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迷霧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迷霧 比尔·普洛奇尼 4432 2018-03-15
海灣東部的天氣相對宜人,天空晴朗,零星點綴著幾朵白雲,隨風飄蕩。從奧克蘭出來後駛上二十四號高速公路,交通略微有些擁堵,不過我在胡桃溪市轉到六八〇公路,車輛就少了很多。我打開收音機,只為了增加一點背景音,然後同往常在空曠的高速公路上駕車時一樣,思緒開始飄飛。 它首先飄到了凱莉身上,久久縈繞不去。我思考著我們的關係。我們在床上相處愉悅,但除此之外還有更多別的東西,但我並不確定那是什麼。一部分是自尊心。如果一個老傢伙得到了一個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充滿魅力的女人,自尊心總是一個問題。而她性格的深度則是另一個問題。還有她的幽默感,她那種讓我前一分鐘感覺自己是個傻小子,後一分鐘又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能力。所有這些,是的,但——也許還有更多的?

記得我們兩個共度良宵之後,週六早上,她對我說:“你是個好人,一個非常好、非常溫柔、貓咪一樣的私家偵探。”但是對她而言不只這些,不只是性愛和我的聰明才智以及迷人魅力。該死,今天上午她自己承認了,自孩提時代她就深深著迷於小說中私家偵探的神秘氣質。搖滾歌星和運動員都擁有狂熱的追隨者,為什麼私家偵探不能擁有瘋狂粉絲呢? 嘿,得了吧,我對自己說,這樣不公平。她的確是被私家偵探所吸引,那又怎樣?你自己又怎麼樣呢?也許,她對你最基本的吸引力來自於她是一對通俗小說作家的女兒,而且這兩位作家寫出了你最喜愛的偵探小說系列。也許你是通俗小說的瘋狂粉絲。想想這一點吧,聰明的傢伙。 我想了想這一點,感覺有些不自在。這種想法似乎的確包含了一定的事實,超過了我願意接受的程度。而這一想法開啟了種種讓人不安的假設。三十五年來,通俗小說佔據了我生命的核心部分。我自己也承認,自少年時代起,我就努力效仿自己崇拜的通俗小說人物。假設通俗小說的地位非常重要,潛意識裡我已經讓它們控制了自己的感情與性愛?假設我現在唯一能夠愛上的女人就是那個跟這些泛黃的舊雜誌有關、跟書寫這些故事的人有關的人?

假設週五晚上、週六早上、昨天下午跟我上床的是通俗小說,而不是凱莉? 不,我想,不,不。我可能有多重性格,但這種變態性格絕不屬於我。那麼凱莉是否會因為喜歡私家偵探而不正常呢?她是否是和薩姆·斯佩德或者菲利普·馬洛達到了高潮,而不是和我呢?狗屎。我們擁有共同點:通俗小說和私家偵探。最初是它們讓我們走到了一起,但它們所做的一切到此為止。她關心的是我,這個男人;而我關心的是她,我想得到的是她,打動我內心深處的是她,是這個女人。 我努力把心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拋諸腦後,讓它們困在我思維的底層。去死吧。想想別的事情:埃伯哈特的婚姻危機,到了由洛島見到奧齊·米克之後我該說什麼,關於弗蘭克·科洛德尼謀殺案的推論;難題的解決方法。對自我剖析過度只會讓人陷入無聊的小事,導致不務正業,最終會讓人瘋狂。

在康科特我駛上四號高速公路,經過安提俄克後在一家服務站停了一下,加滿汽油,還買了一張三角洲的地圖。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地圖,看起來由洛島不太難找。這座島很小,也許我用不著在馬路上轉來轉去,拼命問路來確定米克的住址。 將近兩點鐘,我在三角洲最西面越過了聖華金河,河水在這附近與薩克拉門托河匯合,流入舊金山海灣。一百六十號高速公路從這裡開始,在三角洲地區縱橫交錯的島嶼、村莊、碼頭、野餐點、堤岸馬路、七十座橋樑和漫長水路間曲折縈迴。這里風景優美,一派鄉村氣象。綠柳依依,白楊挺立,樹上還懸著一簇簇的檞寄生。一塊塊農田散佈,旁邊是叢林淺灘,可以採摘野生黑莓、釣大馬哈魚和三角洲淺水整蝦。棚戶區里居住著中國老人,看起來彷彿從十九世紀中走出來的一樣。地名多姿多彩:死人沼澤、撲克灣、公驢沼地等等。這裡有加利福尼亞州最好的餐廳,還有數不勝數的船屋、快艇、帆船、划艇、摩托艇、木筏子,以及老舊的貨船。事實上,在這裡唯一找不到的內陸水路船隻就是蒸汽船。這一點非常諷刺,因為當年大淘金之後,就是這種船載著無數乘客與貨物往返於薩克拉門托、斯托克頓、舊金山和新的定居點之間,開闢了三角洲地區。

