴火爐子上擺著一個鍋子。賢一郎挨近火爐,將鍋蓋打開,在鍋底遺留有一些煮過的滷馬鈴薯。賢一郎用手抓住已經冷掉的馬鈴薯。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沒過多久,那些醬油口味的滷馬鈴薯,就在賢一郎的狼吞虎嚥下,全都一掃而盡。 這裡應該有人居住。吃完馬鈴薯後,賢一郎這樣想著。要把這里當做根據地,基本上是行不通了。住在這裡的人,可能只是碰巧外出而已,不快點離開是不行的…… 賢一郎一邊這樣想,一邊拿了一點熏制鮭魚和生馬鈴薯,塞進自己的背包內。 我似乎變成食物小偷了!賢一郎自我嘲諷地想著,看來,以後我搞不好會淪落成比殺人犯或是間諜還要低一等的傢伙也說不定呢…… 賢一郎離開小屋後,又來到倉庫稍微窺探了一下。在這個季節裡,這間倉庫似乎沒有什麼人員頻繁出入的跡象,漁網和撈網、魚鉤等漁具,堆得到處都是。 賢一郎決定把自己的皮箱藏匿在這間小屋裡。不管怎麼說,在山里面是無法使用無線通信機的,拿著它不只會妨礙行動,而且還有損壞的危險。因此,最好是將它放置在能夠完全遮擋住風雨的地方會比較好。 這裡的漁網大概到明年春天為止,都不會用到吧!賢一郎一邊想著,一邊將皮箱放在層層堆疊的漁網底下,然後又將漁網放置成即使用手觸碰,也無法察覺到皮箱的樣子。 身體裡面的惡寒似乎越來越嚴重了,感覺好像有點發燒。賢一郎突然有種想要在這間倉庫裡好好歇息一下的衝動,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至少能夠好好地睡上一個晚上。 賢一郎和誘惑鬥爭著,最後還是離開了倉庫。就在這時,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把槍。 磯田茂平中士到達了留別村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條破抹布。原本就不習慣騎馬,再加上又是在寒風吹襲的山嶺中奔馳——不只如此,沿途望去,全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林間道路,天上還不停地下著雪,各種因素加起來,使得磯田在路上不斷地迷失方向。雖然紗那的警察署長表示七個小時就可以到達,但是從出發起到這裡,已經花了足足九個小時。在最後的一個小時裡,磯田的屁股因耐不住這樣的摩擦早就疼痛不堪,最後只好下馬拉著走。 留別村派出所的警察趕到了驛站,在留別村這裡,紗那警察署的派出所是由一名巡查部長負責。 巡查部長向磯田報告說:“單冠灣那邊沒有傳來特別的消息啊!” 磯田在驛站的大廳裡,一邊將凍僵的手靠著爐子烤火一邊問道:“別的村子呢?根室那邊也沒有聯繫嗎?” “完全沒有。” “船也沒有回港嗎?” “也沒聽說船回港。” “也就是說,船和那個男人一起消失了嗎?” “他會不會把擇捉島的方向整個搞錯了呢?或者他往釧路和厚岸的方向去了也說不定,那邊是否也要發布通緝令呢?” “只要是在根室的管轄區之內,應該已經全面發布通緝令了才對。” “以這種船隻不見踪影的情形來看,非常有可能是已經遇難了。” “在親眼看見那艘遇難的船之前,我是不會輕易相信這一點的。” “我要繼續前往單冠灣。” “我建議您走通往年萌村的道路比較方便。燈舞村雖然和這裡也有直通的道路,但是我並不建議來自內地的人在冬天走那條道路。” “還得騎馬嗎?” “很不湊巧,這個島目前沒有人力車。” “那就在馬鞍上幫我鋪上一張坐墊吧!” 磯田抬起屁股,揉了揉大腿間因為騎馬而磨破的皮膚說道。 現在是黃昏時分,將近四點鐘的時候。 同一時間,燈舞村附近的當麻沼澤旁,獵槍細長的槍身,反射著冬季微弱的陽光。賢一郎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那是個臉龐輪廓很深的青年,他的頭上戴著顏色暗淡的毛線帽,身上穿著一件襯衫和一件毛衣,在外面還套著一層用多層棉布縫成的厚實外套。青年臉上並沒有寫著驚嚇和警戒,而是帶著複雜的表情,凝視著賢一郎。他的槍口在賢一郎的身體前畫著圈圈。 要不要掏出手槍?還是應該出拳? 賢一郎迷惘了,他感覺,自己似乎變得軟弱了起來,遇到這個情況,就算是蘭道夫·史考特大概也只能束手無策。話再說回來,如果要出拳的話,現在的自己恐怕連喬·劉易斯力道的百分之一都不及吧!自己的體力實在衰退太多了,沒辦法像兩天前那樣敏捷行動,就算打格鬥戰,又能發揮多少程度的技巧呢? 