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密使:來自斯德哥爾摩

第9章 八月二十九日,東京

“現在必須進行戰局的善後處理了。”海軍次官井上成美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山脅順三吃驚地反問道:“您是說,要進行戰爭的善後處理嗎?” “對,讓戰爭結束。” 八月二十九日上午十一點,霞關海軍省大樓的海軍大臣室。山脅順三接到井上次官的命令,要他到大臣辦公室去。所以他敲開了大臣辦公室的門。在那間天花板很高的屋子裡除了井上外,還有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大將和軍隊司令部總長及川古志郎大將。三人身穿不同樣式的白色軍服。 秋蟬的嗚叫不時從大廳對面的窗外傳來,天花板上的電扇,慢吞吞地轉著。井上看著發呆的山脅說道:“事態已經嚴峻到超出了我們的想像。我上任以來,聽到了戰況的說明,閱讀了戰鬥的報告,也親眼目睹了國內的實際情況,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允許再繼續戰爭下去了……情況已經到了絕望的地步了。多戰鬥一天,就會有相應的人員傷亡和國家財富的流失。不僅如此,我們獲取和平的條件也只會越發苛刻。剛才我也和大臣、總長討論過了,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現在能做的也只能是進行戰局的善後處理。具體措施的研究將會由高木教育局長來製訂,你負責協助他。你和高木少將見過嗎?”

“嗯,見過。” 距離山脅去見高木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之後的時間裡,海軍的情況,甚至整個日本的局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首先是東條內閣的解體。 這兩個月裡,東條英機在首相、陸軍大臣的職位基礎上又添加了內務大臣的職位,後來又兼任了總參謀長的職位,可以說已經是集一切的權力於一身。但是,現在他卻是好像是失去了領導和判斷能力一樣,只是去乾一些,比如登上火警嘹望台巡視巡視、檢查檢查垃圾箱、視察一下駐地的魚市等這種遭人嘲笑的事。確實,這不是一個總理在非常時期該做的事情。東京憲兵隊隊長四方諒二曾是他的左膀右臂,以慘無人道的言論鎮壓和恐怖政治聞名,然而他現在竟然舉起了打倒東條的大旗,他之前的經歷反而增加了他反對東條的機會。

在中國和太平洋地區,戰況也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本來在內閣內部完全沒有早期結束戰爭的意思。並且他們是不管戰況多麼嚴重,還是強硬地主張倒向持續戰爭的這一邊。但是,現在那些大臣也終於忍不住要將東條拉下來了。木戶幸一內大臣首先是向東條請求將大臣、總參謀長和軍隊的總長的職務分離開來。要求那個曾經被認為是給東條端茶遞水、遞煙遞火的海軍大臣島田繁太郎辭職。 從這開始持續了一周的政治鬥爭的結果是,在七月十八日,東條向天皇遞交了辭呈,東條內閣全體辭職。 這一政局的變化當然也會給當時的戰局帶去深刻的影響。日本曾經建構了絕對牢固的國防圈,如果攻破這層防護圈的話,到時要想再進行本土防衛也是不可能的了。但是現在那個結實的國防圈的一角已經被攻破了。

