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迷霧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迷霧 比尔·普洛奇尼 4976 2018-03-15
週一上午九點多,我走進辦公室,屋裡一堆空空的紙板箱正等著我。 我瞪著紙板箱,毫無整理的興趣。不管我願意不願意,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來到老辦公室。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最後一位熱血私家偵探獨行俠漫長而卓絕的事業生涯中的一個里程碑。從現在開始,我將在整潔的環境中開始乾事業。不再是聲譽狼藉的社區、齷齪骯髒的寫字樓、邋裡邋遢的辦公室,不再充斥著四十年代的氛圍,不再有馬洛和斯佩德。換下雙排扣長風衣,扔掉寬檐帽,磨得發亮、袖口露出毛邊的套裝也不能再穿。孩子,時代在變化。如今形象二字至關重要。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除了那群自作聰明的報刊記者,沒人會關注過時的人物,特別是熱血私家偵探類型的過時人物。此外,別再把自己叫做私家偵探、探尋內幕者、獨行俠之類的了。要記住,自己是一家調查服務公司的老闆。

真是瘋了,我心想。 接下來,這位老獨行俠脫掉雙排扣長風衣,把它和寬檐帽掛在一起,然後挽起磨得發亮、露出毛邊的袖口,走到辦公桌旁,衝那一幅掛在臟兮兮的牆壁上的《黑色面具》海報嘲諷地眨了眨眼。隨後,他坐下來,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答錄機裡沒有留言。我把電話拔掉,扔進一個紙板箱。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開始。然後我一邊煮咖啡,一邊想到,不知本·查德維克有沒有查出跟羅斯·泰勒·克勞福德和《燈光下的罪惡》有關的消息。不過我覺得,如果他查出什麼消息的話,一定會打電話過來。在這一方面,除了等待,沒什麼事可做。 煮咖啡的同時,我翻看了幾份文件。咖啡煮好之後,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打開文件箱,又看了一遍的手稿。我從家裡把這份手稿帶了過來,因為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我覺得如果我看得次數夠多,也許最終能弄明白。不過這次沒有成功,僅僅在一頁稿紙上留下了一處咖啡漬。

九點五十分,我終於說服自己不能再磨蹭,得著手進行該死的打包工作了。五點之前我就得離開這裡,這就是說,下午我得把所有東西打包,叫一家搬家公司過來。我在這裡傷感懷舊的時間越長,今天能幫丹瑟爾做些實事的時間就越短。 我從文件櫃著手,把兩個抽屜的文件都清空,隨即裝箱打包,這些文件都是那次辦公室遭劫之後留下的。然後我取下海報和執照複印件,用毯子把它們包起來,這樣相框上的玻璃也許就能躲過在搬運過程中碎掉的厄運。接下來,我走進小屋,拖過一隻箱子,著手把架子上的雜物拿下來放進去。 我正在收拾,突然聽到有人敲門。隨後門開了,過了幾秒鐘,傳來了凱莉的聲音:“嗨,有人嗎?” 我在角落裡抬起頭,伸到紙板箱上面:“在這裡。”

她走過隔板,一路左右打量,一般女性初次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時都是這個樣子。最後,她在辦公室中間站定,“非常忙啊,是吧?” “一分鐘空閒時間也沒有。” 我站起身,抓起抹布擦了擦手。凱莉穿了一身灰色商務套裝,內著一件綠色帶花邊的襯衫,頭髮十分蓬鬆,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她站在那裡,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於是我走過去,吻了她一下。感覺非常棒,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 “唔。”她說道,“你早飯吃的什麼?” “怎麼了?口臭?” “嗯,有點大蒜的味道。” “估計是因為我吃了五香煙熏牛肉。” “五香煙熏牛肉?早飯吃這個?” “我不太喜歡吃雞蛋。”我說道。 “上帝啊。你沒有消化不良真是奇蹟。”

“我不會的。我的胃可是單身漢的胃——鋼鐵鑄造而成。”我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再吻她一下,還想輕輕咬她的耳朵。我努力抑制住自己。如果有人進來,發現一個五十三歲的獨行俠在輕咬一個漂亮女人的耳朵,那成何體統? “你怎麼會從貝茨和卡彭特公司過來這裡?” “只隔了十來個街區罷了。”她說道。 “很長的街區。” “我過來是因為我中午約了人吃飯,有點空閒時間,然後想在你搬家之前看看這間辦公室是什麼樣子。以前我從沒去過私家偵探的辦公室。” “既然你現在來了,感覺怎麼樣?” “我覺得你打算搬到其他地方是個非常明智的決定。你真的在這個地方待了二十年嗎?” “是啊。要知道,這裡也不是特別糟糕。我的意思是,如果收拾乾淨的話,這裡看起來會好很多。”

