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大了眼睛的人是我,貝琪則面不改色。大尉微偏過頭,像是想從她的臉上讀出些許訊息。
“妳聽見了嗎?”
貝琪字句清晰地答:
“小的聽見了。”
這時,我不由自主地插入兩人之間。而遭到踩踏的碎石子,發出沙沙聲響。事後回想起來——雖然這種說法很像是不干己事——但當時的我,確實動怒了。
仰頭看著高大的男子,我語氣強硬地表示:
“剛才您那句話,聽來像是命令。”
桐原大尉像是名被人從舞台上拉回現實裡的演員般,轉頭看向我。目光像在說:原來還有這樣的傢伙在呀。
我更是惱火,繼續說道:
“——但別宮是我的司機。”
“……喔?”
“無論您是侯爵家的少爺,還是參謀總部的軍官,別宮都沒有義務遵從您的命令!”
大尉朝麗子小姐的方向瞥去一眼:
“這就是所謂的,'即便僅是御數寄屋坊主,河內山仍是將軍手下之人'嗎?”
他說了句不知所云的話後,便爽朗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快活清脆,十分有名門少爺的風範,且令人懊惱的是,同時也很有魅力。
笑完後,大尉重整自己的態度,轉身向我:
“那麼,我重新問一次吧。花村小姐,這個星期天,您是否會整天忙於學習才藝呢?”
聽見突如其來的詢問,我一時間來不及搪塞也想不出理由,便說:
“直到傍晚之前都是無事……”
“那麼,請讓我邀請您共進午餐吧。吃飯之前,我想請您在宅邸內散個步。希望您能在十點左右前來。只是——我希望您別將司機替換掉。我有些東西想讓這一位看看。”
他凝視的雙曈深處,像在運轉機器一般,似乎正在擬定什麼計劃。
“您在打什麼主意?”
“絕不是什麼可疑或是危險的事情,我向您保證。嗯——在當天到來之前,敬請期待吧。”
爾後,我們在大尉與麗子小姐的目送之下,離開了桐原宅邸。
“眞是個失禮的人。”
都因為我讓貝琪送麗子小姐回家,才會讓她留下不好的回憶。這令我感到慚愧,更是說得擲地有聲。
然而,貝琪卻泰然自若地說:
“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更加'失禮'的大人存在呢。”
“也許是吧……”
“方才那一位,反而還算是相當正派的人物。”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要叫妳脫掉上衣呢?”
貝琪爽快地答道:
“他可能好奇司機的製服究竟是長什麼模樣,也想看看裡頭的衣服吧。”
“是嗎……”
我正要歪過腦袋時,貝琪又開口:“方才非常謝謝小姐出言解圍。”
我立即感到得意洋洋,鼻尖熱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那些話就脫口而出了呢。”
“您說得非常堅決呢。”
我不由得在腦海中開心地反芻自己說過的話。緊接著,也在意起大尉說過的一句奇怪話語。
“……那時候,桐原小姐的哥哥好像說了一句話吧。”
“小姐是指'即便僅是御數寄屋坊主——'那一句嗎?”
“對對。”
“那是歌舞伎的劇目,寫自默阿彌之手。所謂禦數寄屋坊主,是指在江戶城工作,做些繁瑣雜事之人。劇中名為河內山的男人欺騙了松江殿下。事情敗露之後,差點遭到拘捕。然而他卻嚴詞抵抗,說:'我是直接侍奉將軍的人——即是將軍殿下的家臣。所以即便要接受將軍殿下的製裁,也輪不到你們這些區區大名說長道短。'”
“哎呀呀。”
貝琪話聲一變,像在演戲般地說:“'就算你是一國之主,我也沒有義務接受大名的判決'——觀眾們全都'痛快、痛快'地鼓掌叫好。”
雖然我曾跟著去過帝國劇場和歌舞伎座好幾次,卻從未見過這齣劇目。
“那麼,我就是'將軍殿下'了?”
貝琪微笑。
“對別宮而言,是的。”
“眞是太抬舉我了呢。”
“怎麼會呢。話雖如此,桐原少爺竟然能夠眨眼間就說出這些句子,眞可謂是學問淵博。而且那位少爺,的確非常適合引用這句台詞。”
“是嗎?”
“是的。”貝琪頷首。
“——畢竟桐原少爺,原本就是大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