六月十五日,美軍開始從塞班島登陸。日本海軍立即啟動“A號作戰計劃”。將小澤治三郎中將率領的機動部隊緊急調往塞班島地區,這是一支由九艘航空母艦和七艘戰艦等共計七十三艘艦艇,以及四百四十架大飛機組成的大部隊。來迎擊的是美軍的海軍機動部隊,他們的航空母艦大大小小的加起來就有十八艇,再加上總數為一百三十艘的艦艇,其中戰艦七艘,飛機約有九百架,組成的這可是前所未有一支大部隊。 兩隻機動部隊在塞班島西南的海域上進行了一場殊死戰鬥。這應該是一場既史無前例又空前絕後的大型海上戰役,也就是後來所說的馬里亞納海溝戰役。時間一直從六月十九日持續到六月二十日。 這支機動部隊是日本在中途島海戰失敗後,花費了兩年時間重新組建的,但是在美國海軍的面前還是只能以失敗而告終。旗艦大風和三艘航空母艦沉沒,飛機喪失慘重約達九成。這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他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七月七日駐守塞班島的守備隊的四萬名士兵喪生,並且在這次戰鬥的過程中也有近一萬的平民死亡。美軍佔領了離東京有兩千兩百千米的塞班島。這也就是說,日本已經進入了美軍大型轟炸機的轟炸範圍。即使在悲慘戰役不斷出現的緬甸,英帕爾戰鬥也被叫停了。八月十日,美軍在關島登陸,守備隊的一萬八千人喪生。 在歐洲,六月,同盟國軍開始在諾曼底海岸進行登陸。大陸反攻開始了。德軍的抵抗絲毫不見氣色,節節敗退。七月二十日,暗殺希特勒的行動失敗。八月二十五日,巴黎解放,同盟國軍兵不血刃,順利進城。 戰局已經明顯地傾向於同盟國軍一側了。無論是誰現在都已經能看得出來這場戰爭的結局了。 海軍大樓由紅轉建成,穿過正中央的大廳,盡頭就是海軍大臣辦公室。這座大樓一般會說成兩層,實際上是只有一層。它是一個半地下形式的建築,所以一般會被誤認為兩層的,並且也就按這種錯誤的叫法叫開了。

山脅又一次來到這間房間。在那張暗紅色實木的辦公桌上坐著的是高個子的海軍大臣米內光政。米內在昭和十五年曾擔任過一次總理,可以算是海軍內部的權威人士。這次東條內閣全體總辭職後,他和小磯國昭陸軍大臣一起承擔了聯合組閣的重任,再次就任海軍大臣。 曾經那位看起來溫和厚重、雙頰紅潤的提督,現在已是兩腮瘦削,滿眼疲憊了。也是,就想想現在他肩子上擔的責任的重量就可想而知,他怎麼能紅光滿面呢。 海軍次官井上成美坐在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 就在不久前,井上還是海軍學校的校長。據說是在海軍大臣的懇求下很不情願地接受了次官的這一職務。井上擔任次官是八月五日的事。井上中將還是山脅記憶中的模樣,一如既往地態度端正,謹慎嚴肅。那副淡淡的灰色瞳孔一成不變昭示,著他的冷靜乾脆和敏銳的洞察力。

站在窗邊的是軍隊的總長官及川古志郎。山脅曾經就是從這位提督那裡得到命令將零式戰機空運到柏林的。那還是昭和十五年及川擔任海軍大臣時候的事情。他到底能不能算得上是位有著真知灼見的人,說實話山脅也並不是很清楚。但是現在作為日本型軍隊組織首腦的他確實是具備了一項典型的素質。比起那些理性或是道理,不如說他是以他的度量打動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米內光政、井上成美、山本五十六三位提督,在三國締結軸心國條約的時候,因強烈反對簽訂此條約而為大家所熟知。這裡面的米內雖身有高血壓但還是擔任了海軍大臣這一職務,並且拉上井上成美一起,讓井上擔任次官。山脅當時就覺得這架勢是不是就是終戰布陣呢?其實他的想法確實是對的。

