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爬蟲類館殺人事件

第21章 第二十章地獄的盡頭

在片刻的猶豫之後,諾貝爾太太並未表現出絲毫的不安。她就像患了強硬性脊椎炎,挺直了身體又放下了肩膀。她穿著和前一晚一樣的綠色花呢套裝。 那雙大無畏的深褐色眼睛緊緊盯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她的表情好像在說,這是個一點也不好笑的冷笑話,而且品位低下,她必須做出如此的結論。 “我可以請問你嗎,亨利爵士,這是什麼意思?” “你殺了內德·本頓。”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 諾貝爾太太完全無視了這句話。 “我必須請你,”她乾脆地說,“打開這個地方的門,並且讓我出去。我在園長家和路易絲·本頓小姐還有約——” “噢,不是的,你沒有,”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約會取消了。” “——而你的警察朋友顯然誤導了我,讓我到這裡來。”

“你殺了內德·本頓。”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 “當然,”諾貝爾太太說,“你已經準備證明它,或者為你的誹謗行為承擔後果了?” “我不打算證明它,”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回答,“那樣我可不滿意。你自己會承認的。” 而諾貝爾太太笑了。那並不是愉快的笑聲。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往前走了兩步。 “你看,女士,”他接著用那種沉重而不帶感情的聲調說道,“非常明顯,昨晚你是唯一可能的幕後主使。” “亨利爵士,我可以請你打開這個地方的門,並且讓我出去嗎?”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又往前走了一步。 “昨天下午,”他接著說,“內德·本頓接到了一個大消息,他偉大的夢想就要成真了。面對所有的不確定性,他得到了這個千分之一的機會,交通部給了他運送一船動物來英格蘭的許可。

“他四處宣揚這個消息,而他第一個想要聯繫到的人必然是你。你是代理人;你負責這樁買賣;你知道貨物在哪裡;你必須開始處理運送方面的問題了。根據他們告訴我的,內德間她女兒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是否被邀請參加了昨天的晚餐。因此內德想要立即聯繫到你是必然的。 “然而當我們問到你時,你全然否認了他曾嘗試與你聯繫的事。一眼看上去這相當可疑,但後面還有更可疑的事——這才致命地暴露了你。”諾貝爾太太露出極為厭倦的表情。 但她堅定、毫不寬容的眼神從未離開過他的臉。 “昨天晚上,”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接著往下說,“有人打了一連串奇怪的電話,把除了內德本人以外的所有人都趕出了房子。兇手為自己清空了舞台。 “但兇手的計劃裡出了個怪異的紕漏。兇手希望房子裡沒有別人,不想要被打擾,但那裡卻出現了三個客人——就是馬奇·帕利澤、凱里·昆特和我——我們沒有被任何電話騙走。所以我們才走了進來。

“不是說兇手希望我們在場,或是不介意是否有人闖人,這點騙不了人。兇手希望沒有人來打擾,而唯一能夠解釋我們為什麼沒有被支開的原因,就是兇手壓根兒不知道我們,不知道這三個客人在下午晚些時候也被邀請了。 “我們的邀請,你看,是後來加上的。並且,除了內德·本頓自己以外,”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你是相關的人員裡唯一不知道這一點的。” 諾貝爾太太微笑地看著他,嘴唇卻緊緊咬著,連肌肉都纖毫畢現。 “路易絲·本頓知道,”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一邊掰著手指數著人數,“是她發出的邀請。霍勒斯·本頓知道,因為當我被邀請時他就在那裡,而且聽說了另外兩位魔術師。里弗斯知道,他當時也在場。但內德不知道,還有你不知道。當你聽說的時候你吃驚得要命。”

“儘管我想把你拉進這案子裡,我仍然想不到你做這事的動機是什麼,以及你是怎麼實施詭計的。” “可是今天早上——噢,我的天啊!” “里弗斯醫生在閒聊中說到了從霍勤斯·本頓那裡聽來的一則小道消息。根據霍勒斯的說法,諾貝爾船長——你的好丈夫——在過去的十八個月裡都在索霍醉生夢死。十八個月!如果這是真的,那傢伙就是無所事事地遊蕩了整整十八個月,他根本不可能在非洲。去年一年他不可能蒐集任何動物和爬蟲,而那些著名的收藏——據說內德·本頓為此付給了你五千英鎊——根本就不存在。”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停頓了一下。 諾貝爾太太露出了一抹醜陋的、輕蔑的微笑。 在麻布簾子後方悶熱的光線中,馬奇和凱里面面相覷。