“我表示懷疑。” “你肯定會喜歡那間新辦公室。”我略帶諷刺地說道,“非常現代,典型的商務場所。” “哦,我覺得也是。長毛線地毯,柔和的燈光,牆上掛著富有品味的畫作。充滿藝術氣息,毫無疑問。” 我有三四秒鐘沒開口。然後,我說道:“你說什麼?” “你沒聽我說話嗎?我說長毛線地毯,柔和的燈光……” “不是。充滿藝術氣息。你說的是這個。” 她奇怪地瞪了我一眼,但我根本沒注意。在我心中,一扇門轟然打開,過去兩天一直在門後撓個不停、手稿裡面讓人感覺古怪的東西跳到了眼前。我仔仔細細考慮了一遍。隨即,我快步走向辦公桌,把手稿從箱子裡拽了出來,認真地讀著。 我飛速翻閱著手稿,凱莉走了過來,問道:“你怎麼了?你經常這樣突然心血來潮嗎?”

“不是的。”我說道,“我想我知道是誰寫的了。不是弗蘭克·科洛德尼。” 我的話牢牢吸引了她:“那是誰?” “奧齊·米克。” “但他不是個作家。” “也許他想成為作家。這樣就說得通了。” “什麼說得通?” “這裡,看。”我把手稿攤在桌子上,指著第一頁第一段,“這句話:'萬籟俱寂,無聲無息,人和馬車好似新近塗抹在夜之畫布上的二維影像,墨跡未乾,閃爍著微光。'”然後我翻到最後一頁,指著最後一段的第二句:“'屋內的靜物彷彿都開始旋轉,慢慢變暗、扭曲、失去色彩,宛如超現實主義作品中的圖像。'” 凱莉瞥了我一眼:“藝術用語?” “對。這篇手稿全都是這樣的詞語。大部分作家,不管是職業作家還是業餘作家,都不會使用'二維影像'、'夜之畫布'、'靜物'、'慢慢變暗、扭曲、失去色彩'、'超現實主義作品'之類的詞語。”我翻著手稿,隨意指出其他類似詞語,“還有'透視圖的元素';還有'濃烈的亞麻籽油的味道';還有'整體效果好似用乾畫筆劃出的東西'。”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凱莉若有所思,“寫這篇小說的人很可能是個畫家兼業餘作家。但是並不一定非得是奧齊·米克啊。” “對。但米克是通俗小說幫的成員,認識所有相關的人。他也來參加了這次大會,而且和弗蘭克·科洛德尼發生過至少一次沖突。” “你覺得他和科洛德尼的死有關?” “如果和那幾封敲詐信是他寫的,那他很可能跟這件事有關。” “怎麼相關呢?” “這我還不知道。” “他為什麼會想要殺死科洛德尼?” “也許是出於報復。” “三十年之後進行報復?” “科洛德尼消失了三十年,記得吧?” “嗯。這就是說,米克在四幾年的時候寫了,而《燈光下的罪惡》的確是剽竊作品,是被科洛德尼剽竊的?”

“有可能。這就解釋了為何他會突然消失。但科洛德尼只是一個編輯,對吧?他自己沒寫過任何作品吧?” “據我所知沒有。我父母可以告訴你。” “他們還在酒店嗎?” “還在。爸爸跟幾個業餘魔術師約了今天見面,不過西比爾應該在酒店。” 我走到桌子後面,撥通了歐陸酒店的電話,轉到韋德夫婦的房間。電話響了五六聲沒人接,我正準備掛掉,西比爾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有點氣喘吁籲。估計她正準備出門,結果被我的電話打擾了。我告訴她是我,然後問她有關弗蘭克·科洛德尼的事情。 “不,”她說道,“他自己從來不寫東西。除非他把秘密保守得很嚴。有些編輯急著想成為作家,但弗蘭克不是這樣的,他對自己的工作非常滿意。”

“那奧齊·米克呢?他是否曾經試著寫過小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她可能在努力回憶。 “嗯,我記得,有一次他的確說過想在這方面有所發展,但不是通俗小說,我覺得他想寫更加嚴肅的作品。不過我不記得他有沒有說過想寫什麼樣的小說。” “那他這麼乾了嗎?寫一些東西出版?” “如果有的話,他也從來沒提過。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只是有個想法。謝謝你,韋德夫人。” 凱莉倚在辦公桌前面,看著我放下電話,問道:“科洛德尼不寫?” 我點了點頭:“但米克寫。” “那麼是誰寫了《燈光下的罪惡》呢?不會是通俗小說幫的其他成員吧?” “有可能。如果的確遭到了剽竊的話。” “那科洛德尼為什麼會被殺呢?”

