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你有罪·詭案現場鑑證

第10章 實錄十集體夢遊

你有罪·詭案現場鑑證 刘真 21126 2018-03-15
圍繞一宗普通的兇殺案,辦案刑警在一個偏遠村莊里發現離奇古怪的事,一千多名村民表現異常,不僅對靈魂附體深信不疑,而且夜半集體夢遊,他們究竟是被封建迷信迷惑?還是另有隱情? 關鍵詞:環境生態病群體性癔症 鳳來村的三百七十名村民齊刷刷地跪在曲州市和平區法院門前,為正在庭審的被告朱四蘋請願。 正是炎夏的夏季,天地彷彿烤炙萬物的火爐,地面上蒸騰著熱氣,似乎可以煎熟雞蛋,毒辣辣的太陽直射在身上,讓人汗流浹背,頭暈目眩。請願的村民卻直挺挺地跪著,紋絲不動,任混濁的汗水流過眼睛,流進嘴角,又鹹又苦又澀。 曲州市委給公安局下了死命令,一個小時內必須把請願的村民疏散,確保城市的安定繁榮和司法獨立,不受外界干擾。

適逢擔負維穩重任的治安支隊的主要干將都在國外參觀學習,有個副政委黎庶在家,局長金水知道他是裙帶官員,喝酒應酬是把好手,處理突發事件一準弄砸。金水就把李觀瀾調到現場,讓他指揮防暴大隊,務必在四十分鐘內疏散村民,盡量在不動用武力的前提下完成任務。 李觀瀾與和平區法院聯繫後,了解到朱四蘋案的詳細案情。 朱四蘋,曲州市新民縣鳳來村村民,時年五十七歲,孀居,有一子餘彪,兒媳朱秀香。四個月前,因家庭糾紛,朱四蘋揮刀將朱秀香殺死。因案發時正值中午,案發地在村委會大院內,目擊者眾多,人證物證俱在,案情簡單清楚。審判委員會認為朱四蘋系在婆媳爭吵時激憤殺人,有從輕情節,擬判處朱四蘋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從整個過程來看,案情並無可質疑之處,法院的判決也沒有偏頗之處,村民集體請願的動機和目的究竟何在呢?為避免村民的敵對情緒,李觀瀾吩咐全副武裝的防暴隊員們在車裡待命,他輕裝簡從,僅帶著防暴隊長站到村民面前。

李觀瀾略提高聲音,向村民喊話:“鄉親們,我是曲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負責人李觀瀾,代表市委和公安局,以誠懇的心情和態度,和鄉親們進行溝通,你們有什麼心願和要求,都可以提出來,只要合情合理,不違背法律,政府都會認真考慮,法院在量刑時也會酌情處理。我希望,鄉親們能夠選出一個帶頭人,和我平心靜氣地談一談,全面、詳細地反映鄉親們的訴求。” 三百多名村民安靜地跪著,鴉雀無聲。 人群第一排中間的兩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在聽過李觀瀾的一番話後,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面部肌肉略略牽動,又低下頭去,不動聲色。 這細微的動作未能逃過李觀瀾的眼睛,他走到兩名男子麵前,微俯下身,低聲說:“咱們進室內談談?事情應盡快解決,這麼多人在外面暴晒著,萬一有幾個中暑的,你們心裡也過意不去,而且僵持下去,你們的訴求也得不到解決。”

那兩名男子正是鳳來村的村長余得水和村委書記朱大海。他們見李觀瀾逼問到頭上,對視一眼,說:“我們願意和你談。” 三人走進法院的門衛室,李觀瀾說:“說吧,你們村有多少人?要達成什麼目的?” 朱大海長得細眉細目,膚色白膩,男生女相,說:“我們村里有一千一百二十七人,這次來了三百七十人,每家出一個代表,請求法院判朱四蘋無罪釋放。” 李觀瀾感覺到其中有隱情,不動聲色地說:“朱四蘋殺人的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你們根據什麼要求判她無罪?” 朱大海說:“朱秀香不是朱四蘋殺的,殺人的是朱本山。” 李觀瀾說:“朱本山是誰?” “是朱秀香的父親。” 李觀瀾聽他越說越離奇,質疑說:“朱本山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你們誰看見了?”

朱大海說:“不需要有人看見,我們大家心裡都知道,朱本山的靈魂附在朱四蘋身上,借她的手殺死了朱秀香。” 李觀瀾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朱本山已經死了,朱四蘋被他的鬼魂附體,殺死了朱秀香?” 朱大海說:“是這樣。” 李觀瀾懷疑地看了看村長余得水,以期聽聽他的說法。餘得水連連點頭,表示朱大海說的就是他的訴求。 李觀瀾說:“你們村里人都是這樣想的嗎?” “大家的看法很一致,這就是我們請願的目的。” 李觀瀾認真地審視朱大海和余得水,見他們的眼神正常,沒有精神病人的眼睛裡常見的渙散和迷離,不像是失去理智的樣子。 李觀瀾在這一刻有些為難。按照他的理解,鳳來村村民應該是受到謠言蠱惑,相信了靈魂附體的傳說。但是能夠欺騙到所有村民,可見這謠言的蠱惑性極強,一時之間無法查清真相。朱四蘋被鬼魂附體的說法顯然不能取信於法庭,更無法向公安局和市委的上層領導匯報。他又不能哄騙村民。怎樣疏散請願的村民,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李觀瀾問面前的兩個人說:“朱四蘋被鬼魂附體,你們都親眼看見了嗎?” 朱大海和余得水都連連點頭:“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李觀瀾猜想,朱四蘋也許是一個作法有術的神婆一類的人物,這樣的人在農村往往很有市場。他說:“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也很理解村民們的心情,不過這樣跪在法院門前,終歸不是解決辦法。我有一個提議,你們看看是否可行。今天無論怎樣判決,畢竟是初審,朱四蘋還有上訴的機會。我可以幫助你們,找一個好律師,在上訴期問努力尋找一切對朱四蘋有利的證據,你們的想法也可以向律師說說,在二審量刑時納入考慮。現在是法治社會,請願不是辦法,還是要循法律的途徑解決,但法理不外乎人情,朱四蘋如果真有冤情,法院不會枉判的。”

朱大海和余得水連聲稱是。 李觀瀾說:“你們也贊同我的提議,那麼,現在你們就去把請願的村民帶回去,明天——最晚後天,我們的警員和律師會到你們村里去,重新全面調查朱秀香的死亡經過,你們認為如何?” 朱大海和余得水嘁嘁喳喳地商量一會兒,說:“行,我們在村里等你。” 疏散了請願的村民,李觀瀾回到隊裡,查閱了鳳來村的資料。這是一個一千多人的小村落,形成於抗戰時期,村民絕大多數姓餘或姓朱,僅有幾個外來戶。鳳來村地處偏僻,交通不便,相對閉塞。背靠雲嶺山,村邊有一條巨流河的分支。前後左右十里內沒有人煙。五年前以生產氮肥為主業的騰飛農業集團公司在鳳來村外設廠,為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帶來了一些人氣,村里經濟也被帶動,村民的生活水平有明顯提高。