青年問:“你在這里幹什麼?” 青年的語調中並沒有威嚇的意味,他只不過是單純表達出自己的疑問罷了。賢一郎再次確認青年的眼神。在那雙眼睛中,並沒有帶著殺意,同時也沒有憤怒、厭惡或排斥的神色蘊涵其中。在那裡面有的,就只是驚訝,以及試圖為驟然湧現的滿腹疑慮尋求解答的目光而已。就只是這樣的表情。 “我好像迷路了。”賢一郎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說,“因為肚子餓得受不了,所以在找住在這裡的人。” “你是從哪裡來的?” “你是住在這裡的人嗎?” “別管我,我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那邊。”賢一郎往北指了指。 “從留別村嗎?” “對,從那裡來的。” “走路來的嗎?” “沒錯。” “打算去哪裡?” “單冠灣。” “你去單冠灣做什麼?” “打算去那邊找工作。” “是不是去漁場那邊?” “沒錯。” “你這樣子的外表,誰都不會僱用你的!” 從青年凝視著自己的雙眼中,賢一郎可以想見自己現在的模樣。身穿著沾滿泥土的國民服和短外套,臉上有著已經好幾天沒刮,胡亂生長的鬍子,從離開東京以來到現在,連一次澡也沒洗過,全身臟兮兮的,這副尊容讓人感到形跡可疑是理所當然的事。 “沒有辦法,就只能這副打扮了。” “走吧!”青年晃了晃槍口,對賢一郎說道。 “啊?” “往那個方向走。” “要做什麼?” “去村子。” “我想我還是留在這裡吧!馬鈴薯的事我很抱歉,錢的話我會付。” “你在擔心什麼?” “你不是要帶我去警局嗎?” “不想去嗎?” “我不想因為馬鈴薯這種小事,而鬧上警察局。” “只是馬鈴薯嗎?待會兒你就知道了。”青年用槍抵住賢一郎的肚子。 賢一郎無可奈何,只好轉過身背對著青年。在到達村子之前,還有機會拿出手槍反擊吧!賢一郎將雙手垂放在腰際,往湖畔的道路走去。 大約走了三百米左右後,兩人來到了一條約有五六米寬的河川前面。河上有一座小橋。在過河的時候,賢一郎將自己的右手悄悄地移動到腹部附近。 差不多是展開反擊的適當時機…… 他心裡暗暗想著。 過了橋之後,兩人走進了雜木林間的小道,為了讓青年疏忽防守,賢一郎說道:“餵!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就在這一瞬間,青年突然從背後撞上了賢一郎的身體。像是從道路上被彈出去一樣,賢一郎整個人飛了起來,左肩重重地撞到了地面。在原本就已經受過傷的手腕處,疼痛宛若針刺般四處竄動著。賢一郎的身體從道路上滾落了下去,手槍也飛離了掌中。 賢一郎躺在雪上,全身蜷縮成一團。疼痛的感覺從手腕不斷湧出,不只如此,全身的關節和肌肉,此刻似乎也都跟著一起抽搐了起來。那是一種彷彿被壓榨機給絞過一般,身體完全動彈不得的痛楚。賢一郎張大嘴巴,忍耐著劇烈的疼痛。 他心想,這應該是感冒的緣故吧!他的感冒似乎比自己意識到的情形還要嚴重得多。青年趴到了賢一郎的身上,緊緊地將槍口抵住他的咽喉。賢一郎放棄了抵抗,這時他感覺到,對方似乎突然間也放鬆了力道。青年靠近賢一郎的臉龐,手指往嘴巴上比畫了比畫。 他是叫我不要出聲是嗎?賢一郎完全不明白青年的意思。他不是察覺到我的反擊意圖,發現到我要拿出手槍,所以才把我撞飛的嗎? 在道路的前方,有什麼人靠近了過來。那人似乎正用鼻子哼著歌,看樣子好像是喝醉了。他唱的曲子完全走調,根本聽不出到底在唱些什麼。 青年仍然壓在賢一郎的身上,屏住呼吸,他的意識並沒有放在賢一郎身上,而是集中在歌聲的方向。青年似乎完全沒有去想像,萬一賢一郎在這個瞬間發動反擊的話,有可能會當場割開他的喉嚨之類的事情。 過了一陣子之後,歌聲從賢一郎和青年身邊經過,漸漸地遠離了。青年爬了起來,在他的手中,拿著賢一郎剛才脫手而出的手槍。他像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似的,反复打量著手槍和賢一郎的臉。賢一郎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住在那個小屋裡的男人。”青年回答道,“如果在這裡被發現的話,你可能因為被懷疑偷東西,而被搞得半死不活。老實說,聽說那個男的還殺過非法捕魚者。” “為什麼不把我交出去?” “難道你希望我把你交出去?” “並不是這樣,不過,我還是不知道你幫助我的理由何在。”