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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十章

街燈 北村熏 4728 2018-03-15
姑丈也問了姑姑要不要一起去。但姑姑似乎認為,倒不如睡在吊床上,搖搖晃晃地還比較輕鬆愜意。 “不管是瀑布還是淺間山,都不是看著眞正的風景。做什麼要特地舉辦這種活動呢——” 她說得十分冷淡。 當貝琪開車送我們抵達瓜生家的別墅時,總覺得當下的氣氛有絲古怪。 沒有下人出來迎接。豹太先生出現時,動作也莫名僵硬。更怪異的是,那名賣香菇的少年也在場。少年站在一旁玻璃窗的下邊,從草帽底下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瞧。 豹太先生與初次見面的姑丈互相寒暄後,接著說明為何別墅會一片空蕩盪。 “——其實大家都登山去了。”姑丈表示明白。 “難得來輕井澤,不去走一趟的話就太可惜了。倘若躺在長椅上無所事事,那可眞是不像話。雖然不是登山,但我也會在樹林裡信步閒晃,還曾經碰巧看見雉雞呢。眞是漂亮。”

在東京,姑丈甚至家裡也擺了雉雞的標本。瓜生先生勾起薄唇。 “不過,我們家的人,光是親近花鳥風月還嫌不夠呢。一行人臨時起意,打算一邊望著美景,一邊吃飯。在馬車上,還疊進了壽喜燒等多種炊煮工具。可是從半路上開始,就只能用扛的,可還眞是辛苦。不過,大夥兒還是興沖沖地出發了。” 姑丈脫下獵帽,以手旋轉: “這麼一來,你負責看家囖?” “是的。其實,舍妹的家庭教師也表示不想去。她是位相當聰明的才女,比較擅長動腦——但爬山似乎就很棘手了,馬上就會累得氣喘吁籲。但獨留一個女子在家中實在不妥,我也想整理一下底片,於是就留下來了。” “這時,桐原家的二千金又正好出現嗎?” “是的。大夥兒都出門了之後,果然很無聊呢。於是我提議,不如再舉辦一次放映會,邀請大家前來吧。於是桐原小姐便非常爽快地接下了傳遞信息這項H作,轉身又策馬離開。”

我看向戴著草帽,彷彿正戴著香菇形雨傘的少年。少年突出自己有稜有角的下顎,接著又緩緩垂下頭。他以與體形格格不入的低沉嗓音說了些什麼,但不曉得是因為那是地方方言,還是聲音太沉悶了,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應該是在打招呼吧。我回以“你好”。然後詢問豹太先生。 “……這孩子是?” “啊啊,既然要舉辦放映會,那就需要幫手,例如搬個機器什麼的。恰巧這個孩子正好出現,我便臨時僱用了他。當然,所有的香菇我也都買下了。離開之際,請帶一些回去吧。” 接著,我們直接被帶往了庭院的方向。如果是東京的瓜生宅邸,想必會引領我們前往豪華的會客室。然而別墅的房間數量太少。這個既能成為舞會會場,又能成為大廳的地方,如今早已放下了黑色簾幕。

我理所當然地以為有川小姐也會一同出席。然而,從塗成淡藍色的椅子上坐起身的人,卻是薩克斯風的名演奏家由里岡先生。 豹太先生互相介紹過雙方之後,向我們低頭致歉: “現在本應拿出飮品或是水果招待各位——奈何人手實在不足,眞是萬分失禮。一等桐原小姐到了,我們就開始。放映會結束之後,我們再來喝杯茶吧。” 爾後,他帶著少年走入屋內。 姑丈邊拉著右耳垂,邊仰望天際。原本蔚藍的青空,忽然間像是罩上了一層薄紗一般,整個暗了下來。高原的天氣眞是變幻莫測。 我若無其事地詢問由里岡先生: “您的肩膀……之前跌倒受傷的地方還好嗎?” “已經好很多了。從手肘處開始,已跟之前一樣能自由活動。只不過,抬高手臂時,還是會有點疼痛。”

他做出了一個像是想模仿外國人聳肩,但又不夠徹底的動作。斜斜下垂的手臂顯得很長。 “現在能吹薩克斯風嗎?” “很遺憾地,沒辦法像原本吹得那麼好。我想返回東京之際,應該就會痊癒了。”這番話裡想必懷抱著期望吧。 “道子小姐是騎馬到飯店通知您的嗎?” 艾克路易疾奔的身影浮現至腦海中。 “是啊,我嚇了一大跳呢。她竟然親自主動前來。” 由里岡先生倏地壓低音量,補充道: “……也許算是為了前陣子的事賠罪吧。” 如果有這層含意的話,邀請墜馬事件的當事人與目擊者二人,那就說得通了。 “——由里岡先生,能麻煩您一下嗎?” 豹太先生探出頭來。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嗎? 被喚進屋裡的由里岡先生過了片刻便又回來。不知為何帶著嘻嘻的賊笑。接下來又是叫了姑丈。眞是奇怪。