李觀瀾抄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把許曉尉叫進來,敘述過朱四蘋的案情,說:“這件事你還是去處理一下,主要是預防村民們情緒波動,再次到法院門前聚集請願。爭取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讓法院的判決順利執行,又不傷害村民們的感情。” 許曉尉說:“聽上去是村民們受到了蠱惑,根源就在朱四蘋身上,我想先和她直接接觸一次。” 李觀瀾說:“行,你去和司法局聯繫一下,朱四蘋的案子有特殊性,應該可以得到批准面談。抓緊時問,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要到達鳳來村,我對他們的村長和書記都保證過的。” 朱四蘋的頭髮花白,臉上的皺紋重重疊疊,矮而胖,比實際年齡顯得老態。因為是重刑犯,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隔一道鐵門坐在許曉尉對面,臉上帶著對世界無所眷戀、對死亡毫不畏懼的漠然表情。

許曉尉說明身份後,問朱四蘋:“朱秀香生前和你之問的婆媳關係和睦嗎?” 朱四蘋說:“還行,沒什麼矛盾。” “你為什麼要殺死她?” “我沒殺她,是她爸爸朱本山殺的。” 許曉尉咬咬牙,壓制住怒氣:“朱本山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女兒?” 朱四蘋說:“那是她們父女之間的事情,我是外人,不知道。” “朱本山是怎麼上你身的?” “不知道。” 許曉尉見她有強烈的抵觸情緒,實在問不出什麼,就盡快結束談話。出門後驅車徑直向鳳來村駛去。 抵達鳳來村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朱大海和余得水都在村委會辦公室裡等著,院子里黑壓壓地站著幾百名村民。沒有人說話,臉色漠然麻木,目光呆滯。 許曉尉在人群前走過,村民們沒有一點反應,就是呆呆地站著,連脖子和眼珠都沒轉動一下。

許曉尉忽然感覺到一陣涼風拂體,周圍的環境冷颼颼的,雖然是在光天化日下,處身於眾人之間,卻像是走過一個漆黑陰冷的墳場,感受不到活人的氣息。他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卻異常真實而強烈。 朱大海和余得水都站在門口迎接,對許曉尉說:“許警官,聽說你要來,村民們都很激動,從中午開始就站在村委會院子裡等著,趕都趕不走。” 許曉尉想,從這些村民身上無論如何看不出激動的樣子,就說:“你們倆的證詞我已經看過,想再聽聽其他目擊者的說法。” 朱秀香案的目擊者除去餘得水和朱大海,還有鳳來村村民余德順、餘聯芳、朱五三人。三名目擊者的口徑一致,都說朱秀香生前和朱四蘋時常會拌嘴,對婆婆不太恭敬,但都是在農村司空見慣的家常小事,從沒有婆媳為這些矛盾動刀子的。

案發時朱秀香和朱四蘋因餘彪要不要去騰飛農業集團公司打工的事鬧到村委會來。朱秀香的丈夫餘彪是典型的農村潑皮破落戶,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家裡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朱秀香見村里的青年有人去騰飛公司打工,一個月賺回一千多元,就有些眼紅,她自己要去,人家又不肯要女人做工。 朱秀香就攛掇餘彪去打工。朱四蘋當即表示反對,本意就是怕兒子累著,卻說不出正當理由,只和朱秀香胡攪蠻纏。餘彪見老母支持,有了倚仗,就不肯聽媳婦的話去打工。朱秀香和朱四蘋為這事吵起來,一直鬧到村委會。 餘得水和朱大海調解了半晌,不見成效。朱秀香讀過高中,有文化修養,不肯撕破臉皮地大聲叫罵,性格卻執拗,堅持說餘彪三十來歲年紀,整天在家裡游手好閒,不像個男人樣,應該出去打工,賺些錢回來改善家人生活。 朱四蘋見撒潑耍賴、破口大罵都不能嚇唬住媳婦,氣得暈了過去,醒來後就靈魂附體,變了聲音,目擊者都識得是已過世的朱秀香父親朱本山的聲音。 “朱本山”手指著朱秀香厲聲叱罵,說她“忤逆不孝,對老人不敬,要遭天打雷劈”。幾名目擊者出於對死者的恭敬,都戰戰兢兢地不敢出聲。朱秀香卻不信邪,說朱四蘋裝腔作勢,借先人的名義來壓她。 “朱本山”見這樣還是壓不住朱秀香,突然衝進村委會廚房,操起一把菜刀,劈頭蓋臉地向朱秀香身上砍去。朱秀香猝不及防,瞬間就被砍成了血人。 “朱本山”殺死親生女兒後,把刀一拋,又暈倒在地。 許曉尉聽過目擊者訴說,有些不相信地說:“就這些?” 餘得水點頭證實,“就是這些。” 許曉尉表態:“這分明是朱四蘋裝神弄鬼,故意上演鬼魂附體,藉機殺死朱秀香,你們全村人竟然都相信這騙人的鬼話。” 一直不做聲的朱五吃驚地說:“許警官,可不能胡說,衝撞了神佛,在場這些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餘聯芳附和說:“死者為大。” 許曉尉盯著朱大海和余得水說:“你們兩個是村幹部,也這麼想嗎?” 餘得水的臉上露出尷尬的苦笑。 朱大海小心翼翼地說:“許警官,你一定認為我們這些人愚昧,現在都是數字化時代了,我們還相信這些鬼魂附體的說法。可是你想想,為什麼全村一千多口人都會相信這是真的,難道一千多人都瞎了眼,蒙了心?” 朱大海的反問也正是許曉尉的疑惑。按理說,朱四蘋的這種伎倆最多能唬一唬年老愚昧的村民,整個鳳來村都被她蒙蔽,而且到市里法院去集體請願,這裡面難道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許曉尉接下來了解到的事情,更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魂靈附體的事情不僅曾發生在朱四蘋身上,村里的十幾名老人都曾有過類似的體驗。他們在被“靈魂附體”時,往往表現出異樣的行為,除去動作、聲音、神態和已逝的長輩一模一樣,還會擁有一些超常的能力。例如突然問力大無比,一個身體孱弱的花甲老人可以把一名壯年男子舉起;或者一名沒讀過書的老者在附體時長篇大段地駢四儷六,引經據典。這些表現讓目睹他們被“靈魂附體”的觀眾們心驚膽戰,不由得不信。 更讓人心膽俱寒的是,老者們被靈魂附體時,所有的觀眾都能看見他們頭上隱隱地籠罩著一圈“佛光”,這使得他們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卻增加了神異的迷惑性。而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身體燥熱,頭腦中一片空明,四肢酸軟,像是被施了法術一樣。 許曉尉皺著眉聽村民們訴說這些天方夜譚似的故事,心裡轉的念頭只有兩個字——愚昧。 可是,隨著調查的深入,鳳來村的一千多名村民異口同聲地這樣說,讓許曉尉心中的謎團越來越雜亂糾結。村民們信誓旦旦的表情和語氣,以及籠罩在村子上空的、可以感覺卻無法觸及的厚重陰霾,使得許曉尉恍惚問懷疑他自己處在一個塵世以外的鄉村,置身於一群被魔法攝去了魂魄的村民中間,一陣又一陣的寒冷和驚悚掠過他的心頭。 這個神秘的山村,真的已經被靈異的力量控制了嗎? 李觀瀾聽過許曉尉的調查結果,知道朱四蘋案的真相遠比他料想的要復雜。 