青年像是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妥善回答這個問題似的,抿著嘴角說道:“就算要把你交出去,你最好也還是得先吃些東西,填飽肚子才行。你知道,你現在臉上的氣色是什麼樣子嗎?” “我知道,大概整張臉就像鰻魚肉一樣泛紅吧!” “我想你得了肺炎,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現在正發著高燒。” “你打算要怎麼處理我?” “手舉高,然後站起來,慢慢地往前走,最好不要動什麼歪念頭。” “如果你放了我的話,我可以給你二十塊美金的金幣。” “這些都待會兒再說,總之現在先到我的小屋去,就在村子外圍的地方。” 兩人在道路上走了大約十五分鐘。道路在中途穿過原始林後,和另外一條道路會合。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四周幾乎已經感覺不出任何的色彩,彷彿成了一片僅有灰色濃淡之分的世界。 沿著河川走,越過一座沙丘後,可以看見海岸。位於平坦高地下方的海濱處,有個由大約二十幾戶人家集合而成的村子。眼前是一片放牧著馬匹,寬廣開闊的牧草地。周圍完全看不見任何人影。現在應該正好是晚餐時間吧! 青年從後面用槍抵著賢一郎的背部說:“往右走。我的小屋在那裡。” 在走上牧草地的緩斜坡途中,有一棟結構大半位於地下的小屋。那是一棟看起來像是用廢木材和漂流木拼湊而成的簡陋粗糙的小屋,屋頂上壓著石塊。一世紀前的美國西北部開拓者們,應該也住過類似這樣的半地下小屋吧。 賢一郎自己打開小屋的門,走了進去。 “把你自己留在這裡的話,你會逃跑嗎?”青年從門口問道。青年的右手是獵槍,左手則是拿著賢一郎的左輪手槍,兩把槍的槍口都對準著賢一郎。 賢一郎搖搖頭說:“我無法保證我不逃。” “如果你可以保證的話,我會拿食物過來。至於你是誰,還有為什麼有手槍,關於諸如此類的問題,我會稍後再問的。” “別叫警察。不要忘了我剛剛說的二十枚美金金幣的事。” “你可以保證不逃走?” “我會待在這裡。” “你就睡在這張床上吧!” 青年關上門後便消失了。 賢一郎為油燈點上火後,環顧了一下小屋內的陳設。小屋裡面有一張睡床和爐子,在那周圍則是凌亂散放著的木箱和圓木頭。角落裡蒐集著好幾張狐狸皮,或許,今天青年也是出門去捕獵狐狸才正好遇到他的吧! 賢一郎無法預料接下來的事態,因此也無法決定下一步該採取的行動。雖然說似乎不用擔心對方將自己交給警察,但似乎也不能就此放心。如果有什麼萬一的話,那麼大概就得按照最初的台詞,說自己是來單冠灣找工作的。但是,手槍的事情該怎麼解釋呢?在這座邊境的島嶼上,擁有槍支的人果然還是相當可疑吧!要試著堅持聲稱自己是為了護身而買的呢,還是…… 賢一郎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小刀藏在枕頭底下,然後躺上床。看樣子,自己確實是發燒了,體內盜汗發冷變得更加劇烈了。 賢一郎用寬袖棉袍包裹住身體,卻還是無法抵禦從體內不斷湧出的寒意,身體也依舊劇烈地顫抖不已。 賢一郎將棉袍往上拉到頭部,再將它的下擺往下裹緊到腳底。雖仍在盜汗發冷,但似乎漸漸緩和了一點,躺在這張床上不到三分鐘,賢一郎的意識便陷入了朦朧的境界裡。 岡谷有紀正在驛站的廚房裡準備著餐點。 這天驛站沒有客人,不過明天千島汽船會抵達。這次的船班,應該會載著一兩組行腳商人過來,為了這些客人,有紀明天打算煮醬湯口味的鯨魚火鍋。 “有紀小姐!”這時候,宣造的臉忽然出現在大廳裡。 有紀望了宣造一眼。宣造穿著多層棉布縫製而成的厚外套,手裡提著獵槍,好像一副剛剛狩獵完回來的樣子。自從前幾個月在留別村買了把老舊的獵槍之後,宣造好像一有空閒,就會跑去打狐狸。 “明天,也許需要準備十匹左右的馬。”有紀停下手邊的料理工作對宣造說,“明天'東春丸'要進港,應該會下來很多客人。” “有紀大小姐!”宣造這次稍微壓低了聲音。 “怎麼啦?” 宣造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做錯事怕被母親責罵的小孩一樣。或許又發生了什麼麻煩事情了吧?看宣造的樣子,他似乎很介意客房方向的動靜。有紀離開廚房,走到宣造旁邊。 “什麼事?快點講!”有紀詢問。 宣造吞吞吐吐地開口問:“那個你有沒有從派出所警察那裡聽到什麼事?” “你在說什麼啊?