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急電:北方四島的呼叫

第9章 七月·加州

齋藤賢一郎在一個男子背後叫出聲:“馬其歐先生!” 那名男子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後,從台階上轉過頭來。他是一名中年白人男子,身上穿著顏色光鮮的白襯衫。在大門燈光的照耀下,男子詫異地皺著眉頭。 賢一郎從大門旁的陰暗處走出來說:“您是馬其歐先生吧?” 男子瞧了賢一郎一眼後回答說:“是的,你擅自闖入人家的院子裡,到底想幹什麼?” 賢一郎沒有回答,而是從夾克底下拔出手槍,將槍口對準男子的頭部。馬其歐的臉上,剎那間閃現出恐懼的神色。 賢一郎扣下扳機,當一聲乾燥的爆裂聲響起後,馬其歐的眉間開了一個洞。馬其歐的黑髮,如同被風吹過般凌亂不堪。賢一郎再次扣下扳機,馬其歐的身體轉了一圈後撞上大門,倒在了地上。

門里傳來了一聲尖叫,可能是門後面有他的家人站在那裡吧!賢一郎再次舉起手槍。大門迅速地被打開了。從門縫裡透出一道光線。站在門內的是一名年紀大約十二三歲,還稚氣未脫的白人少女。少女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目光一直盯著賢一郎的臉不放。接著,她的視線移向了腳邊的屍體。一看見屍體,少女便再次大聲尖叫了起來。那尖叫聲,傳遍了整個夜晚的庭院。 賢一郎放下手槍,往院子大門口方向奔跑。屋內迅速陷入了一陣騷亂之中,夾雜著少女的哭泣聲,尖叫聲此起彼落,不停地傳入賢一郎的耳中。 從庭院後面的車庫裡,衝出來一名男子,在他的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物體。賢一郎一邊往前衝,一邊對那名男子開槍。男子似乎被擊中了,往後倒在庭院的石路上。

賢一郎經過庭院草地,直接朝著門口馬路的方向奔去。在馬路的右首,可以看見自己來時搭乘的轎車,賢一郎距離車子大約還有五十米。就在這時,從前方道路的轉角,衝出來一輛大汽車,副駕駛座上的人影,從車窗探出了身子,接著閃起了兩道連續的閃光。 輪胎髮出吱嘎吱嘎的摩擦聲,大轎車緊急剎車,堵住了賢一郎的去路,後方傳來追趕的腳步聲,同時還夾雜著槍聲。 賢一郎身子一屈,跳進了馬路對面一戶人家的院子裡頭。周圍居民的窗戶全都亮起了燈光,家家戶戶的狗開始瘋狂地亂叫。就在賢一郎逃離開大馬路時,從他的背後又緊接著衝出另一輛轎車。賢一郎躲進一棵大橡樹的陰影下,不過那輛轎車卻直闖到樹旁,一個緊急剎車停了下來。 後座的車門打開,從裡面傳出一個男子的吼叫聲:“快點兒!這邊!”

是自己人嗎?賢一郎猶豫了一會兒。他是雇主那裡派來的探子,還是這次行動另外編制的人員? 沒時間想那麼多了!賢一郎立刻跳進那輛轎車裡。門還沒關上,轎車便急忙啟動,賢一郎的身體在汽車裡猛烈地搖來晃去。車上坐著兩名男子。一個年輕男子開著車,後座坐在賢一郎旁邊的人,則是一名身材高大,讓人不禁聯想起灰熊的男子。他們兩人都是白人。賢一郎沒有印象曾見過這兩個人。 年輕男子的開車技術相當高超,穿過幾個轉角時都幾乎不曾減速,同時還一路順暢地超越了好幾輛車子。 警車的警笛聲,響徹了整個舊金山南部郊區沉靜的夜空。三輛,不,約有五輛警車,正朝這個方向疾馳而來。沒多久,車子離開了住宅區,駛上了通往聖克拉拉方向的主幹道。此時距離賢一郎跳上這輛陌生的車子,只有三分鐘左右的時間。

賢一郎終於能靜下來喘口氣說道: “雖然我不認識你們,但是實在太感謝了!” 駕駛座上的男子,回頭向後瞥了賢一郎一眼。 “沒想到你們為了我,設想得這麼周到。”賢一郎又說。 “你在說什麼呢?”坐在賢一郎身邊的男子問道。 “就是這場支援行動啊,從一開始就做好充分準備了吧?” “你好像誤會了。”身軀巨大的男子說。 “總之,你們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哪!在聖布魯諾附近放我下車就行了。” “這可不行,齋藤先生。” “什麼?”男子取出大型軍用手槍,頂住了賢一郎。 “我們是美國海軍人員,因為有點事要找你,所以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在跟踪你,沒想到竟然發生了出乎我們意料的事情。好了,我們來談一談吧!首先,把你的手槍交給我好嗎?”

男子的槍口從左邊頂住賢一郎的額頭,眼神好像在說我可不是在開玩笑!賢一郎察覺到這點,只好將自己的史密斯威森手槍交了出來。 那名像灰熊一樣的白人男子沒收了他的手槍後,用熟練的動作為賢一郎戴上手銬。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在座位上挪了挪腰部的位置後,賢一郎開口問道。 “什麼問題?” “整件事件你們都看到了嗎?” “從你離開市區的公寓開始。” “當這輛車停在那條私家道路上時,我就注意到了。” “因為我們實在是對你要做的事情很感興趣,所以就目睹了整件事件的經過。” “關於今天的事情,你們事前就知道了嗎?” “不。直到你躲在那棵樹木的陰影下之前,我們都無法想像你要做什麼。”

“要帶我到哪裡去?” 男子回答:“聖地亞哥,美國海軍基地。” 當天晚上,齋藤賢一郎被帶到了位於奧克蘭南方的美國海軍航空隊摩菲特機場基地,沒有經過任何說明,便被監禁在一間好像是禁閉室的地下室裡。 那些人並沒有向賢一郎說清楚理由,而賢一郎也沒有詢問些什麼。他們雖然不像是警察,但毫無疑問地是隸屬於美國統治機構的一部分。既然如此,賢一郎在殺人現場被人親眼目擊,可說是以現行犯身份遭受逮捕,罪證確鑿,那麼,再多說任何辯解的話語都是沒有意義的。雖說自己沒有栽在舊金山市警察的手中,但像現在這樣,應該也不是什麼好兆頭才對。雖然與正規的作業程序不太一樣,不過之後應該會有憲兵的審問官來正式盤問才對吧!