要平復鳳來村村民的情緒,使得朱四蘋案順利地判決和執行,也兌現他對鳳來村民許下的諾言,就必須揭開籠罩在鳳來村上空的秘密,擊破靈魂附體的傳言。 雖然這件事聽起來荒誕不經,但是不能等閒視之,李觀瀾決定,派警員進駐鳳來村,力爭在朱四蘋案二審之前找到問題的癥結。 這個決定卻遭到了局長金水的極力反對。 “荒唐,”金水的語氣堅決又毫不掩蓋嘲諷之意,“眼下警力這麼緊張,你們卻抽調幹警去做這樣不倫不類的事情,知道的說你們刑警隊是去辦案,不知道的,會說你們是嶗山道士,畫符捉鬼。” 李觀瀾白金水到任以來,屢次和他鬥智,早摸透了他的命門,就不緊不慢地說:“局座,這件事雖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但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一是朱四蘋的刑案未了,而這個案子是新民縣縣局辦的,是市局的下屬單位,我們師出有名。第二,一個村子,一千多名村民,他們的思想動態不容忽視,根據常理,一個兩個、十個八個村民被蒙蔽,我們都能理解。一千多人都被捲進去了,都堅定不移地相信鬼神附體的傳說,這裡面一定有重大的、驚人的秘密。據我所知,咱們局在從前沒辦過類似的案子,如果我們這次把謎底揭開,可就是典型案例,公安干警運用科學知識和恰當有效的工作方法,幫助村民破除封建迷信,促進村子的安定繁榮,是可以寫進工作匯報,到人代會上宣讀的。” 李觀瀾以“利”相誘,讓金水從抵觸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隱隱感覺他的話有些道理,如果真的做成這件事,不失為一樁美談,就有些心動,卻不肯立刻轉變態度,仍一臉威嚴地說:“你們這些刑警辦案子也許還行,做村民的思想工作恐怕不在行吧?我不大相信你們能做成這件事。” 李觀瀾說:“解決這件事的關鍵不完全在於思想工作,重要的是找出蠱惑村民的癥結所在,不能依靠政工幹事去做。此外,朱四蘋案在半個月後就要二審,如果在此之前不能平復村民們的激烈情緒,屆時村民們再到法院門口鬧事。往小了說,是公安局未及時辦案,往大了說,是維穩不力。公安局一向是市民評議的焦點所在,我們要防著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 這是以“害”相脅。 金水被李觀瀾說服,面子上卻仍作出不屑和不耐煩的樣子,揮揮手說:“我很忙,這些小事也不必都向我匯報,你決定了就去做吧。” 李觀瀾答應著向門外走。金水在他身後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打算派誰去辦這件事?” 李觀瀾轉過頭說:“許曉尉和馮欣然,他們兩個年輕,文化程度比較高,還有法醫蘇採萱,她對心理學有些涉獵,我計劃讓他們三個在村子裡住兩天,和村民們透徹地談談。” 蘇採萱三人和朱大海聯繫後,於當晚來到鳳來村,住進了余七斤大娘家。餘大娘時年六十七歲,兒子兒媳都在城裡打工,家裡只有她和正上高二的孫女余小妹。她家的經濟條件較寬裕,人口又少,有三問空房子,村委會就把他們安排到她家,說好每人每天付二十元錢,作為宿費和伙食費。 在餘大娘家吃過晚飯,已經是傍晚七點半。餘大娘在家裡騰出一問房作為佛堂,供奉著觀音大士,一個碩大的香爐裡還在燃著檀香。餘大娘晚飯過後就走進佛堂,跪下來念誦佛經。余小妹收拾著桌上的碗筷,一邊嘟囔著:“又開始念經了。” 蘇採萱聽出余小妹的話裡有不滿的意味,問:“你不喜歡你奶奶拜佛念經嗎?” 余小妹向佛堂方向瞄了一眼:“都是封建迷信,我不贊成。我奶奶以前也不這樣,自從村子裡流傳開鬧鬼的傳聞後,她又自稱被鬼迷了幾次,就開始拜佛了。” 蘇採萱說:“她被鬼迷過嗎?” 余小妹說:“她自己說的,晚上睡覺以後被鬼迷,會身不由己地做一些事情,還能聽到已經過世的親人的召喚,我平時都在學校住,沒見到過。” 蘇採萱感覺余小妹說話很正常,思路清晰,和鳳來村的絕大多數村民們截然不同,就進一步問:“那你相信這些鬼神的傳聞嗎?” 余小妹搖搖頭:“我不信,不知道為什麼村里會有那麼多人相信,秀香姐活著時也不信這些鬼話,村里人就把我們看成是眼中釘。” 蘇採萱說:“你說的秀香姐就是被朱四蘋殺死的朱秀香?” 余小妹說:“是,她活著時向我抱怨過,說村子裡的人都像是著了魔,一天到晚神魔鬼道的。” 蘇採萱說:“鳳來村的絕大多數村民都相信鬼神的說法,據你所知,除去你和朱秀香,還有誰抵觸和反感這些謠言?” 余小妹說:“還有餘成慶,村長余得水的兒子,為這,起初父子兩個整天吵架,後來餘成慶一個人搬出來,去城裡打工了。其他人,全都深信不疑。不過,也難怪他們……” 余小妹的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蘇採萱鼓勵她:“為什麼說'難怪他們',村子裡還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余小妹說:“這個村子近兩年的確挺古怪的,我每次回家來,睡覺時感覺胸口很悶,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頭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夜,起床後卻全身酸痛,倒像是沒休息過一樣。這種症狀在回到學校後常常還要持續幾天。如果不是因為我奶奶年紀大了,我擔心她一個人在家不方便,我就長住學校,不回來了。” 和余小妹說過話,蘇採萱叫上馮欣然和許曉尉,在鳳來村里到處轉。這是一個表面上不見任何異樣的山村,或低矮破舊或高大簇新的民房,多數已經熄燈,小村莊陷入一片沉寂。間或有一兩戶人家的窗子裡洩露出昏暗的燈光,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夏夜的九點,在這個地球上的絕大多數地方,正是生機勃勃的時候,燈光、煙火、對話、嬉笑,也許還有食物的香氣,年輕男女調情的聲音。那是這個世界的正常秩序。 而鳳來村,此時已經萬籟俱寂,村頭村尾見不到一個人影。 這個小村莊,與所有的中國農村一樣,樸實、安靜,洋溢著親切的鄉土氣息,唯一的區別是,它缺少人氣,無論是在艷陽高照時,抑或是明月初升後,它都顯得冷漠、冰涼,怯懦而恭順地沉默著,卻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巨流河從村東頭流過,這是村里的水源。除去幾口飲用水井外,村民們灌溉、洗衣服,甚至洗澡,都離不開巨流河。在四五里外的河水上游,就是騰飛農業集團公司,此時已經隱藏在夜幕中,遙不可見。 馮欣然站在河水邊,耳邊迴響著河水沖刷鵝卵石的聲音,像是暗夜裡的嗚咽。馮欣然抱怨道:“這個村子真是見鬼了,到處都鬼氣森森。” 許曉尉說:“調查到現在,我越來越迷惑,也許我們真的不該插手這檔子事,這是一起脈絡清晰的刑事案件,不必管村民們怎樣說,只要事實俱在,證據確鑿,法院就可以依法判決。村民們是在無理取鬧。” 蘇採萱說:“李支隊不在這裡,隨便你們信口開河了。這是一起群體事件,從某個角度來說,比兇殺案的性質還要嚴重。你們處理好這件事,更能體現應變能力,比偵破一起刑事案件得到的鍛煉和收穫還要大許多。” 