到底怎麼了?” “好比說出現了小偷或是強盜之類的事?” “在這村子裡嗎?” “不是,是在島上某個地方。” “我什麼都沒有聽說啊!怎麼啦?說清楚一點!” “那個,”宣造露出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舔了舔嘴唇說,“好像有勞改犯逃跑了!” 有紀也壓低聲音回問宣造:“勞改犯?從哪裡跑出來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從島上的某個勞改營逃出來的。我是在鮭魚孵化場室田的小屋那裡遇到他的。當時那人一副骯髒樣,看起來像是挨了好一陣子的餓,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在山里面走好多天了。” “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在我的小屋裡。他手上拿著這個。”宣造從懷裡取出手搶,又馬上收起來。 “島上還真是不平靜哪!” “怎麼辦?要向派出所報告嗎?” “不對,就因為那個人是從勞改營逃出來的,所以我們才不能通知派出所,勞改營訂的規範契約,根本跟欺詐一樣,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過,如果他是因殺人而入營,那倒又另當別論了。” “當我發現這傢伙躲在室田小屋裡的時候,我所想的就只是'不要讓這傢伙被抓回去'而已。畢竟,再怎麼想,對於室田也好、勞改營也好,或是警察也好,我根本沒必要替他們盡任何義務,對吧?”宣造說道。 “你剛剛說,那個男的一直沒吃東西是嗎?” “沒有。而且他好像還生病了,臉色就跟當麻沼澤的冰一樣,一片慘白。大小姐,你看現在該怎麼處理好?” “我先向他詢問一下事情的經過。如果他真的殺了人的話,那我也只好跟派出所聯繫了。” 有紀在毛衣上套上伯父愛用的防寒夾克,然後跟宣造一起走向他的小屋。 一打開們,那個男人立刻從睡床上跳了起來。他坐起了身子,手探入枕頭底下,那動作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發條脫落的機器人一般。有紀和宣造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男人睜開眼,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們。看樣子,他似乎剛睡著不久,或許,他剛好做了什麼噩夢吧。宣造背著手,將房門帶上後對男人說:“你可以不用那麼緊張。” 那個男人的身體,一瞬間從先前的緊繃中解放了開來,從他的身上散發出體溫與汗水的味道。 他的臉色看起來的確很不正常。有紀跪在男人旁邊,將手伸向男人的額頭,男人突然再次繃緊了身體,轉過臉去。他大概是以為自己會被打吧!有紀不介意地再次伸出手,貼住了男人的額頭。 “好燙啊!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男人說道:“不記得了。很燙嗎?” 他的聲音在嘶啞中帶點鼻音,是感冒的聲音。平常的時候,他應該是個聲音清晰有力的男人。 有紀問道:“你從哪裡逃來這裡的?” “從哪裡來的呢?” 男人反問了回去。 “你不用隱瞞了,是勞改營那邊沒錯吧!” 男人好像不理解有紀話中的含意,他用那種彷彿說著“請你再說一次”的眼神,注視著有紀。 有紀也在觀察這名男子。消瘦的臉頰,邋遢的鬍子,單眼皮下的雙眼,帶著某種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銳利眼光。從嘴唇到下頜的線條,在述說著這個男人的頑固以及強韌的意志力。他的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 有紀再度問道:“你不是從勞改營那邊來的嗎?” 男人張開嘴,臉頰緊繃的肌肉也跟著鬆弛了下來。在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像是“終於弄懂有紀在問什麼”的表情。 是在演戲,還是事蹟敗露,只好用苦笑來隱藏呢? 男人開口說:“對,就是這樣沒錯,請不要再追問詳情了。” “有誰被你殺傷或是殺死了嗎?” 男人謹慎地回答著:“是工頭,我想他大概是受傷了吧!