第二天早上,賢一郎在那兩人的陪同下搭上運輸機,被護送到南加州的北島基地去。緊接著,他又被拉往聖地亞哥美國海軍基地,被關押在基地最裡面一座建築物的地下室裡。這裡看起來像憲兵的值班室,而地下室的單人牢房,就是所謂的禁閉室吧!它是一間混凝土與鐵窗組成、讓人感覺異常寒冷的小房間。 被帶進單人牢房時,賢一郎問:“我還沒看到逮捕令,而你們也沒有向我說明逮捕理由。那麼,我被你們美國海軍拘捕這件事,你們是按正式程序走的嗎?” 彪形大漢像在謹慎選擇用語似的,慢條斯理地回答道:“的確,我們並沒有依循正式程序。不過,我們之所以無視程序,也是在為你著想。” “我並不認為這是在為我著想,我覺得這是為了你們單方面的利益。”

“不,這也是為了你好。”彪形大漢說,“針對昨晚的事件,我們已接收到若干情報,你受人委託犯下殺人罪行的嫌疑最大。這可算是一級謀殺的重罪啊!再者,除了那名少女外,現場還有一名目擊者,而你作案時使用的凶器,已經被我們給扣押了。所以說你現在要求正式程序,簡直就等於是希望接受審判嘛!至於判決結果,我想你應該已經能預料到了。” “我並不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妄想者,對於現在的狀況,我了解得很清楚。” “明天,我會把我們所處的現實狀況好好地向你說明。” 說完這句話後,彪形大漢便留下賢一郎,獨自一人將禁閉室的走廊留在身後。 第二天早上,賢一郎用過早餐後,便被拉出了單人牢房。他在憲兵的指示下,從地下室走到一樓。

在走廊上走了一小段路後,賢一郎被人催促著打開了一扇門。房間裡有三名男女。那名身體像熊一樣的男子,這天早上穿著美國海軍的白色軍官服。肩章顯示,他的身份是海軍少校。駕駛汽車的青年,穿著士官軍服站在牆邊。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另外還有一名戴著無框眼鏡、身穿便服的中年女性。 那名女性坐在一張面對桌子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沓文件。彪形大漢的手腕交叉在胸前,身體倚著牆壁。女子和軍官兩個人的姿勢都相當端正,同時也有著標準盎格魯-薩克遜人的容貌輪廓。無論是身上散發的知性也好,還是臉上那充滿自信的表情也好,都很容易能看出,他們是這個國家統治階層當中的一分子。 “早安,齋藤先生。”女子開口說道,她的表情十分曖昧,看起來像是還沒決定好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付眼前的男子,“睡得好嗎?”

“在殺了一個人之後,問我睡得好不好?”賢一郎就這樣站在門邊應道,“如果我回答'整晚做噩夢、說夢話、睡不好'的話,你們心裡對我的印象應該會好一點吧?” “坦白從寬,請放鬆點兒。” 賢一郎再次觀察了一下室內的狀況。 這是一間十平方米左右,幾乎接近正方形的房間,牆壁、地板和桌子都是灰色的。在桌子的後面有扇窗戶,不過在靠外側的部分安著鐵窗。天花板上的風扇,正緩慢地旋轉著。賢一郎在桌前的木椅上坐下來,少校也拉了一把椅子到桌旁,巨大的身軀就這樣擠進桌椅之間。 “首先,我先自我介紹一下。”中年女性說道,她綰著深棕色的頭髮,全身裹在一套樸素的套裝之中,大概是戴著那副眼鏡,或是身著中性套裝的緣故,她給人的氣質,感覺起來就像是大學教授一樣。 “我叫凱瑟琳·法特,是美國海軍的文職人員,相當於中校。” 賢一郎依然保持沉默,接著那名叫做凱瑟琳的女人,轉頭面向旁邊坐著的彪形大漢。 “我是泰勒少校。”男子用傲慢的語氣說道,“隸屬於美國海軍情報部。” 站在牆邊的士兵則一直保持著沉默。 賢一郎一直盯著凱瑟琳·法特說: “我是肯尼·賢一郎·齋藤,美國公民。” 儘管相互報上了姓名,但是灰色房間裡的氣氛仍然沒有緩和下來。凱瑟琳並沒有要求握手,而泰勒少校則是繼續用讓人聯想起猛禽般的兇猛眼神,盯著賢一郎。天花板上的風扇,慢慢攪動著房間裡凝滯的空氣。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凱瑟琳·法特用手輕輕地觸摸著桌子上的文件說道: “對於你的種種經歷與行為,你是不是該自己說明一下?” “和你們的經歷相比,我的經歷是不是會顯得很枯燥無味?”賢一郎用充滿諷刺的口吻回答。 “而且,兩天前被你們抓來的時候,你們似乎對我的事情早就已經有所了解了。” “我們確實對你有所了解。”凱瑟琳的視線落在手邊的文件上。 “肯尼·齋藤,一九一一年出生於奧勒岡州波特蘭。日文名字叫做賢一郎,意思是賢明的長子。今年三十歲,父母親是擁有永久居留權的日本移民。父親的職業是園丁,你還有一個弟弟。 “一九二九年,由波特蘭市立埃德蒙特高中以第三名的成績畢業。高中畢業後,在華盛頓州西雅圖市做船員,是美國船員工會西雅圖分部的活躍分子。一九三五年,也就是大規模港灣罷工事件發生的那一年,因對公務人員施暴而遭到逮捕,但獲得不起訴處分。 “一九三七年,無視美國的中立政策,參加了西班牙國際義勇軍,成為林肯大隊的義勇兵,兩度受傷。一九三八年義勇軍撤軍時,拒絕搭乘國際聯盟的撤退船,而留在巴塞羅那。一九三九年春天,西班牙戰爭一結束,便立刻逃往法國。一九四〇年初,返回國內。這份記錄上推測,你的政治立場是屬於無政府主義。不過,我們並沒有找到你曾參與無政府主義者組織活動,或是成為組織當中一員的證據。” 凱瑟琳抬起頭來,好像在詢問文件記載是否有誤似的。 賢一郎聳了聳肩。除了文件所列出來的經歷以外,自己也沒什麼好提的了! 凱瑟琳又繼續說下去: “至於你回國以後的經歷,報告上就寫得不是那麼詳細了。去年的時候,你曾在紐約接受過一次警方的傳訊。當時在小意大利那裡,有一名經營地下賭博的慣犯被殺,而你是嫌疑人之一。但後來因為證據不足而沒被逮捕。接著,你在今年春天來到加州,在舊金山以碼頭工人為對象的酒吧里打雜。然後,就在兩天前的晚上,你用手槍射殺了領導碼頭工會的老大。你的做事風格實在是膽大至極,直接在他們家的院子裡就下了手。” 賢一郎點點頭說:“這是份完美無缺的調查報告,我想我不需要再補充說明了。” “雖然我們對於這起殺人事件感到很震驚,不過就我們所得到的情報顯示,那個男子似乎受到許多人的憎恨。例如,他放高利貸,也經營賭場,曾經有三四次因為和暴力有關的罪行而遭到逮捕。法律方面姑且先不去探討,不過那傢伙被殺,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特別是對那些在舊金山碼頭工作的工人們來說。” “就這件事,我不發表任何意見。” 凱瑟琳無視賢一郎的發言,繼續說道: “看了FBI所提供的這份調查報告後,我有幾個地方需要你來說明一下。對於你的履歷,我有太多的地方無法理解。如果你願意解釋給我聽的話,那麼接下來的談話會進行得更順利一些。” 這時,賢一郎反問道:“這也是審問嗎?” “什麼審問?” “就是有關旁邊這位少校所目擊的殺人事件。” 