許曉尉揶揄道:“聽著你教訓我們的語氣,恍如李支隊來到了眼前。” 蘇採萱對著他的屁股虛踢一腳:“翅膀硬了,對前輩也敢出言不遜。” 許曉尉誇張地躲閃:“前輩貴庚啊?” 蘇採萱說:“大一歲也是大,我和你們李支隊是一個輩分的。” 馮欣然說:“好了好了,我們對採萱姐一向是尊敬有加的。不過這件事真讓人一頭霧水,癥結是沒有嫌疑人,或者說,有一千多個嫌疑人,但是他們又沒觸犯法律,是我們主動介入別人的生活,他們沒把我們趕出村去,已經算是客氣了。” 三人在巨流河邊議論一番,茫無頭緒,悶悶地回到餘大娘家,倒頭睡下。 次日一整天,三個人走訪了十五戶村民,和超過一百人對話。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證實,靈魂附體的事情絕對不是謠言,而是真實地發生在鳳來村村民身上的,是逝去的祖先還魂,附著在某些人身上,整頓每況愈下的風氣,教訓忤逆的年輕人,讓村里人的身心得到洗滌,這是祖先們的一片美意。而朱秀香曾是不忠不孝的年輕人的代表,他父親朱本山的在天之靈看不過去,才借助朱四蘋的手奪去了她的性命,所以朱四蘋是無辜的。如果法院二審判她有罪,村民們還要集體上訪,一直到朱四蘋無罪獲釋為止。 整個鳳來村村民,從垂髫童子,到青春年華的少男少女,到見過些世面的成年人,直到白髮蒼蒼的耄耋老人,口徑出奇的統一,令人難以質疑。他們對靈魂附體的堅信程度,彷彿是一身厚重的鐵甲,把他們全身上下緊緊包裹著,風雨不進,任誰也不能把他們這堅定的信念擊潰。 蘇採萱感受到,這不是一般的封建迷信在作祟,更沒有可能是人力在背後操縱。有一句話說,世界上最難的兩件事,就是把別人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和把自己的思想裝進別人的腦袋。誰又有這樣大的本事,把靈魂附體的荒唐想法裝進了一千多村民的腦袋,而且又讓他們深信不疑?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超自然的力量在操縱這件事?入夜,一件更恐怖、更離奇的事情,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三人眼前。 午夜時分,蘇採萱在睡夢中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披衣下床,打開門,見是許曉尉和馮欣然。她揉揉眼睛:“才躺下,你們就來吵,要是沒有急事,我跟你們沒完。” 馮欣然說:“我剛才起夜,見到外面發生了大事,就把你們兩個都叫起來,這件事太嚇人了,你看看外面。” 蘇採萱疑惑地走到門口,隔著玻璃向外面張望,眼前的景象令她毛骨悚然。 藉著朦朧的月光,可以看見外面黑壓壓的人影,估計有三四百之眾。 他們的上身僵硬筆直,雙腿則機械地向前挪動。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左顧右盼,所有人都像是在無人之境,緩慢而堅定地向前走著,向著巨流河的方向走去。 三四百人,像是被魔法詛咒過一樣,在午夜裡靜默地行走,像是古老的宗教儀式,又像是一群行屍走肉,這是怎樣恐怖的場景?鳳來村到底發生了什麼?蘇採萱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頭皮發緊發穸,巨大的恐懼包圍著她,似乎已經墜落到地獄底層。 她向左右各看一眼,許曉尉和馮欣然還活生生地站在她身邊,雖然夜色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他們兩個有著常人的呼吸、表情和體溫。蘇採萱稍稍定了定神,壓低聲音道:“房東餘大娘呢?” 馮欣然說:“我剛才去看過,她不在房問裡,估計也在那群人裡面。” 蘇採萱打了個冷戰。 馮欣然說:“採萱姐,你看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呢?” “看他們失魂落魄的樣子,像是在夢遊。” 許曉尉說:“幾百人一起夢遊,未免太匪夷所思了。看這架勢,鳳來村的村民是不是真的中了什麼邪,比如信仰一種蠱惑人心的宗教,這是他們的宗教儀式。” 馮欣然說:“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分明都處在神誌不清的狀態,我倒更傾向於他們在集體夢遊。” 蘇採萱說:“咱們也別瞎猜了,跟在他們後面,看看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許曉尉說:“到時你別嚇得腿軟就行。” 蘇採萱呵斥他:“閉嘴,你不拿我開心能死啊。” 三個人躡手躡腳地跟在人群後面。好在這些人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誰也沒察覺到他們在後面跟隨,即使他們不小心在腳下踢到東西,弄出些聲響,也根本沒有人注意。 這些村民真的像是魂靈出竅了一樣。 從餘大娘家到巨流河邊,正常行走只需十幾分鐘,這些人卻足足走了近一個小時。蘇採萱他們跟在後面,緊張得一陣陣地冒冷汗。 來到河邊,三百多人都凝立不動,嘴裡念念有詞,然後相繼跪倒在地,向著巨流河叩頭不止。 蘇採萱見到這詭異的情形,緊張得心都要跳出喉嚨,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得失心瘋了。她甚至懷疑,他們會不會在跪拜後,集體轉過頭來,以眾人的合力,把他們三人碾成粉末。 村民們一直在嘟囔著什麼,三人聽不清楚,就又湊近幾步,隱約聽見是梵文佛經一樣的發音,又像是神秘宗教的咒語,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馮欣然低聲問蘇採萱:“咱們怎麼辦?” 蘇採萱說:“繼續看著,看看他們要幹什麼。” 村民們在念過大段的古怪語言後,身體仍伏在地上,雙手高舉向天空,嘴裡發出“哦哦”的聲音。 鬧騰了半個多小時,這些人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來,又恢復了呆板的體態,機械地轉身,機械地挪動雙腿,上半身則保持著僵硬筆直的樣子。 蘇採萱他們伏身在一個小土丘後面,不敢動作,大氣也不敢出。 人群緩緩地走過土丘,沒有人向他們藏身的方位掃過一眼。 藉著星光,蘇採萱看清了這些人的臉龐,熟悉的朱大海、餘得水和余大娘赫然在內。他們的表情呆滯木訥,與白天見到他們的時候迥然不同。如果說他們在白天是活生生的、有喜有怒的人,這時,他們的臉上則像是扣上了死板的人皮面具。 他們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再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靜默地走回村口,靜默地向各自家中走過去。 一場莫名其妙、詭異離奇的集體“夜遊”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蘇採萱和馮欣然、許曉尉回到餘大娘家,面面相覷地坐了一宿,沒有半點頭緒。 第二天早晨,許曉尉在電話裡向李觀瀾匯報了情況。