但不這麼做的話,我就逃不掉。” “你沒有殺人吧?” “沒有。” “那麼,那把手槍又怎樣解釋呢?” “從工頭那邊奪過來的。” “因此,你才被追捕?” “嗯。” “你工作的地點在哪裡,在這個島上嗎?” “不,在國後,國後的乳吞路附近。” “你打算逃到哪裡?” “還沒有決定,總之,哪里安全就去哪裡。” “逃到北海道那邊不是比較好嗎?” “那些傢伙也一定會認為我想逃到北海道去,所以不行。” “我有一個疑問想問一下。” “你還真是愛追根問底啊。” “你是日本人嗎?” 或許這個問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短暫躊躇的表情。他的眼神在一瞬間閃過了一絲猶豫不定的神色。男人簡短地應了一句:“我是朝鮮人。” 果然。 “名字呢?我可以知道嗎?” “金森。你可以叫我金森。” 有紀回頭望向宣造說:“將這個男人運到驛站去吧!就用你的肩膀把他扛過去,可以嗎?” 宣造不服地說道:“我還不能完全相信這個男人。” “他得了肺炎,必須讓他好好睡一覺,再說,驛站又離派出所很近……” 這時,男人插話說道:“如果把我交給警察的話,他們一定會把我帶回那個工地,到那時候,我一定會被工頭殺死的。與其這樣,那倒不如我現在自己一頭撞死好了!” 有紀對這個男人說:“暫且先等你的感冒痊癒再說吧!你說的是真是假,以後自然會真相大白。” 宣造站在睡床邊,他的臉上擺出一副“沒辦法,只好照辦”的表情。男人看來也很理解他的想法。 這個男人從寬袖棉袍下抽出身體,站在地板上。正當他一步步走向宣造的時候,膝蓋忽然彎曲了下來,接著,也就這樣子倒在了小屋的地板上。也似乎是因為貧血,所以才倒了下來,接下來有好一段時間,男人都沒有清醒過來。等到他恢復意識以後,有紀便和宣造兩人一起將男人運往驛站。在搬運的過程中,有紀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這男人經過相當程度鍛煉的身體那發達的肌肉。 當有紀在最裡面的客房鋪好睡床後,她將男人叫了過來說:“得換一下貼身衣物才行,所以請你脫掉吧。” 那名叫金森的男子聽了之後,便坦率地將衣服脫掉。 “身材好棒啊!”宣造不禁脫口而出。 有紀看見男子裸著的上半身,同樣不假思索地驚呼了起來。男人那厚實的肉體,足以和單冠灣的漁夫相媲美,但是漁夫們的肉體上並沒有像他這麼多的傷痕。首先是在右腹部的地方有一道很大的刀傷,應該是被刀砍或是手術的痕跡吧,在左肩的下方,則有很多像是被火燒傷般,呈現圓圈狀的傷痕,除此之外,還有五道顏色呈現淡紅色,長度約在一寸左右的傷疤,毫無疑問地,這個男人不是被人施以過相當殘酷的私刑,就是曾經遭遇過某種重大事故。 “這些傷?”男人注意到兩人的視線,開口說道,“都是以前遭遇到的種種痛苦經歷折磨所留下的。” 有紀轉身向後,男人脫下毛褲和內褲,換上浴衣。有紀一回頭,看到的就是男人正笨拙地拉著浴衣前襟的模樣,看樣子,這男人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麼穿浴衣吧。有紀雙膝跪地,替也穿好浴衣,又幫他係好腰帶。在扣攏浴衣衣襟的時候,有紀的手指在無意間碰觸到了他的胸和腰部。那是種略顯緊繃,但同時卻又帶點柔軟感覺的肌肉觸感,她的指尖在那一瞬間,彷彿有種被男人的肌膚所吸引住的錯覺。在有紀的動作下,他似乎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要吃飯嗎?吃過飯才會有精神哦!”有紀向男人問道。 男人答道:“我確實餓了,餓到可以吃下一整頭牛。” 事實上,有紀原本認為男人剛才因為貧血而倒下,食量應該不會很大,沒想到男人的胃口卻出乎意料地好,到最後足足吞下了五大磅的三平汁。有紀幫男人測量了體溫,結果是四十度。這可不是能夠隨便走動的體溫,於是有紀要男人去睡覺,並且吃下富山縣產的感冒藥。 當男人走出房間時,有紀說:“明天午後,千島汽船會抵達這裡,如果燒退了,你要搭那班船嗎?” 男人回答道:“如果燒退的話,我會考慮看看。” “晚安。” “可以請教下你的名字嗎?” “有紀,岡谷有紀,是這間驛站的老闆娘。” “那個年輕人呢?” “宣造。” “謝謝你們幫助我。” “希望你能盡快痊癒。” 賢一郎睜開眼睛,輕輕地轉頭看著四周的景象。這是間八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室。