一旁的泰勒少校開口說: “這件事隨時都能轉換成殺人事件的調查,所以你最好再配合一點。” “你說要配合什麼?” “配合美國海軍,而不是配合美國政府。” 賢一郎嗤之以鼻地笑了笑。 “你們的調查報告中,不是寫著我的政治立場是'無政府主義'嗎?像我這種無政府主義者,美國政府和美國海軍對我還有什麼期待?” “那,我們換個方式討論好了。”凱瑟琳說道,“因為你犯下了那起殺人事件,所以我們必須整合意見後,才能決定該怎麼處置你。不過,我想還是就照我一開始預定的來說好了。總之,我們希望你能再次做出像先前守衛西班牙那樣的奉獻行動。” “我根本沒有要保衛什麼西班牙。” “是嗎?” 凱瑟琳頭斜向一邊。 “我在雜誌報導中讀過,國際義勇軍解散典禮時的情景。當時西班牙共產黨領導人熱情之花的演講,我還記得一部分哦! “'各位就是歷史,各位就是傳奇。各位是民主、團結與普羅大眾的英雄典範。我們是絕對不會忘記你們的。'她是這樣說的沒錯吧? “你在當時明明能直接離開西班牙,你卻相反選擇了留在那裡。之後,你為了守護那個國家向世界展示的民主理想,在加泰隆尼亞的那場戰役中奮戰到最後一刻,直到法西斯獲勝之後你才離開西班牙,回到國內,對吧?對於這份記錄,我是這麼解讀的。” “不,我只是在歐洲迷了路,在荒野中漫無目的地四處流浪罷了。” “你該不會想對我說,你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吧?” “我唯一確信的是,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我是對自身先前的愚昧行為深感懊悔,所以才會回來的。” “你是說,加入義勇軍是愚蠢的行為,保護民主之戰是一件愚昧之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很愚蠢的——不管是共和國的理想、民主還是革命。” 凱瑟琳短促地嘆了一口氣。 “這還真是庸俗的虛無主義啊!就算你不願意好好回顧自己曾經深信不疑的理想,但我壓根兒沒想到,你竟會否定自己曾經深愛著這一切的事實。” “我過去行為的意義,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凱瑟琳。”泰勒少校插話進來,“看樣子,我們好像選錯人選了,這個男子只是個單純的殺人犯罷了。早知道,那個時候就把這傢伙留在現場,交給警察處理就好了。” 凱瑟琳做了個手勢制止少校,對他說道: “少校,我們還有一招——既然沒辦法讓他自動自發地協助我們,那就只能用威脅方法了。” 賢一郎也毫不客氣地回應道:“一開始就用威脅方法的話,事情搞不好會進展得比較快吧!” “那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凱瑟琳在氣勢上有點被壓倒似的說著,“既然你說自己沒有理想、抱負,那麼我們也不會再對你有所期待,接下來我們所要討論的,純粹就只是如何妥善處理那個殺人事件。關於這點,我們這邊達成一個結論,就是對於你殺人這件事,可以有條件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條件談得攏的話,我們不會因為你槍殺工會老大馬其歐的罪行,而將你交到舊金山市警察手裡。” “聽你講話的語氣,我實在聽不出這是你的本意。” “沒錯。”凱瑟琳點點頭,“這是場交易,雖然我感覺它並不符合公正的法律。但我的想法是,就算你暫時延緩法律的追究,總有一天還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的。這就是我的看法。” “可是,為什麼要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 “有太多因素攪在一起,包括事情的重要性、時期、緊急性、對策等等。” “結論是,為求目的,你做了妥協。” “雖然這並非我的本意。” “那麼,條件是什麼?” “希望你能協助我們。若是沒有兩天前的那個事件,我們就會招待你到聖地亞哥軍港,接著會先對你個人做各種詢問、調查,然後再,來交給你這份工作。不過事情現在有了重大轉變,我們已經不需要跟你做任何交涉了。現在我們向你提出要求,而你的答案,就只有yes或no,除此以外,你別無選擇。” “如果我回答yes的話,就會獲得無罪釋放嗎?” “不。”凱瑟琳斷然說道,“我所能答應你的,只有不把你交給警察這件事,我無法對你做出減刑或是赦免的承諾。不過,只要你為我們效力,我們就會保護你。” 天花板上的風扇轉個不停。窗外是聖地亞哥基地耀眼的藍天。那是令大半美國人憧憬不已的南加州晴空。從外面傳來水兵們交談的聲音,那些年輕人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完全無憂無慮。外面似乎是在進行某種體育比賽吧!在交談聲中,有時還夾雜著歡呼聲。夏天清晨的陽光與聲音充滿了明亮歡快的氣息。 賢一郎忽然回想起四年前在阿爾巴賽特街上時的情景。那時,他正在國際縱隊訓練基地所在的城鎮,一家名叫“國際縱隊俱樂部”的咖啡廳裡。那家店裡有吊扇,有白牆,從裡面聽得見外面義勇軍青年們此起彼伏的,年輕的、充滿朝氣和歡快的聲音。咖啡廳裡充滿了令人懷念卻又愚蠢的光線和空氣,周圍的青年們,個個眼睛炯炯有神。那個時候,自己還深信,這世界上有某種東西或信仰,值得讓人為之奉獻出生命。 賢一郎緩緩地將視線從窗外轉到凱瑟琳的臉上,開口問道:“要我做些什麼事?” 凱瑟琳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說:“蒐集情報。” “是當間諜嗎?那可是個危險、骯髒而且報酬又少的工作。” 凱瑟琳並沒有否認。 “我們希望你在國外負責地下活動。你在西班牙的戰鬥經歷、射擊和爆破的技術,以及從事船員工作學到的船隻駕駛和通信技術,這些都是我們十分看重你的地方。” “很遺憾,我不會說德語。在我能幫上任何忙之前,恐怕就會被蓋世太保給逮捕了吧!不只如此,當我被嚴刑拷打的時候,恐怕還會將你們的名字給供出來哦!” “是誰說要你潛入德國的?” “德國不是正在進攻俄羅斯嗎?說起來,我們對德宣戰的日子也不遠了吧!” “和我們國家之間有爆發戰爭危險的國家,可不只德國一個國家啊!” 經過短暫思考之後,賢一郎不自覺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泰勒少校插話說道:“我們希望身為日裔的你,能夠潛入日本。” 賢一郎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究竟過了多長的時間。從泰勒少校的言語經過大腦腦細胞,到轉換成一種意思並再度回到他的語言中樞為止,大概經歷了有三或五分鐘的時間吧。當賢一郎回過神時,凱瑟琳正凝視著他,而泰勒仍舊沒有改變姿勢,注視著賢一郎的反應。房間里風扇沉重的轉動聲,聽起來有點刺耳。 思考一陣子後,賢一郎開口說:“關於我是怎樣的人,你們應該已經獲得了相當多的情報。