“你這筆生意做得真是精明,”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帶著欣賞的口吻說,“不到一年以前,內德決定讓你蒐集所有這些貨物,並開出了這樣的價錢。你知道你丈夫還在遊手好閒,做不了這件事,但你抗拒不了五千英鎊的誘惑。作為一個職業騙子,你找到了一種什麼也不做就能賺錢的方法。” “你看,戰爭就要來了。這是個安全的賭博——千分之一的機率——內德不可能得到運貨空間。你所要做的只是甜甜地向他保證把貨物都湊齊,而你卻沒有去做,內德不會知道這些。你一直把他蒙在鼓裡,然後,當他終於失去耐心了,你就說貨物已經準備好了。他怎麼能知道其中的差別呢?” “但是,奇蹟般的,萬無一失的賭博竟然輸了,內德得到了運貨空間。在很短的時間裡,幾乎是立刻,他就會得知真相了。”

“所以你必須殺了他。” 阿格尼絲·諾貝爾把兩隻手掌合在一起,輕輕磨擦著。當她抬起上嘴唇的時候,你能看見上方的牙床,但她完全沒有表現出困擾的跡象。 “你是否在暗示,亨利爵士,”她假笑著,“我打了所有這些神秘的電話?” “噢,不是,”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你丈夫幫你做了這些。”這女人的眼神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我們不打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以合謀罪起訴他。馬斯特斯在調查的時候發現諾貝爾船長在索霍,實際上對此一無所知……” “這麼說,你們已經調查過了?” “當然。就我們所知道的,諾貝爾船長醉得幾乎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是在你甜蜜的精神指引之下,按你的指示做事,以獲得能夠繼續醉生夢死的杜松子酒錢。”

“你丈夫,畢業於桑德赫斯特然後又在劇場里工作。事實上,他曾經是聖托馬斯大廳昆特迷宮裡的一個小助理。今天下午凱里·昆特在那裡發現了他的一張照片。我想我有理由懷疑實際上是諾貝爾船長想出了'封閉'房間的簡潔手法,鑑於尤金·昆特本人也曾試著解決過同樣的問題。” “你肯定不是自己想出來的,我的小姑娘,我懷疑全靠你自己是否能想得出來。那個好人船長跟你提起過一次,可能現在都不記得了。” “但你卻記住了,諾貝爾太太。哦,我的天!你記住了!因為它給你提供了一個簡單明了的方法,幹掉內德·本頓,卻讓人以為是自殺。” “昨天下午,內德給你打電話,告訴你他得到了運貨空間。你迅速作出了行動,像條蛇那麼迅速,你很清楚你必須行動了。'晚上來吃晚餐!'內德說,'我們當著客人的面談談這件事。'

“這一點也不合你的意,晚餐派對。'我無法參加你的晚餐,本頓先生,'”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模仿著她的聲音,古怪卻極其生動——“'因為你女兒不喜歡我,而我也會感覺不舒服。如果要我來,你必須趕走其他客人。'” “你實際上強迫了那個可憐的猶豫不決的傢伙按照你的要求去做,那是你的本事。在電話里和霍勒斯以及里弗斯醫生說話的確實是內德的聲音,所以他們才對此這麼確定。但有件事內德絕不會做,他不可能留給路易絲和女僕什麼假消息,把她們也趕出房子去。” “但你對這件事太堅持了。若他不肯做,那你就會做。所以你讓你丈夫打來電話,捏造了一起殘忍的惡性交通事故,這支開了路易絲,接著女僕也跟在她後面出去了。”

“內德——若你還記得路易絲對他行為的描述的話——肯定已意識到了,但他因害怕違背你的意思而不敢說出來。他唯一不知道的,結果你也不知道的,就是還有三個額外的客人是作為驚喜而瞞著他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三個直接走進了你的計劃當中。” 阿格尼絲·諾貝爾抬起了眉毛。 “我的計劃?”她重複道。 “用吸塵器。” “證據。”諾貝爾太太說——盯著他笑了起來。這不太像是笑聲,只是從嘴巴和鼻翼發出的一點簡短的聲音而已。她臉上那種懷疑、不可置信的冷漠笑容仍然沒有變。 “你打算虛張聲勢嚇倒我,”她彷彿如此說道,“可真的,你知道,這沒用。”這女人的自信如此囂張,讓凱里·昆特都想用什麼東西從她頭上猛敲下去。

