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逃開東京的酷熱,弓原姑丈與姑姑也會來到這裡。也許是因為檢察官這個職業的關係,他無法取得太長的假期。他們來輕井澤,習慣住在我們家的別墅,每年也都進住固定的房間。
先前已問了列車到站的時間,因此我決定坐車前去迎接。
“妳覺得輕井澤這個地方如何?”
我詢問貝琪:“空氣十分清新,是個舒適宜人的好地方呢。”
“妳被拉著到處跑來跑去,很辛苦吧?”
若是鄰近地區,我們就會騎腳踏車往返,但想去高爾夫球場、牧場,或是想從山頂上向下眺望時,就會坐車。
貝琪心情極佳地答:
“怎麼會呢。光是風景接二連三地自眼前飛逝而過,就有種涼風吹拂過體內的暢快感。鳥兒的鳴叫聲也是各式各樣,連耳朵也享受到了音樂的饗宴。”
“我啊,就是覺得這點可惜。”貝琪歪過戴著制服帽的後腦勺。
“為什麼呢?”
“我還以為能聽到三寶鳥的叫聲呢。”
“啊啊……三寶鳥每年都會啼叫嗎?”
“我從未留意過,但大概至今都未曾聽過吧。”
“那麼,為何今年會特別期待聽見呢?”
“這件事我還沒跟妳說過吧。”
我說明了前陣子收到三寶鳥標本一事。
就在轉述的期間,福特已來到了輕井澤車站前方。穿過剪票口走來的姑丈,微笑著朝我們揮了揮手。
在快要抵達別墅之際,車輛追過一名賣香菇的少年,松子姑姑像個孩子般開心地抬高音量。
“今年也見到了這孩子呢。”
少年戴著帽簷寬大的老舊草帽,穿著深藍色的上衣與農家褲裙,背著偌大的竹籠。籠中的奶油色香菇已所剩不多。看來他今天的工作也差不多要結束了吧。
山中的名產不僅是香菇。姑姑忍不住將原本該是晚餐才會出現的玉米,當作是下午的點心。
“奶油要塗得厚厚一層唷。”
“是。”
前島也早已銘記在心。以玉米來說,比起精心調製的法國料理,這樣的烹煮方式還要美味數倍。我也作伴,一同享用這股難以言喻的自然甜味。
接著,我們在陽台上飮茶,不久日頭開始西下,林木之間像在宣告黃昏已降臨一般,逐漸飄出濃霧。
姑丈站起身欣賞這陣白霧繚繞,點燃一支香菸。接著他銜著菸,走下庭院。赤紅的小火光在濃霧中逐漸變得模糊,最後連同人影完全沒入白色紗幕的另一端。
“雖說是每年都會出現的景色,但這裡的霧,眞的就像是緊逼而來似地源源湧出呢。”
松子姑姑說道。
我起身追向姑丈的香菸光點。乳白色的細微水珠時而稠密、時而疏薄地聚集在一起,流經眼前。視野裡全都是白霧,甚至看不見應該近在手邊的楓樹。
有股淡淡的菸草氣味。因為我討厭香菸,並不覺得是香味。
邊看著腳下邊往那兒走去後,我看見了紅色光點。
“姑丈。”
“英子,怎麼啦?”
姑丈以指尖挾住香菸,移往下方,轉頭看向我。
“有一點小疑惑罷了。”
“喔?”
“在濃霧中抽菸的話,味道會不一樣嗎?”
姑丈將視線轉向指尖。
“妳為什麼會有這種疑惑呢?”
“一旦起霧,無論是仙貝還是餅乾,都會馬上受潮變軟。”
“嗯。”
“抽菸,就是在吸菸吧。這時若摻雜了濃霧,難道不覺得濕氣很重嗎?”
“喔喔。”
姑丈狀似佩服地抬高音量。
“因為我不抽菸,所以不曉得,才會心生這個疑惑。一旦出現了找不出答案的問題,就會讓人很在意吧?”
“是啊。”
姑丈應聲後,又抽了一口。
“香菸會受潮嗎?如果是抽菸的人,想必不會懷有這種疑問吧。因為早已知道了解答。”
我等著姑丈說出答案。姑丈接著說:“無論是在霧裡,還是外頭,都一樣喔。”
“是嗎?”
“是啊。”
姑丈頷首,又補充道:
“——不過,我認為在濃霧裡抽菸,味道比較不好。”
“不是一樣嗎?”
這樣一來答案不就互相矛盾了嗎?
“是啊。味道,並不光只是憑舌頭去感覺。像現在這樣在霧中抽菸的話,就算吐出了煙霧,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馬上就會融解在白霧裡。”
“嗯……”
“所以呢,相同的道理,如果是在黑暗當中抽菸,一點也沒有自己在抽菸的感覺唷。不過,這畢竟是我個人的感覺。若問其他人,也許妳會得到不同的答案。”姑丈轉動身體,詢問我:
“露台的方向,是往這邊走沒錯吧?”
厚重的霧流完全遮掩住了視線。我依據樹根及石頭的位置,指示出正確的方向,並站在前頭。
“先前在戶塚町的案件裡,英子就曾經猜中犯人吧。”
若要回以肯定的答覆,也令人難為情,於是我緘默不語。姑丈又說:
“妳方才問我問題時,我也覺得那絕不是隨口問問。我眞想讓負責捜查的人員向英子好好學習呢。這世上,無論是怎樣的事物,都像是從火車窗戶向外眺望的風景,從我們面前眨眼即逝。能夠從這樣的風景中,湧出'哎呀,那是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呢?'這些困惑,其實是件超乎想像的困難之事喔。”
起霧後,四周突然變得極冷。當晚,美味的清湯率先溫暖了我們的身子。草帽少年前來兜售的香菇,切成了一片片的薄片,漂浮在琥珀色的清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