“但願我知道原因。” “為什麼通俗小說幫的全體成員都收到了勒索信和手稿呢?” “但願我也知道這個原因。” 我再次拿起電話,撥了個長途,打給好萊塢的本·查德維克。現在,我迫切想要了解《燈光下的罪惡》的詳細背景資料。我認為,毫無疑問,這部電影、的手稿、勒索信、還有科洛德尼的死是彼此相關的。但電話裡響起的是查德維克事先錄好的外出留言。我想給他留個口信,讓他儘早跟我聯繫,因為現在事態已經變得非常緊急。不過後來我沒這麼傲,我只是說讓他今天晚些時候或者明天再給我打電話。因為我今天可能不會一直待在辦公室,再說我也把自己答錄機的線給拔了。 這次我放下電話之後,凱莉問道:“你現在準備幹什麼?我的意思是,關於奧齊·米克的事。” 這個問題很好。我可以把這些推測、這些真假混雜的話語全都告訴埃伯哈特,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這些東西並非最終定論,跟科洛德尼謀殺案以及對丹瑟爾的起訴也沒有直接關係。除此之外,埃伯遭遇的婚變讓他變得不像從前那樣樂於接受不同看法了。 “我覺得,”我答道,“我最好去跟米克談一談。如果我能處理好,也許就能讓他承認一些事情。” “你的意思是當面跟他談一談?” “是的,如果我打電話找他的話,他可能會把電話掛了,而且我也沒法判斷他的反應。”我站起身,繞過桌子,“開車到三角洲只需兩個小時。如果我能找到他的住址,然後趕快把我的東西打包收拾好,今天下午晚些時候我就能趕到他那裡。” “該死,”她說,“我想跟你一起去。” “你想去,嗯?” “是的。看你工作非常有意思。” “當然了,就像看管道工修下水道一樣。” “不是。我是認真的。真的是這樣。” “這就是我吸引你的地方嗎?傳說中私家偵探的神秘感?” “說實話,是的,至少這是部分原因。自從第一次看西比爾寫的通俗小說,我就一直對私家偵探很著迷。你不生氣吧?” “不生氣。”我說。我的確沒有生氣。她出於何種原因選擇我做她的愛人沒有任何差別。她選擇了我,這就足夠了。 “事實上,有你在身旁感覺很不錯。如果你今天沒來,沒提起藝術氣息這句話,我可能還得再花上好幾天才能想明白這中間的關係。如果我發財了,一定把你從貝茨和卡彭特公司挖過來,做我的秘書。” “噢,你會這麼做嗎?” “當然。我不介意你時刻陪在我身邊。” 最後一句話彷彿在我們倆之間的空氣中縈繞了三四秒鐘,充滿了某種暗示,某種並非我真想表達的暗示。但是,也可能我的確是這麼想的?我們的視線在那幾秒鐘緊緊交纏,隨即同時移開。凱莉站直了身子,不再倚著桌子,我把自己又大又笨拙的雙手塞進了褲子口袋。我突然有股衝動想要來根煙——不管這一沖動在心理上有何意味,我都不想遵循它。 “好吧,”她說道,“我最好去赴約吃飯了。你晚上能及時趕回來和我共進晚餐嗎?” “我會的。如果有什麼事耽誤了,我會給你打電話。” 她走了之後,我給東海岸信息台打了個電話,在海沃區電話列表中查出了勞埃德·安德伍德的電話,然後撥通了他的號碼。安德伍德在家,他接到我的電話時非常驚訝。在電話裡他還和平時一樣語調誇張,扯著嗓子。 “奧齊·米克?”他說道,“是的,他住在三角洲上的由洛島。你想找他談一談?是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嗎?跟被一槍打穿心臟的可憐的弗蘭克·科洛德尼有關嗎?” “是一件私事,安德伍德先生。你知道由洛島在哪裡嗎?” “離格蘭德島不遠,我覺得,在里約維斯塔東邊。我從沒去過那裡。那是個印第安語單詞,意思是叢林密布的地方。由洛,我是說。你知道嗎?” “不,”我說,“我不知道。” “我還是不能相信羅斯·丹瑟爾是殺人犯。你真的認為是他幹的嗎?” “我有點懷疑。” “真的?那你覺得是誰幹的呢?” “我不知道,但我會努力查清楚。” “嗯,如果不是羅斯·丹瑟爾的話我希望你能查清楚。”他喉嚨裡發出咯咯聲,“首屆西部通俗小說大會的結局可真是悲慘啊。你不這樣認為嗎?當然了,公眾也許期待能召開第二屆西部通俗小說大會,明年再引來一群群的書商和小說迷。你永遠也猜不透人們……” “謝謝你幫忙,安德伍德先生。”我說道,隨即掛斷了電話。 接下來,我又花了四分鐘打電話找到一家收費合理的小型搬運公司,他們同意下午過來,把東西搬走,運到德拉姆街的新辦公室。我打掃乾淨小屋,清空辦公桌,把所有的紙板箱都堆到屋子中間。然後我下樓去了哈德利註冊會計師的辦公室,把我的鑰匙留給他,跟他說我會把他的名字留給搬運公司,如果搬運公司到了,麻煩他帶他們去我的辦公室搬東西。我說完這些,心頭帶著一絲猶豫,最後一次走出了這個地方。 晌午已過,我驅車穿過海灣大橋,一路向東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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