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密使:來自斯德哥爾摩

第4章 六月二日,東京

海軍的省書記官山脅順三,在下午五點三十分到達了東京目黑的海軍技術研究所,因為是接到了海軍省教育局長高木忽吉少將緊急發出的邀請。說是有急事,希望能在五點半的時候在技術研究所面見。當時高木少將還是加了—句,不用多說,當然是希望你能—個人來。 接到這個海軍省的電話時,山脅順三腦子裡立馬閃現出一個念頭,說不定是…… 當然他並沒有把他的那個想法說出來。只是簡短地回答:“是。” 身著西裝的山脅在海軍大樓里工作,是海軍裡面為數不多的文官之一。工作是海軍大臣事務上的全權助理,並且山脅比別人還多了一個職能——海軍的法律顧問。因為處理海軍軍政事物,需要一些熟悉國際局勢並且有大視野的人才。 山脅當時還在東京帝國大學念法律時,就被海軍省看中,進入海軍省之後,被命令去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留學。山脅在普林斯頓的兩年主要是學習國際法和地緣政治學。兩年後,回到日本。在海軍省就職,享受的是中尉的待遇。這樣一晃就是十年,這十年裡,他一直在海軍省工作。山脅的辦公桌,位於和大臣室、次官室並排的副次官室裡面。在昭和十五年年末的時候,他開始享受大尉待遇。

有流言說,曾經山脅稱得上是海軍省裡最愛玩的人,但是,自從三年前結了婚,他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一樣。是因為他一直是西裝革履的打扮,還是因為整天架著一副文質彬彬的銀框眼鏡的原因? 。軍隊司令部那些個年輕的士官都在私底下詆毀他,說他是這個城市裡的披著人皮的畜生。山脅自己好像是對這些流言和詆毀完全不在意。 研究所的警衛水兵把山脅領到船體實驗用的人造游泳池附近的一棟建築物裡。 那裡用混凝土建得非常厚實,只有兩層建築物那麼高,沒有窗戶。據說是用來實驗小型火器的場所。 來到地下,水兵打開那扇厚重的木門。裡面立刻傳來尖銳的爆破聲、衝擊聲、破裂聲。 山脅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好像是手槍和步槍的聲音,再加上金屬的衝擊聲,總之是持續不斷。門裡邊是用厚厚的牆壁圍起來的,這樣一來,聲音只能在內部迴盪,進而變大,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讓人承受不了的噪聲了。

五六陣激烈的破裂聲過後,好像是一切都暫時停止了。水兵再次打開一扇門,招呼山脅進去。地下室裡面硝煙瀰漫。 那裡面是隔成了幾個狹長的空間。床上滿是土,什麼家具都沒有。在裡側牆壁的前面堆放著一些沙袋。沙袋的前面放著兩個大桶。天花板上掛著六個電燈泡,很小的那種,在那裡晃來晃去。 在鐵皮桶的前面站著兩位戴著眼鏡,身穿白色的兩種不同樣式軍裝的軍官。他們手背在後面,面朝鐵皮桶站著,沒有戴帽子,耳朵上戴著一種好像是耳套的東西。 在軍官的旁邊,是一名身穿工作用的三等軍裝的男人。手裡拿著好像是手槍一樣的東西。估計是研究所裡下層的士兵。他現在正在進行手槍的連續射擊。軍官轉過頭來。 他就是教育局長,高木恝吉少將。

“是山脅君吧!”高木少將開口了,“麻煩你再等我三分鐘。” 帶路的那個水兵,說了句“請隨意,”就離開了地下室。 叫山脅過來的高木忽吉少將,是一名在海軍省內因其知性的頭腦而備受好評的提督,也因此被認為是鐵骨錚錚的知識派。就在前不久剛剛調入海軍省大臣官房調查科,全權負責與軍政有關的情報的收集和傳達。集民間智慧於一體,以此來支持大臣的政策決定和政務,可以看做海軍省頭腦的代表人物。 這麼一位優秀的提督,令人驚訝的是他連中學都沒畢業。他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一邊當鐵道員的員工或是從事裁縫工作,一邊上夜校。大正元年的時候,通過了海軍學校的入學考試。雖然從海軍學校畢業的時候並沒有取得多麼滿意的成績,但是從他成為海軍大學第二十五期甲等學生的時候便開始顯露頭角,以第一名的成績從海大畢業。