這一地區歷史悠久,傳奇眾多。據說,在死人沼澤,鬼魂會在起霧的夜晚走到街上來;在粗金粒島,埋藏著一處有著無數金幣的寶藏,老人們還會面無表情地告訴你,三角洲地區的水下墳墓中掩埋著無數屍體:遭遇謀財害命的礦工、出老千的賭徒、強奪他人採礦權的惡霸、犯罪分子和受害者、被白人殺害的中國人,以及幫派爭鬥中被自己國人殺害的中國人,以及蒸汽船鍋爐爆炸中死去的乘客和船員。如果你把河水抽乾,就能踩著層層疊疊、泥濘不堪的屍骨從薩克拉門託一直走到舊金山。 夏季時分,三角洲是加州北部最受人歡迎的度假勝地。然而春天,寒風仍在廣闊的沖積平原肆虐,大部分人不會來這裡。今年冬季的暴雨造成嚴重的洪澇和水土流失,據說久經風霜的漁民也打算去別的地方過活了。

道路暢通,到格蘭德島的二十多英里路只花了四十五分鐘。根據地圖,我要在博文第路拐彎。這條路很容易找,我順著這條路又開了三英里,拐到了由洛路,沿著馬路一直向前就來到了運河旁,鐵灰色的河面上橫跨著一座老式鐵架橋。開過這座橋,我就來到了由洛島。 如果“由洛”的意思真是勞埃德·安德伍德之前跟我說的“叢林密布的地方”,那這座島的確名副其實:堤岸馬路環繞著小島,下面的海岸上長滿了蘆葦,馬路的另一側種著柳樹和胡椒樹。往小島中央望去,能看見兩棟木板房,它們位於一片稍高的土地之上,彼此離得很遠,掩映在灌木樹林之間,其中一棟破敗不堪。兩棟房子門前各有一條私人車道,路上沒鋪磚石,路口處都立著郵箱,上面標有住戶姓名。我在兩處路口減慢車速,探出身子努力看清上面的字。兩家都不姓米克。

整座小島周長不過四分之三英里。堤岸公路在一半處拐向島內,路的一邊是一座岩石山頭,另一邊是一片迎風草地。岩石山頭上面有一片白楊林,再往上還有一棟房子,位於馬路與淺灘之間,掩映在白楊綠柳之後。我駛近這條私人車道,透過擋風玻璃仔細端詳立在那裡的郵箱。這個郵箱上的名字寫得非常藝術,用了三種顏色,上書:奧斯瓦爾德·J.米克。 我沿著車道開了上去。這是一棟年代久遠的二層木板房,屋外帶有門廊,看起來比橋頭那座房子還要破敗。白漆片片剝落變色,門廊上部往中間陷落,欄杆上維多利亞式的格子多處破損。旁邊停著一輛拓荒者用的那種帶篷四輪馬車的殘骸,不知是真的還是仿製品。周邊雜草叢生,讓這輛車看起來彷彿沒入土中一般。馬車和房子之間停著一輛順風旅行車,是朝鮮戰爭時期的產品。車的右後擋板凹進去了一塊,鍍鉻外殼鏽跡斑斑。

米克也許是一個非常成功的通俗小說畫家,我心想,但看起來他現在日子過得不怎麼樣。除非這種破破爛爛的外表是出於某種怪癖或是什麼特殊打算。誰知道呢,房子裡面也許和舊金山的有錢人社區一樣富麗堂皇。 我把車停在順風旅行車後面,走下車。這裡狂風呼嘯,野草和楊柳東倒西歪,屋後和山下的淺灘被吹起層層波濤。天空中的雲彩都被刮走了,碧空如洗。太陽已經移過天頂,看上去彷彿一隻冷冰冰的黃眼睛。我拉起大衣領子,雙手插進口袋,走上門廊。腳下古老的木板嘎吱作響,於是我盡量放輕腳步,然後按響了門鈴。 什麼動靜也沒有。大門依然緊閉,除了門鈴的迴響和大風低沉的呼嘯,沒有任何聲音。 我心想,也許他不在家,也許我應該先給他打個電話,而不是徑自開車過來。但是,除非他有兩輛車,否則為什麼那輛順風旅行車會停在這裡呢?