李觀瀾沉吟半晌,決定說:“直接和他們接觸,開門見山地問,先詢問餘大娘,如果問不出結果,就和朱大海、餘得水開誠佈公地談,必須得到我們需要的答案。” 吃早飯時,蘇採萱試探性地問餘大娘:“您老昨晚出去了?” 餘大娘正在嚼著一塊饅頭,由於嘴裡的牙齒已經掉了一半,所以嚼得很慢很仔細,聽蘇採萱這麼問,含糊地“嗯”了一聲,沒說話。 蘇採萱進一步問:“您出去做什麼了?” 餘大娘伸了伸脖子,把饅頭嚥下去,說:“出去?我沒出去。” 蘇採萱說:“您出去了,和其他的村民一起,我們都看見了。” 餘大娘的臉子刷地撂下來:“你們看見什麼了?胡說八道。我昨晚好好地在家,守寡這麼多年了,晚上就沒出去過。” 馮欣然剛喝了一口稀粥,聽到這裡,險些噴出來,忙把臉側向一邊,異常艱苦地把粥咽進肚子裡,卻仍有一部分走岔了道,流進氣管,嗆得他滿臉通紅,連聲咳嗽。 許曉尉見狀,怕激怒餘大娘,忙打岔:“餘大娘,您別生氣,採萱不是那個意思。小妹昨天回校,打電話回來了吧?” 餘大娘說:“打過電話,她學習忙,也沒說幾句話。” 許曉尉說:“昨天夜裡,我們看見很多人在外面走,村里人差不多出來了一半,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餘大娘一臉疑惑地問:“那麼多人在外面?是村里開會吧?” 蘇採萱見餘大娘的表情很認真,不像作偽,想這裡一定還有蹊蹺,索性不再追問,還是到村委會去弄個明白。 夏季里村民們起床很早,上午八點鐘,村委會的辦公室裡已站滿了來辦事的村民,村長余得水在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就村民的一些耕種問題在和稀泥。村委書記朱大海則躲在里間的辦公室,悠哉游哉地喝著釅釅的紅茶水。 蘇採萱他們走進村委會辦公室,在朱大海的辦公桌對面坐下。按照李觀瀾的吩咐,蘇採萱開門見山地說:“朱書記,你和余村長昨天夜裡帶著幾百名村民出門,到巨流河邊,去做什麼了?” 朱大海一怔,像是沒明白她的意思:“你說什麼?” 蘇採萱把問話又重複了一遍。 朱大海有些迷茫地說:“我在夜裡出門了,還帶著幾百人,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蘇採萱審視著他的眼睛:“你再回憶回憶,是我親眼所見。” 朱大海張大了嘴,表情在一瞬間凝固,隨後哈哈大笑,“你在開玩笑。” 朱大海雖然躲閃著蘇採萱的目光,蘇採萱依然從他的眼睛裡判斷,他有九成以上的可能說的是實話。 朱大海沒接受過嚴格的說謊訓練,至少,從他的身份判斷,蘇採萱認為他沒接受過這樣的訓練。那麼,在說謊時,他的眼球的運動方向應該是右上方,這代表他的大腦的編造謊言的區域在工作。而現在,朱大海的眼球轉向左上方,表示他在試圖記起昨晚發生的事情。這種眼動是一種反射動作,是沒有辦法偽裝的。 問話的結果顯示,朱大海和余大娘都沒有說謊,而他們對昨晚發生的事情確實已經不記得了,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是在無意識的情形下做出集體夜遊的行為的。 一個荒誕離奇而且恐怖的想法襲上蘇採萱的心頭:也許我們昨晚的隨意猜測竟然是正確的,三百多名村民的確是在夢遊! 怎麼可能呢?幾百個人,在同一時間,在無意識中起床,趕赴同一個地點,做出同樣難以解釋的古怪行為。而他們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不記得。 難道他們真的受到了超自然力量的控制和主宰?就在蘇採萱和朱大海相對無言,都感覺有些尷尬的時候,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來。朱大海接聽後,臉色變得煞白,驚懼地叫出來:“什麼?餘村長的兒子出事了?” 蘇採萱一聽,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記得余小妹曾向她說起過關於村長余得水的兒子餘成慶的事情,她脫口而出:“餘村長的兒子出什麼事了?” 這時,隔壁的辦公室響起一陣騷亂,有人在叫:“餘村長,你要幹什麼去?” “欺,餘村長怎麼不說話就跑出去了?” 朱大海也跳起來,“餘村長的兒子受傷了,在村東頭。” 蘇採萱和馮欣然、許曉尉隨著朱大海跑到現場。 撥開圍觀的人群,見到餘成慶倒在血泊中,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刀傷。砍傷他的人也躺在一邊,是一個五十歲左右、身體健碩的男人,也意識不清,嘴角留著涎水,身上浸著一層發亮的油汗。 蘇採萱見狀對馮欣然和許曉尉說:“是兇殺案,你們把圍觀的村民向後疏散,保護現場。”又對朱大海說,“立刻報警。” 朱大海有些發蒙,“你們不就是警察?” 蘇採萱說:“這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通知你們當地的公安局,快。”她邊說邊掏出手機,撥打了醫療急救電話,隨後走到餘成慶身前,蹲下來用手試了試他的頸部動脈,所幸還有脈搏,而且還不算虛弱。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給傷者止血,但是她沒有隨身攜帶器械,只好就地取材,從餘成慶的衣服上撕下幾根布條,在他的傷口周圍紮緊,尤其是出血急迫的地方,蘇採萱用手指試探出脈動,壓緊動脈的傷口,以避免餘成慶在短時間內因流血過多而死亡。 近一個小時後,急救車和新民縣局刑警才相繼來到現場。餘成慶的臉色煞白,已經沒有一點血色,四肢不斷抽搐,嘴裡向外冒著血沫子。蘇採萱用救護人員的血壓計給他量過血壓,高壓80,低壓40,只剩下一絲游離的生命跡象。 蘇採萱說:“來不及趕到縣醫院了,必須馬上輸血。” 救護人員面露難色,“這不符合規定,在醫院外面輸血,如果病人被感染,誘發並發症,我們是要承擔責任的。” 蘇採萱急了,吼著說:“就這條曲裡拐彎的破山路,就你們這輛破車,等顛到縣醫院,病人早沒氣了。” 救護人員嘟囔著說:“他沒氣了是他命不好,沒我們的責任啊。” 蘇採萱瞪起眼睛:“你把話再說一遍。” 救護人員看看蘇採萱,也許覺得沒必要和她一般見識,撇清自己說:“你是法醫,我可以聽你的,不過這人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和我們一點關係沒有。” 檢驗結果表明餘成慶是A型血。蘇採萱環視著圍觀人群,說:“誰是A型血?他需要立刻輸血。” 人群的臉色木然,聽到她的問話,幾乎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對這些村民的冷漠蘇採萱已經有所了解,一打眼見到餘得水站在人群的第一排,“餘村長,你是什麼血型?” 餘得水的臉上現出異樣的神色,結結巴巴地說:“這個……我……我不知道。” 蘇採萱抬高聲音說:“這是你兒子,你傻愣著幹什麼,快,馬上驗血。” 餘得水向後退了兩步,踏在身後人的腳上,趔趄了兩下,勉強站穩,聲音憋在嗓子裡,含混地說:“不行,我,我暈血。”他居然拒絕給自己生命垂危的兒子輸血! 