在自己身上蓋著乾淨溫暖的被褥,而在自己的口中,還殘留有鰻魚火鍋的美味。 我這是在做夢嗎? 賢一郎的意識漸漸清晰了起來,溫暖的被窩是真實的東西,鰻魚火鍋的美味也是真實的記憶。自己目前正身處在燈舞村驛站的某個房間裡,因為被人誤解是從勞改營逃出來的工人,而受到了某位青年和女人的好意招待。雖然賢一郎始終想不透,為什麼自己被當成逃跑的勞改犯,就會受到他們這樣的好意招待,不過事實上這個誤解對他來說是頗為有利的。那麼,既然自己因為這個誤解而脫口說出了記憶中金森曾跟他提過的遭遇,那麼從今以後,自己是不是也該一直用“金森”這個名字會比較好呢? 不過,如果警察問起自己的身份,是不是還要再捏造別的名字?畢竟,不管怎樣,警察恐怕都是站在勞改營,而非逃跑工人的那一邊吧! 油燈微亮的火映照在天花板上。自己睡了多久?現在幾點了?不,應該說,現在還是“今天”嗎?光影搖曳中,賢一郎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 關於這次任務的種種事情,毫無脈絡地出現在賢一郎的腦海中,然後又瞬即消失。天花板上浮現出許許多多人的臉,往往某個人才微笑到一半,另一張充滿憎惡的臉就冒了出來。就在一個一個想起那些人,又一個一個回應著他們的過程中,賢一郎再次進入了深深的睡眠當中。 十一月二十日,日本海軍的海防艦國後號駛入了單冠灣內。 國後號的排水量有八百五十噸,是一艘搭載著三門十二公分艦炮的新銳艦,隸屬於大湊警備府,這艘國後號大概從一周前開始,便在海灣入口處附近巡邏,阻擋一切從外部進入的船隻,而對於它之所以要這樣做的理由,單冠灣的官員並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大概是要演習吧!單冠灣附近村莊的居民們紛紛這樣猜測著。這天早上,國後號從至今為止一直來回巡邏的單冠灣入口附近往灣內駛去,在天寧村子的海邊約六百米處下錨。接著,它立刻卸下船上的內火艇,讓二十名左右的水兵坐了上去。天寧機場的警備隊長濱崎真吾中尉打從國後號駛入灣內時,就一直在監視著它的動靜,現在看到這幅景像後,他便立刻朝著天寧的碼頭趕了過去。從內火艇上第一個跳下來的,是位身上緊緊裹著防寒服和綠地用野戰服的軍官,一個名叫相樂的中尉。雖然他的年紀看起來比濱崎還要年輕,不過臉上卻留著一撇頗為漂亮的小鬍子。 相樂中尉向濱崎敬禮後說道:“聯合艦隊的一部分,即將集結在本灣實施演習。因為是在極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演習,所以希望海灣內村子的居民能夠全部退避到棱線的另一邊。” 濱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命令。這和前幾天傳達給他,要他檢查通信設備的命令或許有什麼關係吧?說起來,身為海軍天寧機場警備隊長的自己,對於所謂的演習計劃,竟然完全沒有被告知,這樣讓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但同樣也讓他覺得很不滿。 “演習什麼時候開始?”濱崎問道。 “幾天之內。” “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不清楚。但是把居民撤離的事,必須盡快實施。” “說什麼傻話!”濱崎說道,“夏天的話還好說,像現在這種時候,單冠灣三村的全體居民,你說要讓他們撤到哪裡去?三百居民,哪裡有可以御寒的地方?還有,要準備多少糧食才夠?” “我只知道,這是上級的命令。” “我知道!”濱崎制止了相樂的話,“簡單說,不就是要保守機密嗎?這裡的居民每個都是熟面孔,也沒有什麼可疑的傢伙,因此,只要限制他們的行動範圍,不就夠了嗎?” “我另外還接收到一項命令,擇捉島和島外的通信聯絡,要完全中斷。” “雖說是極其機密的演習,但也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這我無法回答。” “總之,關於讓居民撤離一事,只能說不可能。這樣吧,你跟年萌村、燈舞村的派出所警員商量看看如何?” 相樂有點猶豫地說道:“好吧,就這麼辦吧。接下來,關於道路的封鎖,希望貴警備隊這邊能協助分擔一點。” “沒問題。” 結果,請全體居民撤離的命令就這樣被擱置了下來,不過直到演習結束為止,要禁止居民往灣外進出移動,這件事也已經取得了當地派出所的諒解。