沒想到即便如此,你們還是要我去日本當間諜,這可真是有創意的想法啊!” “很有創意,不過也很合乎邏輯。”泰勒說,“你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包含美國在內,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政府能夠讓你由衷地為它賣命。而且,你是個半失業者,又是聯邦警察的監視對象,這樣的身份讓你無法隨心所欲地選擇工作。此外,你還在西班牙待了整整兩年,體驗過野戰、巷戰,並且最終活了下來。順便提一下,FBI猜測你與美國共產黨員亨利·馬克戴維爾在厄波羅河溪谷的失踪有關。到目前為止,你收取金錢並接受指使殺人的案件至少已經有兩起,包括前幾天那一件案子,已經確定成功了兩次。因此,雖然不曾受過有系統的訓練,但我們判斷,你是個極為適合擔任間諜任務的男人。” “像我這樣的男人,在美國到處都是吧?” “要是其他人的話,他們都欠缺幾項重要的要素。” “是什麼?” “首先,你日語說得很流利,聽說你在波特蘭的日本人學校待過三年,每週的周末都會去上課。雖然不能和地道的日本人相比,但是你會簡單的讀寫。這份報告上說,你能夠理解大約五百個左右的漢字。比這點更重要的是,你的容貌、氣質,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大和民族的樣子。滿足這些條件的男子,在美國可以說是屈指可數,因此後選人的數量也是相當有限。” “真是很有說服力的說明啊!” 凱瑟琳問道:“回答我們,你的答案是yes還是no?” “我想,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吧。” “選哪一個?” “yes,不過……” “yes?” “yes。” “太好了!”凱瑟琳臉上露出了毫無做作的微笑,“不過,我還要繼續問你一些問題,你得給我老老實實地問答。” “為什麼?我不是已經答應你們了嗎?你們對我那段不想讓人知道的經歷,也都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了。除此以外,你們還想了解什麼?” “可以的話,我還想知道有關你個人的事。” “為什麼?” “依照你的個性和人品,安排給你的任務,內容也會有所不同。我們能夠信任你到什麼程度?你能忍受怎樣的困難?能把怎樣的重任託付給你?這些都是我們想知道的事。” 泰勒少校說道: “或許我們會發現,你是個難以委以重任的傢伙,我們就會打電話聯繫舊金山警察局。” “原來如此,那麼看來我非得慎重回答不可了。” “第一個問題。”凱瑟琳問,“你在高中時代的成績,幾乎全科目都是A+。畢業時的排名在兩百二十人中名列第三。聽說那所高中在波特蘭的公立高中里面,是一所大學升學率很高的高中。不過你卻沒有去唸大學,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是因為經濟方面的問題。”賢一郎回答,“以我父親的收入,無法供我上大學。” “我聽說日裔對孩子的教育很熱衷,不管要承擔多大的負擔,都會讓孩子接受高等教育。” “我父親為了在波特蘭郊外租借農園,是存了一筆錢。但是我說不出口,要他將那筆錢拿給我用。” “你沒辦法利用獎學金制度入學嗎?” “每年,州內的大學會以特優生身份邀請成績前五名的優秀畢業生入學,那年當然也沒有例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卻沒有邀請第三名的學生入學。順便告訴你們,在我們當地還設有名為'費亞蒙特基金'的獎學金制度,當然我也申請了,不過這一年能用這筆基金上大學的,是排名第七、第八還有第二十六名的學生。” “所謂的第二十六名,是怎樣的學生?” “是個拉拉隊隊長,在波特蘭玫瑰皇后比賽中拿到亞軍的女生。大學二年級就休學了,聽說現在在好萊塢靠賣身謀生。” 凱瑟琳的視線從賢一郎身上移開,接著又問了另一個問題:“你的成績這麼優秀卻無法獲得獎學金,這是為什麼?” “我盡量不讓自己認為,這件事跟我的日裔身份有關。” “你很想上大學吧?” “如果有大學願意接受日裔移民子女入學的話。” “你在初中的畢業紀念冊上寫著,將來的夢想是想成為律師。” “你們知道的這麼多啊?” “FBI幫我們完整地整理了有關你的所有公開記錄。在你身為船員工會活躍分子時,十分地引人注目。” “因為每次要推舉罷工糾察隊時,我總是被推到最前台嘛!” “夢想成為律師的事呢?” “那隻不過是小孩子的夢想罷了。” “對於夢想破滅,你會不會怨恨什麼人?” “什麼人都不恨,沒有什麼人的存在值得我去怨恨。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東西讓我十分較真兒地去憤怒。” 凱瑟琳再次將視線落在文件上。 “根據高中的記錄,你幾乎不參加公益活動之類的課外活動。不過既然你能加入義勇兵,我並不認為你欠缺奉獻的精神。有什麼原因嗎?” “放學後,我必須幫父親幹活,所以沒有時間。” “那麼,志願加入國際義勇軍的理由又是什麼?” “被船公司開除,有很多空閒時間。而且之前沒有去過加拿大以外的國家。” “老實回答!” “我沒有說謊!” “你只回答了事實的一部分。” “你們就當我是個不能信任的人吧,那樣的話,當發生什麼情況的時候,會降低你們的損失。” 泰勒少校同意似的點點頭。凱瑟琳換了個問題: “前天在殺人現場,聽說你被那家人看到了。就泰勒少校所述,你和那名女孩正面相對了,沒錯吧?你明明可以殺掉她,為什麼卻放過她?” “合約及計劃上沒有這項。” “如果有這項的話,你連小孩子都會殺?” “我沒有簽過那樣子的合約。” “FBI評價說你是個無政府主義者,這評價的真實性到何種程度?” “正如同這位大人所說的,”賢一郎用下巴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泰勒少校,“我不打算效忠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政府。換句話說,FBI的報告是正確的。” “即便是西班牙人民戰線政府?” “只要是跟'政府'有關的,對我來說全都是一樣的。”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左右,凱瑟琳一直持續著類似的問題。她同時修改了FBI所提供的報告書當中遺漏的一些細節,並更正了部分與事實不符的事情,其中還摻雜著一些關於賢一郎各個時期的居住地址及工作內容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在整個問訊過程中,賢一郎從頭到尾,始終都是用平緩的語調回答著問題。 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凱瑟琳的問話結束了。泰勒也不在旁邊插話了。