“後來,內德死了後,”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我真要崇拜你了。” “真的,亨利爵士?” “嗯哼,真的。為了使用真空吸塵器你不得不把我們鎖在起居室裡……” “多有趣啊!” “你必須知道,關於這樁'自殺'我們是否注意到了任何怪異或者可疑的事。你行動了嗎?你行動了!你直接走回房子,按了門鈴,聽到內德的死訊時裝得很驚訝,然後刻意問我對自殺的結論是否滿意。真正的技巧,女士,完美的技巧。我說我對自殺的結論很滿意……” 諾貝爾太太精明地看著他。 “你當然滿意。”她說。 “你是什麼意思,女士,我當然滿意?” “誰都能看出來,”諾貝爾太太評論道,“你相當喜歡本頓小姐。你害怕,當然了,害怕她殺了她父親。尤其是他並不真是她的父親,而是她的繼父,所以你試著——多麼拙劣啊——為了掩護她,堅持自殺的結論。” 這是個反擊,一個真正的反擊,它讓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的後頸都變紅了。 “對此我還有話要說,”諾貝爾太太宣稱,“我會在起訴你誹謗時說出來。你想要掩蓋一宗重罪,而只是在忽然看到了能指控我的一絲希望之後,才決定把這起死亡認定為謀殺。” (我的老天爺,凱里想:我的老天爺,當心啊,不然她就要從你手裡溜走了!) “我就是在指控你,女士。” “證據。”諾貝爾太太冷酷地說。 “當路易絲走進來,”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告訴我們說她打算不惜一切證明這是樁謀殺時,你嚇壞了。此時你身上的殘忍個性顯現出來,你想了一兩秒鐘,很快就拋出了針對路易絲的暗示。 “暗示不能太多,因為你所要做的只是'處理掉'——作為一項任務——一批不存在的動物。只要內德不再礙手礙腳,你就安全了。路易絲就像所有人一樣,並不希望把那些動物運到英格蘭來,她只會格外樂意地讓你以你建議的任何方式把它們'處理'掉。那是另一個妙計,而且奏效了。因此,就算你討厭路易絲,你仍然不能把敵意表現得太明顯。 “但真正威脅到你的人是馬奇·帕利澤,你就是在這裡露餡兒的。不管一個人怎樣想要扮得像超人一樣無所不能,他們自己的想像力總是先露了怯。你聽說過無人追趕的罪犯畏罪逃跑的事。你懷疑馬奇知道的事情其實比她真正知道的要多得多。那不僅僅是馬奇差點猜到了吸塵器,或者你認為她猜到了,而是有一些,從你的角度來看,要糟得多的事情。” “你還記得她說的,就在她走進那間褐色地毯的書房並想到吸塵器之後?她仍然在談論魔術的原理,她說:'你假裝有什麼在那兒而實際上根本沒有,然後你就得加以粉飾。'” “她說這些話完全是無心的,女士,但在你耳朵裡卻像是通向毀滅的晴天霹靂。你從她的語義裡讀出了所有的旁敲側擊和細微雙關語,而這些全都是你自己添加進去的。你以為她說的是不存在的那批動物,你以為她在暗示,在猜測之下已經挖掘到了離真相相當近的地方,只要再多一點調查,她就會全都明白了。” “所以那個姑娘必須得死。” “證據。”諾貝爾太太說。 “你的第一次企圖是在夜裡偷偷溜進伊希斯劇院——整體佈局是從《圖片郵報》上看到的——擰開了煤氣閥門。那次失敗了。但你是個可怕的堅持不懈的女人,諾貝爾太太,你絕不會放棄的。所以今天你又試了一次,用一條眼鏡王蛇。” “到那時你已萬分確定那姑娘猜出了一切。為什麼?滾他娘的!因為,當你今早急忙趕到園長家時,你看見她正在裝著吸塵器的櫥櫃里東翻西找。她說她當時覺得有人在看著她。” “那時你本就可能襲擊她了,在一棟空房子裡,但那姑娘有把槍,是她從櫥櫃裡找出來的,而且即便拿著它的人不知道怎麼用,一把槍也是極端危險的。” “這就是為什麼——在糾纏我和糾纏馬斯特斯的間隙——你想出了這個眼鏡蛇的主意。可能是你丈夫的到場給了你這個聰明靈感,就像其他靈感一樣。” 諾貝爾太太再次揚起了眉毛。 “我丈夫的到場?” “當然,”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他是跟著你來的,並仍然處於慣常的醉醺醺的狀態。除了內德·本頓之外沒人見過他,所以他不可能被認出來。但凱里·昆特在爬蟲類館裡註意到了他,就在我們魚貫進人那扇門時——就是那裡——我們要對一條八英尺長的小眼鏡蛇做個實驗。” 冒著撞到頭的危險,凱里猛地直起了身子。他現在想起來了。 他想起里弗斯醫生把他們讓到那扇門口,說了聲“請進”。他想起里弗斯的臉,被捕鳥蛛櫃子裡的燈光照亮。他想起——在背景裡如此鮮明——一個看上去臃腫而且沒精打采的老頭戴著頂綠色瑞士帽,正空洞地盯著里弗斯肩膀後面一個被照亮的展櫃。 那幅景象,伴隨著燈光和玻璃櫃進人他腦海,並停在那樣一個危險漸漸逼近的時刻。就是這張在他公寓的牆上、從照片上跳脫出來的洋洋得意的軍人的臉,是諾貝爾船長的臉。 但阿格尼絲·諾貝爾對此有話要說。 “你是否在暗示,亨利爵士,我那不幸的丈夫和那條據說攻擊了帕利澤小姐的眼鏡蛇有什麼關係?” “噢,不是。”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 “那麼請善意地告訴我你暗示的是什麼。” “他所做的,”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回答,“只是從你那裡聽取指令而已。他往小辦公室裡給馬奇·帕利澤打電話,說自己是馬斯特斯,然後把她召喚出去。而你已經完成了那件骯髒的工作。” “骯髒的工作?” “你怕蛇的,對不對?”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而諾貝爾太太的眼神閃躲了一下。 “里弗斯醫生告訴過我們說你對它們怕得要命。 “但你不需要靠近眼鏡王蛇。你所要做的只是在黑暗中穿過麻布簾子——”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忽然轉過身,指著馬奇、凱里和路易絲藏身的簾子——“從通道裡打開裝有眼鏡王蛇的展櫃後門。當它爬出來,靠近熱水管道時,你就已準備好猛推馬奇·帕利澤了。但那依然是個拙劣的詭計,因為你被看見了。” “你在撒謊。”諾貝爾太太笑著說。 “噢,不是,”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一個八九歲的少年在半黑暗中看見了你,並且把你迷人的體形錯認成了男人的。” 諾貝爾太太的一隻手微微動了一下。 “那個孩子,”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接著說,“說你'穿著大靴子,戴一頂圓頂禮帽'。馬斯特斯以為那指的是個警察那樣的人影。但是,你看,孩子們通常不會把'靴子'和'鞋子'分得那麼清楚。那孩子不是那個意思,他指的是真正的靴子——皮靴——他在電影院裡看到牛仔的腳上穿的那種。因為,女士,今天早上你來這裡時,穿的是一套騎裝。” 除了空氣中遙遠的轟鳴聲,爬蟲類館裡就像洞穴深處那樣寂靜無聲。凱里辨別不出馬斯特斯或是里弗斯醫生的一點痕跡。怪異的燈光依然亮著,厚重的空氣壓迫著他們。 諾貝爾太太聳起肩膀又放了下來。 “你在虛張聲勢,”她立即說道,“但你嚇不倒我。你的警察朋友對這一切是怎麼想的?”“他們不支持我,”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回答說,“有關我打算做的事。也就是,在你不願向我們坦白一切的情況下要採取的行動。” “這真是越來越愚蠢了,”諾貝爾太太說,“我總是以適合自己為要求安排生活,只做自己願做的事,回答喜歡回答的問題,並要求其他人回答我的問題。這是我的原則,一直是我的原則。我決定把這原則繼續下去。” “所以……”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 雖被氣得臉色發白,諾貝爾太太還是維持著鎮靜的聲音。 “若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她接著說道,“請對我的律師說。恐怕你會有話要對他說,不管你是否願意。當我跟你的事情結束以後,我的先生,你會希望……”她停下來,“我可以問問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我們想試著做件事,”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這不是虛張聲勢。” 順著牆邊,空展櫃裡的燈光清楚照亮了那些長形的盒子和帆布口袋,裡面裝滿了關於生命的醜陋隱喻。凱里因為一直蜷縮在狹小的空間裡,背上已開始疼痛,並且感覺到全身的神經都翻攪了起來。他聽到馬奇猛吸了一口氣。 雖然他們看不見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的臉,但他們看見他所做的事,感覺整個世界都顛倒過來了。他拿起一隻帆布口袋,拉開袋口拴的繩子。並且,用頗為野蠻而厭惡的動作倒空了口袋,地面上出現了一條菱斑響尾蛇。 這動物的身體長而扭曲,在發光的綠色玻璃地板上顯出幾乎全黑的顏色。響尾蛇就停在諾貝爾太太腳邊。 “內德·本頓,他告訴我,”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他的臉全白了;當他半轉過身時被他們看見了:但他的聲音仍然很穩定——“內德·本頓,他告訴我說,曾經用過這個詭計。現在讓我們拿一條黑曼巴來試試看。” 馬奇和凱里在幾乎令人癱瘓的恐懼中,本能地向後退去。但後者的手仍然抓著前方視野裡半開的簾子。