另一方面,灣內三個村子與外地村子之間聯繫的電話線,也必須加以切斷。 擇捉島上唯一一台位於紗那郵局的無線通信機,也在海軍的指示下被封鎖了。從島上至北海道的聯繫電話線也是如此。相樂中尉從年萌的郵局這邊,用電話向紗那郵局發出了以上的命令。 收到這個命令的紗那郵局局長,剛開始時對這道封鎖令表示了嚴厲的拒絕之意。局長對相樂中尉說:“在沒有接到通信省的指示前,無論是無線電還是電話線,我是不會封鎖的!”至於相樂所說的“海軍省和通信省已取得共識”這件事,局長則根本不相信。雙方吵到後來,紗那郵局局長決定直接向札幌通信局電話詢問,結果終於同意了封鎖的要求。 相樂中尉完成任務後,向年萌郵局的局長說道:“其實應當要由我親自來封鎖那台機器才對,但相隔六十公里的地方,要執行實在是有點困難。就算徹夜來回,也是得花上兩天的大工程啊!” 通往海灣的三條道路,已經決定全部在山脈棱線處加以封鎖。天寧-內保線由機場警備隊負責,燈舞-留別線、年萌-留別線則由國後的水兵來封鎖。上午十點,封鎖部隊將各自派遣七八個人,在封鎖點拉開陣線並進行警戒。 “在未下達封鎖解除的命令前,誰都不能進出,沒有例外。”水兵們被下達了這樣的指令。 紗那警察署燈舞派出所的巡查大塚在早上十點多,前去拜訪了岡谷有紀的驛站。那是在海防艦國後號上的武裝水兵為了封鎖燈舞街道,從碼頭登岸之後不久的事。大塚之所以造訪驛站,是為了向有紀傳達海軍開始演習以及千島汽船直到演習終了為止,都不能入港單冠灣的消息。 有紀聽了之後十分生氣: “這也未免太過分吧!不讓東春丸入港的話,我們這裡的商品可就沒得供應了啊!燈油和火柴都缺貨的話,整個村子的人要怎么生活?” “因為是軍方那邊的決定。”大塚撓頭,“好像還要求全體村民撤離到看不到海灣的地方。機場的濱崎中尉和年萌的管區雖然都反對,卻也無可奈何。” “這是當然的,雖說是演習,但是也沒有必要搞成這樣,真是毫無道理可言。” “這是軍方那邊的決定。”大塚撓撓頭說,“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好像還要求全體村民撤退到看不見海灣的地方。幸好,在機場的濱崎中尉和年萌派出所的警員反對之下,取得了軍方的諒解,算是把這件事給擋了下來。”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雖然說是什麼演習,但是要全體居民撤退,這也太不講理了吧!” “除此以外,他們還要我事先確認一下,看看村子裡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你這邊有客人嗎?” 有紀答道:“有一位客人,打算要搭乘今天抵達的千島汽船。” “那就只能等到演習結束了。” “關於東春丸什麼時候可以進來,目前還不清楚對吧?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可以讓客人到西海岸的港口去搭船呢?” “不行。單冠灣的出入都被禁止了,道路好像也被水兵們給堵住了。你現在可以帶我去客人那邊一下嗎?” 有紀思考著那名叫金森的男人的事情。他還沒有退燒,此刻正在客房裡沉睡。對於警員的質問,那個男人可以不讓人懷疑,好好地問答嗎?如果那個男人是犯下殺人或者強盜等重罪而遭到通緝的話,警員一定就能馬上辨認出他的真實身份,到時候,有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男人交給警員,但是…… 有紀打開了金森睡覺的客房拉門。金森已經從棉被上坐了起來,他似乎聽見了有紀和大塚之間的談話,所以當他看到巡查的製服時,並沒有表現出很狼狽的神態。 有紀說:“這位是金森先生。因為他正好患了嚴重的感冒,所以從昨晚開始就在這邊睡覺。” 金森點點頭。他的臉上留著一臉亂糟糟的胡楂兒,雙眼下雖然有著濃重的黑眼圈,但那銳利的目光並沒有改變。 大塚問道:“我聽說,你打算要搭乘千島汽船?” 金森答道:“是的,不過我聽說船隻的入港日期延後了。” 有紀接著開口說道: “你現在正在發燒,延後了或許對你比較好。” “你的名字,還有本籍是哪裡?”大塚巡查又問。 “金森,金森賢一郎。本籍是靜岡縣的燒津市。跟住宿登記簿上寫的一樣。” “職業呢?” “船員。我是輪機員。” “在擇捉島做什麼?” 