調查好像終於要告一段落了。 “結束了嗎?”賢一郎問凱瑟琳,“如果你對我那美好的前半生有所感動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凱瑟琳整理好文件後,抬起頭說道: “下午,我們會請你再來一趟。” “我通過你們的面試了嗎?” “關於這一點我得和泰勒少校商量一下。” “看來我還是有可能被你們交給舊金山警察局了。” 聽了賢一郎的話,泰勒少校說: “就算我們決定錄用你,這個問題在未來還是會一直存在,不會消失。” “我可以再問你們一個問題嗎?” “請問。”凱瑟琳說。 “如果讓我潛入日本的話,難道你們不擔心我會逃離你們的監視嗎?” “我們不擔心。”凱瑟琳搖搖頭。 “將來我們會給你上課,向你講解有關日本社會的問題。我們不認為你在那個充斥著法西斯主義和神秘主義不公正因素的社會下,能生活得很幸福。” “照你這樣說,生活在那裡將會是件比被你們強迫接受這個危險任務更難以忍受的事情嘍。難道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 “沒錯。”凱瑟琳用日語說道,“我在那個國家生活過三年。至少我不認為,在美國受教育長大的人,能在那個國家生活得很舒適。特別是想到今後美日之間的戰爭,就更是如此。” “你的日語真是不錯。” 凱瑟琳又回過頭來用英語說:“有禮貌、愛乾淨、每個人都很重視道德的國家,這是我去日本之前,對日本這個國家的看法。但當我快要回國的時候,我的看法大大地轉變了。姑且不論大多數日本人如何,當前統治整個社會的那一幫人,都是些既好戰、又狡猾無恥的傢伙。要是你的話,看了以後一定會下決心在三天內就要搞武裝起義的。” “我逃離你們的掌控後,也可以逃到其他國家去啊!” “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不過,見到那個國家的惡劣行為與墮落後,我不認為你會選擇抽身離開。看了你的經歷後,我更加確信這一點。只要能夠挫敗那個國家想稱霸世界的野心,我想你應該會開心地接下我們指派的危險任務。” “這還真是個讓人高興不起來的誤解呢!” “我可不是叫你想著去當恐怖分子哦!” “不會的。人過了三十歲,還去做這種想到都覺得愚蠢的事,那就有點……” “兩點的時候,我們在這房間再見一次面吧。” 肯尼·齋藤在衛兵陪同下退出了房間。腳步聲消失後,凱瑟琳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溫咖啡。她感到有點猶豫。肯尼·齋藤的確不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子。如果招待他到家庭派對來,一定要做好失去其他許多友人的心理準備才行。不過自己需要的,是在日本負責地下工作的男子,就這方面來說,待人處世態度的好壞,會成為問題嗎? 凱瑟琳迄今為止曾遇見過的日本人的面貌,像快轉的電影膠片一樣,一幕接著一幕地從腦海中閃過。 對於在美國東部馬薩諸塞州度過學生時代的凱瑟琳而言,她並不會像西海岸的美國人那樣,會有“日本人只會擺弄庭院”那種充滿偏見的聯想。相反,她年輕時所認識的日本人,大多數都是政府派來美國一流大學留學的優秀男子,他們不只家世背景數一數二,以後的發展更是前途無量,凱瑟琳所見過的,就只有這種教養優秀,屬於菁英階層的日本人。就這樣,不知如何區別朝鮮、中國和日本人的凱瑟琳,因為認識了幾名日本留學生而受到影響,並因此加深了對東方文化的理解。 在波士頓郊外的私立女子大學學習過一些東洋文化後,凱瑟琳更深切地希望能鑽研日本文化。東部的名牌大學中有幾所大學設有日本學專業,但是並不接收女學生。無計可施之下,凱瑟琳只好進入馬薩諸塞州立大學就讀。因為這所學校的研究所裡,有講授日本文學的教授。 另一方面,凱瑟琳也和在波士頓留學的幾名日本留學生保持著深厚的友誼,並接受他們在日語方面的輔導。一年後,凱瑟琳已經能使用夾雜著漢字的日語,寫出簡單的報告,在現代日語小說的閱讀方面也不成問題。 “凱瑟琳,你也去日本看看吧?”某個留學生這樣建議她。 “美金在那個國家,可是擁有比在這里大十倍以上的力量哦!你在波士頓生活兩個月的費用,在東京可以生活一年,而且還能夠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過,當凱瑟琳真正踏上日本國土,已經是在那之後大約五年的事情了。她在母校早已是日本文學系的研究員,還應聘到東京女子大學擔任講師。自一九三二年起,在東京生活了三年的時間。凱瑟琳在東京的三年生活,可以歸納成以下的幾個階段:充滿驚奇的一年,幻滅的一年,厭惡的一年。她在東京生活的時候,正是日本在世界經濟不景氣影響下,整體產業奄奄一息的時候。映在凱瑟琳眼中的,是一個絕不美麗,也不優雅和神秘,而是充滿了狂亂的近代社會。這個社會一方面在市場經濟原理的巨浪下被吞噬,另一方面則到處聽得到軍靴低沉的踏步聲,是一個在重壓下喘不過氣的社會。 她在那裡到處可以聽見農家女兒悲慘的賣身故事,也看見很多人所受到的歧視待遇,比美國黑人還不如;軍部在滿洲獨斷專行;總理大臣被軍人暗殺身亡,自由主義學者們遭到國立大學的排擠;著名作家在警察拷問下被虐殺。留在東京最後的那一年,凱瑟琳幾乎快要窒息,只想等著合約快點結束。 合約結束後回到國內,凱瑟琳受聘前往波士頓的東洋研究所,在那里以主任研究員的身份度過了四年的時間。接著,她受到海軍部的邀請,請她在海軍情報部通信保障科里,為選拔出來擔任翻譯要員的軍人們教授日語。凱瑟琳早就思考過日本擴張主義最後的結果,所以考慮一個星期之後便答應了。就這樣,凱瑟琳·沃特在聖地亞哥美國太平洋艦隊基地的訓練所裡,以暗號解讀班的粗魯男子們為教授對象,開始了教師的生活。軍方之所以給予她中校待遇,是為了配合她現在的年收入額度所做出的安排,並不代表她能行使與校官等級軍人同樣的權力。 兩年後的今天,當籠罩在日美關係上空的烏雲逐漸擴散之際,凱瑟琳在身為訓練所教官的同時,又被賦予了海軍情報部對日工作小組的組長一職。身為組長的她,最近最迫切的一項任務,便是選定送往日本的工作人員。 泰勒少校對沉浸於回憶中的凱瑟琳問道: “卡西,看樣子你似乎還在猶豫不決是吧?” 凱瑟琳回過神來,對泰勒少校點點頭說:“齋藤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也是一名職業罪犯。兩天之前,他才剛犯下殺人案件呢!” “多虧如此,我們才能強迫他接下任務。” “我無法做到像少校您這麼現實的程度,難道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嗎?” “在這種情況下,也許可以。但要是我們判斷錯誤的話,會有很多的美國青年因此而喪命。” “沒錯。”凱瑟琳嘆了口氣,“在列入候補的人員當中,果然還是只有他還靠點譜,除他之外,別無人選了。這點我很明白。不過對我而言,我還是很在意他回答自己'不相信理想,也不相信大義'這件事。