房間裡沉默繼續著。只能聽到知了的叫聲和風扇旋轉的聲音。其實也能微弱地聽見飛機飛過的聲音。估計是有聯絡機飛過東京的上空吧。 山脅從吃驚中回過神來,問井上:“這是不是就算是海軍正式的研究課題呢?” “是的。”井上說,“這是根據大臣的命令制訂的。” 山脅把視線轉向米內大臣。米內看了看山脅,沒說話,但是點了點頭。井上接著說:“但是,這件事只有在場的各位知道。憲兵隊就不用說了,就連咱海軍內部也不知道,你是秘密輔佐高木進行工作。高木現在已經辭去了在海大研究所的職務,轉到海軍省這邊工作,聽從次官的發號施令。” “我是不是也需要寫辭呈,還是說繼續待在副官室?” “你就繼續在副官室吧,但是放下手頭其他的工作,優先協助高木,充當高木和我們之間的聯絡員。必要的時候,也要幫高木聯絡其他人。怎麼樣,你對這一指示有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可是組織下達的命令,怎麼敢說有不合適的地方?即使今後一天二十四小時會被憲兵隊給盯著…… 山脅回答說:“沒有。” 井上問了問站在窗邊的及川總長官:“總長官,對咱們三人決定的那件事,讓他來充當終戰研究的輔佐工作,有沒有什麼異議?” 及川好像正在考慮什麼事似的,目光的焦點猛地集聚一處,看著井上說:“嗯,我沒異議。” “你是不是有什麼擔心的?” “沒,不是。”及川的目光又轉向了窗外那夏季的天空,“我是在想一件很多年前的事情。大概是三國軸心集團締結的那個時候,真是慚愧呀,那個時候可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一地步。” 他說的應該是,自己作為海軍大臣之時答應簽訂軸心國條約的事。

及川還是盯著外邊的天空,說:“現在說應該也沒什麼了,那時候我應希特勒的請求,答應將兩架零式戰機運往柏林,這件事當時是山脅君負責的吧!” 米內好像是很吃驚似的朝山脅看了一眼。井上說:“那兩個飛行員真是有意思。是安藤和另外一個下級士官好像是叫乾的吧!” 這次輪到山脅吃了一驚,當時井上雖然是航空總部長,但是這件事並沒有向他報告過。零式戰機空運計劃本身就是高度機密,更何況後來因為德國方面取消了零式戰機的特別生產計劃,所以空運的記錄也是就抹掉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通過什麼途徑得知的…… 及川也深感意外地看著井上,看樣子他也是不知道井上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井上說:“那時我正好在製訂海軍空軍化作戰計劃,我一直主張擴大空中作戰部隊,但是那個叫安藤的士官,竟毫不避諱地說我是癡人說夢。在我國連會開汽車的年輕人都不是很多,要準備怎麼把那飛機飛起來呢?”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難道是去柏林之前那個安藤大尉和叫乾的一等空曹和井上見過面了?井上接著說:“他那率真的話,真是一語中的。在那之後,我確實感到我是誇大了咱們國家的工業水平了。誠然,零式戰機確實是已經超過了國際水平的相當優秀的戰鬥機。但是,從三菱的名古屋工廠把零式戰機運到各機場,用的竟然是牛車,是用牛拉過去的。我國雖然是有著連德國都驚嘆不已的戰鬥機,但是卻沒有能運輸的卡車,甚至說連一條像樣的道路都沒修建出來。在那連三百米的滑行跑道都沒有的工廠裡建造飛機。這就是這個國家的產業狀況、國家的實力。那個飛行員大概是很清楚這一點的吧。” 及川說:“那時我以為答應和德國合作,就肯定能很好地改善這一狀況的。真是幼稚得很啊。即使現在,看見有飛機在天上飛過的話,我還會想起那個空運計劃。那個時代的空氣真可謂是田園般的愜意。” 及川一直怔怔地看著窗外的天空,突然說道:“看,今天的天多藍。” 米內也把身體朝窗邊靠了靠,用很低但是很穩健的聲音說:“飛機喲,你就高高地飛吧!” 這是那位早逝詩人的詩。確實是,就是那個收錄了很多當時被認為是危險思想的歌集中的一節。海軍的提督來吟詠那詩的話,怎麼看怎麼不像那麼回事。