金森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是冷凍船上的船員。我本來搭著那艘船在根室和紗那之間往返,但是在紗那臨時就下船了。” “為什麼下船,有什麼理由?” “和別的組員有爭執。” “你所謂的'爭執'是?” “如果我告訴警察先生您的話,恐怕會讓您對我印像不太好吧?” “老實回答我。” “其實……”金森撓著頭說道,“我是因為賭骰子金錢方面的問題,所以才和同事之間的關係處得很不好啦!” 還真會說謊呢!有紀在心裡暗自想著。不論對方提出什麼疑問,他都能夠立刻說出一套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釋,搞不好,他事實上是個比外表看起來更加口才流利的男人也說不定。 對於金森的解釋,大塚似乎可以接受。於是,他重新告知了金森有關海灣一帶被封鎖的事,並且再次叮囑金森,要他在演習結束之前,都不要離開單冠灣。 然而,就在這天午後,千島汽船的客貨兩用船“東春丸”卻駛進了單冠灣。這艘原本不應入港的船,在十六日那天的傍晚由函館出港,沿著擇捉島東海岸的漁場前進,並按照預定行程進入了單冠灣。 這時候,海防艦國後號正好朝著海灣北邊的年萌方向開去了。一看見接近天寧海域的東春丸,天寧村村長大為驚慌失措,連忙駕著小艇出了港。事實上,在出入都被禁止的此時,東春丸臼或許會被滯留在灣內,這樣一來,東海岸那邊孤立的村子和漁場,全都會開始缺糧食。因此,村長必須在國後號發現返回以前,馬上將“立即離開單冠灣”的消息傳給東春丸的船長。船長如果收到消息的話,應該馬上就能理解,並且會立刻逃離單冠灣吧! 濱崎真吾中尉用機場的望遠鏡監視著眼前的一切。雖然沒有聽到聲音,不過他還是大概可以猜得出村長所要講的內容。他來擇捉島已經半年了,對於島上的事情也都摸得很清楚,因此並沒有要責備村長的打算。 同一時間,在連接年萌村和留別村的道路上,發生了有關封鎖道路和中斷通信的第一起爭執事件。磯田茂平騎著馬抵達了年萌湖北側的封鎖點。磯田在道路前方,發現了擺開陣勢、全副武裝的海軍水兵們。前面是一片坡度平緩、通往山頂的上坡,這條橫貫整個擇捉島的道路,可以說正是以這座山丘為分界點。這時候,道路上放著用圓木組合而成的柵欄,在柵欄前後,約有十名左右的水兵守著。在道路旁邊的樹林裡豎立著三頂帳篷。 磯田下了馬,靠近那條封鎖線。 或許是注意到磯田的軍服了吧,柵欄後方的一名海軍士官走了過來。 磯田報上姓名說: “我是東京憲兵隊的磯田中士。我身負防間諜方面的重要任務,現在正在前往單冠灣的途中。” “我是帝國海軍大湊警備,吉村上等兵。”對面的士官說道,“從今天開始,單冠灣已經被封鎖,因此,再往前的地方都不能通行了。” “封鎖?為什麼?” “演習。目前正在極其機密的狀態中實行。” “我是憲兵隊的中士,難道連我也不能進去嗎?” “我們不能破例。” “負責的人在哪裡?” “在這個地方的負責人就是我。” “你的上級軍官在哪裡?幫我聯絡他。” “恕難從命,我不認為有聯絡的必要。” “不要跟我說這些陳腔濫調的規定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有個傢伙可能要對海軍圖謀些什麼,而我現在正在追捕他!” “對不起,我們實在愛莫能助。” “演習要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雙方一直重複著同樣內容的對話。對面的士官,是個比磯田還不知變通,簡直就像醃菜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的傢伙。儘管磯田費盡了口舌,士官卻仍然頑固地一再將他拒絕在外。到最後磯田火了,大聲向對方說: “現在可是分秒必爭的關鍵時刻!不要再重複那些無法開柵欄的回答,快點放我過去!” 對面的士官轉過頭,對武裝水兵們使了個眼色。 水兵們在封鎖柵欄後面排列整齊,舉起帶著刺刀的步槍對準了磯田。 “如果你硬要闖過來的話,那我就只好下達開槍的命令了。”士官說道。 “現在是做這種蠢事的時候嗎?你到底要我怎樣?” “不好意思,就只有請你退回原路了。” “好,我知道了。” 磯田說完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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