蘇採萱感覺腦袋裡嗡嗡作響,似乎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下意識地對馮欣然說:“一分鐘也不能耽誤了,咱倆是O型血,馬上在救護車上給他輸血,一邊輸血一邊往縣醫院趕。”又對許曉尉說,“你陪著縣局的人勘察現場,詢問目擊證人。” 救護車上的醫療條件有限,消毒措施也不徹底,蘇採萱的這種做法確實存在風險,但是至少還有五成的把握能救活餘成慶。如果任由救護車一路顛簸地把他拉到縣醫院,他就必死無疑。 終於熬到醫院,蘇採萱和馮欣然每人輸出五百毫升的鮮血,又經過長時問的顛簸,臉色慘白,嘔吐得一塌糊塗。 搶救過程漫長而艱苦。餘成慶的生命體徵幾度降到臨界點,依仗著他年輕力壯,生命力頑強,終於在八個小時後,血壓恢復到正常值,雖然心跳還有些過緩,暫時不能開口說話,但是一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許曉尉的前期調查工作進展順利,捋清了案發的前因後果。 兇手名叫朱炳六,時年五十三歲,是鳳來村村民,而且是餘得水的兒女親家。餘得水的女兒餘成喜,是朱炳六的兒媳婦。兩家有這層親密關係,朱炳六為什麼對余成慶痛下殺手呢?許曉尉調查的結果顯示,鳳來村已徹底籠罩在“靈魂附體”的恐怖中。 據現場的三位目擊者證實,在城裡打工的餘成慶於事發當天的中午突然回村,在村口與朱炳六相遇,兩人因事發生激烈爭執。隨著爭吵程度升級,朱炳六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終於滿臉通紅,像充血一樣,一頭栽倒在地上。 在兩分鐘後,朱炳六甦醒過來,卻完全換了一個人,餘成慶的過世的爺爺餘倉“附上”了他的身體。據目擊者說,他們確信那是餘倉的靈魂附體,而不是朱炳六的偽裝。當時朱炳六的說話聲音、動作舉止活脫脫就是餘倉,而且目擊者都能感受到靈魂復活帶來的陰冷氣氛和強大氣場。 有一個成語叫做“眾口鑠金”,許曉尉在調查這起案子的過程中,強烈地感受到這句成語蘊涵的意義。當一兩個人說“靈魂附體”這句話時,你會覺得荒誕無稽;當十個八個人這樣說的時候,你會感覺他們很愚昧;當一千多人帶著誠懇的表情、信誓旦旦地這樣說時,你會開始懷疑自己,會失去基本的判斷力,會感覺世界很冷,你被捲進一個巨大的旋渦中,除了隨波逐流,別無選擇。 目擊者說,朱炳六,不,餘倉,用威嚴的語氣教訓過餘成慶後,突然發威,跑進附近的一戶人家,手持一把鋒利的殺豬刀,向餘成慶身上揮去。 奇怪的是,餘成慶雖然年輕力壯,面對年逾五十歲的朱炳六,卻沒有反抗和逃跑的能力,任由朱炳六手中的殺豬刀恣意地落在他身上,直至血流如注,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朱炳六——或者是餘倉,在製造過兇案後,也累得筋疲力盡,躺倒在餘成慶身邊,失去知覺——據目擊者稱,這個過程是“元神出竅”,附體的靈魂離開後,載體也就暫時失去了意識和精力。 蘇採萱和許曉尉、馮欣然三人在鳳來村駐紮期問,村子裡不僅又發生一起血案,而調查結果也荒誕不經,除去再次印證了鳳來村村民已經整體“淪陷”,全部對“靈魂附體”的說法深信不疑,再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收穫。 局長金水對這個調查結果感到震怒,把李觀瀾提溜到他的辦公室,美美地教訓了一頓。因李觀瀾在派他們去鳳來村時,曾遭到金水的反對,而他們又鎩羽而歸,這是金水史無前例地比李觀瀾更有“先見之明”,所以在訓斥李觀瀾時,語氣裡有三分恚怒,卻有五分得意,以及兩分“勝利者”的寬容。 李觀瀾早在長期艱苦卓絕的工作中磨煉出了“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過硬心理素質,任由金水暢快地宣洩,他靜靜聆聽,一言不發。 金水在高屋建瓴、高瞻遠矚、旁徵博引、深入淺出地過足嘴癮後,給李觀瀾做了三條重要指示: 一、鳳來村的問題相當嚴重,十分嚴重,必須盡快找到問題的根源,幫助愚昧的村民們破除迷信,樹立正確的科學觀和世界觀,是公安干警的職責所在。 二、要向村民們宣傳法律知識,讓他們認識到朱四蘋的殺人行為於法不容,應受到相應的懲罰。要確保朱四蘋二審時,法院的秩序不受到任何外界干擾,這也是維護社會穩定的需要。 三、要盡快落實餘成慶遇害案,辦成鐵案,絕不允許再出現類似朱四蘋案的情形。 李觀瀾明知道金水的每次訓話都是原則無比正確、於事毫無助益,卻也堅持著聽完,滿口答應著退了出去。 李觀瀾感覺到,鳳來村事件的真相遠比最初設想的複雜,村民對“靈魂附體”這種說法深信不疑,絕不是一句簡單的“愚昧無知”就可以解釋的。而鳳來村村民集體夜遊的事件,看起來也不是在調查人員面前故意做作。 一定有一種外力在操縱著他們的思想,李觀瀾想,這種外力是物理、化學還是心理因素,又是怎樣有效地滲透到村民內心深處的,是解開鳳來村之謎的關鍵所在。 鳳來村只有兩名年輕人對瀰漫在村子裡的傳言持懷疑態度,在這兩個人裡,余小妹在外地上學,而身受重傷的餘成慶目前還住在醫院裡,雖然還不能下地活動,但已經可以開口說話。 李觀瀾派馮欣然立刻趕去余小妹所在的城市,和她再次正面接觸,爭取獲取更多有價值的線索。他則帶著許曉尉,一起去往餘成慶的病房,和他進行了一次長談。 餘成慶時年二十五歲,身體略顯單薄,受傷後臉色蒼白,愈發感覺贏弱。李觀瀾徵求餘成慶的主治醫生同意後,和許曉尉進入病房,在病床邊坐下來,向餘成慶作過自我介紹,說:“我們這次來,是要了解你被傷害的經過。你一直在外地打工,為什麼案發當天要回到鳳來村?” 餘成慶的嗓音還有些嘶啞:“村子裡近兩年傳言四起,說是村里有許多年輕人不恪守祖訓,違逆傳統,不尊老敬老,惹惱了祖先,致使他們的在天之靈始終徘徊在村子裡,不肯離去。所以全村村民集資,要修建一座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的神廟,所有人都要出錢,在外面打工的也不能除外。我的收入在村子裡算是比較高的,被排在了第一檔,和村長書記出的錢一樣多,兩千塊。我一直不同意參加集資,村子裡的人都對我有些不滿。砍傷我的朱炳六是這次集資行動的召集人,他知道我有一筆錢寄存在我媽那裡,就在前幾天連騙帶哄地從她那兒要走了兩千塊錢。我那天回去,是想向朱炳六把這筆錢要回來,他不同意,就吵了起來。” 李觀瀾說:“我在梳理這起案子的整個過程時,有個細節始終想不明白,你的身體雖然不強壯,但是畢竟比朱炳六靈活,就算你不願意和他武力對抗,但見他持刀向你逼過來,你有充裕的時問跑開,為什麼要滯留在原地,任由他向你施暴呢?” 餘成慶苦笑說:“我怎麼會不設防呢?可是當時被現場的幾個村民把我牢牢地抱住,我想逃也逃不了啊。” 馮欣然禁不住訝異地插話道:“你被幾名村民抱住?也就是說,那些村民是幫助朱炳六實施了對你砍殺的行為,他們是幫兇。” 李觀瀾問:“抱住你的村民,是不是後來在現場作證的三個人?” 餘成慶說:“就是他們,餘四喜、朱三和朱承順他們三個。”說到這兒,他的臉上掠過遲疑的神色。 李觀瀾察覺到他的慾言又止,鼓勵他:“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儘管大膽說出來。” 