他倆組合在一塊,這落差可是不小。 估計山脅的驚訝已經是寫在臉上,及川對山脅說:“不要這麼吃驚。我也是從愛讀詩歌的那個年紀過來的。並且那個石川就比我小兩屆。我和大臣是同班同學。” 原來是這樣。山脅明白了。總長官和大臣都是從盛崗中學畢業的。即便如此,及川和那個詩人竟然年齡相仿一事,也算是個意外的發現吧!估計是因為詩人那張廣為流傳的照片的緣故。人只要活著就得一年長一歲,不會永遠都是皮膚白皙的美少年。 井上把話題帶了回來:“山脅君,你就等著高木的命令吧。並且千萬不能忘記這件事是秘密進行的。如果讓他們知道海軍已經著手進行終戰計劃研究的話,肯定會爆發武裝事件的。搞不好陸軍還會發動政變。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國家的命運就此結束了。務請慎重起事。” 山脅挺直了腰說道:“是,我明白。” 回答完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自開戰以來就一直等待著這個指示了,也一直期待著能執行這項任務。這才是自己想為之獻身的工作。 那天下午,山脅去了海軍大樓地下的海光會商店。估計是上午接到那個指示的緣故,他的心情格外好。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有著不得不處理的私事。不是作為海軍省的書記官,而是為了家人,盡作為一個丈夫應盡的義務。 海光會可以稱得上是海軍的外圍團體,在海軍省內部經營商店和食堂。最近,山脅和商店裡的那位年紀較大的賣東西的女售貨員走得很近。只要不太過於公開,是能得到不少實惠的。 等到商店快沒人的時候,山脅出現在了商店的門口。拿掉包袱皮,裡面露出來的是用鐵皮桶裝的黑砂糖。這是白天的時候,他認識的一位士官去台灣出差回來後,說是當地的特產送給他的。 商店裡有四個女銷售員,這會兒午休剛剛結束,正是輪班休息的時候。現在店裡只有一個四十多歲、脾氣很好的中年婦女。名叫內田春。和服的外面套著工作服。春的丈夫是一名水兵。七年前,乘坐支那派遣軍的驅逐艦,當時就殉職了。從那之後,她就來海光會工作,現在儼然已經是海軍省大樓地下的女主人了。她有時也和那些真誠實意的士官進行一些暗地裡的交易。 春一看見山脅來了,立馬就打招呼說:“山脅先生,今天來買點什麼?” 山脅一邊留意著走廊裡的動靜,一邊說:“我又得了件好東西。” “什麼?是菜子油嗎,還是真品的咖啡?” “砂糖。是黑砂糖。大約有七百五十克。” “好的,我收。拿出來看看吧。” 山脅把整個包袱都遞給春。砂糖,現在的市場價是一貫(三千七百五十克)賣兩日元二十錢。但是,哪裡都缺貨。所以有貨的商人也就都不按這價出售。要想得到配額以外的話,只有去黑市上買。在那個被一般民眾稱為是國民市場的黑市上的價格是一貫五十日元。七百五十克的話,就是十日元了吧。這些錢在黑市上買米的話能買三升三合,肥皂的話能買五塊了。 春在貨架的後面迅速地驗了驗貨,然後說:“好,十日元。想要什麼?” “想要煉乳罐頭之類的。” “行,可是現在我手上就只有兩個。你這些砂糖的話,不給你四個的話,你就虧了。怎麼辦呢?” 山脅一邊想著懷孕的真理子一邊說:“那就先給我那兩個吧!” “您夫人幾個月了?” “已經九個月了。” “那現在得加營養了。”春用報紙把兩個罐頭包好遞給山脅,“剩下的,怎麼辦?女人這個時候必須得大量補充鈣,要不然骨頭會變得很脆弱的。” “有奶粉之類的嗎?” “已經被人家訂下了,看看別的有什麼合適的嗎?” 雖然這樣說,但是他並沒打算在海光會的商店買其他的東西。並且,這一年的光景,貨架上擺的商品的種數已是急劇減少。其實就算買點幹烏賊或是雙襪子,真理子也是很開心的。 