山脅還從很了解高木的士官那裡聽來了一個關於高木還是中尉時的趣事。 作為海兵團的教官到舞鶴赴任的高木,斷然禁止了長期以來對新兵實施的暴力行為。當然,高木的措施招致了周邊的反對。反對說是無視海軍傳統、渙散了海軍的精神等諸如此類的。但是高木宣稱,不聽指揮的人員立即換掉,然後我們拭目以待。這樣一來方針才得以執行。至此在海軍中已經被視而不見的惡習,在高木在任的那個時期的舞鶴得以剷除。 雖然曾經是個苦學生,但是好像他曾經的辛苦開始得到回報了。山脅確實是見過很多因為貧窮而扭曲了一個人的人格的例子,但是對於高木他所想到卻只是那則趣聞。 關於日美戰爭,少將曾經表示說如果石油資源被切斷了,開戰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只是開戰的話,會使周邊地區也進入相當不愉快的時期。雖然不能說他是高興得忘乎所以,但是不得不說在他心裡還是對此懷有一點點的期待的。

據說這位提督有自己的打算和期待。 山脅馬上想起了在書記官室裡聽來的傳聞。好像說是高木少將企圖推翻東條內閣。所以現在憲兵隊整天盯著少將。山脅往前靠了靠,高木突然問道:“我聽說你去過德國,你應該在那邊聽過關於德國軍隊的手槍的評價吧。最好的手槍到底是什麼型號的?” 山脅還沒搞懂他問的是什麼意思,就搖了搖頭。 “我不清楚。” “這樣啊。”高木輕輕點了點頭,從他的聲音裡明顯能感到疲憊。 “戰況發展到今天,我想應該在軍隊的學校進行徹底的格鬥術和短槍使用的訓練了。在最後下結論之前,這幾天我正在學習有關最新的手槍的知識。” 這句話估計就不能單純地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了。 是為了即將到來的本土決戰?白刃戰,還是為了突如其來的登陸戰爭?就算是如此,提督也沒有必要親自過問這些事情吧!如果說是為了製訂教學計劃的話,難道連提督都必須得掌握手槍的種類和使用方法嗎?山脅覺得這肯定是謊言,提督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山脅一言不發地站著,高木又轉向旁邊的下等士官。那個下等士官的軍服上居然印著一等兵曹的襟章。他手裡拿的是德國的半自動手槍——魯格09。 這可是軍官專用的手槍,在意大利和非洲戰場上,同盟國軍隊的士兵夢寐以求的戰利品。 高木對那個下等士官說:“把下一個也拿過來。” 下等士官看了看腳邊。在地面上放著兩個金屬制的大箱子。蓋子已經打開了。每個箱子裡面都放著手槍和與其相關的一些零件之類的。 士官把那把魯格手槍放回箱子裡,另拿出一把樣式很難看的半自動手槍。他說:“這是從美軍那兒繳獲來的,柯爾特左輪手槍。” 這把槍看起來很重,估計都能用來當鍛煉臂力的啞鈴。 士官熟練地把子彈上膛,手指扣在扳機上。看樣子又是試射。山脅慌忙用手摀住耳朵並離開了那個地方。

士官雙手握搶,面朝鐵皮桶站著。距離大約有五步遠。 士官稍稍彎了彎腰,屏住呼吸。下一秒鐘,地下室裡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破裂聲。同時還伴有金屬悲鳴般的響聲。兩種不同波長的響聲,來回在地下室裡迴旋。被擠得沒有去處的空氣,混沌地攪拌成一團。鐵皮桶上立馬出現幾個新的洞。 這次槍聲的餘音還沒消失,士官又開始扣響了扳機。這次是連發。隨著子彈從槍口裡接連地出來,破裂音也連成了一串。鐵皮桶上的洞立馬增加了。每出現一個新洞,鐵皮桶就劇烈地晃上一陣。吊在天花板上的電燈泡也劇烈地擺來擺去。 等到硝煙漸漸地散去,槍聲的餘音也完全止住。高木對士官說:“辛苦你了,你先退下吧。” “是。” 士官把槍放回鐵箱子裡,向高木敬了個禮,就離開了地下室。高木少將走到鐵皮桶的旁邊。山脅也走到了高木的背後。鐵皮桶的表面是二十幾個大小不一的洞穴,看起來都是子彈打穿的,並且好像都是剛才試射時弄出來的洞。高木轉到鐵皮桶的背面,去觀察那面的情況。山脅也跟著走了過去。這邊只有十幾個洞的樣子,鐵皮由里向外撅了起來,並且撅起來的鐵皮部分都已經變成了白色。也有的鐵皮只是突起,子彈並沒有穿透。