我詢問返回的姑丈:“怎麼啦?是幫忙嗎?” 但姑丈僅是不悅地說了句:“不,只是點無謂小事。” 四周的天色忽然急遽變暗。這時從別墅的後邊方向,傳來了馬蹄聲。 道子小姐將艾克路易拴在庭院裡的白樺木之間。這樣一來,全員似乎都到齊了。這場放映會的觀眾還眞少呢。 在豹太先生的邀請下,一行人走入屋內。由於今日不是舞會,因此屋內備有室內拖鞋。道子小姐先在屋外拭去騎馬靴上的髒污後,再以一副早已習慣的神情,脫下看似極為合腳的馬靴。 走進屋內後,大廳是一片昏暗。在放置著放映機的桌子上,還有一個小型檯燈。橙色的亮光微弱地照亮屋內,有種置身於地下室的錯覺。 豹太先生以莫名匆忙的語氣道: “總之,先開始放映吧。”

放映機的左側,並排放著兩張椅子。最靠牆壁的那張椅子,是椅背極高的英國風椅子。想必是為了不礙到後方的人,才會放在最外圍吧。道子小姐則坐在不遠處的旁邊。由於有人輕輕點頭致意,我才發現某人正坐在那張高背椅上。多半是那名家庭教師吧。 豹太先生坐在右手邊的椅子上,操縱機器。 後列的三張椅子,則坐著我、姑丈,以及由里岡先生。 放映機上已裝上了上下兩卷膠卷,只要按下開關便可放映。燈光幾乎是猝不及防地忽然熄滅,放映隨即開始。我本想既然特地邀請我們前來,應該是新作品吧,沒想到自黑暗當中浮現而出的,仍是白絲線般的瀑布。 姑丈的話聲響起:“在這種深山之中拍攝,很辛苦吧。” “說麻煩的確是麻煩,必須要帶各式各樣的設備前去才行。就連底片也要帶很多,畢竟一卷只能拍三分鐘。想拍出眼前這樣的捕捉瞬間畫面,重點就在於要拍攝多少,又要剪去多少。對了對了,攝影機的發條也是一大問題。每轉一次,能夠拍攝的時間都是有限。要是硬要拍到最後一刻,旋轉的速度就會變慢。”

“轉一次大約可拍攝多少時間呢?” “嗯……大約是三十秒吧。不過,幸好平時不怎麼需要拍攝超過三十秒的鏡頭。” “喔。” 我頓時有種錯覺,彷彿聽見了豹太先生所架設的攝影機裡,發條正發出了嘰嘰嘰不斷鬆開來的聲響。同時,眼前的景像被吸進底片上頭。 在昏暗的房間裡,在框起的明亮畫面當中,某天的身影被收錄在其中的小牛,正討喜地邁開步伐。這是牧場的場景,有如充滿了陽光的另一個世界。 只是除此之外,從黑色簾幕的微小隙縫當中,也閃過瞭如同刀刃般刺進視覺裡的現實亮光。是閃電。接著,是山崩般的雷鳴。 我不由得縮起身子。下一秒,瓜生別墅彷彿成了一輛忽然衝進水中的列車,雨聲嘩地將四周緊緊包圍。 住在輕井澤的人早已習慣突如其來的雷陣雨,但待在封閉的人工黑暗空間裡傾聽雨聲,更讓人靜不下心、更加心浮氣躁。

完全不知現實世界在下豪雨的小牛,悠悠哉哉地走著。多半是從遠離鏡頭的地方出聲呼喚小牛,小牛一骨碌地將臉龐轉了過來。遲疑一陣之後,咚咚地走上前來。畫面上的小牛臉龐逐漸放大。牠就像個訓練有素的演員般,可愛地歪過腦袋。 這時畫面一轉,應該會映照出盛開在河畔的野薔薇。記憶中是如此沒錯。但下一秒,我六神無主地發出悲鳴。 小牛的臉龐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盤起身軀的大批蛇群。緊接著,一陣足以撼動人身的巨聲響徹整個房間。 發出尖叫聲的人不只是我。像是為了逃離大特寫的可怖畫面般,道子小姐霍然起身,使得放映畫面上出現了黑色人型,而蛇群便在道子小姐的白色背影上扭動。接著道子小姐移動至牆邊,單手放在一旁的英國風椅子上。

“開燈吧。”弓原姑丈沒好氣地開口。 “是……”豹太先生以含糊不清的話聲應道。此時畫面早已變回了原本平靜的牧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儘管雷陣雨的雨勢驚人,但所幸沒有造成停電。放映機停止後,電燈打開。 四周滿溢著亮光,異樣的空間也在轉眼間變回極為普通的房間。 姑丈起身拉開黑色簾幕。除了人工的照明,現下又增加了外頭昏暗的光線。大雨唰唰地打在窗上。 由里岡先生窘迫地站在自己椅子邊,左手上提著像是厚盤子一樣的東西。是銅鑼。 在別墅生活時,有些人家會敲響銅鑼,以示伙食已經煮好了。也有些人家,會將銅鑼固定住,懸掛在屋簷下方。想必這個銅鑼,也在瓜生別墅裡盡到了這樣的職責。只是,眼下這物品並不是用來通知我們湯品已煮好。