雖然他的說法讓人感覺到好像是在逞強,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至少能有點自發性,並帶著點使命感奔赴日本。” “處於最基層的地下工作人員不需要什麼使命感,況且,對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候補人選,我們也沒辦法做出太多的期待。” 凱瑟琳回想了一下三個人共同商討的那份文件。列入候補人選的共有三個人,剩下兩人當中的一個,是襲擊加油站時,殺害了一名工作人員的日裔,現在人被關在舊金山灣中間的阿卡崔茲聯邦監獄,他是一名機電工人。另一個人在洛杉磯,他是日本與墨西哥裔的混血兒,從事卡車司機一職,是一個沒有任何犯罪經歷的男子,但是不僅不會日語更不會書寫日文。凱瑟琳將他們兩人的文件推到一旁。 凱瑟琳一邊想著肯尼·齋藤那總是話裡帶刺的模樣,一邊說道: “若是他能告訴我說,他對於自己去了西班牙這件事感到很驕傲,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你不是說,那個男人跟大白天在市區馬路上尋歡作樂,坑蒙拐騙的那種人渣是同一類人嗎?” “不是的!”凱瑟琳急忙地搖著頭,“不是的,並不是這樣的!我的確覺得他正在荒廢、放棄自己的人生。不過,他看起來並不像是那種在性格里有著無可救藥的缺陷的人。他並沒有到自甘墮落的地步。至少,他從西班牙到回國為止,對自己的生活都還堅持著某種程度的原則。儘管,那是與我們不同類型的原則,但無論如何,他的確還是堅持著某種理念,有條有理地在貫徹自己的生活。” “這樣說來,他還是符合你的要求的囉!” “沒錯,現在我說話的同時,並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令人不愉快。如果他是強暴少女犯或是單純的暴徒之類的話,一定會讓人感覺不舒服,但是我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該怎麼說呢?我覺得,他似乎是個很可憐的人。有一點點,雖然只有一點點,我甚至跟他有了同樣的感覺。如果我們的社會可以更公正而且沒有偏見的話,他的處境或許就跟現在不同了。我有種直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可能成為那種與我們交談時,能夠相互直呼名字的親密友人。少校,您的看法呢?” 凱瑟琳凝視著泰勒少校。這位身軀龐大的海軍校官出身於中西部的富農家庭。當他進入海軍軍官學校就讀時,有一段小插曲,就是他是新入學學生當中唯一的一個旱鴨子。他的身高大約一米九五,體重超過一百三十公斤。因為他身材體形的緣故,他被眾人取了個“懶漢”的綽號,但事實上,他卻是個比一般人都要精力充沛、工作勤勞的人,這一點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這位泰勒少校在今年四月,從華盛頓的海軍情報部總部被派遣到設置在聖地亞哥軍港的對日工作小組。他的主要任務是擴充暗號解讀班,以及強化對日情報蒐集活動。他還有在駐日海軍武官辦公室工作的經驗,因此會說一點日語。說起來,派遣有經驗的地下工作人員潛入日本的建議,就是由泰勒少校所提出的。 泰勒少校說:“在該任務非他莫屬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我們達成了共識。不過我們選擇他的理由,卻是完全不同。我喜歡他說自己'不相信理想和大義'這句話,而他擁有的技術和資格,也是毋庸置疑的。他肯定會成為優秀的地下工作人員。” “那麼,就決定選肯尼·齋藤吧。” “但,我認為不能就這樣無條件地作出決定。訓練之後,還需要再進行一次測試才行。我想在測試的最後再作出判斷。” “需要怎樣的測試?” “大致上就是在訓練結束後,測試一下他的能力和忠誠心吧。” “方法是?” “就用我們在派遣新工作人員時的老方法。” “如果他沒有通過測試怎麼辦?” “那就只好再重新挑人選吧!” “有那種閒工夫嗎?對我們來說,這就像是賽茲尼克的電影一樣,隨著劇情越來越臨近高潮,音樂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吧!” “我也和你有一樣的感覺。” “只能下賭注在他身上了是吧。” “如果那傢伙不行的話,只好放棄了。”凱瑟琳整理好文件後,站起身說道,“那麼,兩點的時候,我們再來這裡吧。” 兩點整一到,賢一郎再次被帶進那間位於一樓的小房間裡。 當賢一郎進入房間後,泰勒少校看著他的臉,不可思議地問道:“看起來,你似乎顯得很輕鬆呢!” 賢一郎點點頭應道:“因為對於整件事情,我大致都了解了。” “為了慎重起見,在告訴你我們的結論之前,我想要確認一下,你的想法沒有改變吧?畢竟,潛入目的地是日本,要是你有什麼顧忌的話,希望你能直說。” “我完全不介意。” “我就希望你能夠這樣回答。”凱瑟琳說。 “我們決定要錄用你了。” “何時?怎麼去?我要做些什麼?” “首先,你得接受訓練。我們會安排八個星期的課程。” “要學些什麼?” “暗號、無線電使用方法、跟踪的手段、反跟踪的手段、打開保險箱的方法、侵入建築物的方法,還有其他地下工作需要的所有技術。” “我記性很好哦,只要四個星期就行了。” “還有其他課程呢!例如,有關日本近代史及風俗、社會的課程,日本政府近期的惡行,以及日本軍方在中國大陸及中國滿洲野蠻的行為,這些課程會由我親自負責講解。除此之外,你還要學習更多的漢字,對於日本的軍制也要有充分的認識。日本海軍軍艦的外形及名稱,都要好好地記住。” 一旁的泰勒少校也補充道: “針對格鬥術、槍支及炸彈的使用方法,你也要作訓練。” “你們不是要藉用我在西班牙的實戰經驗嗎?” “再怎麼說,你也只是個業餘的義勇兵罷了。如果國際義勇軍是由真正的軍隊所組成的話,就不會在西班牙戰敗了吧。” “沒有去過現場的人沒資格這樣說話,只要有我在的話,我就有信心能夠獲勝。” “不管怎麼說,這些對你來說都是有益的訓練。” “明天早上八點開始。”凱瑟琳說,“當你覺得忍受不了訓練時,馬上跟我們說。我們不會勉強你的。” 就這樣,賢一郎的訓練課程開始了。他依舊居住在禁閉室裡,不過每天都要在基地的各個建築物之間四處遊走。訓練中規定要穿著黃色的T卹,或是黃色的上下半身作業服,這是為了與其他的水兵、軍方文職人員以及工人們區別開來。別在胸前的身份證明文件,大大地標示著“監視中犯人”的字樣。 上午以靜態課程為主,下午則是格鬥術與機械操作的訓練。除此以外,還安排了專門強化肌肉的課程。不管是什麼訓練課程,都設有一名教官與兩名監視兵。監視兵即使在賢一郎去洗手間和沖澡時,都會寸步不離地跟隨在後。監視兵受到上級指示,只要賢一郎一離開超過十米的距離,便無條件地開槍射擊。賢一郎從沒想過要測試這件事的真偽,倘若真的要逃的話,他會選擇其他機會、其他場所。 訓練剛開始的時候,凱瑟琳讓賢一郎看了以日本軍國主義為題材的電影。