高木說:“果不其然呀,這把槍確實是相當有威力,大口徑真不是擺著看的。” 高木把手伸進鐵皮桶裡,並把手指從一個洞裡伸出來,看樣子估計是想看看這子彈的力度如何。 不知道為什麼高木的臉看起來總是煞白無力,還泛著淡淡的青紫色。雖然早就听說這位提督的身體並不是那麼健壯,好像是得了肺病。但即使如此,他臉上的紫青色也是不同尋常。難道是因為太緊張的緣故嗎? 高木站了起來,摘掉耳套。看了看山脅,山脅也看著高木。高木說:“我在副官室聽大家對你評價很高,說你分析力和判斷力都很強。所以,我才請你到這裡來。” 山脅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的這句話,只好選擇沉默。高木接著說了起來,語氣絲毫沒有變化:“我想問你件事。如果說殺掉羅斯福就能結束戰爭,要是你的話,你認為應不應該殺了羅斯福?”

山脅為這個出其不意的問題吃了一驚。這個問題裡包含著什麼深層的意思呢?山脅的眼睛迅速地眨了幾下,而高木也好像是在等待著山脅的反問。高木又說了:“只是理論上來講的話,你怎麼認為?” 山脅邊揣摩著這話的意思,邊給出了他的答案:“如果說結束戰爭是最後的定論的話,除了乾掉這個人別無他法的話,理論上來講也只能是殺了那個人。” “幹掉,也包含單純地說是讓他的肉體走向死亡?” “嗯。” “從政治的道德上來講,這能被允許嗎?” “戰爭與生俱來就和道德不沾邊,既然戰爭已經開始,當然也就無所謂策略的得當與否了。” “也就是說道理上來講是行得通的,是吧?” “如果是單純講理論的話。局長,您剛剛提到了羅斯福。我國海軍襲擊珍珠灣的時候,我們曾經還討論過能不能直接採取手段殺了他們太平洋艦隊的司令長官。我國既然已經和美國開戰,那麼很明顯在我們的終極目標里肯定是包含著要幹掉作為美軍最高司令長官的大總統。但是問題是我們是否將這作為我們戰爭的第一目標,這就另當別論了。”