餘成慶說:“朱秀香被害時我沒在現場,但是根據我對鳳來村民的了解和判斷,朱秀香一定也是被他們聯手殺害的,朱四蘋只是操刀人,她還有幫兇。” 李觀瀾平靜地問:“你為什麼這樣判斷?” 餘成慶說:“說不好,但是我有這種感覺。這個村子的人都失去人性了。” 李觀瀾說:“我贊同你的懷疑。按常理來說,朱四蘋在村委會裡行凶,死者朱秀香又身中多刀,如果目擊者有意阻攔,完全有時問和能力做到。可是他們都沒有出手製止,雖然他們的藉口是尊重附體的祖先靈魂,卻不能排除他們是幫兇的嫌疑。” 馮欣然對余成慶說:“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就算你不願意出集資款,也不能因此就成為全村公敵。” 餘成慶搖搖頭:“在這個見鬼的村子裡,無論發生什麼離奇古怪的事,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李觀瀾說:“據我所知,你是高中畢業生,對靈魂附體的傳言一向很抗拒,而朱秀香也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這是不是你們遭受血光之災的誘因之一?” 餘成慶不確定地說:“也許是。自從兩年前,村子裡就開始流傳出靈魂附體的謠言,後來相信的人越來越多,直到所有人都深信不疑。那以後,這個村子就徹底變了,充滿了詭異氣氛,發生的每一件事都不能用常理解釋。” 李觀瀾問:“這個謠言最初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餘成慶說:“不知道,好像是一夜之間大家就都開始這樣傳。” 對余小妹和朱炳六的訊問,也未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朱炳六一口咬定是餘成慶的爺爺餘倉的魂靈上了他的身,借他的手除去餘成慶這個不肖子孫。說這些話時,他的表情堅定,語氣不容置疑。諳熟審訊技巧和犯罪心理的刑偵人員也無法從朱炳六的供詞和表情裡找出任何破綻。 究竟是怎樣巨大的心理力量,才能造成鳳來村目前的複雜局面?對於李觀瀾乃至曲州市整個公安系統的警員來說,這是一起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案件,完全沒有突破的方向。 在朱四蘋案二審前的第五天,案情出現了奇蹟般的轉機。 一位白髮如銀、精神矍鑠的老人,隨著下機的人群,健步走出曲州市機場候機大廳。 蘇採萱和李觀瀾忙迎上去。蘇採萱興奮地擁抱著老人,說:“歐陽老師,我給你發信求助,沒成想把您老人家千里迢迢地召喚到曲州來,您已經退休了,為了我們的事特意跑一趟,讓我這個不成材的學生情何以堪。” 這位老人名叫歐陽夏輝,是我國著名的司法精神科專家,也是蘇採萱在公安大學讀書時的指導老師。蘇採萱在被鳳來村的案子困擾得無計可施時,向歐陽夏輝發了一封求助信,沒想到他非常感興趣,回信詳細詢問了鳳來村村民的情形,又提出要親自到曲州市來走一趟。 蘇採萱和李觀瀾都猜不透他的來意。但是可以推斷,以歐陽夏輝這樣學界泰斗級別的人物,這樣重視這件事,其中一定有重大秘密。 歐陽夏輝住進公安招待所。他執意不肯休息,一定要馬上開始介入這起案子。 歐陽夏輝調出朱四蘋和朱炳六的審訊錄像,反復觀看了兩遍,仔細揣摩他們說話時的神態和遣詞造句。看過以後,他輕輕搓著雙手,說:“這兩個人的表現,進一步證實了我的判斷。鳳來村的村民並沒有靈魂附體,這顯然是無稽之談,他們極有可能是患上了群體性癔症。” 蘇採萱和李觀瀾都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不約而同地詢問:“什麼是群體性癔症?” 歐陽夏輝說:“群體性癔症,也可以叫做群體性心因反應,是指某種精神緊張相關因素在許多人之間相互影響而引起的一種心理或精神障礙。這種疾病的主要特點是人群之問產生相互影響,比如在學校、教堂、村落或公共場所,一些人目睹一個人發病,由於對疾病不了解,也跟著產生恐懼、緊張心理,並出現相同症狀。這種病症非常罕見,我在醫學界幾十年,也只接觸過一起類似疾病,這也是我專程趕來曲州的動力,想和鳳來村的村民進行直接接觸。” 蘇採萱若有所悟:“您這樣一說,我恍惚有了些印象,您在課堂上曾經提起過這種疾病,可能是您一語帶過,又是選修課,時間一長,我就把這事給忘了。” 歐陽夏輝說:“畢竟精神科不是你的專業,誰也不能要求你面面俱到。我在講這種疾病時,最常引用一個例子,有些頗具蠱惑能力的氣功師在發功時,他身邊的一些人就會出現感應,或身上發熱,或手舞足蹈,甚至會聞到氣功師所說的香味。觀眾的這些感應往往是虛幻的,與氣功師的暗示有直接關係,這就是群體性癔症的初期表現。” 李觀瀾說:“這樣看來,鳳來村的村民也是受到了強烈的心理暗示,從而激發了群體性癔症,對靈魂附體的說法深信不疑,甚至不惜以暴力來排除異己,維護這種信念。” 歐陽夏輝說:“是這樣的,這是重度癔症的表現。而且根據你們掌握的情況,鳳來村村民還有集體夢遊的情形發生,這也是群體性癔症的深度表現。目前的當務之急,是找出他們集體罹患癔症的誘因。” 蘇採萱說:“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並沒有人有意對鳳來村的村民進行心理暗示,他們似乎是同時染上了這種奇怪的病症。” 歐陽夏輝說:“群體性癔症聽起來有些神秘,其實也不外乎神經和器質性疾病。目前解決問題的關鍵還應鎖定在那兩個沒有患病的年輕人身上。鳳來村有一千多人口,只有兩個人未被感染,雖然他們讀過書,有些文化,但是村子裡讀過書的年輕人也不少,為什麼只有他們兩個人僥倖逃脫呢?這是一條值得深入追查的線索。” 李觀瀾說:“余小妹和余成慶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近兩年一直沒在鳳來村居住,我也一直在懷疑,這是不是他們沒被感染的原因?” 歐陽夏輝說:“我建議,立刻對余小妹和余成慶的血液組織進行化驗,同時對鳳來村村民進行抽檢,也許可以得到我們想要的答案。” 在次日上午,大家就通過各種渠道,獲取了余小妹、餘成慶、朱炳六、朱四蘋、朱大海、餘得水以及其他幾名村民的血液、毛髮、指甲等身體組織。化驗結果令人非常吃驚,除去余小妹和余成慶,其他人身體裡都含有大量的重金屬汞,含量超過人體正常含量的五十倍,此外,還在他們的身體裡化驗出鎘、鑽、銅等重金屬,均超過了人體所能承受的正常值。 而余小妹和余成慶的身體裡,也含有超標的重金屬,只是含量微小,未達到對人體造成損害的程度。 歐陽夏輝卻對這個化驗結果未感到驚訝,他說:“如果所料不錯,這些重金屬就是誘發鳳來村村民群體性癔症的元兇。” 蘇採萱說:“重金屬中毒會引發神經官能症,這個病理我倒是選修過。” 歐陽夏輝說:“人類歷史上,汞中毒引發神經官能疾病的例子並不罕見。1953年,在日本的一個小漁村,爆發了一種叫做'水俁病'的重金屬中毒疾病,患者由於腦中樞神經和末梢神經被侵害,發病時會突然表現出頭疼、耳鳴、昏迷、抽搐等症狀。嚴重的,會出現精神失常,全身痙攣,身體彎弓高叫,直至死亡。這是大自然對人類的報復。” 李觀瀾說:“目前看來,鳳來村居民的情況與此類似,只是他們的表現方式不同。