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刻意舉起一個帶有小透氣孔的淺色木頭盒子,又把它重重砸在地板上,發出聲響。盒子裂開了,橄欖綠色的曼巴蛇從裂縫裡游出,搖擺著身子,蜷在了阿格尼絲·諾貝爾的另一邊。 諾貝爾太太開始尖叫。 她面色蒼白,那雙深褐色眼睛在滿是皺紋的眼瞼下面移動的樣子,好像它們是不受支配的獨立生命體。響尾蛇的尾部和諾貝爾太太的胳膊一樣粗,它輕輕擺動著,直到碰到她的雙腳才停下來。 “你害怕它們,”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他的聲音有力地提高了,“我也是。就讓我們來看看我們兩個到底誰能堅持得更久些……” 以凱里自己的感覺,他肯定是叫出聲了,雖然他對馬奇說的話不過是一陣低語而已。每個音節都像是敲打在他大腦裡。 “它們的毒牙肯定已被拔掉了……” “噢,不是的。”路易絲·本頓用清晰的聲音說。微光中他依稀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卻讀不懂裡面透露出來的意義,“它們的毒牙沒被拔掉,就跟原本該有的一樣致命。” 粗大的響尾蛇蜷著的空間裡彷彿也流動著曼巴蛇邪惡的靈魂,一陣似乎生了氣的、令人厭惡的噝噝聲,微弱地從那個角落裡衝來。在它們左邊,穿過大廳,牆上的那扇通往過道的門開了。總探長馬斯特斯帶著一臉瘋狂的表情走了出來,但當他看見面前的東西時,又往後跳了一步。 “我的老天爺,先生,不要再繼續下去了!不要!” “下一步我們就把眼鏡蛇放出來。”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的口氣尖銳、不容置疑,他對總探長吼了回去,“回老地方去,馬斯特斯,把門也關上!” 阿格尼絲·諾貝爾嘗試著往前走一步,想要站到前方明顯更寬闊明亮的玻璃地面上,但她動不了。馬斯特斯又鑽回裡面,隨後門也關上了。他們聽到裡面門鎖合上的聲音。 “你覺得怎樣,女士?”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問道,“可愛的小傢伙們,是不是?當心那條八英尺長的眼鏡蛇!當你放出那條眼鏡王蛇時,馬奇·帕利澤有過一段很棒的時光。你和我,女士,現在應該針對它們採取點行動了。” “我要殺了你,”諾貝爾太太用一種讓他們感覺極為陌生的聲音說道,“相信我,上帝,如果我能擺脫這些,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想更有可能的是,”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宣稱,“它們會殺了我們。除非,當然了,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我沒有什麼要告訴你的!我——” “當心非洲眼鏡蛇,”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提示她,他們可以看到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臉上滑過的汗水,“也要小心那條響尾蛇!我想他打算要……” 那是響尾蛇的聲音——一種微弱的類似門鈴蜂鳴器悶響的聲音——這讓馬奇·帕利澤受不了了。如果她在那兒再待久一點,可能就要吐了。她不管不顧地轉過身,衝出了讓人窒息的展櫃,一頭撞在門框上,然後隱沒在後面的通道裡。 凱里跟著她。他用胳膊攬住她,緊緊抱著她顫抖的身體。他們接著聽到的噝噝聲來自一顆炸彈,就落在很近的距離之內,彷彿連燈光都暫時暗了下去,可是他們對於爬蟲類大廳外面發生的一切都是如此茫然無知,神經完全不受影響。 路易絲·本頓動也不動。 她跪在撕蜴展櫃裡面,向後拉著麻布簾子,專注地看著在爬蟲類館大廳裡發生的事情。 伴隨著陣陣迴聲,他們聽見阿格尼絲·諾貝爾語無倫次地說著讓人難以理解的自白。他們聽見一把左輪手槍射擊所發出的碎裂和爆炸聲,他們聽見馬斯特斯聲音裡的迷惑、匆忙跑過的腳步聲,混合著抽打的聲音,這些都讓馬奇蜷縮得更厲害了。 接下來是長長的沉默,除了遠處天空中依稀的混戰聲。 警察從各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似乎填滿了整間爬蟲類館大廳。 而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點著一支雪茄,笨拙地走回了通道裡。他憂鬱地吸著鼻子,說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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