“軍事戰爭的話,答案就簡單了。可是如果採取派遣刺客的方式,合乎規矩嗎?” “如果單是為了結束戰爭的話,那麼所採取的手段也就無所謂正當與否。但要是考慮道德上是否允許的話,那麼無論是除掉誰,這種想法都不該有。” 高木輕輕點著頭,又從腳邊的箱子裡取出一把其他種類的手槍。他說是沃爾瑟。估計這也應該是德國軍隊生產的手槍。 高木一邊用不太熟練的姿勢操作著手槍,一邊說:“也是。”感覺他好像是用鼻子發出的艱難的氣息。 “正如你所言,道理上來說,你所說的答案確實如此。”高木雙手握槍,身體朝向著沙包,兩腿分開。這姿勢看起來總讓人覺得有幾分膽怯。 山脅屏住呼吸,高木扣響了扳機。短暫的破裂音,那是子彈穿透氣流,深深地嵌入沙包裡的沉悶的聲音。 高木在自己一陣急促的喘息聲過後,轉過頭來問山脅:“如果我說現在對我們國家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結束戰爭,怎麼樣?你有沒有興趣繼續說說你的理論?” 終於來了……果然是這件事情。 在山脅回答他的問題之前,高木接著他的話題繼續說了下去,絲毫沒給山脅喘息的機會。 “你有沒有想過幫我一起來結束這場戰爭,即使是冒著受到道義上的譴責的風險?” 山脅反問道:“這是您以局長的身份來指示作為書記員的我來協助您的工作嗎?” “這和海軍的組織沒有關係。只是我個人的請求。” “可是組織上卻並沒有關於這方面的指示……” 山脅繼續深入推敲理論。協同結束戰爭,那麼這樣看來,高木所說的事情只可能是,他要除掉一個人。而羅斯福,只不過是他隨便想的一個名字。 要我也加入他的計劃中去……但是…… 高木看到了山脅的猶豫,接著說:“我的話可能是說得太泛泛了,不過,我已經不能再往下說,你只能自己揣摩,我等著你的表態。” “我只想問您一件事。”高木轉過頭來看著山脅,“局長今天為什麼找我談話?我只是個書記員,本人能為結束戰爭所出的力是很有限的,您為什麼偏偏選擇我?” “我剛才好像也說過了,你的判斷力和分析能力我是有所耳聞的。我也經常見到你交給大臣的報告。你總是能不為偏見和思維定式所困,準確地判斷出世界形勢。我覺得你是個人物,辦事不帶個人感情,理論功底也很深厚。我現在就需要你這號人物,來幫助我判斷當今的局勢。”高木接著說,“還有就是你的執行能力了。我聽說你曾經將零式戰機成功地空運到了德國。” “您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本是秘密進行的,難道是情報洩露了?” “放心,我會嚴守秘密的。我只不過是直接詢問了相關的人員罷了。” 會是誰呢?當時知道這件事的,在海軍省內部只有海軍大臣及川古志郎和海軍省副官大貫誠志郎少佐,還有三菱重工和倫敦武官室的相關人員。 “現在我已經被憲兵隊盯上了,理由是說我言行不當。我成了他們的監視對象,估計是因為這一年,我總是從各個方面批判東條英機吧。所以,現在連和人見個面都難了,搞不好就有可能被拘留或是逮捕。所以我現在需要一個能成為我左膀右臂的人,一個能自由活動不受限制的人,一個優秀並且沒被憲兵隊盯上的、正派的人。” 山脅自己回想起那段既讓他自己安心,又會讓高木失望的回憶。 “局長,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恐怕不符合您的條件。我也是憲兵隊的監視對象。雖然現在還沒被盯梢,但是憲兵隊經常會調查我的行動和我所接觸的人。” “真的嗎?為什麼?” 山脅回答說:“因為我曾經受到了他們的調查。在我結婚典禮的時候,參見婚宴的賓客裡混進了美國的間諜。” “這名美國的間諜真是行事不穩重,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昭和十六年的十月,正好是佐爾格事件的相關人員被檢舉揭發出來的那天。” “十月十八日,東條內閣建立。” “就是襲擊珍珠港前七個星期的事情。後來,這名美國間諜潛入擇捉島尋找別動隊的動向。為防止機密洩露,海軍的警備隊和東京憲兵隊的軍官一同追擊這名間諜。” “你和那伙間諜有關係嗎?” “沒有,他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男人。後來說是為我們舉辦儀式的教堂的牧師也是間諜。知道他倆是間諜後,我和妻子就受到了憲兵隊的調查,說是懷疑我和美國的間諜情報組織有關。雖然最後嫌疑是解除了,但是現在憲兵隊還是會經常來找我。我家裡來客人的話,第二天他們就會立即來詢問那人是誰。” 高木表情很凝重,說:“這樣的話,事情可就有變數了。連你都被憲兵隊監視的話,這還真是難辦啊。” “局長,恕我直言。即使這樣的話,我也還是願意……” “不行。”高木打斷了山脅的話,乾脆地說道,“這話就到此為止,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忘了這一切吧。” 山脅慌張地回答:“但是局長,我還沒……” 高木的語氣立馬變得很尖銳:“已經結束了,忘了吧。如果你有記日記和備忘錄的習慣,不要把我今天和你見面的事情寫到裡面。” 高木迅速地轉身朝著沙包,舉起了槍。槍聲持續不斷,電燈泡又開始劇烈地搖擺起來。那尖銳的破裂音像是語句末尾的句號一樣,終結了這次對話。
註釋: ,新星出版社2013年1月。 ,新星出版社201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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