我沿著門廊走了一圈,繞到屋後。有可能他正在屋後的工作室,沒聽見門鈴。屋後是一片更大的草地,斜向下延伸到一個天然小海灣,兩側生長著茂盛的蘆葦。草地中間踩出了兩條小路,一條通向小海灣中央一座破破爛爛的碼頭,碼頭延伸進運河大約二十英尺左右;另一條小路通向一棟小木屋,木屋朝馬路這邊有扇窗戶。木屋、房子和碼頭正好位於三角形的三個頂點。 房子後面建了一座玻璃屋頂、帶紗門的露台。我想,既然屋頂是玻璃的,也許是工作室吧,於是踏上三層台階,來到紗門前。門沒鎖,敞開一條縫。我拉開門,探頭進去,喊了米克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 如果米克不在附近的話,這樣開著門可真出人意料。也許他這個人太過古怪,根本不關心鎖門這種小事,但我仍然覺得很奇怪。他應該會小心保護自己的私人財產,特別是工作室牆上掛滿了他的油畫作品、碳素畫,還有鋼筆素描。對於收藏者而言,這些東西價值不菲。

我猶豫著要不要推門進屋。我不想這麼做,擅闖他人住宅是小說裡私家偵探的標誌行徑之一,但我一向覺得這麼做很蠢,並且也是違法的。幾個月前,在卡丁和尼克爾斯案件中,我一時衝動,闖入一家魚類加工公司,結果險些喪命。自那以後,我就更加不願意擅入私宅了。於是我站在門外,打量了一圈工作室內的狀況。什麼也沒看出來。這地方比我的公寓更亂,到處散落著畫架、一罐罐顏料、畫筆、空白畫布,以及其他繪畫用品;還有一大堆紙張、地圖、破破爛爛的西部通俗小說和漁具堆在一起。看起來這裡沒人。 我拉上門,站了一兩秒鐘,望著眼前空曠的灘塗草地,然後沿著小路走向碼頭。背風處拴著一艘小船,長約十四英尺,船尾裝著一個馬達,船外裹了一層防水布,幾乎把整艘船都蓋了起來。我往碼頭盡頭走了兩步,從那裡可以看到淺灘上下游的情況。兩邊都看不到什麼東西,河對岸也沒有。

突然一陣風起,小船在波濤中上下搖晃,撞擊著碼頭側面,砰砰作響。我覺得臉頰和耳朵都凍僵了。米克可能還有一艘小船,也許他坐著那艘船到其他淺灘釣魚去了。從我在工作室裡看到的那套漁具判斷,他的確會釣魚。但是今天很冷,對於釣魚來說實在太冷,天氣太差,更何況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再說,如果去釣魚的話他怎麼可能不鎖工作室的門呢? 我走下碼頭,一間小木屋映入我的眼簾。小屋大概有十二英尺見方,由退了色的灰色木板搭建而成。屋頂歪歪斜斜,鋪著一層瀝青防潮紙,正對著運河的這面牆上有扇窗戶。我一時興起,穿過濕軟的草地衝小屋走去。站在門口,我伸手擰了擰把手。門鎖著。 我轉身要走,卻又停了下來。沒什麼別的原因,只因為我看到草叢中盤著一截釣魚線,就像一條細細的蛇。我的胃裡湧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頭皮發麻。不是因為刮風或寒冷的天氣。噢不,我心中暗想,不要又是這樣,不要再來一起。但我以前經歷過太多次這種感受。當接近暴力與死亡的時候,我幾乎能夠像通靈一般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我咬緊牙關,走向朝著房子那邊的窗戶。玻璃上佈滿了一道道灰塵。屋裡光線昏暗,結滿蜘蛛網。但仍有日光透過玻璃照射進去,看得清屋內的情形。 奧齊·米克倒在門口的木地板上,身體扭曲,旁邊有一架梯子翻倒在地,還有一把雙刃斧頭。他的身上沾著血跡,還有一些灰色東西,斧頭上也是。他的後腦勺被劈成了兩半。 苦澀的膽汁湧上我的喉頭。我轉過身,深深吸了兩口氣。胃裡不再沸騰之後,我再次從窗戶朝屋裡看去,這次不是看屍體,而是看房門。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老式門鎖上插著一把鑰匙,是那種大大的圓頭鑰匙。我拽了拽窗框,想把窗戶拉起來。窗戶紋絲不動。我急忙轉到另外一邊,又拉了拉那邊的窗戶,同樣拉不開。兩扇窗戶要么卡死了,要么從裡面鎖上了,就像房門一樣。而據我目前看來,這座小木屋沒有其他出口。 又一起該死的密室殺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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