這些紀錄片匯集了日本軍部在朝鮮、中國滿洲幹下的種種勾當,解說則是由凱瑟琳自己親自負責。 這天,凱瑟琳一邊裝第三卷電影膠片,一邊說:“接下來的這卷影片,我不會做任何補充說明。請你自己來欣賞並作出判斷吧。” “是什麼影片?” “是南京落入日軍手上當時的記錄。對於日軍在南京的殘虐暴行,你聽說過什麼嗎?” “那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發生的事。當時日軍殺害了很多平民百姓,戰俘也全被殺害。我還聽說,當時有許多婦女被強暴,城鎮遭受洗劫。同年四月在西班牙,格爾尼卡這個城鎮在如雨般的炸彈轟炸之下成為了廢墟。你知道這件事嗎?” “看來我們對法西分子的所作所為,都有一定的了解啊!” 凱瑟琳將放映機的電源打開後,關上了房間的燈。屏幕上出現了片頭的數字。 “這是在基督教青年會工作的一名叫做菲奇的傳教士,在大混亂中用攝影機拍攝下來的影像。他在外國人避難之後還留在南京,是少數歐美人當中的一人。影片中所出現的靜態照片,就是當時基督教青年會中的一名美國青年拍攝的。” 十分鐘後,膠卷放到了盡頭,房間裡再次明亮起來。凱瑟琳從賢一郎背後問道:“這就是你要前往的國家,他們的軍隊所做的事情。你能看得下去嗎?” ——她的言語斷斷續續,聲音顯得沙啞無力。 “感謝你讓我長了見識。”賢一郎說,“不過,希望你別以為我會因此問受到衝擊。因為我很早以前就明白,人類究竟殘忍到何種地步了。” 當賢一郎轉過頭時,他發現凱瑟琳臉色蒼白,手摀著嘴巴,好像強忍著不嘔吐的樣子。兩名士兵盯著賢一郎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與憎惡的神色。 那是在上無線電裝置使用課時所發生的事情。擔任教官的海軍情報部特務士官,向賢一郎這麼說:“這是奇異公司的無線電收發報機。你在日本使用的,大概會是手工製品,不過原理是相同的。”賢一郎先學習了收音機的原理,從第三天開始,他則是要學習徹底分解無線電收發報機,然後再試著使用電焊機組裝完成。 “我實在是沒辦法想像!”休息時間,那名士官說道,“那些日本人沒有奇異公司,也沒有通用汽車!他們有的,只是頭腦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將軍們而已。連派得上用場的無線電設備和汽車工廠都沒有,可那些人居然還真以為自己能夠打贏戰爭啊!” 對於士官的疑問,賢一郎無法回答。 教授日本陸軍軍制的講師,是由陸軍部特別派遣而來的情報軍官。 針對階級的區分、階級的稱呼、制服的辨識方法、肩章的不同、師團及其配置、標誌等等,他利用照片及彩色圖片,來進行這方面訓練。同時,他也將日軍的步兵操典和軍人守則大略地教給了賢一郎。 “好了,差不多夠了吧!”授課最後一天,那名情報軍官說,“畢竟我們也不是叫你潛入參謀本部,所以這些知識應該就夠用了,只要能夠達到觀察師團司令部出入人員情況就可以了。” 在日本海軍方面,則是由泰勒少校直接負責授課。泰勒少校針對日本海軍的編制、組織及機構等內容進行解說,和教授陸軍軍制時一樣,針對階級區分及製服的辨識方法,泰勒少校詳盡地向賢一郎傳授了相關的知識。關於日本的幾名海軍提督,少校也讓賢一郎反复地看了好幾次他們的照片,還說明了他們的名字、簡歷及地位。 泰勒少校給賢一郎看了前年上任,現為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提督的照片後說道:“這名提督曾在哈佛留學,也曾以駐美軍官的身份派往過華盛頓。他是一位具有開闊視野的國際人的同時,也是個擁有傳統武士魂魄的男子。我在擔任駐日軍官待在東京時,曾經和他見過好幾次面。他一方面是個意志堅定的思考家,但另一方面也是個通宵沉迷撲克牌和象棋、具有強烈賭徒性格的男子。總之,我必須說,他既是個優秀的戰略家,也是一名擁有狂熱愛國心的軍人。 “光是這些信息,就足以讓我為這位聯合艦隊現今的最高指揮官抱有畏懼之心。他恐怕是日本海軍內部當中,對美日開戰一事,反對態度最為強硬的高官吧。但如果局勢變得不得不開戰時,他肯定會用最大膽的作戰方式,來挑戰我方海軍。” “有什麼根據嗎?”賢一郎問道。 泰勒少校對此並沒有做出明確的回答,只是告訴賢一郎說: “暗示有可能發展到這樣事態的徵兆有很多。這也是我們為什麼需要你的原因。” 就在這個課上完後的第二天,泰勒少校邊撓著頭邊說: “昨天我講過,航空隊士官飛行員的稱謂是航空兵曹,簡稱空曹,在此我要作出訂正:前幾天,日本海軍變更了名稱,從一九四一年六月一日開始,士官飛行員被稱為'飛行兵曹'簡稱'飛曹'才對。” 泰勒少校的知識,不斷地依照最新版本進行更新。 泰勒少校最熱衷於使用日本海軍軍艦的圖來進行識別訓練。對賢一郎來說,他被要求的水平簡直就是潛水員所具備的程度了。少校要求他在極短時間內看圖,然後立刻猜出名稱以及軍艦的類型,也有隻看艦首或艦尾的圖來作識別的訓練。 針對日本海軍擁有的軍用飛機,泰勒少校也講解了它的外形、武器裝備及機能等。 泰勒少校說:“九七式艦上攻擊機,九九式艦上轟炸機。因為配備了這兩個機種,所以我們估計,日本海軍的航空作戰能力幾乎可與我軍相抗衡。僅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們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感,然而從中國方面傳來的情報卻顯示,日本海軍可能已經擁有更高性能的戰鬥機。在美國陸軍退役飛行員當中,有一名叫做陳納德的上尉,他現在率領著加入蔣介石空軍的義勇機師,根據他的情報,日本海軍已經將某種航行距離兩千公里以上,火力強大、操控性能卓越的戰鬥機投入了中國戰線。在這批戰鬥機部隊面前,即使是陳納德也只能舉白旗投降。但我軍的航空專家卻表示,即便日本投入了新型戰機是事實,不過據陳納德,關於戰機性能的情報,新型戰機的性能只能讓人一笑了之。” 從這一連串需要極強耐心和毅力的訓練來看,賢一郎多少能夠反過來猜出屆時將會被安排什麼樣的任務內容。雖然他被指派從事各式各樣的命令,但是最重要的課題,應該是打探日本海軍艦隊的動向,而絕非調查日本海軍的軍服是在哪裡製造之類的瑣事。 賢一郎並不被允許閱讀報紙或聽收音機,不過凱瑟琳會代為轉述每天的新聞。此外,瑟麗琳也會將這幾個月來日美之間外交交涉的細節,高度概括整理後再告訴他。雖說局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但在日本政府內部還是有人在嘗試著構建與美國繼續交涉的通道。在新任的野村大使與美國國務卿赫爾之間,朝著阻止開戰方向進行的真摯努力,仍在持續進行著。不過凱瑟琳卻認為,能避免開戰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三十。 第三次近衛內閣的成立,也是在這段訓練期間發生的事。內閣雖然總辭職了,不過除去松岡洋右外務大臣等幾名閣僚以外,其他閣僚都獲得繼續留任。