山脅稍稍地想了一下,說:“那我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行,你去別地轉轉,要是不行再來我們這兒。” 春拿了一個鐵皮桶盛的砂糖,把砂糖罐還給山脅。山脅用包袱皮把煉乳罐頭和砂糖罐頭包好,夾在腋下。 回家的時候,去新橋看看吧。山脅考慮著。那家乾貨店的話應該也是賣煉乳的吧。這時,聽見有人在喊:“山脅書記官,有人找您,已經打過幾次電話了。” 山脅轉身一看,說話的是副官室的那個年輕的勤雜工。他接著說:“是教育局長打來的。他說五分鐘後再打過來。看樣子好像是很著急。我就跑來通知您了。” 是高木少將打來的。是馬上就要進行終戰研究了嗎?山脅立馬將意識從一個家庭人轉換到了書記官。 “啊,我馬上回去。” 山脅剛剛到達副官室的辦公桌,電話就響了。拿起話筒,對方就用那沉著厚重的聲音說道:“我是高木。現在到海軍省來了。” “我知道了。”山脅說,“剛剛,次官已經跟我說了。” “那件事,也和你說了是嗎?”高木說,“我們到外邊去吧。” 估計他是想避開別人的耳目,好好地說話吧。山脅答應了。 “三分鐘後到停車走廊的前面來。”高木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山脅到那兒一看,在停車走廊裡停了一輛公用車。後座上就坐著高木少將一個人。山脅想看看高木是什麼表情,可是那張臉上既沒有興奮也沒有感慨。在那張顧慮重重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感情流露出來。如果硬要說點什麼的話,就是這張臉的臉色比三個月前見面的時候好看多了。高木招呼山脅上車,然後告訴司機:“先上凱旋大街,然後轉向官城方向。” 車子出了櫻田大道,經過艦政總部的北門,來到了凱旋大街上。高木讓車停下來,對山脅說:“到日比谷中去走走吧!” 然後指示司機到公園的櫻門那兒等著。山脅和高木一起下了車,從霞門進入日比古公園。車子又上了凱旋大道。這時的日比谷公園還是和千鳥淵公園、清水穀公園不一樣,沒有被改造成蔬菜田。這可是東京剩下的為數不多的能供休息的場所了。綠蔭把公園內的小路遮得嚴嚴實實。在這秋天的公園裡,青草的湧出的芳香,迎面襲來。 山脅幾次回頭留意身後,這次沒有盯梢的。可能是神經過敏了吧,不過這是神經過敏帶來的唯一的好處。在公園裡朝櫻門方向走了約有一分鐘,高木說:“有許多事情是需要你來負責的。這次就不是單純出於我個人的意願了,這是在為海軍組織動作。你還有什麼猶豫嗎?” 山脅邊和高木步伐一致地走著邊說:“我已經答應過井上次官了。” “可能不僅是讓你充當聯絡員,有時也需要和我進行共同商討。應該會很忙的。” “但是,終戰研究具體是指研究什麼呢?” “問題點,大概如下。”高木解釋道。 一是,想盡辦法讓陸軍同意結束戰爭,並且制訂具體的方案。 二是,維護國家整體和與對方協商投降條件。 三是,制訂出防止民心不安和動搖的對策。 還有就是,如何联絡協調各方面,盡快地走向和平的進程。 再者,通過什麼途徑來和同盟國方面進行和平事務的交涉。首先是中立國瑞典和瑞士可以依靠,同日本簽訂日蘇中立條約的蘇聯也可以考慮。但是哪個會是最現實有效的呢,就需要進行研究了。 “重要的是,”高木說,“充分了解把握繼續戰爭已是不可能的這一國際形勢。接著就是要把如果不結束戰爭、尋找和平的出路,就會導致我國必敗、國家滅亡的事情,用三歲的小孩都能聽懂的話講出來。也就是找到說服他們的證據出處,加以好好整理。這是最重要的。” 高木眼睛一直呆呆地望著公園小路的盡頭。 “我們需要交涉的對手錶面上看起來是同盟國方面。實際上說穿了就是我們的陸軍方面,如何能想辦法說服他們也就是通向和平的道路。雖說東條現在已經退出了,但是陸軍這一龐大的組織還是依舊油鹽不進、冥頑不化。