歐陽老師,是否有一種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案,可以讓鳳來村村民恢復正常。三天后,朱四蘋案就要二審開庭,如果不能在此之前控制村民們的過激行為,勢必又要引發一場騷亂。” 歐陽夏輝說:“神經官能症的治療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重金屬中毒也不可能徹底痊癒,目前針對神經官能症有暗示療法、催眠療法,還可以採取電刺、針刺等物理療法,但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手段。三天的治療時間,不會有任何起色。約束村民們的過激行為,還要採取其他辦法。接下來,我希望能到鳳來村走一趟,找出鳳來村村民中毒的源頭。” 鳳來村地處偏僻,山明水秀,空氣清新。村民們唯一能接觸到重金屬的源頭就是距離村莊不遠的騰飛農業集團公司。 歐陽夏輝在去往鳳來村的路上說:“隨著社會發展,經濟進步,越來越密集的工業正在破壞我們賴以生存的星球,而生態環境病也就成為危害人類的主要殺手。生態環境病可以表現為各種形式,可能是癌症,可能是心腦血管病,可能是精神疾病,也可能是不為我們所知的任何疾病。美國有一部電影叫做《生態危機》,講的就是生態環境病的一種表現形式。如果說生態環境病最終將毀滅地球,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蘇採萱說:“鳳來村有很大可能是受到騰飛農業集團的傷害。據我們調查,騰飛公司的主要產品是氮肥,而他們採取的工藝是低成本的汞催化劑工藝。我推測,他們工廠的廢水里含有超大含量的重金屬汞,更違反排放污水的相關法律法規,把這些污水排放進巨流河。這些重金屬汞經過生物化學反應轉變成甲基汞,通過食物鏈富集在魚蝦和貝類體中,而鳳來村村民生存的根本就是巨流河,無論是灌溉、捕食,都離不開這條河,從而導致他們集體重金屬中毒。余小妹和余成慶因為長期不在村子里居住,中毒程度最淺,還未達到對身體造成損害的程度。當然,後半段是我的推測,具體情形還需要調查取證。騰飛農業集團公司具有環保局出具的一切完善手續,但是這並不能排除他們的重大嫌疑。” 歐陽夏輝說:“我同意的你的看法,從鳳來村的地理位置和生態環境來看,唯一能夠給村子造成重金屬污染的源頭就是騰飛農業集團公司。環保局的合法手續不難搞到,但事實上的巨大傷害已經造成了。不幸中的萬幸是,這起中毒事件因一起命案而及早被發現,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李觀瀾說:“對於精神科醫學,我是徹底的門外漢,有件事情還想不明白,即使鳳來村民是因為重金屬中毒而導致神經系統遭到損害,罹患了群體性癔症,為什麼他們在症狀的表現上異常地整齊劃一呢?而對靈魂附體的傳說又深信不疑?” 歐陽夏輝說:“群體性癔病首先表現為一種群體性的一致的或接近一致的共同行為,而未必一定要有頭暈、噁心、嘔吐等疾病的表現。在一些天王巨星的見面會上,有些影迷、歌迷渾身顫抖、哭泣,過激的還會暈倒,這都是群體性癔病的輕微表現形式。當然,這種說法,會遭到追星族們的激烈反對,所以,精神醫學工作者輕易不肯說出他們對這個群體的看法。鳳來村的村民們生活封閉,文化程度低,容易受到心理暗示,這都是群體性癔症易感人群的特點。我推測,他們在患病初期,目睹了一位老人借用靈魂附體的假象來訓斥、約束後輩的行為,並領略了這種行為收到的奇效。從而對'靈魂附體'產生敬畏、影從,絕不允許他人質疑,甚至不惜以鮮血來捍衛'祖先靈魂'的神聖。” 李觀瀾說:“這種力量太可怕了。歐陽老師,這些村民能夠痊癒嗎?” 歐陽夏輝的洞察世情的雙眼裡掠過一絲黯然,輕輕地說:“但盡人事,各安天命吧。” 他們在提取巨流河水樣時遭遇了村民們的激烈阻攔。 鳳來村的一半村民都聚集在巨流河邊。呈扇形把他們三個人圍住,沒有人說話,靜默地站著,狠狠地盯住他們,眼神裡帶著對生命和世界的鄙視和冷漠。 在盛夏的陽光裡,蘇採萱卻感覺到一股陰冷的寒氣,襲遍全身。 李觀瀾急忙把歐陽夏輝和蘇採萱又推回到車裡,一邊道歉說:“是我大意了,沒預料到這個情況。這件事由我來處理,你們在車裡別出來,通知防暴大隊趕過來協助。萬一發生意外,立刻開車離開,不要顧及我。” 李觀瀾在人群中瞥見朱大海和余得水,向他們招手說:“朱書記,餘村長,你們過來。” 朱大海的目光呆滯而渙散,餘得水則呆呆地註視著潺潺流動的巨流河水,似乎沒有聽到李觀瀾的召喚。 李觀瀾稍提高聲音,說:“朱大海,餘得水,請你們到我身邊來。” 朱大海沒有動,卻有幾名三十幾歲的健壯村民向李觀瀾湊過來,目光裡透著殺氣,臉上和手臂上的青筋暴突。 李觀瀾見狀,退後兩步,高舉雙手,臉上露出友好的笑容,說:“鳳來村的鄉親們,我是市公安局的刑警支隊副隊長李觀、?闌,相信你們中有些人在法院門前見過我,我這次來,有一個好消息帶給你們,據我所知,朱四蘋的案件目前出現了重大轉機,她有從輕情節,法院在二審時會酌情減輕處罰。” 這幾句話雖然是李觀瀾在危急情況下的權宜之計,卻也沒有撒謊。以歐陽夏輝在精神科醫學界的權威地位,如果為朱四蘋出具精神鑑定,一定會幫助她在很大程度上減輕處罰。 村民們聽見他們最期待的這幾句話,都受到一些震動,冷漠的臉上出現柔和的神氣。 李觀瀾轉了轉眼珠,順勢又說:“鳳來村是個好地方,當年朱、餘兩家的先人在這里白手起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地開闢出這一塊堪稱世外桃源的村落,他們的後代,也就是你們,才得以在這塊土地上生存繁衍,用你們的勤勞繼續創造美好的生活,應該說,鳳來村村民是值得尊敬的,而你們的祖先,更值得尊敬。” 李觀瀾知道鳳來村民有嚴重的敬祖情結,拋出一頂高帽子,逢迎他們的祖先,果然收到了效果,村民們的臉色明顯緩和下來。 一位村民忍不住接話:“那你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還想把我們驅趕出這塊地方?鳳來村是我們的家園,我們不走。” 李觀瀾有些莫名的驚詫,隨即反應過來,知道村民受到謠言的蠱惑,他沒有猶豫,馬上說:“鄉親們,你們放心,鳳來村是你們祖輩生長的地方,沒有人會讓你們離開,也沒有人能夠讓你們離開。我們現在做的,是幫助你們建設一個更加純淨的生存環境。我現在可以透露給你們一個重要線索,根據公安部門掌握的情況,有人在這條巨流河裡,在你們的母親之河裡,下了劇毒,我們必須對它進行化驗,然後澄清河水。” 朱大海終於站了出來,“李支隊,你說河水里有毒,有什麼證據?” 李觀瀾在此刻不能流露出一點鳳來村民已經集體中毒並罹患群體性癔症的言語,他撒了個謊:“這是我們在化驗朱秀香的屍體時得出的結論,餘成慶的體內也含有毒素,我想這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大逆不道,不敬祖先,這不僅因為他的性格忤逆,也是中了毒的緣故。”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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