根據凱瑟琳所述,事實上,這次的總辭職,據說其目的正是為了將主戰論者松岡排除在內閣之外。新任外務大臣,叫做豐田貞次郎是海軍出身的退役提督。 “把松岡剔除後再組閣,這可說是為了避免戰爭所作的最佳判斷。不過這位豐田提督在外交上完全是個外行,就某種意義來說,反而有可能會阻礙交涉的進行。” 賢一郎對於日本政府內閣官員交替之類的事情並不特別關心,也覺得自己沒有知道的必要。不管怎麼說,新內閣只要是能讓凱瑟琳她們感受到危機,那就夠了。因為只要差勁的內閣繼續上任,美國海軍就需要用到賢一郎,而賢一郎的生命,也會因此而得到一定的保障。 訓練開始後大約經過兩個星期的某一天,凱瑟琳來到正在禁閉室享用午餐的賢一郎身邊。賢一郎停下手來問她: “有什麼壞消息嗎?莫非,戰爭開打了?” “不是的。”凱瑟琳欲言又止地說,“這並不是那種會令你感到開心的消息。不過,反正還是會傳到你耳朵裡,不如由我先告訴你比較好,因為我覺得這樣才算公平。” “在這世界上,應該沒有我聽了會感到難過的消息吧?” “美國就在剛才凍結了國內所有的日本資產。” 接下來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凱瑟琳坐立難安地站在禁閉室門口。她的眼神好像在乞求著原諒,也好像在害怕著什麼似的。這個自信滿滿、意志堅定的女性,此刻卻流露出前所未見的神態。她大概是預想到賢一郎會很激動吧! 賢一郎努力用平穩的語氣問道:“難道既貧窮又勤勞的日本人園丁,他的卡車和除草機,都會被沒收嗎?父親為了有朝一日能擁有幾塊自己的土地,一點一滴存下來的美金,也都會被沒收嗎?” “如果這樣的話,你會拒絕接受這項任務嗎?”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賢一郎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起來,“不管美國要做出什麼不知廉恥的行為,我都沒有能夠拒絕這個任務的自由。就算羅斯福比佛朗哥和希特勒這些小人還要差勁、惡劣,我也只能照你們的吩咐行事。” “我該說什麼好呢?”凱瑟琳露出一副由衷的歉疚之意,“但,我還是不得不告訴你這件事。” 賢一郎的眼裡燃起了真真切切的怒火,凱瑟琳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兩名監視兵為了保護凱瑟琳,向前跨了一步。 賢一郎用手指著凱瑟琳說: “給我記住,你們這些人標榜的所謂民主,只是一個空頭口號,只是為了模糊高壓政策與剝削的、冠冕堂皇的標語。你們美國人在國內是如何對待黑人、墨西哥人和亞洲人的?在中美洲又是如何任性妄為的?把手放在自己胸前,捫心自問吧!我之所以要潛入日本,是因為自己和美國政府有什麼共鳴嗎?別做美夢了!我會接受這個訓練,只是因為非常現實的理由,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了!” 凱瑟琳低頭說道:“我都知道。” 一天傍晚,一名水兵跑來找凱瑟琳。他是在肯尼·齋藤的格鬥訓練課中,負責擔任陪練的。 “怎麼了?”凱瑟琳問水兵。 “那個日本人!”水兵充滿恨意地報告說,“他在訓練中折斷了教官的手腕!教官現在被送到醫院去了!” 經過了四個星期,賢一郎的訓練進入第二階段,開始了針對暗號以及無線通信技術的集中訓練。 起初,海軍情報部的負責士官還對齋藤賢一郎的理解能力感到不安,擔心到底能不能教懂他暗號理論,因為士官對於賢一郎的事前了解,就只限於聽說他是“海軍情報部管理下的一名犯人”而已。 士官首先向賢一郎說明了換字暗號與語句暗號的概念,並教授他簡單的維熱納爾密碼技術。隨後,看賢一郎學得很快,他便一點一點地加入複雜而且高級的說明,同時也試著給賢一郎出了一些應用習題,賢一郎不費吹灰之力,就解開了士官所出的習題。接著,士官又教了賢一郎利用亂數表,從簡短通信文中的只言片語組成五字暗號的方法,不過賢一郎的理解、領會速度還是一樣的快。當暗號複雜程序增加到第二階段、第三階段時,情況也還是沒有改變。士官說道: “看樣子,你以前學過邏輯課程吧!” 賢一郎回答:“我只有高中畢業而已。” “依你的理解度,應該可以縮短課程。” “那樣正好,我對這種訓練感到無聊得不得了。” 某天早上,賢一郎一睜開眼,就看見泰勒少校站在禁閉室的鐵床邊,用一副不高興的表情瞪著他。 賢一郎揉了揉眼睛,等待意識完全清醒。他感覺自己身體的每個關節都在疼痛。昨晚的事情猶如大壩洩洪般,一股腦地湧現在腦海當中。賢一郎呻吟了一下後,轉身趴在床上,將臉埋進枕頭里,感覺整個腦袋好像要從內部爆炸裂開似的。 “想起來了嗎?”泰勒少校問道,“原本是我一點好意,安排酒保按照你的酒量給你的酒。不過,你還真是大鬧特鬧了一場啊!” 賢一郎的臉仍舊埋在枕頭里,問道:“你的好意?” “下午的課結束後,你來向我要啤酒喝。你說,你想趁著嚴格訓練的空當,稍微放鬆一下,不是嗎?” 賢一郎這才想起,好像確有其事。 “我好像喝太多了。現在幾點了?” “星期天早上十點了,你不記得昨天的事了嗎?” “喝了很多酒後,和六名水兵打了一架對吧?我記得應該是這樣沒錯。” “那是最後了!一開始,你和兩名上兵軍銜的水兵發生了爭執,騷動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我打贏了吧?” “那兩個人都被你打得跟豬頭一樣。三十分鐘後他們的同伴趕來幫忙,才好不容易能跟你對打幾下。話說回來,酒保的桌子、啤酒機全都壞了。損害賠償的部分,聽說會來向情報部要的,要一百二十塊美金!” “等我的合約金進來的話,就從那裡扣吧。” “別開玩笑了。如果你喝酒習慣太差的話,我可不能把這個任務交給你。我要打電話給舊金山市的警察。” 賢一郎面露不地說:“他媽的!我哪裡知道你的諜報工作是怎麼回事?隨便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泰勒少校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後說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自暴自棄了?去西班牙之前,你那樣子喝過酒嗎?” “你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現在的你,就像是自己在虐待自己的身體一樣。槍殺舊金山工會老大時也是一樣,與其說是你膽大,我卻覺得你是從一開始,就期望有場激烈的槍戰和追殺似的。不管是要殺什麼人,都不會有人特地守在對方住宅門前的。你明明可以採取更巧妙而且危險性低的手段吧!” “我喜歡單純的解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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