解說依據的理論越多越好,越簡單明了越好。就像給孩子講那樣,深入淺出地把道理解釋明白。” 這可是個大事情。山脅想。要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了的話,事態也就不至於擴大到日美開戰了。這說不定就像無休止滾動山石的西西弗斯,想到這山脅剛要嘆氣,又克制住了。 “然後就是戰爭結束的條件。”高木說,“《開羅宣言》上要求的是無條件投降。但是無條件的話,陸軍方面是怎麼都不會答應的。說不定他們能同意將宣言中提出的返還滿洲、台灣,但是,朝鮮的獨立就不好說了。陸軍能不能接受呢?” 山脅說:“通過使使性子、撒撒嬌,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就是三歲小孩幹的事。陸軍他們遲早是會想明白的。” “那麼捍衛我們的國體有沒有問題?即使我們接受一些不利條件,但是我們的底線還是要維護我們的國體。同盟國方面能答應這個條件嗎?到底在哪個層面上是可以協商的?這必須要先研究出來。我們首先看看歷史上的情況和其他外國有沒有這樣的例子。” “但是局長”山脅停頓了一秒,他在考慮自己的話合不合適。今後是不是還接著稱呼高木為局長呢? “局長,您所指的維護國體,應該怎麼理解呢?是皇室的繼續存在,是繼續實行現行政體,還是說保持我國的獨立?” 聽說高木在調查科的時候,曾經和右翼分子來往甚為密切。現在要他來協助高木的話,就必須確認清楚。高木反問道:“能把這些事項分開考慮嗎?” “能。分開考慮的話,在結束戰爭的條件上也是有協商的餘地的。”山脅說著話,又想到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考慮這些事的呢?直到今天說出口,才意識到這些話在自己的意識裡早就已經存在了。 山脅接著說:“如果是從同盟國方面的首腦政治意識的角度來考慮的話,他們想的倒並不是要我們整個民族的滅亡。但是,會不會要求我們進行國體改革,亦或是僅僅變革政體就行,這些都是個未知數。也或者是只要實現國際合作和東南亞市場的開放就行了,這樣是很有利可圖的。如果說對方國家的意見不統一的話,我們就可以緊緊地抓住這一點,爭取有利的和平條件。這也不是不可能。問題是,我們能做出怎樣的讓步呢?” “國體是什麼?是憲法,是皇室,還是作為一個民族國家的獨立呢?那日本失去什麼東西,就會導致國體的喪失呢?” 高木的眉間擰成一團,滿臉苦楚地說:“你這樣問的話,我想恐怕最低條件也得是民族的獨立吧。但是,我不敢想像沒有皇室的日本會是什麼樣子。” “那麼,我們把皇室和天皇陛下分開來考慮怎麼樣?” “什麼意思?” “結束戰爭必定和追究戰爭的責任是連在一起的。天皇陛下的戰爭責任是一定會被提出來的。” “陛下有什麼責任?決定開始戰爭的可是擔有輔弼責任的內閣。” “向英美國家下達的詔書可是以天皇的名義發出去的。” “那隻不過是形式上的東西。” “但是你和同盟國是講不通的。並且,在國家政務的問題上,雖然是有國務大臣這一輔弼的責任人,但是關於軍隊的動員和作戰的統帥事宜並沒有負此責任的相關機構。” “軍隊的總長官和總參謀長不是嗎?” “那也只不過是負責輔佐司令官的最高幕僚的長官罷了。但是,幕僚長官是不能向司令官發號施令的。換句話說,有關統帥事宜,陛下就是名副其實的大元帥。即使我們聲稱是內閣做出的開戰決定,但是下達珍珠灣命令的確認無疑還是陛下本人。” “這是什麼邏輯?”高木的聲音明顯減弱了幾分,“計劃襲擊珍珠灣的是山本長官。” “下達命令的是誰?那可是以詔書的形式頒布的命令。是誰以怎樣的形式下達的命令?” 高木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說道:“你這是同盟國的邏輯嗎?” “我覺得估計會是這樣。