“剛才那是——你嗎?” 雖然這樣對年長的人很失禮,但我還是不由得用了質問的語氣。畢竟我剛才發出了慘叫。在畫面切換的同時,發出荒謬巨響的肯定就是這個銅鑼。 “……啊、是。” 由里岡先生與方才的豹太先生差不多,回以含糊的應聲。就像是個自以為有趣而做了惡作劇之後,卻遭人冷眼看待的孩子。 他的右手拿著鼓槌。儘管右肩還未完全痊癒,但打響銅鑼這麼簡單的動作,自然還是可以辦到。縱然如此,他還眞是盡全力地敲打。那時,彷彿有人忽然從身後“哇!”地一聲嚇唬自己一樣,我的心臟差點要停止跳動了。 “那個……那個……” 同樣斷斷續續的話聲,這回從前方傳來。 道子小姐跪坐在地板上,搖動著坐在高椅背椅子上的人兒。不對,似乎是正攙扶住對方,以免對方倒下。頭髮與一截斜紋編織的和服肩頭,從椅背上露出來。道子小姐的呼喊聲半是在叫那個人,半是在呼喚我們。 “井關小姐。” 豹太先生呼喚著對方的名字衝上前去,將雙唇湊近對方耳邊: “怎麼回事?妳還好嗎?” 道子小姐將她交給豹太先生,自己則站起身,用雙手彎起始終握著的鞭子,開口說道: “她一直靜靜地在旁邊觀看。可是,剛才那陣巨響之後,她的模樣突然變得很奇怪,雙腳不斷抽搐,還發出呻吟聲……” “那可糟了。” 豹太先生皺起眉,慌忙抱起失去意識的人。她的單腳上還勾著拖鞋。隨著抱起的動作,拖鞋往下滑落,發出“當”的聲響。 那位井關小姐,果然就是我曾在街上見過的家庭教師。豹太先生將她搬至長椅上,令她躺下。 姑丈不慌不忙地問: “她還有呼吸嗎?” 豹太先生以困惑的語氣回答:“這、這個……我也不曉得……” 他拿出手帕擦拭井關小姐的額頭。與其說是她流汗了,倒比較像是豹太先生雖然想做些什麼,但一時間又想不到,只好先替她擦汗。 雷鳴轟隆作響,閃光刺入眼簾。道子小姐頻頻看向窗戶,折彎手中的鞭子,然後焦急地說: “各位,在這種情況下說這件事,眞是非常抱歉,但是馬兒最討厭下雨和打雷——” 不等豹太先生回應,姑丈便說: “我想也是。這裡看起來也沒有可以代替馬厩的適當場所,要是馬匹失控可就麻煩了。” 我們家的福特則停在前院。而司機的工作,大多時候都是等待比開車還要來得多。我從一旁插嘴建議: “讓別宮送您回去吧。折返時,再從府上載來一位能夠騎馬回府的人——”道子小姐焦慮地打斷: “不,這段時間我會非常擔心。馬俱一旦吸了水,就會不斷變重,而且牠又很害怕閃電與落雷的聲音。雖是無理要求,但我想盡快趕回去。” 姑丈想必是擔心道子小姐柔弱的身子。 “——就算妳淋濕也不要緊嗎?” 這時的道子小姐,將睏倦慵懶的細長雙眼瞪得大大的。 “那是當然。我已經習慣在雨中騎馬了唷,畢竟我是在輕井澤騎馬呀。而且別墅也很近。” 仔細想來,遠行途中遇到降雨,也是相當常見的事吧。只有天氣,是不分身分地位,也不會對任何人客氣。桐原家的千金小姐全身濕淋淋地返家,這在東京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在輕井澤卻另當別論。 “既然如此,請快點回去吧。” “眞是抱歉。一等我安置好馬兒,會立即搭車過來。” 姑丈搖頭。 “沒有這個必要了吧。畢竟這件事與小姐無關。雖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如果傳出了奇怪的謠言,那也令人頭疼。就當作妳沒有到過這裡吧。” 姑丈有些勉為其難地擠出微笑: “回去後,請記得喝杯溫暖的飮品,然後好好休息吧。” 發生在東京的案件,有時也會與上流階級的人有關。姑丈了解這種時候會有多麼麻煩。因此請道子小姐回家,他反而還比較輕鬆吧。 道子小姐以大家閨秀的風範,溫馴地接受了這個提議。 我一路送她直至門口。穿上靴子、戴上帽子的道子小姐,一打開大門,山的方向便傳來了落雷巨響。雨聲之中,可以聽見艾克路易的嘶鳴與蹬著地面的馬蹄聲。 道子小姐轉過頭來朝我輕輕頷首致意後,重新面向屋外。接著揚起鞭子,劃開眼前的銀線。爾後奔進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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