再重複一遍就是,關於行政事務和統帥的所有的權限,都是總攬一切統治權的天皇權力的一部分。雖然在國家事務上,我們可以用輔弼責任這一理由來反駁同盟國,但是關於統帥事宜的一切責任卻是逃不掉的。” “但是,無論是國家事務還是統帥事務,原則上天皇陛下都是直接接受來自政府和軍隊的決定的。他是不能有反對意見的。” “在命令成型之前,總是有擬定的奏摺吧。那個時候,天皇對決定的意見就能體現出來了。反過來說,如果天皇陛下不答應的話,政府和軍隊也不敢做出違背他的意思的決定。特別是軍隊,那可是下級絕對服從上級命令的地方。即使是幕僚長也不能違背大元帥的命令。” 高木思索了一會兒,很苦惱地回答說:“不明白。到現在為止有沒有過這樣的例子呢?” “東條英機握有那麼大的權力,也是從古至今的總理中沒有過的,那不就是因為他能頻繁拿到奏摺嗎。陛下和他身邊的那些人,有多麼信任和支持他,國民可是都有目共睹的。至少開戰後陛下的表現,在同盟國方面看來,是充分擁有國家的領導權和軍隊的領導權的。” “等等。”高木鄭重地說,“對於這個問題的討論,看來是這次散步中解決不了的問題了。把這也作為一個研究課題,你負責好好地整理一下。過幾天,咱再討論。” 他們正好走到了櫻門。在道路的前方,隔著宮城前的廣場,被松枝圍起來的宮城映入眼簾。山脅看著官城的方向說:“既然成了研究課題,那麼任何可能性都可能成為研究的對象。在研究課題時是沒有任何避諱的。並且我也不准備說因哪裡是聖地而停止思考。這一點希望您能了解。” “當然。要不這樣的話,就不能稱得上是研究了,也就得不出實際的終戰措施了。” 在櫻門的前面,有一棵枝繁葉茂的銀杏樹。高木在那樹蔭下止住了腳步,掏出手帕。不知是因為在這大熱天裡散步,還是因為剛才那個話題的原因,他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 山脅也和高木一起停住了腳步,將這兩個月來的自己的那個疑問說了出來。 “以前,您找我的那次,到底是計劃什麼事?” 高木陡然抬頭斜視了一眼山脅:“是那個剷除羅斯福的問題嗎?” “是,局長那個時候好像是準備勸我幹什麼的,具體是什麼事情?” 高木回答得非常明快:“暗殺東條英機。” 果然是…… 高木又在散步的路上慢悠悠地走了起來。山脅追上高木,壓低了聲音問:“計劃已經詳細制訂出來了嗎?” “在某個程度上是。” “您當時是不是期待著我能做些什麼?” “那時候也委婉地向你說了吧,聯絡員。希望你能充當任務具體執行之間的聯絡員。”高木盯著山脅的臉說道,“如果當時聽了這個的話,你也會加入進來的。” “也許吧!可是我當場沒有答應,卻是事實。” “不過最後東條還是倒台了。暗殺計劃也就停止了。這也是件難得的好事。” 山脅說:“能再問您一件事嗎?” “到此為止吧!”高木說,“應經沒有必要再舊事重提了。” 出了櫻門,車停在了步行街的旁邊。司機馬上下來,打開了後邊的車門。山脅發現在車的後方約三十米的位置停了一輛美國製造的車。好像是在哪兒見過一次。玻璃窗反射著夏季的陽光。無法看清車裡的狀況。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坐在車裡的是誰,山脅心裡也有底了。 “回紅磚樓吧!”高木看了一眼停在那的那輛車,馬上露出了一臉的不愉快。 “過一兩天,再和你聯繫。我的聯絡地點還是先前的海大那兒。”高木和山脅坐了上來,車子就立馬發動了。山脅轉了轉頭,看了看後面的情況。那輛美國車跟了上來,中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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